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泰国我把“人妖”改成“跨性别”,在国内却遭辞退
令人惊喜的是,此案无论是一审还是二审,判决都一致地支持跨性别员工恢复工作,并表示随着社会的多元发展,跨性别者的正当权益也应得到尊重与保护,以及平等对待。但这样事情之前,跨性别选美皇后施雅欣,因疫情回国后,却遭遇了基于性别的就业歧视。
以下是她的讲述:
受客人欢迎的我,因跨性别身份被辞退
一月份中国爆发疫情的时候,我在泰国芭提雅蒂芙尼秀场(Tiffany's ShowPattaya)工作,虽然一方面很为这件事担忧,觉得每个人或多或少都会被时疫影响,但另一方面也觉得疫情的研发应该很快,到时候大家就不需如此担惊受怕。
直至三月份的时候,泰国也爆发了,疫情变得更严峻。当时,我们在晚上还会继续表演。但由于我们表演没法戴口罩,需要一直跟游客互动;所以后来公司考虑到员工安全,便暂停营业,只安排我们白天继续排练。
然而很快,泰国政府下令,需要关闭多人的场所;我们公司也按照要求,就此停业了。停工之后,我看到国外因疫情不断增加的病例,与国内逐渐好转的状态,就在思考是否要回国;毕竟一个人在异国他乡,我真的很害怕。
于是,在四月下旬,我买了机票回国。在飞机落地的瞬间,一种回到家的感觉,让我兴奋不已。接下来,我开始了在酒店的十四天隔离。还没等我想好未来发展,泰国公司便通知我,由于疫情可能要推迟到明年夏天才开始营业,让我在中国好好休息。
隔离结束后,我开始想也许回国这段时间,自己可以有别的发展。后来,一个朋友知道我的状况后,便推荐我去苏州一个酒吧唱歌。上班之前,朋友也把我过往的经历,坦诚布公地跟那边工作人员说了;他们都没有意见,也并不在乎我的跨性别身份或者过往的经历。
就这样,我便开开心心地去上班了,平时与其他的同事相处也很和谐。我唱歌的时候,来听的观众很多,有一些也是我的粉丝。他们看到我的时候,表情在意外之外更显激动,甚至开玩笑问我是否要给一些泰铢作为小费。坦白讲,我的到来,确实给酒吧带来一些生意。
但工作半个月后,一个管理层的工作人员突然通知我,表示领导知道了我的跨性别身份及选美经历,认为我会给酒吧带来不好的名声,因此必须辞退我。更让我难过的是,跟我对话的工作人员,其实一直不愿做出这个决定,也为我向领导辩论过,却始终没法说法对方。
那个工作人员当时说得非常委婉,也知道这样的对话很伤害我。他也想过另一种方式辞退我,比如投诉我唱歌不行、形象不好等等,但实际上我的工作能力毫无瑕疵。所以最后,他只能怀着内疚的心情,跟我讲了实话,也结清了半个月的工资。
这个辞退的决定,让其他同事也非常生气。因为那个酒吧中,也有其他性少数同事;他们为我感到愤怒之外,也非常不安,毕竟这次是跨性别,也许下一个可能会是拉拉或者男同志,直到轮到自己。
作为一个跨性别的选美皇后,我一直不理解他们的做法。毕竟我登上了国际的舞台,他们完全可以更好地利用我的影响力,吸引更多的受众,打造成一个网红酒吧——难道这不是一件好事吗?
我不知道他们此前是否有辞退性少数者的现象,但这件事发生在我身上,确实非常严重。我已经拿到了合法的女性身份,领导却使用如此羞辱的言语攻击我,不仅是不尊重一个人,本质上更是一种基于性别的歧视了。
我让他们把“人妖”改成“跨性别”
当时,那个管理层的工作人员告诉我,领导认为我参加选美比赛是一件不好、甚至令人羞耻的事情;在他的定义中,我参加的选秀就是一种色情表演。这种带着偏见的说法,让我非常错愕,难以想象一项国际赛事会被人贬低至此。
但对于我而言,这个选美比赛不仅是让世界各国观众,在舞台上看到中国跨性别者的美丽,也让国内一些不了解的人,可以通过这个机会,了解我们这个社群。最关键的是,我由此听到了更多跨性别姐妹的声音,了解到跨性别者在全球的生存困境。
在那一届赛事中,我印象最深刻的是墨西哥皇后,由于跨性别被人毁容的遭遇。她曾经在进行表演的时候,被一个仇恨跨性别的人射击,随后子弹穿过了她的下巴,导致她的下巴现在都是歪的。
除了墨西哥皇后,我后来听到秘鲁皇后的故事,也是类似的遭遇。她在工作的时候,同样也被仇恨跨性别的人拿刀攻击,现在留了一个伤疤在额头上,庆幸后来恢复得好,看起来不是特别明显。
也许选美在大家眼中是光鲜亮丽的,但真正聚焦到我们每一个人,每一个跨性别,就会发现大家彼此的经历是如此相似,如此艰难。可即使是在这样坎坷的环境中,我们仍然为自己的身份感到骄傲,希望通过选美为社群继续发声。
虽然最后这个比赛,我只是获得了第三名,没有拿到心仪已久的冠军;但我同样也心满意足,毕竟随后拿到了友谊小姐的奖项。这个奖项,是由其他国家的跨性别皇后选举出来的;我能当选,就意味着得到了其他姐妹对我的肯定,大家都愿意把我当成值得交往的朋友。
后来通过选美,我也被泰国的公司邀请留下来工作。此前,蒂芙尼秀的名字一直保留着“人妖”二字;但作为跨性别者,我从小到大都被羞辱为“人妖”,所以觉得有必要跟公司反映这种带着歧视的名称,督促他们再改成性别友好的说法。
因此,我就努力地跟公司沟通了三个月。他们这边工作流程也是循序渐进的,所以后来先改了官网,然后就在社交平台上改名称,慢慢覆盖到各种宣传的资料,最后统一变成现在的“蒂芙尼国际跨性别秀”。
现在回想起当年选美的场景,我仍然历历在目,尤其是国内很多跨性别伙伴不停地给我投票的场景。我一方面能明显感受到社群内部互相支持的力量,另一方面也发现其实有不少姐妹也有选美的想法,希望我能给她们分享一些经验。
当然在选美过程中,我会听到一些质疑,比如“跨性别居然也能参加选美”等鄙夷的回应。但我觉得一个人的现身、发声,却也是至关重要的,不仅可以引发人们对性别更多的反思,也能让大家更好地了解、接纳我们的社群——我们并非是异类的“人妖”,反而是有能力、有才华的个体,也值得被人尊重与理解。
跨性别在中国的就业环境不好,在泰国可能更差
跨性别者的就业困境,我一直都有关注,也非常支持社群伙伴为自己维权。但我没有想到,这种情况最终会发生在自己身上。我发了微博视频后,一些朋友也问是否需要法律援助;但考虑到介绍我就业的朋友,对方仍然在酒吧工作,所以我就没有再进一步地维权。
事实上,在我还没有进行性别重置手术之前,我也因跨性别身份被辞退过。当时,我在广州唱歌,本来一切都好,直到被我的同学认出来。在学生时代,他们就因我的性别气质曾经校园霸凌过我,所以这次也毫不例外向老板投诉,结果导致我被辞退了——难道因为我是跨性别,我的工作权利、能力都被否决了吗?
坦白讲,跨性别在中国的就业环境不好,在泰国可能更差。我去泰国工作之后,虽然有时候会上一些节目,也能接到推广;但实际上开放、包容只是表象,工作中对跨性别歧视的现象也很严重。
比如,一些泰国的跨性别朋友跟我倾诉,TA们从事模特工作后,价格等级是从先女模、后男模划分,最底层才是跨性别者。即使跨性别者在泰国生活没有问题,如果是漂亮的跨性别就更好了;但如果TA的形象不过关,就会一直被别人笑话。
又比如,由于泰国“人妖表演”的污名说法,已经变成了一种根深蒂固的刻板印象了。所以有时候我和朋友出门在外,就有外国人对我们指指点点,我也会直接反驳表示自己是跨性别。有些人听到后可能也不在意,但我当下真的觉得不舒服。
所以当我回国后,再次经历被歧视的事时,就觉得有必要站出来发声。对于跨性别的身份,我一直都很坦然:过去的我是这样的生活状态,现在的我是这样的生活状态;我并不觉得这是一段不好的历史,也不认为讲出来是一件多么“不正常”的事情。
也许有些跨性别者做完手术,会选择隐姓埋名的方式,不愿意再去讲述过去的事情。但我真的不想提心吊胆,害怕被企业发现,从而选择一种“隐秘”的生活方式,导致自己的心理压力很大。
但当我大大方方、坦诚布公自己的过往时,我也希望企业不要再性别歧视,反而是真考虑个体的工作能力,不要牵扯并不妨碍工作的性别因素。这个世界上应该区分的是好人与坏人,并非是生理性别。
对于那些跟我一样有相似遭遇的跨性别伙伴,我也想告诉他们,在做每一个决定之前,都要有心理准备;如果遇到歧视,请一定要收集证据,用法律的途径维护自己的正当权利——即使不被理解,不被认可,但我们自己也要学会爱自己。
灯塔
在微博通过视频发声后,我估计应该有十万的播放量;但出乎我意料的是,这个视频传播能到百万以上,那就证明大家是会关心我们社群的发展,也会注意到跨性者的生存窘况。
后来,我陆陆续续收到一些回复,比如关于手术如何改身份证的疑问。因为我当时去修改证件的时候,也没有人教我弄;所以我就把自己的经验发在了上面,也希望能够帮助到一些做完手术的跨性别伙伴,方便他们找工作。
比如我收到最温暖的一个留言,是一个网友让我不要害怕,他们年轻的一代会很快长大,就换成他们来保护我们,我们就不会再被人欺负了。我也会收到一些粉丝的感慨,告诉我看了视频后,自己对跨性别社群改观很大。甚至有些跟我一样经历的人,他们也会分享一些经验给我,大家一起互相鼓励安慰。
想起过去还没做手术前,我在电视上看到金星老师、韩国的河莉秀老师,她们就像灯塔一样,照亮了我。她们那么美丽,有爱情也有事业,就让我觉得作为一个跨性别者,也能得到跟普通人一样的生存和发展的权利。
她们多姿多彩的生活,也激励我变成了现在的自己。所以,我也想变成一座灯塔,可以照亮一些迷茫的跨性别者,让TA知道做真实的自己,是走在一条有希望、值得期待的道路上。
李钘滢 | 作者
Bisexual & Feminist & Journalist
大部分人看不到性/别议题的存在,就是因为TA们的眼睛都被一层层的皮相掩盖了,因而充满了偏见与质疑。历史的进程就是将这些皮一层层剥去,呈现真实的、充满生命力的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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