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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宾新著先睹(24)|杨燕迪:莫扎特、贝多芬…他们的音乐,对孩童容易,对音乐家太难

2018-02-22 杨燕迪 袁琭璐 文汇讲堂

栏口词

文汇讲堂至今已举办了119期,汇聚了230余名各界精英和学界各科领军人物。栏目“嘉宾新著先睹”,选取部分学者、嘉宾,刊发他们今年年内新著的序和精彩摘要,展示学者们在各自领域的最新研究视域,凸显丰富多彩的学术成果和文化自信。栏目从2017年10月16日起至2018年春节。


春节假期里,在走亲访友、游历美景外,不少人选择了“文化过节”,在博物馆、美术馆、剧院等感受文化熏陶。节后首个工作日,讲堂分享上海音乐学院副院长杨燕迪(文汇讲堂第41、100期嘉宾)新著《杨燕迪音乐文丛》中的自序精选及精彩章节选读。文丛中的《何谓懂音乐》一辑展现了杨燕迪对音乐审美、音乐表演、音乐价值判断等问题的议论,以及对相关艺术问题甚至音乐学学科问题的思考。《遗憾的聆听》主要收入了其近年来针对当下音乐生活现况的评论,《歌剧的误会》收入了其近年有关歌剧的散文和评论。该文丛超越“内行与外行”的成见,以随笔式的“漫议”方式,用轻松的语调来评论音乐,展现了一个音乐人的人文关怀。

 

《杨燕迪音乐文丛》(何谓懂音乐、遗憾的聆听、歌剧的误会)(套装共三册),杨燕迪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7年出版修订版



自序精选

 

保持“两栖”的动态平衡是有趣的经验


近年来,我一直处于“两栖”状态:一方面从事所谓“学院派”的、“学术型”的研究和教学,是为“专业”;另一方面则不断应约受邀为各类报刊和媒体写作评论、散议和随笔,属于“业余”。


音乐学术应该介入、参与甚至干预音乐生活


我曾在自己的一本学术文集《音乐的人文诠释》的后记中坦承,“音乐学和音乐学家,在中国的音乐生活和知识生活中,究竟处于何种地位,扮演何种角色,这个问题不仅困扰着当时的自己,而且时至今日,依然还是一个不断困扰自己的问题。”从这番话中可以看出,我近些年来念兹在兹的一个关切是,音乐学术应该介入、参与甚至干预音乐生活。这一关切或许来源于我的音乐-文化信念:音乐虽是一种具有鲜明独立个性的艺术语言表达方式,但它从来都没有、也不可能在真空中运行——任何音乐都是历史文化的产物,它的鸣响和运动一定承载着时代的脉搏、民族的基因、地域的风俗、历史的遗存和个人的创意。


2016年5月,杨燕迪做客第100期文汇讲堂《科学精神对话人文精神》


从“人文”角度切入音乐最有效也最有趣


就普通音乐听者和读者而言,不妨从“人文”角度切入音乐。所谓“人文”,即是与我们的“心灵”、“精神”和“情感”最具关联的那些范畴与话题——真善美,假恶丑,生老病死,爱恨情仇,喜怒哀乐……所有这些与每个人都息息相关的人性课题和文化范畴,正是“人文”的要义所在,也是音乐永恒的表达母题。之所以特别强调音乐中的“人文”层面,是因为音乐本是一门高度技术化和极为感官性的艺术品种,这非常容易导致人们忘记和忽略音乐的人文性质。在专业的音乐院校中,音乐往往被当作专门化的技术训练,对此我们已经非常熟悉——以至于熟视无睹;而在一般人眼中,音乐基本被等同于消遣性的放松娱乐,这当然也无可厚非——因为音乐确乎具有这方面的功用。音乐之所以令人陶醉、让人神往,其根本缘由正在于此——它与每个人的生命体验紧密相关,并在最深刻的意义上让听者重新洞察世界和自己。


“专业化”的盛行导致艺术生命感的丧失


谈到“专业”与“业余”之间的纠葛和关系,巴勒斯坦裔的美国著名文化学者爱德华·萨义德在《知识分子论》一书中曾有过非常尖锐的阐述。萨义德认为,当今学院知识分子所面临的挑战中,首当其冲便是“专业化”的压力。虽然萨义德所指的“专业化”压力与我们具体“国情”中的问题并非完全一回事,但他的立场和态度却值得注意——萨义德希望用所谓的“业余性”(amateurism)来对抗学院派和学术圈中过分的“专业化”。 在我看来,萨义德所抨击的“专业化”中最致命的问题,正在于“专业化”的盛行导致艺术和知识中本应有的“人文”性和生命感的丧失。


美国著名文化学者爱德华·萨义德


或许中国的情况和西方并不完全相同,我个人并不完全同意萨义德将“专业”和“业余”截然对立起来的观点和看法。就我所在的音乐学领域而言,“专业”和“业余”的统合,或者说,具有“专业”深度的“业余”和具备“业余”兴味的“专业”,那是我理想中的愿景。我想,既然自己不会脱离“专业”,也不会摒弃“业余”,在可预见的将来,大约还是会继续处于“两栖”状态。而保持“两栖”的动态平衡,并协调其中的关系张力,这对于我个人将会是特别的考验,当然也会是有趣的经验。


杨燕迪,2017年8月于沪上书乐斋)

(袁琭璐选编)



章节选读


 “喜欢”与“懂”音乐是两回事 


常听人说:“我很喜欢音乐,但不懂音乐”。也有人说:“喜欢就行,别管懂不懂”。可见人们普遍认为,“喜欢”和“懂”是两码事。那么,什么叫“懂音乐”?


其实,“懂”还是“不懂”并非丁是丁,卯是卯,黑白分明,泾渭有别。谁敢宣称,自己真正或者完全懂得音乐?又有谁会对音乐彻底无动于衷?我们所有人其实都处在这两端的某个地带上,“懂”还是“不懂”只是程度上的差别。虽然这种差别无法精确度量,但其存在本身就已非常重要。


简单地说,我们虽不必担心自己会被完全排斥在音乐之外,但却不能就此以为音乐的奥秘可以随时获得。世上没有人能够彻彻底底懂得音乐,但确实有些人懂得更多,或懂得更深。


“懂”音乐意味着能记住音乐的“模样”


对于初涉古典领域的爱乐者来说,熟知“贝五”、“贝九”和“柴六”的普通乐迷也能算得方家里手;但对于资深行家,这顶多只算“万里长征第一步”。即便是行家,也有类型和水平的差别。当然,人们的音乐趣味和癖好千变万化,我们有时很难在其中做出比较和判断。


其实,“懂不懂音乐”这问话中的第一个含义就是,你懂得、知道或者说听过多少音乐?正如名副其实的美食家一定是一位尝遍各种美味佳肴的专家,懂音乐的行家也准保是个古今名曲烂熟于胸的好手。既然烂熟于胸,可见听音乐光听过并不算数,更重要的是应记得。不仅记得乐曲的作者、名称、编号、创作年代等,而且更能记住音乐的“模样”——如主题、节奏轮廓、音响特质、心理感觉等等。


思索并感受才能真正的“懂”音乐‍‍


事实上,乐迷在对音乐的挚爱程度上不见得输给专业音乐家,因而没有理由认为业余爱好者懂音乐一定逊于音乐人。但反过来说,从乐者如果真是痴迷音乐的音乐家,而不是仅仅把音乐当职业的音乐匠,他(她)由于各方面的环境优势和条件便利,在懂不懂音乐这件事上与乐迷相比注定会是赢家。


肖斯塔科维奇在回忆录里说,他的作曲老师格拉祖诺夫把一生全部都用在了对音乐的思考中。难怪他在上作品分析课时,讲到任何乐曲,从来都是在钢琴上立即弹出,用不着看谱子,因为那些音乐都在他的脑子里;也难怪他在喝得昏昏入睡时,还在喃喃地问别人喜不喜欢贝多芬的“汉马克拉维亚”奏鸣曲,并嘟囔着坦白自己受不了这个庞然怪兽。


前苏联著名作曲家肖斯塔科维奇


可见,仅仅感受音乐而不思索音乐会失去音乐的真髓,仅仅思索音乐而不感受音乐便丢掉了音乐的灵魂。所谓感受,当指用最诚挚的心灵去体悟音乐;而思索二字,则意味着用充实的大脑去辨别和了解音乐。想懂音乐吗?二者缺一不可。

      

(摘编自《何谓懂音乐》)

 

柏林爱乐:以令人晕眩的艺术高度演奏“鹅妈妈”


作为公认的世界“首席”乐团,“柏林爱乐”和“狮头少帅”拉特尔爵士首度来沪献演,自然引起乐坛阵阵骚动。2005年11月10日晚,这支具有传奇历史的乐团,在东方艺术中心终于奏响众人企盼已久的华美乐声。


“柏林爱乐”让“听觉意识”和“声音概念”得到再教育


就上半场而论,毫不夸张地说,这是笔者平生听到过的最精彩的乐队现场音乐会之一。从中,观众的“听觉意识”和“声音概念”真正受到了一次全新的“再教育”——什么是交响乐队的整体性和协调性,什么是乐队音响的空间感和层次感,以及什么是指挥和乐队之间的水乳交融。开场的法国作曲家柏辽兹的《海盗》序曲属于“炫技派”作品,音响华丽,节奏脉动复杂而多变,声部穿插之迅捷令人“耳”不暇接——此类作品非一流乐队不能驾驭。在拉特尔的棒下和柏林爱乐团员手下,《海盗》音乐显得帅气、光彩、漂亮、干净。不妨设想,如果柏辽兹英灵转世,也会大呼过瘾!接下来的另一位法国作曲大师拉威尔的《鹅妈妈组曲》,是考验乐队“轻功”和控制力的招牌曲目。这里,所谓“印象派”音乐的色彩丰富性和梦幻细腻性得到了全面而生动的逼真显现。


柏林爱乐乐团2017上海音乐会


笔者切身体会到,超一流乐队所达到的声音现场的敏感性和微妙感,的的确确是唱片录音无法比拟的。就音响色调所能达到的神奇效果而论,柏林爱乐当晚的这个“鹅妈妈”,应该被看作是整场音乐会的精华所在。如果说在柏辽兹的《海盗》序曲中,柏林爱乐是一架运转顺畅的精湛机器,那么在拉威尔的《鹅妈妈组曲》中,这支乐队又一变成为画工精妙的“马良神笔”。


指挥是整支乐队的支柱与灵魂


拉特尔爵士明显是外向型、热血质的指挥。这支乐队与卡拉扬时代的老成和雄浑相比,也显得更加年轻和朝气。不过,一支代表最正宗德国音乐血脉的乐队,演奏最正宗的德国作曲家的典型作品,听上去反而不如演奏法国作品那样让人折服,不免有点出乎意料。有意思的是,拉特尔爵士于第二天(2005年11月11日)上午,在贺绿汀音乐厅指挥上音学生乐队,兴致勃勃而又周到仔细地排练了贝多芬“英雄”交响曲第一乐章呈示部,以至于我们可以暗自在柏林爱乐和上音乐队之间做一些不同“等量级”之间的比较。


西蒙·拉特尔爵士,目前世界上首屈一指的指挥家,柏林爱乐管弦乐团首席指挥


反观柏林爱乐在沪的首场音乐会,我不禁想起了德国钢琴大师施纳贝尔的那句名言:“莫扎特的音乐,对孩童太容易,对音乐家太困难。”其实,贝多芬又何尝不是如此?就纯粹的演奏技术难度而言,贝多芬的“英雄”交响曲当然远在拉威尔的“鹅妈妈”之下,但柏林爱乐能以令人晕眩的艺术高度演奏“鹅妈妈”,但在贝多芬“英雄”这个“烂熟”的老牌曲目面前却有些“磕磕碰碰”,这其中的暗示和意涵,确乎耐人寻味。


(摘编自《柏林爱乐在沪首演观后记》)



   纽约,全美音乐生活最繁荣的地方  


去过纽约的人,大多并不喜欢这个城市。因为与一般美国乡间小镇的安宁、清静与舒适相比,纽约不免显得嘈杂、陈旧乃至混乱,很多“地段不好”的街区几乎可以用“脏乱差”来形容。尽管如此,纽约仍是艺术家、音乐家、学者和作家的云集之地,号称美国的文化之都。据统计,全美大约共二十万个视觉艺术家中有一半就在纽约奋斗。而美国最重要的作家和音乐家,也大都生活在纽约城或周边地区。或许纽约的喧闹与混杂正是文化丰富的某种表征。


纽约的二手图书与唱片店是爱乐人的集中营


我是纽约曼哈顿18街的二手图书与唱片店――“学院书行”的常客。记得原先此家店中的唱片多为33转胶木唱片(LP),激光唱片(CD)很少,曲目品种也不算多,因而在经营规模上只能算是二手旧书的配角。而现在,当我兴冲冲重又踏入这家店门时,立即发现,CD早已俨然成了主角,沿墙的立架上“顶天立地”排放着数不清的二手CD,花花绿绿,又巍峨壮观,好不让人眼馋(以及“耳”馋)!众所周知,CD唱片基本是不会磨损的,因而通常只有原价一半或更低的二手CD永远是爱乐人的心仪之物。我暗自思忖,这也正是音乐比其他任何艺术都更富于直接感官吸引力的明证吧!


美国的唱片店


此家唱片店的布局完全和西方一般较大的唱片行相仿,如美国著名的唱片连锁店“塔楼唱片行”以及前几年才开张的“贞女唱片行”,均是采用这种既有规模感召力又方便爱乐人选购的“布阵”。我猜想只是因为这是在纽约。第一,全美只有在纽约会有如此数量的二手唱片在市场上周转,其货源之丰足从一个侧面透露了纽约音乐生活的繁荣程度;第二,全美也只有在纽约会有如此数量的音乐家和乐迷,他们维持着诸如18街“学院书行”这样的特色唱片店的生存,同时也反过来从中受益。


爱乐人对纽约的认同来自独一无二的文化和艺术氛围


纽约城大学研究生院的特莱特勒教授曾向我建议,有时间不妨常去那里转转,因为货源的周转相当频繁。后来我隔三差五地往那里跑,发现此处的唱片不仅有源源不断进来的新品种,而且一些上好的作品及演释版本也销售得很快。这说明在纽约,行家确实大有人在。


我曾问特莱特勒教授,最喜欢世界上哪个城市。他迟疑了一会儿回答说,还是纽约。特莱特勒教授是美国音乐学界的左翼知识分子,而他的妻子玛丽又是一名画家。无疑,他们已经与纽约独一无二的文化和艺术气氛产生了某种根深蒂固的认同。他们的住处距18街“学院书行”只“一街之隔”,这个巧合似乎就是一种象征。更碰巧的是,临回国前,我通过曾来沪讲学的库恩女士结识了美国当代舞蹈大师堪宁汉,他的公寓恰恰就在与“学院书行”仅“二街之隔”的16街。这位极其谦和的老人透过窗户看着第五大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颇有感慨地说道,他从二十岁就来到纽约,在这儿已经生活了整整六十年,但如果需要再次选择,他仍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纽约。在那一刻,我似乎突然神秘地感到了纽约城的魔力所在。                                


(摘编自《纽约乐记》)


纽约曼哈顿区的中央大街第五大道



栏目嘉宾阵容(刊发不分先后、继续扩容中,颜色标注者已刊发):


文化社科:赵启正、江晓原、谢宇、彭凯平、季卫东、杨燕迪、文军…

国际:苏格、俞新天、刘鸿武、杨剑、潘光、王义桅、冯绍雷…

历史:熊月之、苏智良、郭小凌、姚大力…

哲学:冯俊、杨国荣、倪培民、吴新文、童世骏、顾红亮…

经济:权衡、陈宪、高帆  …

文学:孙甘露、汪涌豪、戴从容、蔡天新、罗岗 …


(感谢新著责编及所在各大出版社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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栏目策划、编审|李念

微信编辑|袁琭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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