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讲实录丨人工智能的杰文斯悖论丨aai艺术与人工智能国际论坛
有两个正在改变世界的动态过程,在空间上是平行的:一个是人工智能技术使用频率、程度的递增,另一个则是全球环境退化的升级。而知识阶层——人工智能领域或环境领域的专家——似乎并未展开切实有效的交流,尽管表面上这两个领域交互的程度很高。人们经常读到人工智能保护生物多样性的故事,例如黑猩猩的“脸部识别技术”能够有效遏制野生动物贩运。这类故事总是传递积极乐观的能量:一切都将变好。
Facial recognition technology can identify every single chimpanzee in order to help fight against wildlife life trafficking.
不过,有一个基本事实似乎被忽略了(或者说隐匿了),人工智能技术是需要物质支撑的,是消耗能源和资源的,会对生态系统产生不利影响。
以上内容来自雷吉娜·德巴蒂(Regine Debatty)在2021年5月份的aai艺术与人工智能国际论坛上以“人工智能的碳足迹”为主题的演讲。
(详细论坛视频请点击文末“阅读原文”)
Regine Debatty
雷吉娜·德巴蒂是一位比利时策展人和艺术评论家,现居意大利都灵。2004年,她创建了博客http://we-make-money-not-art.com/,该博客多年来获得了无数荣誉,其中包括两个威比奖,以及一个由欧盟委员会发起的STARTS竞赛奖的荣誉提名,以表彰“科学、技术和艺术之间的创新项目”。
雷吉娜在国际上撰写和演讲有关艺术家、黑客和设计师使用科学技术作为批判性讨论手段的方式。她创建了“实验室中的艺术家们”——一个由伦敦传奇艺术广播电台Resonance104.4fm每周播放的节目(2012-14年),探讨艺术与科学之间的联系。她与许多出版物合作,最著名的是合著了“冲刺书(译注:即以“代码冲刺”为灵感原型的书籍合著方式)”《新艺术/科技亲和性》,由卡内基·梅隆大学于2011年出版;现阶段,她正在与欧洲委员会共同撰写一本有关文化和人工智能的书(将于2021年出版)。她认为我们需要先理解什么是创造力,这决定了人工智能是否具备真正的创造力。
技术的无形
在今天,人们似乎已经失去了对技术在物理、物质乃至地质层面的追踪,甚至于用来描述人工智能技术的词汇也不反映数字的物质实在——它们看上去似乎无需假托物质消耗而存在。谈论“虚拟无形的材质”(virtual intangible in material)时会使用“云计算”或“雾计算”这样的说法,仿佛技术真如云雾般轻盈、无形、流变。技术物质性的实存和我们对它的认知之间存在如此巨大的鸿沟,但是请注意,这种差异是历史性的,并不一以贯之,更不形成传统。回到1887年,瑞典首都斯德哥尔摩建起一座金属结构的巨型电话交换塔——Telefontornet——旨在连接当地的5000多条电话线。囿于当时当日的技术条件,一支电话一条线,电话线连至此塔,再由人工接线通话。当时的斯德哥尔摩居民只要抬起头便能目睹城市的电话体量,轻而易举地弄清楚电话是如何运作的。技术不但是可见可触的,甚至是实景可观的,体量肉眼可及。
杰文斯悖论
互联网基础设施与数字技术碳足迹相关,Google正在使用人工智能优化数据中心的冷却系统,帮助优化数据中心的热性能,据说他们成功地减少了30%的能源消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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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为节约使用燃料等同于减少消耗,这完全是一种思想上的混乱,事实恰恰相反。正是由于燃料使用的经济性,才导致了它的广泛消费。过去一直如此,未来也会如此。……任何一个工业部门所用的煤的吨数是独立工作的数量和每一个行业的平均消耗吨数的乘积。现在,如果与产量相比高炉用煤量减少,行业利润会增加,会吸引新的资金,则生铁价格会下降,但需求量会增加。最终,更多的高炉将足以弥补每个高炉消耗量的减少。如果一个部门的结果并不总是如此,那么我们必须记住,制造业的任何一个分支的进步都会激发其他大多数分支机构的新活动,并间接导致对煤层挖掘的增加。
Jevons又以改进发动机技术为例说明这种延展式扩张如何发生:改进发动机技术提高了发动机性能,导致对发动机需求的增加;改进发动机技术还会带来新的技术发明,创造出如蒸汽型、蒸汽船等,这些都将增加新的煤炭消耗。
这是一个概念模型,一种技术进步、经济发展和环境保护之间的悖论。这种现象在无纸化办公的案例中也能看到:电子资料管理技术的发展最终却导致用纸量的增加。从传统工业现代化社会进入今天“自反性现代化”(Reflexive Modernization)的“风险社会”(Risk Society),风险不再是个人化或场景化的,单靠勇气和冒险无法应对,也不再靠经济、法律逻辑下的保险账户可以计算和担保,而是全球化的,终将地球上所有生命都置于危险之中。
数字碳足迹可视化
在今天,数据中心正变得越来越高效,人们消费和生产越来越多的数据,也在消耗越来越多的自然资源。艺术家Joana Moll创作了数字技术环境影响的可视化表达,视觉性地告诉人们“搜索引擎会产生二氧化碳”,这又是一个违反直觉的判断,但通过“物语”得到展示。进入google.com点击Deforest后进入一个网页,它将动态地显示吸收二氧化碳所需的树木数量,这是从搜索引擎的全球访问量中得出的:每一秒钟平均需要23棵树以补偿搜索引擎的温室气体排放。这是一个非常粗略的估计,但至少表征了数字技术的环境成本。“了解人类世时期在认识论和伦理学领域所施加的条件的影响仍然是我们这个时代社会和人文科学的关键问题之一,并为当代艺术和文化生产提供了新的可能性。”
实际上任何与数字技术和人工智能相关的物件,智能望远镜,物联网,甚至是绿色能源设备对生态系统都投下了长期的有毒阴影。它们的生产环节设立在人权、劳工和环境召回相当差的地方,同时,技术迭代生产无尽废料。从纯粹地质学角度来看,这一切十分令人担忧——对现代世界至关重要的元素会变得非常稀缺,提取将越来越困难。
劳德代尔悖论
生态环境应当包含在经济分析中,不能被当作另外一种额外开支——不能为了获利而尽量压低。自然与经济相分离是社会系统的主要问题之一。经济学家们创造了缜密的数学模型,但当涉及全球生物的生存问题时,局限性就会变得突出。人类世界与非人类世界需要辩证地整合在一起,“实在建构主义”(realist constructivism)认为两者之间的关系是相互影响,是共同发展的,环境动态框架作为首期考量因素非常重要。
此外,在“劳德代尔悖论”( Lauderdale Paradox ) 这里,公共财富在不具备稀缺性时不具备交换价值,而自然资源一旦具备稀缺性,一旦被私有化——就会增加私有者财富而牺牲公共财富,对环境的价值低估最终会付出环境和经济代价。
Tega Brain, Julian Oliver和 Bengt Sjölén的集体作品“Asunder”打开了问题的另一个维度。由三通道视频投影、卫星图像、CESM气候模型、多处理器计算机和定制软件组成的Asunder——基于人工智能的虚构 “环境管理者”(environmental manager)能分析实时卫星、气候、地质、生物多样性、地形、人口和社交媒体数据。“管理者”与互联网实时连接,不断产生新场景,并以“三联画”的形式展示。Asunder 展示了不同地质区域的案例研究,如北极、巴西雨林、硅谷或迪拜,显示了对未来情景的不同模拟,并制定不同问题的解决方案。
人工智能的应用开发以利益为导向,无论谁对系统编程都会设置特定参数,往往伴随着扭曲的风险生产出“偏见”。有趣的是,Asunder并没有将人类作为唯一核心参考因素,而是在自然资源、社会公正、保护濒危物种和可持续生产之间谋求平衡。人们发现该管理者会计算出令人不安的解决方案:整个城市重新安置,或者干脆灭绝。
建立模型的目的在于建立一个对于特定目标有用的模型,以回答一系列相关的问题。任何模型都是有局限性的,只能无限趋近现实但不能等同于现实。同时,一个模型只能回答部分逻辑相关问题,但并不能够回答所有的问题。从这个意义上而言,同一体系模型之间的相互竞争变得很重要,不同模型对于同一问题的相互竞争也变得很重要。
倘若当代艺术不再简单被视作一种意见的视觉化表达,一种思想的可视化传播,而被看成图文模型的话——这里的“图文”既指涉艺术作品本身,也指涉围绕在艺术作品周边的通稿、艺术评论、艺术批评、知识系统和大众品评甚至新闻八卦——艺术作品实际上就是对现实认知的模拟。艺术家将文字、数据、图像和计算机模拟场景有机地组织在一起,这是一个具有思维内容的模型,模型的展示将影响、改变人的认识。“Asunder”——是现实世界的认知模型。
1933年现代功能主义城市的宣言《雅典宪章》曾提到:“对于从事于城市规划的工作者,人的需要和以人为出发点的价值衡量是一切建设工作成功的关键。”宪章要求以人为尺度估量功能分区的划分和布置,为现代城市规划指明人本主义方向。但在Asunder中,科学主义似乎再一次将人本主义连根拔起。
“Asunder”令人遥想到20世纪60年代的系统论、控制论、信息论传统,城市规划在这种背景下一度热衷于采用综合测量方法、建立数学模型、运用计算机等方式来模拟系统的变化规律,试图将城市的规划和发展纳入可以精确计算、预测的框架中。在中世纪,城镇一般被认为是有机实体,阿尔贝蒂模式是在19世纪末被建筑师们采用的——“他们要求对整个建筑环境拥有管辖权,而不仅仅是对个别建筑和城市碎片拥有管辖权。”因此,“Asunder”的确来自规划传统,但显然是迭代和升级后的控制论版本,是适应复杂系统的复杂模型,不再囿于科学主义和人本主义的唇枪舌战。毕竟在“人是万物的尺度”这个价值判断上,和宇宙的浩瀚荒凉比起来,地球也许只是一个小小的梦境。
Problematiquel——这是以problematic为基础造出的一个新词,特指极难解决的问题,包括“富贵中的贫困、环境退化、对制度丧失信心、就业无保障、青年的异化、遗弃传统价值、通货膨胀,以及金融和经济混乱等遍布政治、社会、经济、技术、环境、心理、文化各领域,交织在一起的问题。”人类认知活动具有的本质的不完备性。人们只能在一个不断批判的过程中接近真理,在这个过程中的一切判断都只是暂时有效的,并且都证伪的对象。罗马俱乐部(Club of Rome)长达几十年的时间中一直在处理“Problematiquel”,从1972-2017年的43篇研究报告中,可持续发展、经济增长资源消耗、人口增长、饥饿、气候变化等层出不穷,全都关乎未来学和国际治理的重要议题,研究成果均不针对具象实体,成果直接面向全人类。而艺术创作也好,学术研究也罢,任何一种对人类命运的严肃思考都牢牢锁定在这些议题设置内,这并不是议程权力的霸权作用,而出自思想对人类自身命运的本能警觉。
2021年5月,同济大学设计创意学院艺术与人工智能实验室(aai)成立,并举办了aai艺术与人工智能国际论坛,来自全球不同国家和地区的22位学者、艺术家通过线上线下结合的方式分享了他们的研究和实践成果,以及他们对艺术与人工智能领域颇具前瞻又具有非凡现实意义的观点。aai艺术与人工智能实验室与艾厂人工智能艺术中心合作梳理了每一位讲者的分享,以期为艺术、设计、计算机科学、文化研究等多个领域的学者和创作者提供有价值的帮助。本期为第八期分享。
往期分享:
第一期:凯瑟琳·海勒斯:谁是艺术家?第二期: 你会收藏一幅人工智能创作的油画吗?第三期:艺术天才会消亡吗?第四期:人工智能照镜子会看见什么?第五期:人工智能应该模仿人类还是去人类化?第六期:菲利波·法布罗基尼:Who the Author is第七期:安德鲁·维特:Reformatting Vis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