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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工作,我们或多或少都成了“清迈人” | 世界药丸

Fiona 三明治 2018-10-31




文 | Fiona



上个月我又回了一趟清迈。


之所以用“回”这个字眼,是因为过去三年的工作让我时不时需要出差去一趟那里,短则一个礼拜,长则一个月,对那里甚至熟悉过家乡——最明显的表现,就是走在古城的随便一条街道,我的手机都能连上旁边某家商户的WIFI。


其实我也有些没底气,因为“回”这个字后面总是跟着“家”,但过去的数次到访,我的身份对于清迈来说有消费者、有游客、有代表公司来掘金的商务人员,总之就不是归人,而是过客。




 / 一 / 


清迈是泰国的第二大城市,也是文艺气质最为出众的一个。人们知道它,大多是从闪闪发光的明星那里:它是邓丽君最挚爱的小城,她生前最后的时光在此度过;它是张国荣口中的世外桃源,他甚至在当地的四季酒店包下一整栋别墅;它是《泰囧》的拍摄地,那些温婉又颇具烟火气的街道是整部电影的点睛之笔。


2014年之前,我只在《Lonely Planet》上与它打过照面。当时我在北京一家主打境外自由行的电商做内容编辑,工作内容的其中一项是负责泰国旅行产品的信息编辑与攻略撰写。那时的我根本没有出过国,所以下笔总是心虚,尤其是看到许多游客拿着我的攻略去找那些可以说是“杜撰”出来的场景,更是汗颜。


后来负责业务拓展的同事提出可以一起去一趟泰国,既是出差:与供应商面对面唇枪舌剑总好过对着屏幕冷冰冰地打字交谈;又是游玩:亲自踩点过之后才能“下笔如有神”。于是我就这么蹭着公费开启了我第一次出国之行。


出发前我大量阅读了网上的游记和攻略,被那些过分文艺的描述所迷惑,我以为清迈是一个乌托邦。而实际上,一下飞机,首先迎接我的是狭小的入境大厅与行李提取处,办理落地签的区域只是几张桌子和凳子的集合,乌央乌央的人群挤在一起填落地签的表格,时不时有人拍拍我的肩膀:“妹妹这个空填什么啊?” 习惯了首都机场的宽阔明亮,我实在难以接受这里的混乱。“不是旅游城市吗?这么小的机场真的够用吗?”这么想着,我和同事提着行李走出机场大门,一股热浪扑面而来,搅得人无法思考:“太热了,这可怎么玩啊?”


其后的几天,我和同事分头行动,他去拜访供应商,我只管专心当好游客。骑大象、玩丛林飞跃、看黑庙白庙、逛夜间动物园……我用四天时间体验了所有在公司网站上售卖的热门项目,越玩越昏头。


去丛林飞跃的那天,因为去程的路上遇上了交通事故,所以比原定计划晚了一个多小时才到达营地,先是一系列培训,然后穿戴各种防护设备,等到真正开始活动的时候已经是上午 10 点多,气温已经是毒辣。虽然体验地在森林中,但并没有任何凉爽的感觉。开始体验后,燥热和蚊虫已经先消耗掉我一半的体力。没来之前,想象中的我应该是英姿飒爽地在树丛之间飞荡,而实际上,面对着摇摇欲坠的保护绳索和长达五六百米的索道,脚底还是有些发软。还没等准备好,随行的教练已经一掌将我推了出去。我叫苦不迭,这和传说中的小清新完全不是一回事呀!难道我不应该穿着美美的裙子,坐在比如四季酒店的庭院里优雅地喝着下午茶吗?


其实后来我才知道,清迈文艺的那一面,靠这些项目是体验不到的。它温柔在古城四周残破的城墙,在小巷深处沧桑的寺庙,在文艺多元的设计园区。但这一次出差我没多少时间去感受,只能勉强安慰自己:至少网站上的所有描述,我能有底气重新写一遍。



 / 二 / 


如果说第一次去清迈是远距离旁观,那么之后就是近距离的接触了。


2015 年 6 月,国内的大众点评还处于一枝独秀的垄断地位,许多人到了饭店,第一件事就是打开 app 看看附近的餐厅有没有划算的代金券或套餐。一些公司开始把目光投向境外,希望把这一模式复制出去。而游客众多、成本低廉的泰国成了它们首选的淘金地,这其中也包括我的公司。老板希望到清迈寻找合作的商铺,在自己的 app 上售卖店铺的代金券或套餐。这样一来,我们可以给店铺带去客人,店铺也可以给到我们一定的佣金,是双赢的节奏。


那时候我刚刚从编辑岗位转成业务岗位,还没什么经验;新兴的业务模式更没有多少老路可以让我踩着前人的脚印学习。与其在国内想方设法,不如到目的地去实地考察,于是我只身前往清迈探路。


这一次我有了名正言顺的机会可以在清迈城内的街道上尽情溜达。我准备用三天时间扫遍了攻略中最热门的几个区域,找一些合适的店铺洽谈合作,但很快我就发现了问题。


清迈最热门的区域莫属古城与宁曼路。古城呈四方形样式,外围以城墙和护城河保护着,曾经是兰纳泰王朝古国的王室宫殿,如今只保留了内城四角的砖墙及五座城门。哪怕只围绕城墙走一圈,都需要两三个小时,更别提城内的阡陌纵横,连地图都难以识别某个小道的尽头是封死了还是连接着另一条道。如此一来,即便是用户在 app 上看中了某家餐厅,单凭导航也很难找过去。


宁曼路的地理条件比古城好很多,它是一条蜈蚣形状的街区。一条笔直的主干道两侧分列着多条小巷,一侧是单数号,一侧是双数号。所以只要说明白在哪条巷子,基本就很好找到对应的店铺。但是,宁曼路上网红店颇多,每一家都人满为患,面对我们所谓“带客”的邀约根本无暇理会。



在经过一番调研后,我选择先找中国人经营的中餐厅合作,至少语言方面能节约不少口舌。到清迈长住的中国人越来越多,他们开中餐厅,开民宿,光古城里就有好几家,菜式还各不相同,川菜、粤菜、港式早茶等等应有尽有。这些老板其实更多是为了交朋友,赚钱这件事反而靠后考虑。


虽然是退而求其次的选择,但却无心插柳柳成荫——许多中国游客吃了四五顿泰餐后,急需中国菜来安抚闹脾气的味蕾。就这样,算是顺利地完成了第一次探路的任务。


抛开因为工作的扫街而产生的倦怠与压力,清迈城内的文艺气息让我觉得去年的行程简直是浪费时间。残破的城墙与沧桑的寺庙让城市保留了古典的那一面,而充满设计感的酒吧、咖啡馆、餐厅、艺术品小店又交织出了现代化的另一面,这样的碰撞很难在其它地方看到。



 / 三 / 


7 月正值暑假,也是泰国旅游的旺季。有了上一次不算成功也不算失败的经验,老板已然认为我是“行家”,派我到清迈再待一个月。谈合作的基础上,还可以去人流量多的地方推广一下自家的 app,看看有多少游客会使用并前往我们谈好合作的那些商户。


鉴于已经领教过泰国人的语言水平,我琢磨着在当地找个兼职,一来可以帮忙翻译,二来还能处理些文件档案。于是我用公司的微博发布了一则招聘启事,希望找到一个在清迈本地生活、泰语流利的中国女生。就这样我认识了 Amily。说来也巧,Amily 平时并不太常刷微博,但那天却鬼使神差地打开微博,还搜索了“清迈”的关键词,于是看到了这条招人的微博,并加了我的微信。


第二天她骑着粉色的踏板小摩托来找我,这让我为之一振。在清迈,如果没有一辆摩托车,真的相当于寸步难行。每一个清迈人仿佛一出生就自带《头文字D》里秋名山的基因,坡上起步、弯道超车都是轻轻松松,马路上也基本没有不同车类的车道划分,摩托车、小轿车、小货运车、面包车经常并驾齐驱。那时的我自行车都骑不利索,更别提骑摩托车了。所以看到 Amily 有一辆代步工具,我先给她打了高分。


为了尽快熟路起来,我邀请她一起吃午饭,她提议骑车带我去一家餐厅。虽然她还有些拘谨,说起话总是低着头,但带上安全帽的瞬间就换了个人,和清迈本地人没什么两样。当时我的崇拜之情油然而生。路上我们聊起了她来到清迈原因。之前她在曼谷当交换生学习泰文,跟着学校组织的旅游团第一次到清迈旅游,发现它和曼谷截然不同:后者是时刻裹挟着汽车尾气,随着一栋栋摩天大楼向上生长的大都市,前者则是飘着花香与烟火气息,无数庭院深几许的居家小城,让人想停留。怀着这种心情,毕业后她来到清迈读研,一呆又是一年多。生活习惯早已变得泰国化,泰语水平也异常流利。我庆幸自己运气好,找对了人。


一开始我们计划得很好,先发邮件或打电话跟商铺老板约时间,然后根据时间去谈合作,我负责说,她负责在旁边翻译。后来我慢慢发现,清迈那些做生意的老板,和国内相比实在太过“懒惰”,哪怕约好见面时间也可能吃闭门羹。


Amily 告诉我,清迈的很多人开店纯粹是出于兴趣,比如很多咖啡馆的老板,是因为自己喜欢喝咖啡,所以开一家店,这样能认识更多喜欢喝咖啡的朋友。抱着这样的心态,在经营上就很有可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今天有人请客吃饭,那就关门歇业一天;明天天气好要去郊游,那就再关门一天。不在乎客流量,也不在乎销售额,总之唯一的原则就是看心情。


这样一来,我们手握的谈合作的“带客人”筹码很可能完全不吸引对方。更严重的问题是,清迈人最大的特点就是,怕麻烦。我们的合作需要店铺老板配合下载商户端的 app,在客人使用代金券或购买套餐后在 app 上操作核销,有一些老板发现步骤太多,原本有合作意向也会因为怕麻烦而把我们拒之门外。


谈过几家店铺后,Amily 了解了大致的运作情况,我开始放手让她自己去谈,等到需要敲定一些涉及到金钱的问题后再喊我出面。Amily 主动开始游击战术,不提前计划,而是每天一早就开启闲逛模式,遇到合适的店就直接进门找老板——这种工作方式压力颇大,需要她更多的业务知识储备,更重要的是,牺牲了时间的自由,一整天都搭进去是常有的事。但 Amily 并无怨言,甚至帮我超额完成了指标。到了 7 月底,和我们合作的商户已经有十多家,足够撑起 app 上的一个专题页。


Amily 成长得很快,8 月底的时候就已经不需要我的指挥,自己就能完成大部分任务。她会从店主的需求入手来谈合作,比如帮对方翻译菜单和简介、帮店里制作显眼的易拉宝和海报等,而我只需要轻松地在国内配合她。那时在清迈已经出现了竞争对手,且因为显著的价格优势,扩张速度明显快于我们。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式起初也让我和 Amily 恼火过一阵,但也许是清迈不张扬的城市气性已经渗入了她的性格,她还是不慌不乱地按自己的节奏工作。




 / 四 / 


9 月时,我因为一些事情从公司离职,老板让我把所有手头的工作都交接给燕子。我走得突然,燕子算是临危受命。和曾经的我一样,她也是从编辑刚转去的业务岗,之前从来没有接触过业务类工作,对泰国更是一无所知。第一次去清迈时,时而整日下雨,时而烈日暴晒的夸张气候让在国内北方长大的她叫苦不迭。


Amily 不仅要兼顾工作,还要带着燕子进入角色,更是辛苦。起初她们都很没自信,经常发一长串问题来问我某种情况该如何处理。我很惭愧,也很为她们担心,回微信时总是要加上许多加油打气的话语。


没过多久,我已经在一位供应商的朋友圈下面看到燕子与她亲昵的交谈,我就知道燕子一定开始适应了。她们变得越来越笃定,也有了自己做决定的勇气,很久都没有再发微信问我问题。


离开公司后,我没有再去过泰国,也完全没有预料到自己还会和清迈产生什么瓜葛。直到 2016 年 4 月,燕子突然找我,说她想辞职。我问她为什么,她说在清迈待了这么久,一直很羡慕当地人“哉烟烟”(泰语,意为慢慢来)的生活模式。


“我对自己太不满意了,想成为他们那样的人”。


我没当真,觉得她这是强大的工作压力下的胡言乱语。没想到月底她真的行动了,而且旧事重演,她走得比我还急,只是不像我,没有人交接她肩头的担子,只能全部甩给 Amily。


那时公司也面临着不小的变动,所有运营线、业务线、技术线全部要搬到深圳去,许多不愿意离开北京的伙伴选择了离职,公司像一艘风雨飘摇的小船,如果再找新的水手登船,磨合期的不确定性很可能让它翻到在互联网的汪洋大海。老板找到我,想让我再回来接替燕子的工作。我回答说需要考虑几天,转头我就去找燕子。我点进她朋友圈,发现她在工作之余已经开始了代购的业务,当然是屏蔽老板的那种。


“辞了职准备干吗?”我问。

“可能会报个语言学校拿个学生签证然后在清迈长待吧。”

“哈?!那生活费呢?”

“代购呀!你快看看我朋友圈,有没有你需要的哈哈哈哈!”


其实辞职的决定她已经考虑了很久,也做了很多考察,发现学生签证可以拿到比旅游签长得多的居留时间。另一方面,她曾经加过许多泰国旅游交流群,群里有人拜托她帮忙代购,她就顺手带回去。虽然没赚太多钱,但她发现如果专心做,这也是一份可以养活自己的事业。于是她报名了清迈一家语言学校,回国搞定了签证,辞职,行云流水地以全新身份回到清迈。


辞职后她租下了清迈市区的一个单间,月租金只要 4000 泰铢,折合人民币 800。此后她白天的大多数时间上课,晚上则约上清迈朋友去吃饭、泡吧,努力变成“当地人”。许多在清迈的中国人会抱团,自己在自己的小圈子玩;但燕子认识的新朋友绝大多数都是清迈人,她们教燕子说泰语、带她吃正宗的泰北菜、给她介绍兼职中文家教赚零用钱。


有一些中国人很不解,私下也会议论。燕子毫不在乎他们的看法,“大部分本地的中国人我也都认识,但大多是出于以前工作的关系,日常是不会一起玩的。他们也都是有事情要做,开店或者折腾做生意,大家各自忙碌奔波,也就是见面了认识仅限于此了。和泰国人一起,轻松得多。”




 / 五 / 


可能是出于曾经对燕子的愧疚,也因为老板开出的优渥条件,我和她身份调转,去了深圳接手了她的工作。


2016 年 5 月底我回到曾经的岗位,7 月就又一次去清迈出差。阔别的一年,我甚至有种近乡情更怯的忧伤。我和燕子的离开,让 Amily 成长为了独当一面的负责人,那时她负责的业务量占全公司业务量的 70%。


除了 Amily,所有信息我都是陌生的。就像我与燕子身份调转那样,我与 Amily 的身份也开始调转,她带着我看各种资料、认识合作的老板、传授她的经验。在我离开的日子里,公司在泰国的业务模式已经转变为商户电子化服务。在 Amily 的努力下,清迈有两百多家商铺开始支持电子支付。游客们甚至可以不用携带泰铢,直接掏出手机扫描二维码就可以使用微信或支付宝支付,钱款根据汇率实时转入店主的账户。


这让 Amily 很骄傲,一边给我看报表,一边说:“从最开始当地人都没有听过二维码,到现在可以把一半以上的东西电子化,尤其是还带动了泰国的银行业发展电子业务,感觉自己对清迈的影响还是很大的。”


第二天我给燕子打电话,告诉她我来了清迈,当天晚上她就提着大包小包来酒店找我:书包里是泰语课的教材和作业本,手提袋里是代购的物品,要核对数量后去发国际直邮的物流。一边跟我说话,一边还在回复微信里的客人咨询。一个客人听说泰国便利店的罐装燕窝很好喝,来找她咨询,但又挑三拣四,拿不定主意,最后还要求燕子给个折扣才买。燕子撇撇嘴:“爱买不买,我最烦应付这样的客人。我本来也不想代购那玩意儿,死沉,邮费都得搭进去不少。” 好不容易放下手机,就吆喝我一起去清迈最火的那家酒吧喝酒蹦迪。


大家的身份都发生了变化,和清迈这座城市的羁绊越来越深,让我觉得我离开了很久很久。但细节还如一年前一样寻常,比如 Amily 的粉色摩托车,燕子的长头发,街头巷尾的三角梅。我又恍惚了,觉得自己只是在酒店睡了个午觉。


2016年与合作的摊位的广告



 / 六 / 


2017 年 10 月我又一次辞职,开始自由职业的生涯。糊口主要靠和朋友一起做旅行买手——去各地淘一些小众有趣的手工艺品和复古老货回来卖。上个月因为收到一个市集的邀请,我决定回一趟清迈淘货。本以为辞职之后能以真正游客的身份去一次清迈,没想到又与它有了新的关系。因为太久没踏足,甚至连落地签需要的材料都不记得,临走前一天才发现没有两寸照片。


Amily 来机场接我。马虎的我忘记带银行卡,她把身上所有的泰铢都借给我,怕不够用第二天又骑车来给我送了一次。公司的业务稳步发展,她还是每天忙碌。先进的技术带给了清迈很大的便利,当然也带来一些负面影响,比如一些投机取巧的人借由这个便利非法套现,非法购汇等。Amily 正在发愁如何减少这类事情。当初她来到清迈学习,就是因为喜欢这里的气氛和恰到好处的淳朴,她不希望自己的工作间接地帮到那些心术不正的人。


燕子在去年也告别了一年的清迈学习生涯回到国内,但代购事业没有停止,基本也保持着每个月飞回去一次的节奏。但去清迈的人越来越多,时不时就可以让身边的亲戚朋友帮忙捎回些什么;而且很多个泰国知名的品牌都已经有了网店,大家只要戳两下屏幕等着收货就行。她只能挑价格还有优势且比较小众的东西来卖,但还是一样佛系:有眼缘就卖,没有眼缘直接拉黑,根本不在乎对方有没有可能是大客户。


回过头看看这三年,我们见证、参与了清迈的发展,而反过来,清迈也见证、参与了我们人生际遇的改变,我不由地开始期待,下一次见面,我们会如何,清迈这座城市又会如何。



文中照片由作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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