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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枚:三年了,大师兄,我在今天想念你

阿斗的梦 阿斗凿墙 2024-04-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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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元月20日,我去天堂之门墓园的大师兄墓地看他。

作者:一枚

今天是2024年3月11日。


虽然夜已深,早又过了应该上床睡觉的时间了。但是想了想,还是决定,要在今天,为大师兄写下一些文字。


因为今天,是大师兄离开我们,整整三周年的日子。


1、


我还记得那一天,2021年3月12日的清晨,因为疫情从大学里回来了快一年了还在家上网课的女儿瑶瑶看见我的第一眼,就哭着对我说:


“妈妈,延有叔叔走了!”


我的脑子轰地一声。打开为延有祈祷的微信群,果然看到那个让我不能相信的消息: 


3月11日下午2:50分,延有在妻子、儿子和护士的陪伴下,睡梦中离开了我们。他走得很安详,最后一刻,秀杰给他擦好了眼镜戴上。他的手腕上,还戴着儿子John给他的佳明运动手表。


这怎么可能?那天的我一遍遍问着自己。虽然知道延有确诊肺腺癌四期已经三年半了,但是我从来没有想过他不会战胜病魔的这个可能。


已经很久都没有痛哭过的我,那天清晨,与女儿一次次抱头痛哭。


2021年4月3日,上午,我在因为疫情居家整整十四个月之后,第一次回到了位于美国硅谷Milpitas市的佳音。


和百余位朋友们一起,我们来这里追思和送别一个特别的人,我亲爱的弟兄,我亲爱的姐妹秀杰的先生,我们BURN跑团的“大师兄” ——夷延有。

记得当时,站在久违的佳音门口,我恍惚了片刻。因为我记得,在疫情开始前的几年里,几乎每次我来到这里,都会看到延有大师兄,他笑眯眯地在一进门的地方和每个人打招呼,看到我后,脸上就会立即绽放出一个特别大的笑容。然后我们紧紧拥抱,互相问候,给彼此打气,加油。


这是我们BURN跑团队友之间给彼此加油的格外温暖有力的拥抱。


但是,那天早上,在我重回这里的时候,进门的地方已经没有延有的笑脸和拥抱在等着我了。取而代之的,是花篮旁他的这张照片:

照片上的大师兄,穿着西装,戴着眼镜,抿着嘴,微微笑着,就像他平日里在台上主持时候的样子。


签名。进入大堂。根据事先的通知,打过疫苗的坐在大堂的左侧。那是2021年的4月,当时的我还差7个月才满50岁,不够资格进入4月1日打疫苗的队伍里,所以我老老实实地往右边找座位。因为还在疫情中,大家都尽量保持社交距离,坐得比较散开,每个人都紧紧地戴着口罩。绝大部分的脸都被盖住了,很多熟悉的朋友,我也都不能立即辨认出来。


仪式开始了。我们一起读了几节大师兄平日里最喜欢的诗句:


父亲怎样怜恤他的儿女,Jehovah也怎样怜恤敬畏他的人!因为他知道我们的本体,思念我们不过是尘土。


至于世人,他的年日如草一样。他发旺如野地的花,经风一吹,便归无有;它的原处也不再认识它。 


我记得,前不久我也曾读到这几节话,当时心里就特别有触动,那“尘土”,“年日如草”, “野地的花,经风一吹,便归无有”,一句句,读得我心有戚戚焉。


可不是么?哪怕我们在世间的寿命有百年,最终也将化为尘土。而再喧嚣热闹的“成功“或者”发旺“,也不过如野地里的花,经风一吹,便归无有。


相比于盼望里的永恒,尘世的时光再长,也不过是短暂。可是,我怎么还是这么,舍不得大师兄的离去?


台上,是诗班为大师兄演唱的《千风之歌》。这是我最喜欢的歌之一。


疫情前我也曾是诗班的一员,每周五的晚上和周日的清晨去和大家一起练歌。 可是疫情开始后,诗班的排练也改成了线上,对于没有音乐基础的我更难了。与此同时,居家的我也完全没有预料地开始了业余小编的工作,每天白天黑夜连轴转地看稿子,编稿子,渐渐就脱离了诗班。追思会前两周,我也曾试图“回归”诗班去为大师兄献上这首歌。可是最终还是没有能来得及把自己的音频和录像做好发给指挥,我的心里充满了遗憾。


这首《千风之歌》的歌词,是那么地美,我几乎都可以背下来:


请你不要在我的墓前哭泣

流下忧愁伤痛的泪滴

我不在那里沉睡 永远不起

是与□一起在乐园里


阵阵微风吹起

我的心就像微风陪伴你

在□手造奇妙苍穹里

温柔地和你相偎依


阵阵微风吹起

我的心就像微风陪伴你

在□手造奇妙苍穹里

温柔地和你相偎依


在秋天时随着和煦的日光

流泻在无垠的田野上

在冬天随着白雪的光芒

照出永恒生命的辉煌


随着清晨鸟鸣

将睡梦中的你轻轻唤醒

夜里在星光闪烁的天际

静静地温柔看着你

在□所预备的□家里

我们将会相聚在一起


这首歌,我自从在2018年听过诗班唱过之后就一直刻在心里。我最经常听的那个版本,是2018年10月诗班圣乐晚会的录音。当时现场伴奏的小乐队里,还有我17岁的女儿瑶瑶拉小提琴伴奏的声音。


在知道延有离世的消息后,有一天中午我和瑶瑶吃饭的时候聊天。我给她放这首《千风之歌》听,告诉她,很多年很多年后(但愿如此🙏)的那一天,当妈妈也告别这个尘世的时候,我希望在我的追思会上,也可以有这首歌。


女儿点头,说她记住了。


2、


那天的追思会上,亲人朋友们开始致辞,回顾自己与延有交往的生命故事里的点点滴滴。而秀杰的致辞,格外打动我。


这是当时保存下来的秀杰那天的发言摘录:


延有在1965年2月28日出生于江苏宝应县。都说江苏是鱼米之乡,比较富裕,但延有的老家在六七十年代却非常贫穷。他家有5个孩子,生活更是艰辛。延有排在老四,上面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下面有一个弟弟。


这样寒微的出身,给延有生命一个底色,就是一生都淳朴敦厚,对物质没有需求,非常能吃苦,谦卑,跟什么人都能打成一片。即便后来考上清华大学,再后来到美国,都没有改变他生命的本色。


延有童年的主要背景是饿和淘气,他时常跟我们讲小时候挨饿及关于吃的故事,印象比较深的是他说小时候,有时饿得胃疼,需要用板凳抵住肚子来缓解疼痛。还有他讲到去村子里吃酒席,以及到生产队吃宰杀有问题牲畜的故事,总是绘声绘色,让人不自觉流口水。


延有蔫儿淘,上课时不是在做白日梦,就是在底下偷偷做小动作,根本没听老师都讲了什么,自然成绩在班里一直都是倒数的。他说小学时做四则混合运算,一道题每做一遍结果都不一样。还有三角形面积,所有题的答案都是18, 因为书上有一道例题,二分之一底乘高是18,他以为所有三角形的面积都是18。


初中考高中,他没考上,回家务农一年。


辍学务农的时候,延有还没有发育,瘦瘦小小的,下田做苦工后更加干瘦又黑。家里人担心他身体承受不住,决定让他回学校复读。就在那年夏天,延有捡到一本数学竞赛的书,那时候没有电视,没有网络,没有电话,家里也没有其它的书,闲着没事的时候,延有就翻看那本数学书,看到有题就解解看,解完题好奇翻到后面看答案,发现居然做对了,以为自己是瞎猫撞上死耗子,就再做试试,还是对的,于是信心大增,兴趣也大增,那个夏天把那本数学竞赛的书居然看完了。


重回校园的延有可谓脱胎换骨,因为知道自己不是做农民的料,为了活命,开始刻苦读书,早上起得比所有同学都早,晚上睡得比所有同学都晚,宿舍熄灯了,就在外面路灯下读书。功夫不负有心人,再次考试时,他以优异成绩考上宝应重点高中,3年后又以全校第一的成绩考入清华大学,据说当时上了宝应县的新闻。这事儿他从来没有告诉过我,我还是后来认识了其他宝应县的朋友时才听说。


这是延有当年为高中同学三十年聚会时写的一首诗,讲述当时寒窗苦读的经历。


咸菜拌粥迎日头,清汤当镜理鬓首。

春雷惊起伏案郎,秋风扶乱女儿妆。

舍北田间菜花香,郊西农场麦浪黄。

城南码头汽笛鸣,河东篱边娘守望。

同窗三载情意长,三十年间扰梦乡。

天南海北聚金鹰,起问尊客是何方。


1984年秋天,延有从贫穷的农村来到清华。他从来没有迷失过,也未曾自卑过,因为他的目标非常明确,就是好好读书。天道酬勤,大学五年,延有又是以优异的成绩保送研究生。


我们俩是那年春末,在一个特别的地方认识的。因为不放心同学们,延有作为研究生班的班长,来了这里。之后,我们恋爱了,他也跟着我开启了逃课出去玩、晚上过了熄灯时间爬墙的颠覆生活。他后来跟我说,当时特别震惊,心想怎么会有我这样的学生?幸而我只是有一点点贪玩儿,没有把他带坏。研究生三年,他还是以优异的成绩毕业,并且可以有留校的资格,但最后他决定跟几个同学一起创业。


1992年研究生毕业,延有和另外三个同学开了一个公司,据说想好了名字叫和实科技有限公司,但去注册时发现这个名字已经被占用了,延有当场提议开头加上其中两个同学的名字,叫天海合实科技有限公司,而没有放自己的名字。延有从来没提过这事儿,我还是最近听其中一个合伙同学说的。


1995年我们结婚, 96年我爸爸查出肝硬化末期,我们把他接到北京治病,在我们家住了一年,延有让把主卧腾出来给我爸妈住。我终生难忘的一件事,是当时我们带我爸爸看关幼波老中医,他是中国著名的肝病治疗专家,给中央首长治病的,所以一号难求。每个月,延有都要去排一个通宵的队给我爸爸挂号,夏天的时候除了湿热,还有蚊子。延有从来没有迟疑过,更没有抱怨推却过。


1997年8月,延有差不多赤手空拳来到美国,在ESS开始软件工程师的工作,一直做到2010年第二次创业,结识了一批同样背景的朋友。


来美国三四个月后开始到佳音。记得那个时候这里有多个重点大学的博士硕士,提出的很多问题多又刁钻,但是因着教导的人柔和谦卑有耐心,陆陆续续地他们都成为了新造的人,后来其中几个还成为执事,包括延有。


一转眼我们在佳音已经23年多了,延有常说这里就是一个大家庭,扶持我们走过人生的一个个里程碑。


2001年,我们的儿子John出生,出生前延有砸下重金买了一个索尼的照相和摄影两用的摄录像机,并反复练习使用,孩子出生后他紧张加兴奋,居然忘记怎样使用了,所以John刚出生的时候,除了医院的照片,我们没有拍一张照片和录像。


延有是个超级奶爸,从孩子生下开始,他就负责夜班,喂奶,拍嗝,换尿布,样样精通。孩子大了,只要他不出差,都会参加孩子的活动。


延有在2017年9月14号被诊断为肺腺癌4期。在过去的三年半时间里,他做过10个月靶向治疗,2年半持续化疗,15次放疗,最后5个星期的免疫疗法。期间有一个月,每天在家里自己打退血栓的针,一个月在家里我们每天给他打抗生素点滴。


因着信,延有从诊断结果出来开始就积极乐观面对,从来都没有怨天尤人自怜自艾过,甚至都没有问过”为什么”,他说,“为什么不呢,为什么不能是我呢?”


生病期间,延有鼓励了好多个癌友。有次在斯坦福癌症中心候诊时,他跟一个老太太聊天,老人家说她非常紧张,因为当天她看医生会知道CTScan和MRI结果,延有对说,不要怕,我们来□告。当场就在那里带着老人家□告。之后,老人家如释重负。要知道癌症病人每一次检查,在等待结果的时候,都像一次判决,因为不知道肿瘤是长大了,还是缩小了。


延有生病期间一直坚持锻炼身体,开始是跑步,后来腿脚不灵便,他就坚持走路,每天5公里,到后期,步履蹒跚身体虚弱,他依然坚持每天出去走走,哪怕推着助步车。他每年都参加Pleasanton(幸福屯)学区为教育筹款的公益跑,包括2020年4月的虚拟公益走。


到他生命的后面一段时间,生活不能自理的时候,他还自己在亚马逊上买了提鞋器和提裤子器,想办法尽可能自理,虽然最后都没有用上。


从去年下半年开始,他肝上的肿瘤控制不住,一直在长,到后来他的肚子肿胀得像怀孕三、四个月,晚上睡觉怎么躺着都不舒服,又需要起夜两三次,所以他睡得很不好,白天喝水吃饭都困难,但就算如此,他也没有闹过情绪。


延有是3月11号下午2点50午睡时走的。有护士,John和我在身边看着他,平平安安地离开我们。


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分钟,他都有坚定的信心和盼望。3月11号下午1点左右,走前一个多小时,他签了医疗授权书。这个授权书让我可以在他不能做决定时,替他做一切医疗的决定。那个时候他的笔迹还是那么有力,想到的还是关于治疗的事情。当时两位朋友来作为证人签字,延有对他们说了三句话,是他离开前讲的最后三句话。


他说: 你们在这里这么长时间了,赶紧回去吧......(我)最放不下的就是John和秀杰......我想我需要休息了。


他基本没想过后事,所想的都是为上天为家人而战,三年半以来,所有的治疗他都以最大的热忱坚定的信心来迎接。有几次早晨陪他吃药吃早饭,我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我问他怕不怕,他说不怕,一点儿都不怕,唯一就是不放心John和我。晚上睡不好,他也不焦虑害怕,就静静地躺在那里。


他是一个名副其实的马拉松跑者,一直奋力奔跑,竭尽所能跑完在地上的生命旅程,从未想过放弃。


谢谢爸爸,给我们做了信心的榜样:那美好的仗你已经打过了,当跑的路你已经跑尽了,所持的信仰你已经守住了。虽然我们万分不舍与难过,但我们为你感恩,感谢上天让你没有经历更多更大的痛苦,就平平安安地到他那里。


虽然你的肉体离开了,但你从未曾离开,你永远活在我们的心里。


3、


我还记得,那天,讲到最后一段的时候,秀杰的声音哽咽了。其实自始至终,她一直都在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但是,“谢谢爸爸”这一句一出口,理智的堤坝绝了堤。而我,都早已经跟着她的分享,一会儿笑了,一会儿哭了,眼泪早已经潮湿了我的心。


这时,我看到我旁边的跑团的男生也在擦拭眼睛。我听到我身后的一排座位上,也传来了隐隐的抽泣。


延有和秀杰的儿子John分享后,录像上,延有在中国江苏宝应县的哥哥、姐姐、侄子、侄女等等亲人分享。现场和Zoom视频上,弟兄姊妹们,还有跑团的跑友们,公司的同事们,朋友们,一个个站起来分享。


而延有的一生,就在亲人和朋友们的回忆里,一点点地扩充着细节和血肉,慢慢丰满了起来。


我认识延有的时候是2015年。最早我先认识的是他的妻子秀杰, 惊讶得仿佛遇到了另一个自己,只是她对人比我更加有爱心和热忱,做事也更加有毅力。后来我成为BURN跑团在东湾分部的义工,她也在三谷创立了跑团分部。后来我们俩又拜了跑团的同一位队友为“师父”(教练),成了师姐妹,一起互相督促鼓励着训练马拉松。再后来,在她、我女儿,以及其他一些关爱我的朋友的影响下,寻求了十多年的我,终于在2018年4月8日,和她成为了真正的姐妹。


那天,我也早早报名了发言,却在那些日子以来的忙忙碌碌中,连讲稿都没有来得及写。那天早晨出发来参加追思会前,我曾试图在电脑上写一个初稿,但是那几天发生了很多事,睡眠也不足,头脑里乱得很,写得凌乱,开了个头后,自己就已经不满意。最后决定,不写讲稿了,到时候站上去,涌进心头什么话,就说什么吧。


果然,在听了秀杰和其他亲人朋友们的分享后,站上讲台的那一瞬间, 好像要说的话,就自然而然地,从我的心里流淌了出来。


我想起我所站立的这个地方,正是两年半前的2018年11月11日,延有曾经站着的地方。那一天,他为我,以及同期的十几位弟兄姐妹,神采奕奕地主持了我们的“重生”典礼。而那时,他已经确诊肺腺癌晚期一年多了。


我回忆他是如何成为BURN跑团的“大师兄” —— 跑团里来自清华的队友不少,而他入学最早,于是他就先成了清华跑友的“大师兄” 。没想到“大师兄”这名号一下子就传开了,很快,他就成了跑团几乎所有队友口中的“大师兄”,虽然我们BURN跑团里,老老少少各个年龄段的都有,但是哪怕比他年龄更大的队友,也都跟着亲热地叫他“大师兄”。


而他也真的就跟一个大师兄那样温暖,默默付出,尽力细心照顾到每一个人。他又是那般地风趣幽默,常常把我们逗得哈哈大笑。

我想到在过去三年半里,自己是如何每天早晚为他的康复祈祷。我是如何想念他的微笑和拥抱,如何在最早消息传来的时候,与女儿瑶瑶一起忍不住痛哭,不能接受他离开的消息。


我想到了女儿瑶瑶。一个星期前,她刚刚飞回了位于芝加哥郊区埃文斯顿小镇的大学校园,继续她二年级学业。那一天, 她也在Zoom上远程参加这场对延有叔叔的追思会。


我在追思会开始的时候发信息问她,瑶瑶,你有什么特别的话,希望妈妈一会儿在发言的时候替你对延有叔叔说的么?


瑶瑶回复我说: 我不知道。我只是记得,每次去他们家的时候,延有叔叔总是对我们这些孩子那么温暖,照亮了整个房间。(中文大意)


然而,随着亲人朋友们的分享,瑶瑶开始给我发来更多她想让我帮她说的话:


我现在开始意识到,佳音对我就像一个家,尤其是在我最初来这里的那几年里,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有延有叔叔。


我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去过佳音了, 但是刚刚看了分享的那些照片和录像,我开始一点一点再次想起来。


我开始想起延有叔叔的微笑,他在佳音温暖的存在,是如此交错在我的记忆里。就像每次我遇见他,他都是打心眼里高兴看见我。


有些时候甚至我觉得自己非常疲惫,充满压力了, 他也让我感觉到,我属于这里。


瑶瑶的这些零零碎碎的话,我都在追思会上分享给了现场的数百位朋友们,以及Zoom上线上参加的更多的亲人和朋友们。


我随后又想到过去这三年多里,我是如何被他们这一路的顺服和征战而感动。每隔一段时间,秀杰就会在群里跟大家更新延有的最新治疗和身体状况,给我们看他们治疗时候的照片,每一张照片上,我们都可以看到大师兄熟悉的笑脸。


这样的更新,在过去这三年多里,秀杰写了几十篇。每一次,每一篇,对于时常也处于生命中脆弱和挣扎的我来说,都是温暖的鼓舞。让我也学会顺服,对上天的安排的顺服;以及征战,为了良知,不退缩。


大师兄虽然已经息了地上的工,他在这世界只活了短短的56年,但是,他曾经影响了那么多人,温暖和照亮过那么多人的生命。虽然我已经知道,尘世的时光再长也是短暂,但是我还是多么地舍不得他。


唯一的安慰是,我知道他现在是在哪里,是和谁在一起了。那里远比这里更加美好, 而秀杰,John,以及我们这些弟兄姐妹,早晚也有一天也会去那里,会在那里与他再次相聚,我们还可以热烈拥抱,共同奔跑。


而那,将是永恒。


4、


现在回头看,我觉得自己真是感恩,感恩在2021年4月3日的那个深夜,我曾花了好几个小时,记录下那天追思会的情景,写下一篇题为《送别延有,我们永远的,永远的“大师兄”》的文章,在4月4日凌晨3点50分,写好,发在了“一枚园地II”号上。


那个号在几天后就跟着“一枚新园地”和“一枚园地III”同时沉没了, 连同那篇文字。


可是,对大师兄的思念,并没有。


2021年4月5日,清明节的第二天, 墓地安葬,我们最后送别大师兄。


大师兄是被安葬在南湾Los Altos 的“Gate of Heaven Cemetery(天堂之门墓园)”。同一个墓园里,也安葬着写过《南京大屠杀》的张纯如。


墓园坐落在青山环绕之中。虽然是周一工作日,但是仍然来了很多人。我们BURN跑团也来了十几位队友参加葬礼。 


来美国之后这些年里,我参加过好几次追思会,不过,那天,还是我第一次到墓园参加葬礼。


第一次, 看泥土从车里倒出来,一点一点,覆盖了棺木。


我的心忽然剧烈地抽痛。 仿佛死亡,在这一刻,才终于变得如此真实。


棺木上,墓园的工作人员允许我们每个人从花篮里抽一只花,放在了上面。


那被鲜花覆盖缓缓下沉的棺木里,是我们不能舍弃的亲人和朋友。


我们一起,唱起了大师兄生前最喜欢的那首歌:


《生命的河》


生命的河 喜乐的河

缓缓流进我心窝

生命的河 喜乐的河

缓缓流进我的心窝


我要唱那一首歌

唱一首天上的歌

头上的乌云

心中的忧伤

全都洒落


是的,这首歌,也正是今年春节我回国探亲的时候,在正月十二那天当天往返奔赴南昌去探望病床上的红珍3小时后出来时,在江西省人民医院住院部22楼肿瘤科的电梯口等电梯的时候,听到电梯口一位年老的乡下老阿姨在学唱的歌。(参见:一枚:3小时的相聚


大师兄的安葬典礼结束后,泪水还没有擦干的我们带着事先买好的鲜花,以及大师兄墓地的花篮上工作人员请我们尽量带走的鲜花,跟着曾经去过张纯如墓地的队友一起,找到了张纯如的墓碑。


张纯如葬在Holy Family墓区(Holy Family 22-085),就在大师兄安葬的San Andrew's 墓区(San Andrew's 36-16) 旁边。


一路走过去,看到不少华人的名字。可能是因为清明节刚过,不少墓碑上都有鲜花。


我们手中的鲜花,瞬间也围绕了张纯如的墓碑。


是的,我们都终将化为尘土。


然而,我们终会再相聚。

5、


2021年的11月14日,星期日。在把那时候还在读高中的儿子送去他所在的乐团在Los Altos排练的地方后,我再次来到了不远处的“天堂之门”墓园。


那次去,距离上次安葬大师兄,已经过去了七个月,我只记得大致的方位,居然一下子找不到大师兄的墓碑在哪里了,最后翻出来墓碑号码的36-16,才终于找到。不知道为什么当时安葬时候的印象是觉得离路挺远的,就走里面了。其实就在路边第二排。


那会儿的墓碑还是临时的墓碑,上面是手写的字,除了英文,还写着大师兄的中文名字。



我一个人坐在大师兄墓碑旁的草地上,跟他说话。


我说,大师兄, 一别已经七个月了,原谅我隔了这么久才来看你。我上午刚刚在佳音见到了秀杰,我们拥抱,聊了很久。她都挺好的,就是一直都在想念你。大师兄你放心,我们会尽量陪伴她,也会记得每天为她和John祈祷。


我拍了张墓碑的照片发给秀杰。她立即回复了,说谢谢我,说她上周刚过来,给大师兄的墓碑前种了两盆花。原来墓碑上的那两盆花,是秀杰才种的!正好上周下雨了,开得特别鲜艳。


我把我带来的白玫瑰,根部绑了一小袋子水,留在了两个花盆中间。


那一天,我也去了张纯如的墓,在隔壁的Holy Family, 22-85。纯如的墓碑旁,有盛开的蓝色Iris(鸾尾花),还有一束束已经凋谢的和依然怒放的鲜花。五天前是她的忌日,那几天,应该有不少亲人和朋友来看过她。


我也对她说,纯如,我早上刚刚见到你的爸爸妈妈。两位老人家身体都好,张妈妈尤其健朗,一直在跟大家一起清洁公园,还带来了很多书和明信片分享给义工们。以后我争取每个月都会去你的公园,也都会见到两位老人家。


那一天,我再次感叹,Gate of Heaven(天堂之门)真是一个长眠的好地方。青山脚下,展阔安详。到很多很多年后,当我必须也离去的时候,如果有可能,我希望自己也可以长眠在这里。



6、


2022年2月28日,星期一。


在天上的大师兄,57岁了。


一转眼,大师兄离开我们就一年了。这是他离开后的第一个生日。


前一天,2月27日,星期日,我听说, 大师兄在ESS的前同事为他捐的几年长椅,已经在Milpitas 市的Ed Levin Park建好了,28日是他生日的正日子,我于是便想去看看他的椅子,看看他。


微信约了三位跑友- 大师兄跑步的师父CQ,大师兄清华的师弟维哥,还有我的跑步师父飞哥,我们在下午4点多的时候,一起赶到了Ed Levin公园。


正是春光明媚时。进公园后第二个口右转进停车场,青山碧水环绕下,大师兄的纪念长椅就坐落在湖边的一棵大树旁。


阳光正好。有人在湖边钓鱼,有年轻的父母带着孩子在附近嬉戏,远处不断传来阵阵欢笑。


这样美丽安静又充满生机的地方,大师兄一定喜欢吧?


本来我想就带一束花。后来去买花的时候,又想起庆祝生日,怎么可以没有蛋糕?于是又去买了一块提拉米苏小蛋糕。师弟说,大师兄豪爽,喜欢喝酒,要不也带点酒过去吧,于是又带了半瓶茅台。又想想,再整个肉菜吧?于是师弟就又做了一大盆蒸得酥软的红烧肘子。一齐摆在了长椅上。


我们在他生日的今天,一起为他举杯。


大师兄,我还记得一年前,在你生命最后的日子里,你仍然在唱歌。唱的就是那首”生命的河“:


“生命的河,喜乐的河,缓缓流进我的心窝......”


大师兄,你现在在那里,一定喜乐吧?看到我们这么喜乐地为你庆祝生日,你一定也开心吧。


我们围着椅子,给大师兄唱生日歌。小小的蜡烛点着了,风太大,立即又被吹灭了。


那一天,我还对大师兄说:


大师兄,你走了快一年了,疫情还没有结束。奥米克戎来袭,好多我们认识的人都确诊了,万幸身边感染的朋友都没事。这个春天,我们很多人都在关注苏北,就在你家乡不远的地方,那个八个孩子的母亲。你如果还在,一定也会为她拍案怒吼吧。还有,好不容易疫情眼见着似乎快要收尾了, 战争又开始了。枪炮声雷雷, 在21世纪的今天。


离开的时候,我们把那一束花留在了长椅上,陪着他。


我们对他说:生日快乐大师兄。我们会时常过来看你。


就在那一天,当我把我们四个人在长椅前的合影发给秀杰的时候,她也发了我一张图,是她那天专门送到你在天堂之门墓地的一大束生日快乐气球。


看到的时候,我的泪水忍不住,要流出来。


当时我就想,大师兄,等3月11日的时候,我们一定要再去墓地看你。



7、


3月11日很快就到了。我们果然就再去了。


我们是中午到的,在我们到之前,你在跑团跑步的师父CQ和你在跑团的师弟师妹们已经一大早去过了,你的墓地上,鲜花盛开。


秀杰也在。虽然我们反复跟秀杰说不要准备什么,她仍然还是贴心地给大家准备了阿姨亲手包的包子当午餐 ——真是太美味了!我尝了一个,又忍不住吃了第二个。


我那天也带了一些自己打的豆浆来,听秀杰的话,还带了露营用的椅子。于是我们一群人:秀杰,Xiaoying,Mark,维哥,飞哥,幼松,雁黎,还有咱们佳音的两个弟兄,就一起围坐在了你的墓碑旁,吃着包子,喝着豆浆,听秀杰跟我们讲你们年轻时候的故事,以及33年前的那个初夏里,你们在那个特别的地方所经历的一幕幕,很多细节,我都还是第一次知道。


那一天,大师兄,我深深地感觉到,虽然你已经离开我们一年了,可是其实你还是一直跟我们在一起。那天的天气特别好,拍下的照片,每个人都是明媚的,尤其是秀杰,跟我们讲和你的故事的她,一直都是笑着,笑着......


在她的笑声里,我仿佛又听见了你的朗朗笑声。青山,蓝天,仿佛回到三十多年前的青春,我们还是那一群年轻人,春天里踏青和野餐,唱着歌、聊着天。


那天也和今天一样,阳光和煦,照在我们的后背上,那样的温暖。


就像总是那么温暖的你。


4月27日傍晚,我再次打开了纪念大师兄的悼念网站(网址:https://www.forevermissed.com/yyyisthebest/stories - 点击文末的“阅读原文”打开),我在重读了秀杰和亲人朋友们对大师兄的思念的话之后,原本想就关了电脑窗口离开了的。但是最后一秒钟,我改变了主意。


我决定不要只是读了后默默地离开。我要把我想对大师兄说的话,写下来,让大师兄听见和看见。


于是,我在网站上写下了那天我们去墓地的经历。


我还对大师兄说:


亲爱的大师兄,这个世界比两个月前你生日的时候又更加疯狂和弯曲悖逆了。战争依然在继续,每天都传来平民和妇孺在炮火下丧生的消息。疫情在美国和世界绝大部分地方已经渐渐离去,我们的生活一步步恢复正常,连搭飞机都不要求戴口罩了,可是,在我们的故土,在离你的故乡不远的那个大都市,却卷土重来......每天看见的,听见的,时常让我绝望......我所能做的,就是用自己的笔,尽量多记录下这似乎无法扭转的大环境下一个个生命个体的悲欢经历,做自己能做的,为我们爱的那片土地,为我们爱的那一个个人。


亲爱的大师兄,请你在天上,也祝福我们吧,祝福我们刚强壮胆,不为恐惧压倒,继续前行。


8、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流淌。 后来,我又多次去过你的墓地,你在Mipitas市的长椅。


对了,三谷BURN跑团的跑友们,后来又在离你家不远的Pleasanton Sports Park里,为你立了一条长椅。椅子是在公园的草地旁,正对着有孩子们滑滑梯和秋千的playground(游乐场)。



每次去天堂之门看张纯如的时候,我都也会去看你。去看你的时候,也会去看张纯如。


最近的一次去天堂之门,是今年的元月20日。那一天,我们来天堂之门安葬送别你所敬爱的佳音的田老□师——他在刚刚过了百岁生日后,在妻子和儿子们的环绕中,频频点头示意,安详离世。


田老□师就安葬在张纯如所在的Holy Family,离张纯如的墓碑很近。


有了你敬重的田老□师的陪伴,大师兄,从此,你在天堂之门更不会孤单了。


9、


这一篇从3月11日午夜开始动笔,断断续续写到现在,已经又是凌晨三点多了。


那就再简单写几段,然后就停在这里吧。


对了,我还想跟你汇报秀杰的最新情况——


亲爱的大师兄,一早,我给秀杰发了个微信,对她说,今天是大师兄离开我们三周年的忌日。🙏 我希望自己可以隔空,给她一个紧紧的拥抱。


大师兄,到今天我才敢告诉你,你离开后很长一段时间,秀杰都没走出来。虽然她什么也没有说,可是每次我在佳音看到她憔悴的样子,就知道她一定还陷在悲伤里。心疼她,却也知道,很多时候,这样的悲伤无法避免,无从安慰。除了给她一个拥抱,把她放到我的祈祷里,我不知道自己还可以做些什么。


时间,唯有时间,可以慢慢治愈伤痛。


我非常欣慰地告诉你,后来慢慢地,秀杰骨子里那给我印象深刻的强盛的生命力,带着她一点点苏醒过来了。


她开始长途徒步,backpacking(背包徒步), 每个周末都跟伙伴们去爬附近的山,走很远的路。 


去年六月,她和几个伙伴一起去走了欧洲的TMB(Tour du Mont Blanc), 绕着阿尔卑斯山的最高峰勃朗峰徒步走一圈,170公里,横亘法国、意大利和瑞士三国。


回来后她给我们看她一路徒步的照片和录像,那皑皑白雪的山峰,高山,冰河,山谷,野花,看得我艳慕不已。她的眼睛里,也都是亮光。


而今年一月,她又和几个伙伴一起去了智利的Patagonia 百内国家公园 O线徒步。我查了一下,O线总长93公里,她去的时候正是南美洲的夏天,她发给我们照片时说, 步道上连绵几英里的花海,语言,照片和视频都不足以捕捉和表达大自然的美。



百内国家公园 O线上的花海。(摄影:秀杰)

还有多次出现在连绵冰川上的彩虹:




秀杰说:Nature itself is the best physician and teacher (大自然本身就是最好的医生和老师)。


我深深同感。


所以,亲爱的大师兄,你可以放心了。三年后的秀杰,在大自然的疗愈下,再次生机勃勃了!


她在今天一定格外想念你。


还有我们这些朋友们,曾经被你温暖过的人,也都在想念你。


疫情终于过去了。战争却还在继续。还有那么多撕裂,那么多痛心。


然而,你的温暖会照亮我们继续前行。我们会好好过好我们在这世上的每一天,活出我们的勃勃生机来,活得更像一个人,像你一样,把我们的光照在人前, 直到那一日,我们和你永远在一起。


(一枚,初稿于2024年3月11日夜至12日凌晨3:40am,二稿于2024年3月14日0:30am)


【作者简介】一枚:安徽人在北美,两个孩子的母亲。基督徒。一枚园地耕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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