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小说连载)第一次的回家路8
第十五章 救火了
我也真是混账得可以。
我竟然还有心情看着小美把一瓶上海带来的白兰地打开,我竟然还有心情和她一起拉开小圆桌,摆好小菜,推杯换盏起来。
我知道她不想让本已十分沉重的话题变得更沉重。
我也只有努力地陪笑。
小美告诉我,是她母亲让她回了一趟上海,目的就是相亲。
她母亲七兜八转地托人给她找到了一个南昌男人。出嫁的条件是,也仅仅是,那人同意想办法给她上城市户口。
“见过没?”
“没,只看了看照片,还过得去。”
“那你就——”
“又有啥办法呢。你知道的,我家七姐妹,父亲早故,我妈实在带不动了。哪有钱寄给我啊!上头几个嫁了的么都是泼出去的水,四姐在新疆,五姐在内蒙古,她们更苦……”她背过脸去。
“都说女人结婚赛过重新投胎,万一投好了,真就可以重新做人啊。”
她只能信这个。她自己就是赌注,她也只能把自己押上。
很快我就了解到,全国通过结婚摆脱插队困局的女子又何止几千几万!
上文说到过的那个在帐子里被帮助过一把的女孩子,第二年也已远嫁浔阳。
就我身边,还可以举出一些例子来。
我只是由衷地希望,她们真的是籍此跳出了火坑,而不是跳进了另一个火坑。
小美出嫁后,我们还继续保持通信,她也大大方方地把她在南昌的夫家地址给过我。
三年后,我居然真的写信给她托她帮我买好进山的长途汽车票,这样我从上海回去时可以在南昌少住一夜。
她也真的答应了,她还顺带盛邀我去她家吃顿饭。
等到我下了火车赶到南昌她的夫家时,她却没有在门口迎接我。
那是一间极简陋的沿街土屋,前后两小间,20多平方米。
屋里除了床和饭桌,几乎没有别的家具。
一个老太太在门口生炉子。
我一眼看见饭桌角上的那张汽车票,下面压着一张便笺。
我拿来便读:
“Bill:
车票帮你买好了,请拿走。因为工作实在太忙,没法请你在
我家吃顿饭了,来日方长吧。
我的路是我自己选择的,我没有后悔。
我很好,望勿念。
祝你一切顺利。你很聪明,你会有一个很好的前途的,我相
信。
小美上”
“车票是帮你买的?”老太太进来了。
“是的,非常谢谢你们。”
“喝口水不?”
“不了。”我在桌上放下了车票钱,以及从上海带来的两块老大昌鲜奶小方和四个苹果,大步走了出去。
我又混账得可以。
车票,我自己不会买么?
我太自私,只想着自己要见她,没想过她的感受。
生活的油画原是不可以凑近了看的呀。
从此以后,我再也没见过这两姐妹。
她们家在上海的老房子还在,我一次也不敢靠近。
记不得了,我如何独自走回三门里。
只记得刚进工棚,还没来得及放下手里的军挎,外面就冲进来一个人:
“大家听好了,现在山上有火情,工地指挥部命令,全体出动,扑灭山火!快跟我来!”
那句口号叫什么来着?对,火光就是命令。
我立即将柴刀插在背后的皮带上,跟着大伙出发了。
刚转过第二个山坳口,就已经看得见前面山上的火焰和浓烟。
这是我有生以来所见过的最大的明火,宽有十几米,高逾五六米,整整一面山坡都被点着了。
没想到的是,好容易走近了着火的山坡,那带队的却让继续沿着一条砍柴小路,从火场的右边爬上去。
“为什么见火不打?为什么见火不打?”队伍里一阵骚动。
只见那带队的一面往上爬,一面气也不带喘地解释道:
“哪有跟在火的屁股后头打火的道理?坡是斜的,在下面打,不等于把火往上赶么?”
有道理的。
“要赶到火头的上面,先把它截断,再从上往下打,才有可能把它灭掉啊。”
很快我们赶过了火头,但他依然不让停下。
“为什么不在这里?为什么不在这里?”又是一阵骚动。
“都听我的,继续往上爬!在这里是拦不住的,准备工作做不赢啊。”
又往上爬了一阵,队伍才终于停下。
“大家听好了,迅速进入自己的位置,每人管3到4米,把身前身后的树木都砍倒,身后的往坡上倒,身前的往坎下倒,打开一条至少一两米宽的防火道,这样火苗才不容易窜上去!
“等会儿火上来了,不要慌,用刚刚砍下的小树打,要一下一下地打,打得重些。树梢着火了,要赶紧扔掉换一枝。往下扔!否则,你举起来的时候,梢头的火苗会点着背后的。”
有道理的。
“如果无树可打了,就要撤退,千万不要逞英雄,一定要听我的命令!”
话音刚落,我们已经可以听到“哔哔剥剥”的火的声响了。
事后回想起来,其实这是最令人恐惧的时刻了。
你在等待一个比你强大得多的恶魔!
顿时只觉得血往头上冲,肌肉紧得不行,死命握紧的小树在手里发抖,发出“瑟瑟”的声响。
终于,山火点燃了眼前刚被我们砍倒的最后一排树木。
呼的一声,一摸额头,我那并不英武的眉毛和并不美丽的刘海已在那一瞬间被烧焦了。
第十六章 请假了
“打!”一声令下,干脆有力。
我们大家便劈劈啪啪地打将起来,很快,火苗就被压了下去。
“别放松,火马上又会来的。”
如此者再三,总算被打下去了。
正在这时,天不假我,竟然来了一阵怪风!
真真是火借风势,风助火威。只见山火猛烈上窜,终于突破了我们的防线,火苗从两个地方窜过防火道,引燃了我们背后的树木。
“赶快过来先灭背后的火!”
几个人刚跑过去,火苗便又从他们撤离的地方再度窜过了防火道!
“撤!”那带队的声嘶力竭地喊道,个中多少悲伧!
“我们还能坚持!”没让火苗越过自己防线的人们在喊。
“都撤!我不希望出人命,快!”
又是连牺牲的机会都不给,我们非常不情愿地从防火道里横向跑出。
“为什么不打了?为什么不打了?”
只听得“轰”的一声,烈火以排山倒海的气势全线窜过了防火道,烧着了坡上的树木。
刚才我们站的地方瞬间成了火海。
大家无语了。
这把山火烧了五天五夜,一直烧到了隔壁的安义县,才被一场冬雨浇灭。
此后几年,我又遇见过好几次山火,几乎没有当场扑灭的。
灭火,也如抗洪,所谓“胜利”只是水火本身停止了肆虐而已,与人类的努力实在没有很大关系。
人定未必胜天。
我忘记了我们是怎么下的山,反正人人都像斗败了的公鸡,没精打采的。
也许是因为冬天来了的缘故吧,火灾竟接二连三地来。
几天后的一个黄昏,阿顺和我又邂逅了一次别的连队的工棚厨房着火。
我俩赶到时,已经有十几个人参与了灭火,但他们都站在地上泼水,而那工棚大梁离地有三米多高,根本不可能泼到,所以靠近屋顶的火还在照烧不误。
终于,“呼”的一声响,一股火焰顽强地烧穿了茅草盖的屋顶。
“火上房了!火上房了!”人群骚动起来。
火上房是个拐点,火势将更不易控制,施救的难度也大大增加。
人群中毕竟有智者,只听有人很冷静地叫道:
“再从下面打火,没有用了,马上要有人上屋顶。另外,赶紧把水泼在隔壁工棚的墙上,把它打湿,防止火苗窜过去。”
这叫“隔离法”。
但泼水的人们却面面相觑。
阿顺和我对视了一下,我们知道,只有我们上房了。
“快,快,都来搭一把手!”我们喊起来。
腰里别着柴刀,我俩就踩着别人的肩膀在工棚的另一头上了房顶。
我们猫着腰在屋脊上一溜小跑,跑到了着火的这一头。
上了房的火势果然了得,刚一靠近,就听得“滋”的一声,我那上次被烧焦还没来得及长齐的英武的眉毛和美丽的刘海又被烧焦了。
这时,下面的智者正在冲我们喊:
“快!快!抓住这个机会,赶紧把最上面一根梁砍掉,踹下来!等会儿火再窜上来,就没机会了。”
“我手劲比你大,我来砍。”阿顺对我说,“你从后面拉住我腰里的麻绳,这样我就敢用力。”
就这样,我拉住他,他挥臂就砍。毕竟是毛竹,五六下就基本砍断了。
然后,他左脚斜蹲着,右脚对准砍出来的断口就是狠命一蹬。
“哗啦啦”,那断开的横梁连同上面的茅草掉了下去。
梁断了,火势就压下去了,站在地上的人们再泼水就可以都泼到了,很快火势就被控制住了。
现在回想起来很奇怪,当时我俩也没下去帮着拨水,就那样坐在屋顶上。
我们竟拿出烟来抽。
两支烟后,再看下面,人竟然已经都走光了,连同那个智者。
我们这才想起,我们好像还没有接受过人们的欢呼呢。
事实上,根本没人认得你,连没有人给你肩膀,接你从房上下来!
只有跳下去,哪怕有两层楼高。
阿顺和我又对视了一下。
我们互相提醒,从高处跳下以后,要赶紧就往前奔,以期转移重力方向,庶几可减轻疼痛和扭伤。
默诵一遍后,闭上眼睛,数“一、二、三”,一齐跳了下去。
很奇怪,我们竟然谁也没有向前跑出哪怕半步。
睁开眼睛一看,我们笑了。
原来这水稻田很松软,我们的脚在泥地里扎出四个洞来,足有40厘米深呢,怎么跑?
提脚出来的时候,解放鞋还牢牢地粘在洞里面。
我们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脚踝,竟然一点没有伤到哎。
标准的“软着陆”啊!
回去时,碰到了长脚嫂,她还是一如既往地热情。
“你俩这是怎么了?”也许我们脸上还有烟黑,衣服也脏到不行。
“没什么没什么,”那个年头流行做了好事不留名。
“哎,你们什么时候回生产队称谷子,我这里的米不多了哦。”
却原来,我们9月初自己挑上来的两个月口粮早已吃光,当了排长后,又抽不出空及时回生产队去拿,就问长脚嫂挪借了几十斤米。
后来因为打架,没怎么再去,竟把这茬给忘了。
“哦,不好意思,我们马上回一趟生产队。”
(未完待续)
我最近还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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