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姨模特，独腿女孩，明星礼服设计师，主宰人生的酷女孩都是什么样？

文 | 兰莲超

距离 2019 春夏上海时装周开幕不到 24 小时，在静安区一间隐秘的二楼摄影棚里，所有人都在等候模特和摄影师就位。

一位快 60 岁的老阿姨走了进来，她披着一件颜色亮丽的长款外套，内衬一身白，脚上一双匡威帆布鞋，栗色头发极短，被抓成一绺绺定型竖在头上，非常男孩子气，眼神里充满好奇，打量着摄影棚里的一切。

她抬头走路的样子，就像一个满不在乎的军队司令，对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事情都无所畏惧。而一旦走近，她立刻又会亲昵地对你嫣然一笑，好像你们已经认识许多年。她叫马铟鸿。

一坐下来，马铟鸿开始在手机上不停查看自己的日程安排，上海时装周对她来说也是一个繁忙季，接下来她要出席好几场秀。等结束这一切，马铟鸿就会回归到普通的上海阿姨生活状态，和小姐妹约着喝喝下午茶，连穿什么都想好了，“优雅的全身黑”，一定要提前做好造型，捏好头发，摆摆架子。不同的是她还有一份正式工作，在一家外贸时装店打零工。

这个上海阿姨不简单，她身上藏着很多秘密。

这个时候，又来了一个女孩子。

她走路很快，这边瞧瞧那边看看，当你的视线看过去很难不注意到她的右腿，金属假肢随着她的步伐惯性前后甩动。等她坐在化妆台前，一双眼珠滴溜溜闲不下来，转个不停，目光从镜子里反射出来的工作人员身上一一拂过。

对世界完全是好奇，没有怯生生，也没有紧张。她也是今天要参与拍摄的素人模特之一，谢仁慈，今年才从西南政法大学法学院毕业。

知乎上有个问题，“主动露出腿部假肢上街，是种怎样的体验？”谢仁慈的回答得到了超过 3 万个赞。从此，谢仁慈成了一种意象，一种人们想象中的“坚强”和“传奇”，她有点无奈地说，“谁的生活不难啊？只是因为我的残障把这种挑战放大了。其实所有人都有自己应该要面对的事情。”

但是可能她需要面对的事情要比一般人要更复杂一些。谢仁慈 4 岁出车祸，失去右腿，妈妈为了救她，也失去了左腿。被人抬上计程车送往医院时，她恍惚听见了司机师傅那句响亮的“别把血沾在我车套上。”

对于女性的定义，这个社会仍然有太多单一的标签，比如：家庭主妇、“白骨精”，有的还带有明显的歧视和泛滥的消费主义特征，比如“剩女”。

身处 20、30、40、50 四个年龄阶段的女性，究竟是如何看待自己的？女性的“性感”之处究竟在哪里，是被男人定义，还是被消费主义定义，抑或，还有被自己定义的可能？

女性主导的品牌 MAIA ACTIVE 玛娅和 YIRANTIAN 有话要说。当代女性的“性感”更多体现在一种自在感。

四个在不同阶段扮演不同人生角色的女性，穿着运动装，在镜头前展现自在的肢体语言。

她们所穿着的，是运动品牌 MAIA ACTIVE 与独立设计师郭一然天 YIRANTIAN 联合创作的“运动时装胶囊系列”。

出道很早的 90 后新锐设计师郭一然天今年已经 27 岁了，不再是时装圈的新人，她开始想寻找突破，打破空间场景是一个新意，时装也可以出现在健身房和赛跑道。

YIRANTIAN 根据每个人的身型和气质特点把 sports bra 和 legging 以及短裤组合在一起，黑白红穿插交织。女性身体的轻盈融合在衣服质感中，MAIA ACTIVE 在这个系列中放入最新研发的“Technical Cashmere”羊绒感运动科技面料。“运动时装胶囊系列”是上海时装周 LABELHOOD 秀场上的第一个运动系列。

整个联名的发起和设计理念是 MAIA ACTIVE 的创始人 Lisa 向郭一然天提出来的，Lisa 做高定礼服出身，在纽约工作时为包括前美国第一夫人 Michelle Obama 在内的政客和碧昂丝等好莱坞明星设计礼服。Lisa 给了郭一然天足够的创作自由，仅在运动服工艺上提供支持，“只有当一个人的理念贯穿到最后，才能发挥到极致。”

MAIA ACTIVE x YIRANTIAN运动时装联名系列纪录片

Lisa 和郭一然天对“女性性感”的理解都基于自身的成长经历，她们都因家庭或者求学，更换坐标，在中西文化的碰撞冲击中寻找自己。郭一然天是来自山西的小城姑娘，后来辗转去了北京，接着留学英国。Lisa 的成长也是一个不断“出走”的过程，她的父母是早期的台商，国中之后，全家搬迁到上海，后来她独自前往美国念高中，最后从全球顶尖的纽约帕森设计学院毕业。履历漂亮。但是毕业那年，恰逢 2008 年金融危机。

一个刚刚离开校园的亚裔女生要怎么在经济形势不好的美国站稳脚跟？Lisa 找工作找了一年，用尽办法，在 LinkedIn 上给 HR 一封一封写邮件，“推销”自己。然而每次一有转机，就会因为签证的问题而落空，要证明“设计助理”是个只能她做而不是美国人能做的工作，像个无解题。

一直到设计师品牌 Doo-Ri 突然有了个空缺，才让 Lisa 在找工作这件事上喘了口气。但是纽约，是座容不得人慢的城市。全公司只有 6 个人，每年两场秀，四个 collection，一周工作 100 个小时是常态。两年后她的职业生涯进入新阶段，在 J.Crew 担任  Bridal产品线设计师，接着再回国，成为美国顶尖奢侈品牌 Badgley Mischka 中国区产品首席设计师，生活节奏快得要失控。

很多人会问，一个擅于长礼服设计的设计师怎么会想做运动装？

接下来的故事可以给出解释。在长时间高负荷的工作状态下，Lisa 的身体变得极差，一直生病。后来她的男友建议她去健身，第一次健身时她连一个伏地挺身都做不了，在坚持了半年每周 3-4 次举铁后，她才慢慢觉得拿回了身体的掌控权。运动感和时装带来的性感一贯泾渭分明，如果能兼容，就是好看又舒适的运动服。

2016 年，30 岁的 Lisa 决定创办 MAIA ACTIVE，一个人蜗居在朋友的办公室里花了 8 个月做研发设计，定制适合亚洲女性身材的运动服，特殊面料是她返回台湾专门寻得，产品上线后另一位合伙人加入。现在公司已经有 45 个员工了。

对于时装，马铟鸿说自己还是一个研习生。但安分从来就不属于她的性格。早在上个世纪 80 年代，国内出现“出国潮”时，她对外面的世界就跃跃欲试。1988 年，女儿还只有 11 个月，28 岁的马铟鸿收拾好包袱，独自动身前往日本，希望能闯出一些名堂。

学了两年日语后，她开始在一家服装学院念书，一年的学费很贵需要 140 万日币，为了贴补家用，她在一间卡拉 OK 厅找到了在日本的第一份工作，任务是在柜台后面洗杯碗。后来她去了银座高级俱乐部工作，一天能赚到 2 万 5 日币，她要做的就是陪客人喝酒聊天。

“没去过的人会把我的工作环境想得很不好，做这一行容易引起误解。其实大部分客人都是很客气的，就是来吃饭喝酒聊天缓解压力，”说到这里，她突然抓起我的手，“他们这样（摸手）都算是很过分的。”但是这份高薪工作以她不太会喝酒，不太会说违心话，也不太会哄人而告终。

课业压力和经济负担太重，半工半读的生活没有坚持太久，入学后不到两年，她成了服装学院肄业生，这成了她的终身遗憾，所以后半生一直在拼命弥补。马铟鸿在日本漂流很多年，做过清洁工，在客人的珠宝公司做过会展，但她最喜欢的无疑是艺术。

马铟鸿曾经在岩井俊二的电影《燕尾蝶》里参演了一个小角色，是一个坏女孩，台词只有两三句，既需要说日语还需要说上海话，和她的背景完美吻合。那年她 36 岁，试镜当天，她跟导演提议说可不可以抽烟，因为这个角色的特点是吊儿郎当不负责任。最后她抽着烟跨着二郎腿，念完了台词。一周以后入选通知就来了。

马铟鸿就像个故事匣子，往外不停抖落她在日本的奇幻漂流。她还有在老虎机上一天输掉 17 万日币的经历，沉迷赌博一个月最后犯了颈椎病送医院，“输完就再也不去啦，我敢作敢为敢放下嘛，”她无论说什么都语气轻松，好像年轻时的调皮都是情有可原的。

一直到女儿年满 14 岁，到了叛逆期，女儿对她说，“外婆才是我妈妈，我怎么现在突然多了个妈妈？”马铟鸿才觉得应该回国了。

女儿的性格随她，生活里一丝一毫都受不了别人安排，先是去意大利念书肄业，之后又去新加坡念酒店管理，现在回来开了工作室做造型。母女和解，成了好朋友。马铟鸿手上戴着好几个古着戒指，她舒展开双手，有点自豪地说都是女儿给她淘来的。

回国后没过几年她离婚了，现在还有 30 岁的追求者。马铟鸿说自己胆子大，像个男人。出国之前放弃食品厂的“铁饭碗”要辞职出来做服装，她脑筋很快，参照朋友从日本寄回来的潮流资讯杂志，自己学习服装设计，在上海抢先发布潮流款，“钱哗啦啦就来了，很轻松。”

现在时装走秀、拍大片已经成了她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在现场马铟鸿的镜头感非常强，几乎每一秒就可以换一个 pose，连拍几十秒，一直摆到摄影师喊停。

她还想写书拍电影，“老了也可以有梦，”然后故作神秘，“其实有很多故事我还没说，因为要放到我的书里。”

马铟鸿的故事给人一种感觉，就好像她从自己身上逃开了，现在奔跑在自己前面几百米的地方，充满能量，非常和谐，有落在后面的那个快 60 岁的她所不具有的力量和协调。

这和今年 22 岁的谢仁慈身上所拥有的不断奔跑的力量是相似的，远远超越她的年龄和身体状况。谢仁慈的家庭出身真的不算好。父亲是街头小混混，常年在外因为打架坐牢，生病取保出来才见着她妈妈，她妈妈是在她爸爸回到监狱里去的前三天才知道这事儿。后来父母离婚，她和妈妈一起生活。

成为母亲，本身就是一个无可否认的成就，更不用说教会女性成为女性。在谢仁慈的成长和世界观里，她不把人分成男性和女性，她的要求标准是一个人，是一种更加人权的视角。

谢仁慈形容妈妈很有人间烟火气，现在喜欢跳广场舞，妈妈 14 岁时一个人从家乡贵州到湖南去学做美发，后来开了一家理发店。在女司机都屈指可数的年代，她一成年就拿到大卡车驾照，现在妈妈换了新行业，在做药材生意。

在谢仁慈的成长中，妈妈竭尽所能为她营造一个正常的生活圈子，托关系将她送到普通学校而不是针对残障人士的特殊学校。不过身体的残缺还是一度让谢仁慈很不自信，她以前喜欢穿裙子，后来为了遮掩，穿长裤，但左右腿粗细不一致，反而显得更加扎眼。最后她决定撕下包装，像每一个 20 岁的爱美女孩一样，穿着短裙短裤上街。

谢仁慈在建立自己与假肢之间的联系，让它成为身体的一部分，她对自己的缺陷很坦然，“没有的东西就是没有，不能假装还在。”但实际上用假肢对她的残肢伤害很大，她告诉我，近期她会做一个脚部的手术。每一次走路的疼痛都在提醒她行走有多么不容易。就像走在刀刃上的美人鱼。

即使在这种情况下，她还在坚持运动，尽可能选择一些对肢体磨损较小的运动。在中学时期，她拿过省残疾人运动会游泳项目铜牌，现在经常在健身房里练各种器材，她喜欢自己身体的每个部位，享受从身体上得到的怡然自得。

有人曾在健身房遇到她，问她为什么推哑铃？这个小姑娘咧嘴笑，大声说，是为了防止胸部下垂。在现场试衣服，她很自然地和设计师商量自己穿什么上镜，“我胸大有些衣服可能穿不了。”

拍摄时谢仁慈非常有主见，会和摄影师互动，给出意见，发型是扎起来还是披散下来，道具用什么颜色，才和运动服相得益彰。我听见摄影师在拍摄时私下讨论说，“没想到她的状态这么好，（感觉）一下就出来了。”

对于年轻的女孩子而言，她们可以像骑兵一样飞奔，但似乎随着年龄增长以及社会角色的增多，前进的速度就必须慢下来，得学会成熟女性的朴素和笨拙，必须在家庭里“变成全部的无聊”。

金融女&蹦迪女王@李丝丝

不过这条规则对于 Lisa 而言，是不适用的，结婚并没有改变她的人生轨迹，她还是操劳着自己的公司，应付着下一阶段出现的新问题。Lisa 过去的职业路径基本是和“明星礼服”捆绑在一起的，但纽约的工作状态更像是潜伏而不是绽放，甚至不会被她称为职业的高光时刻。她把人生的大变化都聚焦在创业上。

MAIA 的产品几乎都是 Lisa 自己设计的，后来人员一点一点增加，6 个人挤在一间很小很黑暗的合租办公室里，只有 3 张桌子，完成打稿、画版、剪裁、缝纫……Lisa 甚至还找到了全球顶尖的面料研发和服务机构 TTRI，合作研发出她想要的如婴儿肌般的柔软亲肤面料。她很清楚，光有漂亮衣服是不够的。

到现在 Lisa 仍然会时不时回忆起自己还是个小实习生时，给纽约知名设计师 Carolina Herrera 整理办公桌的日子，“每天都需要保持桌面的完美和整洁，不理解为什么要这样。”年轻人总是希望得到一个即时答案，但生活的本质是延迟满足。在纽约的第一份实习给她带来的启发在于如何让细节成就品牌，品牌售卖的不是衣服本身，而是一种生活方式。

和每一个创业者一样，Lisa 和合伙人需要面对刚起步时艰难的摸索阶段，不再是做设计这么单一，渠道、定价、电商运营、品牌宣传都要操心，最困难的时候，连员工工资都发不出来，她们俩就自己赚钱给大家发工资。一年后 MAIA 拿到 pre-A 轮融资，今年完成 A 轮融资。

现代亚洲都市女性的目光开始从众多海外轻运动装网红品牌转移到 MAIA 身上，当然这也和 MAIA 最早的获客方式有很大关系，她们的目标是有品牌形象的健身老师，以及小红书里有健身习惯的时尚博主，这次时装周就有众多时尚圈影响力很大的网红博主，穿着 MAIA 和郭一然天合作的运动联名款出席秀场。

时尚博主们（左右滑动）

MAIA 在时装圈里有了话题度。Lisa 遇到郭一然天，两个人的设计因子通过芭蕾交叉绑带、晚礼服式挂脖、色块拼接、露肩镂空融合在一起，既有 Lisa 擅长的优雅礼服元素，也把郭一然天一直以来的大女人强廓形设计手法涵盖其中。

三个月前见郭一然天，她的工作室还在那栋看起来像装在过期罐头里的僻静小楼，她趴在桌上打版，墙上标注的时装周进度表显示，第一排没有画满。今年 9 月，她终于如愿以偿搬到“一个不在居民楼里的工作室”，面积比上一个大了 3 倍，在这里她完成了 2019 春夏款的所有设计，包括运动联名款的 9 件单品，她想把运动装体现的“自在”和女性时装流露出的“性感”联结在一起。

你是什么样的女性，就会设计出什么样的衣服。当设计师开始做大众品牌时还保有独立品牌的理念，找到默契的合作是一件很难的事情。Lisa 说她是被郭一然天曾经说的那句“自在舒适是女性对自己的尊重”所打动的，好像有人读懂了她创办 MAIA 的初衷。

辣妈模特@Sasha

女孩子在成长期间都有过取悦他人、让渡自身权力的经历，但当你成长为一名女性，开始自我觉醒，就不再会接受失去自身的控制权。女性在任何人生角色的扮演中，都可以有最自在舒适又不失风格的状态。

小时候她们身边有调皮捣蛋的朋友，暗中搞怪的姐妹，没事使坏的兄弟，长大后她们追梦逐爱，可能受过伤，冒过险，无论是 20 岁，30 岁，40 岁，还是到了 60 岁，生活中依然充满了希望与激情，道路还是那样的宽广。不管未来还有什么接踵而至，她们依旧底气十足，问道你想要成为什么样的自己？会回答说，自由自在，然后变老，可能带点坏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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