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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没有侯孝贤,我可能在卖猪脚!

后窗 2020-08-25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娱生记 Author 我是大D

如果没有侯孝贤,我可能是在卖猪脚,或者种田吧。


林强这样说起自己的精神领袖。


“那也好,不做音乐我也有蛮多选择的。”


如今的他,说起话来笑容多了,甚至有了几分慈眉善目,与他最早的“新台语歌运动”中坚分子的特立独行截然不同。

 

“我告诉你我为什么会红?”他总是急于否定那段过去。


“那时候台湾只有3个电视台,只有几家报纸,我每天在电视上唱来唱去,是个人就会红。至于新台语歌运动,比我早的大有人在,陈明章、林暐哲……”

 

林强的个性很像他的音乐:有冲破银幕的锐气,也有着旁观自省的距离。


自毁前程


没有人会在当红的时候选择自毁前程,而且还是有计划性的。


林强正是!


从1990年的《向前走》,到1992年的《春风少年兄》,再到1994年的《娱乐世界》,唱片销量从50万张到30万张再暴跌5万张。


5万张,在华语乐坛风光无限的90年代初,相当于这个歌手没戏了。


他不怕,一头就是栽下去了,宁可跟唱片公司闹掰,也只做自己想做的音乐,不理会市场与大众的需求。


而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他所获得的回馈是,乐迷们对于销量递减的3张专辑,喜爱程度是逐一递增的。


由陈升、李宗盛参与制作的台语大碟《向前走》


林强发行的第二张专辑《春风少年兄》

销量高达几十万张


 1994年发行的电子乐专辑《娱乐世界》


3年后,林强已远离流行音乐。


新台语歌经过几年的酝酿与积累,市场与听众都准备好了,正是可以大肆作为之际,唱片公司又回头找他,劝他再唱点以前那样的台语歌。


如同过去《向前走》正应了经济起飞期,小镇青年到大城市打拼的集体心声。


1990年代末的新台语歌也正应了年轻人寻求自我个性,回溯文化根源,彰显与众不同的族群心态。


林强拒绝:“即便我可以假装做出那样的壳,但我的内在已经不是那个状态了。”


“唉,你好笨哦!”公司直言,“现在做这个正是时候啊!”


后来,代表新台客形象的伍佰出来了。


缘起侯导


林强的职业生涯,从流行音乐转向电影配乐,关键人物当然还是侯孝贤。

 


 侯孝贤导演


早在他成为流行歌手前,就想“应征”侯导的公司,但失望而归。


初到台北打拼的乡下小伙,毫无头绪但满腔热忱,一心想做跟音乐或电影相关的工作。


向来“崇洋”的林强,年轻时就爱听西方的音乐看西方的电影,却无意中在侯孝贤很东方式的片中,找到生命的共鸣,那种与土地与自然的连接,拍的就像是自己的故事。


于是,林强辗转托人问到侯导公司的一位工作人员,自己没经验,能不能进剧组打杂。


对方回答:科班毕业的都还有几十人在排着队等呢。


没辙。林强只好找了个唱片行卖唱片的工作,总算跟音乐有点关系了。


他还到录像厅帮人放过录像带,200部片看完后挑出150部,写剧情梗概,其他50部退货,这也总算跟电影有点关系了。


也正是在此期间,林强看了大量的西方文艺片,无形中积攒着日后的影像触觉。

 

而让音乐与影像最终汇聚到一起,最初的原点,是林强参加了木船民谣歌唱大赛。


抱着把吉他唱自己创作的台语歌,期间吉他弦断了,换了一把,又断。


自己跑到后台随手又捡了一把,音还不准,兵荒马乱地完成了表演。


虽然没得奖,但台下评委觉得这小子够沉稳,遇到这样的情况也看不出慌张,遂约谈,才有了后来的出唱片当歌手。

 

跟音乐一起来的,还有电影方面的机会。


首张专辑《向前走》里有一首《黑轮伯仔》,布袋戏大师李天禄在MV中饰演卖黑轮的摆摊老伯。

(根据百度:黑轮是台湾的叫法,因为关东煮的日文おでん跟闽南语的黑轮发音一模一样,故得此名,内地叫做杂烩、关东煮。它是用干制鲣鱼和海带等熬成底汤,加入酱油调味,再放入萝卜和魔芋、煮鸡蛋、油炸豆腐等各种各样的材料煮成的料理。)


布袋戏大师李天禄(左)出演《黑轮伯仔》的MV


侯孝贤当时正筹拍以李天禄为原型的《戏梦人生》,特别到MV的拍摄现场探班。


林强见到偶像,不敢声张,只敢礼貌握手,压制自己的激动之情。


隔天竟然接到电话,“侯导问你要不要演李天禄年轻的时候?”


“当然要啊!我都要跳起来了!”

 

就这样,林强进入了侯孝贤的电影世界。


日后问起侯导为什么会选择自己,侯孝贤说,你很专注。


很多人在听人说话时眼神是散的,而林强是很认真地注视着正在说话的侯导。


这给了侯孝贤很深的印象。


于是,就有了《戏梦人生》和《好男好女》。


做音乐,是从《南国再见,南国》开始的。



林强(左)在《戏梦人生》中饰演年轻版的李天禄
《好男好女》中的林强
林强在《南国再见,南国》中和伊能静搭戏


懵懂配乐


见到侯孝贤,林强一定马上站起来,即便其他更晚辈的年轻人不会站起来。


他也一定要通过“站起来”这个动作,表达自己对侯导的尊敬和感激。


林强始终把“做配乐”这件事,理解为是侯导在给自己机会,拉自己一把,尤其那时他正值事业低潮——唱片销量暴跌,又不愿迎合市场。


而对方早已是在国际影展上拿过大奖的电影大师。

 

“找我做配乐,你要想清楚了,我不知道要做什么。”林强很坦白。


“你就去做。用你的方式自由发挥好了。”侯导也很放心。


或者也可以说,是导演的一种直觉,看出这个小伙子的身上,有一些和自己的电影可以发生化学作用的潜在特质。



因此在《南国再见,南国》里,我们听过的并非惯常的电影配乐,更多的是以歌曲穿插。


对应片中的边缘人物角色,边缘人配边缘人,林强找了一群地下音乐人,赵一豪、彼得与狼、浊水溪公社,还有后来很多文艺青年所钟爱的雷光夏,林强原本还以为她是个男的。


最终每人交出一两首作品,就算是完成第一部的电影配乐了。

 

台湾知名音乐人制作人、歌手雷光夏


真正的火花发生在剪辑室里。


毛头小子完全不知道哪段音乐应该放在哪里,最终还是侯孝贤决定的。


而当音乐和影像完全交融在一起后,最终的效果让林强惊奇不已,原来音乐可以为电影增加一层叙述和情感的表达,和自己过去在录音室唱歌完全不一样。


到这时,他才是真正开了配乐的窍!


懵懵懂懂间,林强在片中留下一首《自我毁灭》,无意中也像是在跟过往的流行歌手身份做个了结。

 

再度夺金



如果说《南国再见,南国》拿到金马奖最佳电影歌曲是好运,那么《千禧曼波》的得奖,又更是意外的意外。

 

那原本是林强跟唱片公司的合约中要发行的最后一张专辑。


有了前面暴跌到5万张的惨状,公司再一听里面的音乐,觉得林强你真是疯了,不知道你在搞什么,干脆唱片就不发了。


不发没关系,林强就把音乐拿给了侯孝贤,侯导一听很喜欢,就用到了《千禧曼波》里,成就了舒淇那个一镜到底的经典开场:


迈着大步抽着烟、夜色中呓语着、任风吹乱长发,走过那曲折幽暗、灯光诡异,似乎一眼看不到头的人行天桥。


林强一如既往地唱着台语歌,但把自己的声音抽离得很远,让位于画面。


2017年的巴黎时装周,这段音乐还出现在春夏新品发布时,模特儿踩着16年前的迷幻电子音乐出场,浑然天成,毫不落伍。


《千禧曼波》


比时代领先的人总要承受自己的不被理解。


林强算是很幸运!


流行市场听不懂的音乐,可以在电影领域开出全新的花朵。


前卫的音符,有了视觉的辅助和引领,才到达它们的安放之处。


《千禧曼波》不仅拿下金马奖最佳原创电影音乐,还在戛纳影展上引起法国人的关注,投来橄榄枝,又合作了一张名为《惊蛰》的概念专辑。

 


从此林强纵身一跃,在诸多电影的配乐中恣意畅泳。

 

而帮助年轻导演,也成了他回报侯孝贤的特殊方式。


“侯导不需要我回报什么。我也帮不了他什么。那就拉其他的年轻人一把。”


就像当年侯导拉了他一把。


始于《世界》


影迷都知道这个故事。


同为小镇青年出身的贾樟柯,喜爱林强的电影配乐,通过电子邮件提出邀请,希望偶像也能为自己的电影做配乐。


不认识贾樟柯的林强,提出先看看贾的片子,看完后喜欢,答应合作。


那是2003年《世界》拍摄期间。


贾樟柯导演


贾樟柯成为贾樟柯以前,就模仿过林强的中分头唱歌了。


话说侯孝贤最早其实也参加过唱歌比赛,但紧张到完全唱不出来,就被淘汰了。


贾樟柯也是认识到自己五音不全,才断了唱歌的念头,但电影中常常“不死心地”加入不少港台流行经典歌曲。


三个都算是以音乐为最初念想的人,最终都汇集到了影像上,甚至三人始终在自己的领域,坚持方言的创作。


彼此之间并非刻意,却也像是偶然中的必然。

 

跟贾樟柯做配乐,和侯孝贤完全不同。


侯孝贤是放养式,给你一个感觉,你就去做,最终再来看效果如何。


贾樟柯是命题式,哪里哪里我需要一段音乐,大概是什么风格,把要求一一列出来。


林强把这个过程定义为一种学习。


这训练了他如何去匹配不同导演的标准。


因为侯导式的工作方法是独一无二的。


“除非有另一个侯导,否则我原有的方式会打乱别人的工作节奏。但世界上不会再有另一个侯导。”


于是,他也乐于去学习,如何根据导演的要求交出成果。


这跟最初流行音乐因应市场不同,最初的新台语偶像是被公司被媒体塑造出来的形象,如今的电影配乐,是在一定的标尺之内,有自己的创作空间,而且可以探索音乐本身。

 

与贾樟柯合作,林强是浸入式的,剧组去哪里采风,他就跟着去哪里体验。


拍《二十四城记》,就先到四川成都的厂里面走一走;


拍《三峡好人》,就到重庆,再坐船去奉节,到那边生活几天。


真实进入到故事的环境后,导演与他就地讨论,这个戏如何,这个配乐要如何,有了这些熏染,就比林强单凭想象去完成的创作更丰满。


跟着剧组辗转的经历,就像最初拍《戏梦人生》到了福州和泉州,看南方小城的古朴,不拍戏时,他爬到树上看书,看时光凝结起来,把日子过得像电影里一样慢。


只是那时他并不知道,自己的人生会走向另一条从没想过的道路。



潮湿、暗涌、叶子掉落,是林强在讲述配乐时最喜欢举的几个事例。


贾樟柯对《三峡好人》的配乐要求是“潮湿”,侯孝贤对《刺客聂隐娘》的要求是“暗涌”。


《千禧曼波》时,侯导以叶子为例:一棵树有这么多片叶子,如果有一片叶子,你去关注它从树枝上掉下来的所有舞动过程,包括光影变化,直到它掉在地上,那片叶子就有意义,我要拍这个!我的音乐就要这个感觉,就像芸芸众生中的年轻人,被整个时代环境所驱使,有一种迷茫,有一种梦幻

 

就像云之凡在《暗恋桃花源》中被导演要求演出一朵“白色山茶花”的感觉。


“这很难演哎!”潮湿、暗涌、叶子掉落,也不是可以直观投射到音符中的意象。


当然,音乐本身就是抽象的,它所讲述的,是语言无法表达的部分。


导演与配乐人之间,配乐人与角色之间,存乎理解,存乎认同,才可实现最终的合而为一。

 

远离“商业”


并非没有商业片找过林强,是他都拒绝了。


“我觉得我不会。”


像好莱坞一样庞大的交响乐,要打动几亿人,林强自觉没有这个能力。


包括老搭档贾樟柯拍《在清朝》,“他找了谭盾,我好高兴,因为我真的不适合。”

 

而每每有预算不高的独立导演找来,只要看过对方的作品,是自己喜欢的,林强往往慨然应允。


打动一小部分人,是他自认为在能力范围内,可以做到的事。


于是,我们看到了刘杰的《碧罗雪山》,毕赣的《路边野餐》等等不少新兴导演的片中,出现了配乐林强的名字。


正如他所说,这是他所能做的,回报侯导的方式。



而侯孝贤在林强的世界中,依旧是不容分说的精神领袖。


“他的话就是命令。”


林强说起《刺客聂隐娘》的配乐,一开始并不知道自己要做,因为古琴类的乐器他都不会,无法匹配影片的风格。


侯导一句话:“不会,不会不知道去问吗?”


林强马上乖乖去自学,找了专业老师,学习了敦煌石窟出土的古谱,才终于交出一份拿得出手的答卷。


后来,更是拿下戛纳的最佳电影音乐奖。


接到电话时,林强根本不信,“因为戛纳并没有最佳音乐奖,只有最佳音效”。


原来,是当地电影人媒体人自发组织的一个奖项,来弥补戛纳的空白,也有好几年的历史了。

 


林强曾坦言,虽然更热爱音乐,但反而在电影的领域,遇到了自己无比认同的长辈。


音乐的世界里,他一度觉得自己配不起那些称号,困惑于歌迷到底是喜欢真正的自己,还是那个被包装过后的形象。


电影的领域中,侯导的创作态度让他得以纯粹地投入其中,可以躲在幕后自由喘息。


包括拍摄时到不同的地方采风,后期到不同的地方宣传,都得以让他走出自己原有的世界,走出封闭的录音室,去拓展更宽广的生活领域,去学习去经历原先不曾有的风景。

 

那些得过的奖杯,他都放在家人开的猪脚店里。


是的,那家店还在,甚至偶尔,可能还是他有一天不做音乐了的退路。

 

“不是我的音乐特别好,只是天时地利人和。”


林强总是这么坚持着,“做得好的音乐,不被人知道的也不少。知名度和作品的质量不一定成正比。”


他很投入,也很清醒,就像他的音乐,带你沉入电影的世界,迷幻中,却也总冷冷酷酷地疏离着。

 


年轻时的林强 


林强讲述他和音乐的缘分(出品:方所文化)

TIPS:视频时长25分钟 请在WI-FI状态下观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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