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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砚平:马海德医生的名片

2017-02-05 何砚平 新三届

        作者简介:

        何砚平,女,1948年生人,高中毕业后到北京第一机床厂务工。1978年考入中国人民大学中文系,1982年分配到新华社,从事经济、政治方面报道,所谓‘“终生忙碌”、“速朽文章”。曾任新华社高级编辑、终审发稿人。退休后自得其乐,偶写游记,被朋友喜爱传阅。


1989年,本文作者随全国政协常委走访湘西。


音频版:

朗诵:一丛苇


        一则广告说:名片等于人的脸面。或许有人太在乎这张脸面了,于是乎不惜工本,将自己的名片印得豪华气派,涂金边,加香味,花样翻新,似无止境,不知耗费了多少金钱和心血。更有人借此炫耀自己的身份,罗列出一大串显赫的头衔,虚虚实实黑压压地印满一大片。


        我珍藏的马海德的名片却别具一格。这张名片简朴得就像一片白版纸。然而,看见它,我心中激荡起阵阵波澜,看见它,犹如看见我尊敬的马海德医生。


        马海德是我国有名的医生,社会活动家 。我作为一名记者,因为工作关系有幸结识了他。与他相处最长的一段时间是去湘西考察。他是政协常委,代表团成员之一,有限的接触中,他给我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象。


        马海德医生为人处事,一言一行都有着他自己的特色。那天代表团驻在长沙的一个宾馆,因为初到,委员们又多为长者,我和政协机关的一位工作人员在门口照料委员们就餐。或许是彼此素不相识之故,委员们多是昂首走过,似乎我们不存在似的。


        过了一会儿,马海德和代表团团长一起走来。马海德就是马海德,他谈笑风声,以自己特有的幽默对团长说:看,团长先生,两位漂亮的小姐在欢迎你呢。然后挤挤眼,调皮地冲着我们笑。这位大人物这么天真,随合,是我当时没想到的。

马海德医生。


        用餐时,为了不弄脏衣服,马海德在胸前挂上一个自制的兜兜,仿佛幼儿园小朋友胸前的围嘴,颇为滑稽。大约有人以为他这样的名人围个围兜,颇为稀奇,不少人都侧目看他。可他全然不顾,神态自若,顿顿如是。


        他饭吃得不多,但往往是最后一个吃完,这可能是当医生的坚持细嚼慢咽的缘故吧。按照一般人的习惯,见别人都走了,自己也不好意思再吃下去了。不然,就觉得有点失“面子”,然而,马海德不在乎这些,人走光了,照吃,而且绝不狼吞虎咽。


        那天晚上因为要加班赶写稿件,我想带些剩饭菜权充夜宵。同桌的马海德医生立刻过来帮忙:“多准备些,你们年轻,熬夜会饿的。”他帮我弄满了一大盘,又忙着找来另一个大盘子,扣在上面。我说:“谢谢!这样雅观些。”


        可想不到,听了我的话,马海德却大摇其头。“不,我这样做是为了卫生,没有什么雅观不雅观的,该拿的就拿。”听了他的话,我只觉得从脸颊到脖子跟都一阵发热。是的,我们太爱在这些方面“讲面子”了。



        我们常常讲要解放思想,放下包袱,可是我们的身上常常背着沉重的旧意识旧习惯的包袱。人生即使百年也太短暂,本来就不大可能为社会服务多少时光。每个人的生命都是一团火,本来都应该发出自己的光和热。可是不少团生命之火并没有放出光彩,原因之一就是背上的旧包袱太沉重了,在人生之路上只能挣扎着踯躅前行。而虚假的面子”就是病源之一。面子人生,面子工程,彼彼皆是,害人害己。


        马海德医生不是这样。惟其如此,他才生活得如此洒脱,自如,到老了,身上仍然充满着青春的朝气。


        考察结束后,政协委员们向湖南省和有关市,县提出了不少建议。马海德对有些领导不切实际的主观臆想提出了毫不客气,而又诚恳的意见。他说,张家界旅遊区打算每年招徕一亿中外遊客,这样算来,每天需接待20万人,目前难以做到。


        他幽默地说,如果把想像的数字输入计算机,显现出来的图像也会是浪漫的。他希望各级领导制订计划,政策,一定要从实际出发。而且他建议不要对那些自然山水说它像虎,像狮,什么的,像什么自己想去吧。而应该多介绍些科学知识,山水风貌怎么形成的等等。



        我很欣赏他这段话,就写到我的报道里了。当我征求他的意见时,他却又是大摇其头,绝不赞成。我问何故,答曰,我是医疗卫生方面的专家,最有这方面的发言权,其它方面只能谈点肤浅的直观感受,没有多少价值。要报道,应该多写写真正有经验,有见地专家们的意见。否则别人会说这个老头在胡说八道了。


        听斯言,我无言以对,唯有默默地点头,他是不求虚名的。


        考察结束时,我再一次去看他,向他提出回北京后采访他。“采访我?”他问,“准备写什么?要我谈些什么?”我说,“就谈谈你为消灭中国麻疯病终身奋斗的故事。”


        就是这次相约,他随手递给我上边说的那张名片。那张名片,比我们常见的规格略小些,既不烫金,也非香型,更没有罗列什么官衔,普普通通的白版纸上只印着“马海德医生”以及“北京后海北河沿24号”几个简单明了的字。


        接着他又向我谈起自己的宏愿:在有生之年为根除中国的麻疯病奋斗。他如数家珍般地说了一系列数字,中国现在还有多少麻疯病人,需要多少医药,多少医护人员,需要什么样防护措施等等,一切他都了然在心。之后他总结似地说:“我要认真完成这幅中国工笔画。”说到这里,我们都会心地哈哈大笑起来。



        在此之前,我们观看画家孙瑛作画时,马海德曾大发感慨:“中国工笔画太细腻,做起来一丝不苟,太辛苦了。”我打趣地说,“您的医疗工作不就是最严格的工笔画吗?”当时他没有说什么,想不到这句话他倒是记在心上了。他真的是像做工笔画一样,一丝不苟对待自已工作的。


        回到北京后,我们又见过几次,但都是匆匆而见,匆勿而别。他很忙,为了完成他最后的那幅“工笔画”,那次预约的采访始终未实现。


        现在,他离我们而去了,我只有面对着这张小小的名片,寄托自己的怀念。小小的名片上印着的头衔只有一个“医生”。这不是官衔,而是职责。他是一个只记得自己职责的人,其它的虚名浮誉在他心里没有一丝一毫位置。伟大即平凡,马海德没有世俗之累,这样的人生才是人生的至高境界,这样的人才真正具有伟大的人格力量。


        马海德医生给我的这张名片,我会永远珍藏在心底。


1989年湘西之行,本文作者采访全国政协常委千家驹。


(原载《瞭望》杂志1989年13期,本号获许可推送,图片部分由作者提供,部分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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