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横:台湾诗乘⑶
画菊云:『半生落拓寄人篱,剩得秋心祗自知。莫笑管城花事淡,笔头还有傲霜枝』。
画竹云:『榕坛风月本双清,十笏山斋构竹成。添写篔筜千万个,夜深同此听秋声』。
按榕坛在台南海东书院,管樵南游曾寓于此;今已荒废,唯老榕一株尚存。
海宁查小白明经元鼎,咸丰初游幕台湾,遂居竹堑。没后诗多遗佚,新竹王石鹏搜其稿,名曰「草草草堂吟草」。
岁暮书怀云:『竞争得失笑鸡虫,溷迹东瀛岁又终。处世莫如穷耐久,浇愁除却酒无功。英雄识字犹余事,妻子号寒尚古风。天与豪情天不薄,休将头脑学冬烘』。
『明月清风不值钱,客中消受亦神仙。俗尘扑面袪千斛,老屋打头寄一椽。自有啸歌惊户外,漫愁车马冷门前。悠悠世事无凭准,屈子何须更问天』。
五十初度云:『于今五十犹如此,便到百年更可知。况是身家羁逆旅,恰逢王国用征师。远游岂惮重洋险,大厦难为一木支。草色缘阶删不尽,伥伥行又欲何之』?
又挽廷干云:『弭盗滋多盗,危乘仓卒间。细君同殉节,公子幸生还。任法惩元恶,祥刑殛庶顽。克威兼克爱,阴扫半屏山』。
按凤飞字南卿,江苏高邮人,以翰林仕闽。初宰彰化,调台湾。廷干山东安邱人,进士,曾知嘉义,后任凤山。二公遇害事在「通史」。
同安林卓人孝廉豪,同治初来台,主于潜园,着「东瀛纪事」,以纪戴潮春之役。余读其书,饶有史法,而诗未睹;后乃得其翁孝子歌。翁孝子者,淡水竹堑人,名福,少育于林,故复姓。父病甚,刺血书表告天,愿减己算以延父龄,病愈。越数年卒,福大恸,跋涉求塟地。事毕亦卒,年三十有一。「淡水厅志」载之。次子萃,三子贞,均有名,俱受旌表。其歌曰:『竹城孝子年十五,萱闱早逝依慈父。慈父齿衰病在床,孝子侍疾不知苦。剖肝合药总无灵,刲股调羹那得愈。孝子愀然有所思,此身肤发亲所遗。安得将身分疾痛,亲急不救何用儿。抽刀断指指血湿,染血书词气呜唈。巫阳有召儿请行,露祷告天天亦泣。果然天意鉴微诚,勿药俄教庆再生。从此春葱与冬笋,好将甘旨代参苓。堂上白头朝舞彩,灯前黄卷夜传经。百年椿寿方长祝,一朝风树悲乔木。无知鬼伯果何仇,有恨苍穹胡太酷?病躯力疾觅佳城,历遍荒山入深谷。那堪哀毁瘦于柴,更阅冰霜劳似毂。「泷冈表」后更伤情,一恸吾亲不再生。分付细君今苦汝,长寻阿父入幽冥。马鬣封深疑有路,杜鹃血尽更无声。呼天少妇更堪怜,减算还求代所天。那识天哀孝子志,许随定省到黄泉。由来至性感行路,孝行况能昌厥后。即今哲嗣述遗徽,呜咽语终泪如注。濡泪为诗告后人,雏鸦啼答枫林暮』。
晋江杨雪沧先生浚,寄籍侯官,咸丰初举人,官内阁中书。同治七年,淡水同知陈培桂聘修「厅志」。着「冠悔堂诗文集」。澎湖吊古歌云:『河山半壁足千古,海上孱王留片土。三十六屿邸苑开,蛎滩咫尺生风雨。忆昔千艘金厦来,七年监国胡为哉?将军骑鲸去不返,空令赋手歌大哀。扁舟块肉今已矣,大难孤注称天子。自古蛟龙失水愁,岂知燕雀处堂喜。一封降表落中原,萧萧柳竹谁招魂。丁字门前挂明月,忽闻澳树啼饥猿。同时更有五妃泣,桂子山荒断碑立。玉鱼寂寞尚人间,西流一角看日入。吁嗟乎!田横穿冢五百人,至今绝岛争嶙峋。桑田三浅无复道,付与渔郎来问津』。
雪沧来台,主于竹堑郑氏,集中有郑稼田观察获紫芝于竹坑山作长歌赠之云:『牧龙忽忽四十载,一梦乃在昆仑山。珊瑚夜光出空谷,别有明月非人间。主人示我以红玉,祖州仿佛相登攀。岂真卯星方坠地,变幻能作茅君颜?当世文章不易露,天生异顈宁等闲。此即方壶佳丽地,其中龙虎仙所豢。芝田税驾歌一曲,吾令帝阍开九关。集英殿上华盖转,通德门前书带环。惭愧寓公仍草草,辟蠹日检书中简。三十六茎傥在手,不愁双鬓成霜菅』。按稼田名如梁,淡水人。
游宝藏岩云:『平畴万顷绕修篁,一水泠泠下夕阳。不分名山有丝竹,尽收大块作文章。息机羡汝闻清梵,厚福何人占上方。自笑袖中东海小,且携拳石入诗囊』。按宝藏岩在拳山堡,俯临新店溪,古木寒泉,境绝幽邃。
赠吴霁轩军门云:『百丈楼船夜枕戈,将军下濑七鲲过。醇醪共饮思公瑾,薏苡何伤谤伏波。缓带羡能文字乐,连床喜得弟兄多。京华冠盖如相讯,为语南中有牧、颇』。按霁轩名光亮,广东揭阳人,开山之役,建功颇多。
雪沧既修「淡水厅志」,复作八景诗。其自序曰:『淡水南北各有八景,且多牵强足成者。庚午十月修厅志成,综为全淡八景,各系以诗』。
指峰凌霄云:『霄汉分明五指开,孤城南面送青来。诸峰罗列尊初祖,大海荒蒙辟俊才。关外已闻驱虎豹,云中何事幻楼台?桥门日夕看山色,天马行空亦壮哉』。
香山观海云:『茄苳西畔导双旌,俯瞰沧波似掌平。村落几家田畯宅,夕阳一棹估儿钲。山荒草木秋声借,风定鱼龙昼睡成。谁上将军筹海策,堠亭把酒话屯兵』。
鸡屿晴雪云:『三千银界望嵯峨,如此灾方奈冷何。天为重关消瘴疠,我从残碣一摩挲。凿坏安得山能语,漏网真愁水不波。曾说闻鸡先见日,更无人借鲁阳戈』。
凤崎晚霞云:『梯田直上有高冈,天外盘旋集凤凰。何处赤城张火伞,此间碧海近扶桑。平沙一片开秋狝,古木千章挂夕阳。料理诗情应更远,且收余绮入奚囊』。
沪口飞轮云:『顷刻花开十丈莲,嘘空历历眼中烟。戍台日暮闻吹角,坌岭云平看泊船。新法不愁同厝火,黑流未许更垂涎。海波如镜吾能绘,一幅东瀛淡墨天』。
隙溪吐墨云:『溶溶新涨水鸣渠,黯淡溪流泼墨如。一炬犀光劳入照,百重蜃气漫呵嘘。风尘待浣三千牍,海国谁磨十万书。解识尺波留混沌,不教至察叹无鱼』。
剑潭幻影云:『剑气宵腾匹练明,荷兰旧树尚留名。重参色相谁非幻,莫说人情汝亦鸣。天上神光看北斗,尘中凡物笑丰城。化龙一夕春雷起,大海何愁浪不平』。
关渡划流云:『万派千条束矢中,双潮滚滚判西东。浊流本自臼科异,至味真难水性同。一棹来时乘蟒甲,百年前事梦蛟宫。投鞭画扇人何在,南纪长怀砥柱功』。
陆翰芬,山阴人,同治间来台。余于「潜园琴余草」得其题词二首。诗曰:『何必争追唐与宋,能言情性即诗人。十年泉石常怀国,千首词章半亿亲。晓月残风皆寄托,春花秋柳亦精神。卿云未出欣先睹,定有桑山香火因』。
『东瀛梅鹤继西湖,好向孤山认故吾。海国几人扶大雅,蛮乡从此获骊珠。虚心下问君师竹,盲目随声我滥竽。传到洛阳应纸贵,骚坛处处识林逋』。
符兆纶字雪樵,江西某县人,以孝廉出游闽中,着「卓峰诗草」。同治间,佐其乡人兴宜泉司马幕,来游台湾。司马名廉,任鹿港海防同知,政绩无考。惟画甚高雅,尤善山水长幅,至今得者珍如拱璧。曾作富春山水图册,雪樵为题绝句。今此册虽不得见,而读其诗犹想见藻绘之工。诗曰:
『诗情画意有无间,如此烟波数往还。记得画眉声里过,一船青载富春山』。
『白鹭低飞九里洲,梅花万树压溪流。晚妆忽讶胭脂湿,一笛斜阳水上楼』。
『吹软垂杨两岸风,中流箫管酒灯红。也知团扇谁描得,憔悴江湖一放翁』。
『潮声见说上泷回,泷水无风绿似苔。闲向桐江弄明月,钓竿高挂子陵台』。
『旧游回首意苍凉,负尔花间陌上香。好着片帆重送我,风流苏小访钱塘』。
『荷花桂子入新图,柳七才名莫浪呼。且擘荔支消夏去,风光占住小西湖』。
徐树人中丞巡台之时,既刊「瀛洲校士录」,传播艺林;又着「斯未信斋文集」,中多经世之言,而诗未睹。唯「治台必告录」载其七十述怀五首,系抚闽时所作;录之于此,以志景行。诗曰:
『一官四十有余年,游宦萍踪半海边。从政驱车仕东鲁,效忠叱驭入西川。榛芜皖、豫空蒿目,风月湖山暂息肩。五度仙霞今老矣,承平可许赋归田』?
『舳舻千里火输飞,牙纛遥临八阵威。台、凤烟氛销赤嵌,漳、龙露布飐红旗。人和可望天心合,官瘦方能国计肥。戎马风涛经历惯,余生赢得古来稀』。
『平定兼圻大将才(谓左帅),荣叨骥尾附云台。几经磨盾参韬略,何幸遗书免劫灰。忧乐敢云天下共,功名不是热中来。四朝历受恩如海,一片葵心向日开』。
『报最曾无尺寸功,三年海上白头翁。安澜路达鲲身稳,柔远情联象译通。孝悌壮丁修暇日,文章多士盼秋风(九月补行乡试)。告天夜夜焚香祝,人寿期颐岁屡丰』。
『尘尘、梅麓小园亭(署东有尘尘轩、梅丽亭),旗、鼓(二山名)当门绕翠屏。退息未曾抛案牍,加餐无用饵参苓。学为稼圃占时雨,扫尽欃枪拜寿星。风鹤不惊刁斗静,课儿依旧一灯青』。
丁述安观察曰健有和徐树人中丞述怀诗,亦载「治台必告录」。述安,安徽怀宁人,曾任淡水同知,调嘉义县,后办福建军务。及戴潮春之变,南北俶扰,镇、道俱没,树人奏简为台湾兵备道,与陆路提督林文察合兵平之;事在「通史」。诗曰:
『天河洗甲纪功年,崧岳生申克靖边。通籍鸿声齐望岱,迁乔骏业快移川。七鲲旧属重回首,五虎新麾又永肩。名教惟期传一脉,初心不负重书田』。
『锦帆开浪逐霞飞,绅庶争迎颂德威。皖、豫迭经匡节钺,杭湖犹思驻旌旗。民生多赖同甘苦,家计何心论瘠肥。感格真诚天眷久,近来福寿似公稀』。
『迂拙原非军旅才,衔恩扶病又登台。机宜赤嵌曾亲授,报称丹忱未敢灰。望冑三年群志洽,歌铙五月捷音来。近闻全海臻安定,岭上梅花祝嘏开』。
『大业喧传数省功,关心教育重文翁。挥戈扼要元戎合,射策逢时九月通。桃李阴多依北极,芙蓉生不怨东风。海滨向化同邹鲁,逢吉康强食报丰』。
『襟怀潇洒坐高亭,远近峰岚展画屏。云谷无心争出岫,松根得地自生苓。承欢桂子歌浓露,养志兰陔乐寿星。中外尊崇归潞国,圣朝未许隐山青』。
彰化林刚愍公文察,克敌致果,功在旗常。漳南之役,竟以身殉,事载「通史」。
近读晋江陈铁香太史「藤花吟馆诗集」,有瑞香亭之诗,纪其事也。
诗曰:『黑云亘天杀气恶,封狼夜指将星落。将军晓战瑞香亭,戈矛无光日色薄。其时犷骑来纷纷,亭前亭后多如云。寡不敌众围骤合,抵死誓欲张吾军。裹疮出阵战转急,血痕如潮衫袖湿。左甄右甄安在哉,可怜一骑冲锋入。南八死尔作男儿,肯向孽虏低须眉!砍头陷胸不回顾,马革欲裹嗟无尸。吁嗟乎!万松关,虎子山,当时旌旗簇浩浩,一旦血肉堆斑斑。宵来亭中磷飞速,新鬼呼冤相对哭。精忠之骨死犹生,伤哉鸟鸢不忍喙』。
铁香名盘仁,字戟门,同治十三年进土,授编修,历任清源、玉屏各书院山长。
铁香有送黄益斋广文之官宜兰二章。益斋名谦光,泉之晋江人,光绪初任宜兰县学教谕。诗曰:
『莫笑青毡一席寒,春风横海足游观。诗从儋耳窥和仲,帽盍辽阳着幼安。苜蓿盘深添石芋,槟榔贽到杂生蛮。三貂岭上停车计,谁信郑虔独冷官』?
『十二更余歇棹时,防边壁垒尚旌旗。销兵苦费庙堂算,敷教终烦弟子师。战地莺花游子梦,丛菁风雨故王祠。西螺柑子麻兜柚,都是门墙桃李枝』。
按西螺属云林、麻兜属嘉义,柑柚皆所出佳果,驰名海内。
宜兰李泰阶先生逢时,同治间举人,素好吟咏,有诗一卷,计古近体百四十首;没后遗失。余从兰人士抄得十数首,为载一二,以存其人。
东海云:『三港西来一派通(「厅志」:乌石、加礼、过岭为厅辖三港),气凌苍莽欲翻空。潮声怒石鞭皆下,水势浮天转自东。蜃市晴云连海碧,龟山晓日浴波红(「龟山朝日」为厅志八景之一)。灵源直与京都接,此去长乘万里风』。
泖鼻云:『海上横拖泖鼻长,下临无际气汪洋。鱼龙任纵潮伸缩,舟楫无虞石隐藏。喷薄风云营惨淡,吹嘘日月焕光芒。东瀛别有饶名胜,鹿耳鲲身水一方』。
三貂云:『寻诗不觉到三貂,海外看山兴更遥。一岭横飞严锁钥,三峰并出插云霄。林穿古道纡征骑,径入深丛嗓噪蜩。此去岭头天尺五,好随羊角上扶摇』。
按泖鼻在宜兰东北,形如象鼻,横拖海上,长数十丈。三貂岭为淡、兰交界之山。台湾无雪,唯「府志」有「鸡笼积雪」之景。然百数十年来,榛莽日开,气候渐暖,岁已少见。泰阶集中有三貂岭遇雪一诗,亦不易得之景也。
诗曰:『朔风吹雨冻征衣,强附青萝上翠微。诗思每从驴背得,雪花争踏马蹄归。千山落叶空啼鸟,万壑流泉挂夕晖。日暮天空长寂寞,小桥沽酒醉云扉』。
台北剑潭之滨,有太古巢,为陈迂谷孝廉读书处。孝廉名维英,淡水大隆同庄人,举咸丰九年乡荐。着「偷闲集」一卷,稿多散佚。太古巢即事云:
『白云为我锁柴扉,俗客不来苔自肥。露煮春茶将叶扫,风吹诗草并花飞』。
『隔一重江佛国开,剑潭寺在碧林隈。山僧日日通音问,故遣钟声渡水来』。
『晴朝月夜最开怀,风雨来时景亦佳。竹戛琅玕泉漱玉,梵音一洗古音谐』。
『绝好江山不染尘,诗书点缀倍精神。山灵应共山僧语,多谢骚人为写真』。
剑潭在台北城外。或云荷人插剑于潭边大树,久而树合。或云延平郡王投剑潭中,风雨晦明,时腾剑气。二说皆未足信。荷人插剑,事近荒唐。延平亦未至台北。唯其山水绝佳,且迩市廛,故多游咏。而区觉生观察之作,和者尤多。觉生名天民,广东香山人,咸丰十年始设海关,奉命来台,与镇、道会商办理。游剑潭云:『一剑跃波去,宝光时上腾。雄心怀壮士,瘦影渡游僧。龙化津无迹,螺旋水有棱。还看射牛斗,印月见秋澄』。
白少溪良骥云:『波流旋不定,神物昔飞腾。遗迹寻荒寺,禅心证野僧。藏形辞玉匣,余气露圭棱。明月空潭夜,寒光彻底澄』。
查少白元鼎云:『寒潭谁掷剑,终古化龙腾。长忆凌霄客,而无咒钵僧。虹藏江弄影,光耀水生棱。空际盘旋舞,秋波外分澄』。
陈迂谷维英云:『无数生灵济,蛟龙未许腾。潭心空印佛,山顶秃如僧。寺僻云长锁,碑荒石不棱。俗肠何日洗,洗法问图澄』。
张半崖书绅云:『自有名诗镇,潜蛟未敢腾。山青头似佛,月白影随僧。顽石偏通窍,恬波不起棱。斯游非剑侠,一片道心澄』。
同治八年,淡水黄鉴澄之妻何氏自尽,里党悲伤,争传其事。杨雪沧为之立传曰:『何氏,廪膳生黄如许妻,竹堑人。夫病笃,医者佥云不起,何氏侍药备苦。闻星士有相克之语,告其姑曰:『死无子,宗祀斩矣!愿以身代』。遂仰药死,年二十。夫竟霍然』。事入「厅志」。里人郑超俊为之征诗,作者颇多。
淡水陈霞林诗曰:『误信刑夫测子平,从容就义出愚诚。可怜入地身先死,只望回天婿更生。鸩毒自甘心自苦,鸳俦为重命为轻。世间多少须眉辈,奇气谁堪日月争』。霞林字洞渔,咸丰五年举人,官内阁中书。
余撰「诗乘」,搜罗颇广,而宜兰作者绝少。后得李静斋先生「西行吟草」,展卷一读,聊慰素心。静斋名望洋,县治人,咸丰九年举人。同治十三年,官甘肃渭源知县,历任至河州知州。万里远游,捧缴而往,一官零落,把卷归来,诗虽平淡,亦可以知其概。
省邸思家云:『极目天涯万里余,谁教塞雁为传书。乡心日逐河流远,宦迹时随柳影疏。瓦鹊有情应语汝,野花虽艳转愁余。鹓班散后闲无事,静坐窗前忆故居』。
初秋有感云:『托迹甘城两度秋,朔风吹袂起新愁。莫嫌柳岸无青眼,且戴棉冠待白头。冷迫江枫红欲坠,寒侵塞草绿难留。长亭十里三更月,空照黄河水一沟』。
阅邸抄知马尾、基隆有警云:『海外音书断几年,天南又报起烽烟。彼苍偏抑英雄志,吾道难期遇合缘。北斗七星光渐动,东瀛一岛势孤悬。自来中外皆遵约,何意西人启衅先』。
寄吾庐云:『解组归来倏岁余,宜兰城北寄吾庐。时邀明月为知己,幸有清风不弃余。朋辈喜逢今日面,闲中补读少年书。茫茫世局谁能识,人事沧桑迭乘除』。
三貂岭为淡、兰交界之处,地极险阻。同治六年冬,总兵刘明镫北巡至此,刻诗石上。诗曰:『双旌遥向淡、兰来,此日登临眼界开。大小鸡笼明积雪,高低雉堞挟奔雷。寒云十里迷苍陇,夹道千章荫古槐。海上鲸鲵今息浪,勤修武备拔英才』。又有草书「虎」字石刻在草岭。
晋江蔡醒甫茂才德辉,同治间来台,寄籍彰化;及门多秀士。卒塟八卦山。着「龙江诗话」八卷,已刊;咏史百首,稿多散佚。近由吴立轩明经抄示遗诗如下。
台阳怀古云:『东南半壁拥波涛,保障闽疆气象豪。虎旅千艘开赤嵌,牛皮一席卷红毛。延平继世勋名远,靖海劳师战绩高。瀛岛年来增郡县,免他荒薮作逋逃』。
海外云:『海外犹浮海,天涯莫问天。光阴消岁月,身世渺云烟。有笔题神境,无琴操水仙。闲鸥乐忘反,浪迹亦徒然』。
八卦山云:『晓登八卦山,归来读「周易」。掩卷一回思,山形尤历历』。
又有赠瑞桃斋主人五言古诗一篇,主人则立轩也。余以其体弱不载。
醒甫有谒延平王庙七律四首,载于「龙江诗话」。余读其诗,激昂起舞,诚足与何敬臣大令之七绝共传不朽。诗曰:
『沙汕纷纷列舳舻,当年海上拓雄图。鲸鱼入梦生何异,龙种偕来类不孤。人似武乡筹北伐,地同洛邑建东都。也知矢志延明祚,绝岛偏安亦丈夫』。
『红旗赤帜树高城,弱冠将军独请缨。宠赉有加天赐姓,征收无处海屯兵。都缘耿耿心长在,岂为区区发数茎?忠孝由来难两尽,邮书往返不胜情』。
『森严刁斗拥熊罴,赏罚分明未足奇。祗望一身存胜代,敢将两岛抗全师。图开赤嵌形堪踞,业复朱家势莫支。智力难争天命在,多君风调俨须眉』。
『才犹刚决节尤坚,和议连番总不然。百计筹谋惟报国,一时流寓况名贤。便教藩服能成事,其奈微躯不永年!史册流芳终有分,漫将遗恨播诗篇』。
吴芸阁孝廉子光,广东嘉应人,寄籍淡水。着「一肚皮集」,门人吕赓扬刊之,附「小草拾遗」一卷。寄题延平王庙云:『曾读丰碑渤海东,开疆犹仰大王风。合门骨肉杯羹里,千里江山锦绣中。明代兴亡归劫数,史家成败论英雄。似闻鹿耳鲲身畔,呜咽潮声早晚同』。
陈茂才尹,嘉应人,自号觉觉子。少孤贫,好读书。弱冠游琉球,为国王司训蒙。已而渡台,寄籍淡水,遂入庠,居社藔,益肆力于诗,多杰句,远近传诵。总兵武隆阿北巡,得其诗奇之,造门请见。尹方手巨觥,醉叱群吏,久之寂然。以是狂名大着。距所居半里,择一地封土为坟,将诗贮瓮中瘗之,立碣其上,自书陈尹先生骚坛。复题一联曰:『阅历尘寰数十载,埋藏诗草两千篇』。其倔强如此。吴芸阁孝廉为作「觉觉子传」,载「一肚皮集」中。
徐仲山字次岳,广东揭阳人,寄籍彰化。丁述安观察见其文奇之,遂入邑庠。有诗数首。无题云:『丝竹何妨托素心,高山流水寄知音。桥因通过方题柱,花为亲探便入林。文字有灵能赤绿,诗书无劫可浮沉。春风解释虞翻恨,始信名山酝酿深』。
傅子亦茂才于天,彰化东势角庄人,曾肄业于吴芸阁。没后,其友吕汝玉茂才为刻「肖岩草堂诗钞」,仅二十余首,皆近体,诗亦平淡。为录数章,以存其人。
辛巳夏日游竹溪寺云:『半世飘蓬笑此身,情深月夕与花辰。天心数点参禅奥,石上三生悟夙因。竹影撑云惊睡犬,鸟声啼柳醒行人。西廊一阵东风起,洒落荷珠泻白银』。
上筱云山庄吕大汝玉四首之一云:『双扉启处一桥通,细听书声送晚风。始信青山称谢宅,何疑绿野说裴公。门前贮水当窗白,雨后拈花插架红。安得余闲来唱和,相随鸾凤集高桐』。
卷五
牡丹之役既平,沈文肃公奏建延平郡王祠,殿宇巍峨,中外瞻仰。文肃自撰一联悬于殿上。文曰:『开千古得未曾有之奇,洪荒留此山川,作遗民世界;极一生无可如何之运,缺憾还诸天地,是创格完人』。此外佳联尚多,题咏亦伙。余记何敬臣大令有秋日谒延平郡王祠八首,亦可诵也。
『海外孤忠泣鬼神,丹心为国竟忘身。大星遽陨年难假,天意偏摧社稷臣』。
『铮铮骨气压群雄,传炮羊山斗老龙。宿志未偿嗟毁墓,至今人说海澄公』。
『三百年来养士优,陆沈蓟北感神州。传家忠孝原无恨,生子还须胜仲谋』。
『投戈旧部久寒盟,痛哭神州一旦倾。两岛甲兵逾十万,固应雄略胜田横』。
『开辟鸿蒙望中兴,海波士气共奔腾。挥戈未遂回天力,空向金陵拜孝陵』。
『故朔犹存明未亡,滇池、闽峤已沧桑。伤心无限孤臣泪,哭罢唐王又桂王』。
『驰檄江南未奏功,可堪成败论英雄。千秋庙貌神如在,遗憾朝朝起朔风』。
『鹿耳鲲身旧战场,霸图曾此感兴亡。延平伟业今何在,剩有寒潮送夕阳』。
敬臣名如谨,广西桂林人,以孝廉出仕福建,光绪十三年任恒春知县。
光绪纪元,开山议起。沈文肃公奏请福建巡抚春、冬驻台,夏、秋驻省,以资节制。是年五月,王补帆中丞莅台经画。政务之暇,作「台湾杂咏」三十二首、「续咏」十二首。时何竟山司马奉檄从幕,马子翊广文校官是地,各有和作,合刻一本,晋江龚咏樵太史显曾序之。阅今五十年,流传已少,诚可宝也。中丞名凯泰,江苏宝应人,十月薨于任,谥文勤。兹录数首,以入「诗乘」。
『无雨无风浪打山,支离奇境现瀛寰。秋风一别钱江后,又为观涛到此间』。
『绿阴深处偶停骖,水利犹闻故老谈。无数稻花香满岸,好风吹过凤山南』。
『炊烟不起少人家,峭壁重岩云气遮。怀、葛山中无岁月,一年又见刺桐花』。
『故王一去五妃陪,海外黄沙剩几堆。犹有山僧殊解事,介圭不使没蒿莱』(道光间,农人掘土得圭,法华寺僧奇成以谷易之,涤去尘埃,见「朱术桂」三字,知为王物。近已饬藏祠中)。
『精忠直贯七鲲身,跋浪骑鲸若有神。两面是山四面海,特开半壁作完人』(新建延平王庙落成,余题楹联云:『忠节感苍穹,大海忽将孤岛现;经纶关运会,全山留与后人开』)。
按宁靖王圭现归台南三郊保管,余有记存集中,实无「朱术桂」三字;不知中丞何以言之,岂传闻之误耶?
马子翊广文清枢,福建侯官人,以举人任台湾府学教谕,和作三十首,题曰「台阳杂兴」;为录八首。
『山势龙盘起木冈,我朝文教破天荒。朝霞倒影翻红水,万派横流涌黑洋。石出野田原有谶,金埋岩谷讵犹藏。如何士卒开山路,辛苦难逢三保姜』。
『溪洞生烟十八重,乱山苍翠簇芙蓉。谁能望气探银穴,便欲乘云上玉峰。五夜寒潮鸣战鼓,二更残日吐边烽。风中挟火麒麟飓,奇事还闻鬪斗龙』。
『岩穴曾栖宋客星,胜朝事势等零丁。骑鲸人去天难问,梦蝶园荒酒易醒。满树花开三友白,孤坟草为五妃青。哀蝉似诉王孙恨,暮雨萧萧不忍听』。
『方言曾亦说台员,古塔嵯峨拂五云。斑竹至今悲烈妇,甘棠自昔爱参军。野牛驯后犁春雨,蒋鹊飞来噪夕曛。闲却朱提无用处,洋钱买得达戈纹』。
『信有仙源可避秦,土番半是女真人。一年海燕常重乳,四季林花不断春。倒挂山禽如凤小,寄居沙蟹与螺亲。敦厖未改鸿荒俗,丁壮扶犁妇负薪』。
『长街花鼓闹春宵,独坐荒斋意寂寥。狷介谁如高士菊,芳鲜共爱美人蕉。侵帘树影斜随月,绕榻涛声冷带潮。料得明朝天气好,竹溪应赴阮公招』。
『仙桃高对佛桑红,花信难凭廿四风。百合奇香收鹿港,千年积雪望鸡笼。御冬蓄旨腌番蒜,占岁丰穰验刺桐。生性浑浑偏嗜饮,竹筒酿酒学郫筒』。
『高岸萋萋草似烟,白沙青嶂水沙连。编茅绕屿千椽屋,架竹浮湖万顷田。唤渡津头划蟒甲,卖盐市上用螺钱。行人莫惮藤桥险,别是瀛堧一洞天』。
按诸诗所引,多载台湾各志,且有番俗。
何竟山司马澄,浙江山阴人,宦游福建。是役随补帆中丞来台,掌记室。和作二十四首,题曰「台阳杂咏」;为录十首:
『海外东南片土开,万山罗列水环回。鲲身让地倭谋拙,鹿耳乘潮郑业恢。二百年来归版籍,一千里路辟蒿莱。重臣更廓鸿图计,郡县新增出圣裁』。
『闲将轶事溯潮王,手挈洪戈拓大荒。孤岛自存田广叔,围棋早让李文皇。羽山不尽黄能痛,轵道终看赤帜扬。「忠节」于今褒两字,千秋庙祀享蒸尝』。
『仗节东来慨一元,全归地下复何言。数茎草长忠臣发,五出梅开烈女魂。犹有介圭留古寺,更无玉带镇山门。荒祠竹沪人谁问,杜宇声凄月夜昏』。
『南旗北沪尽繁华,沧海桑田信不差。万迭银山翻急涌,一条铁线锁长沙。暗礁林立排龙骨,支港参差列犬牙。为问昔年天险处,荡缨无复旧丫义』?
『海面遥看挽髻螺,两三孤屿似星罗。蓬壶未许来徐福,瀛峤何缘到郑和。斜日荒城红薯大,晓风山社绿椰多。更看香火因缘结,自奉观音拟普陀』。
『莫道卑南地势偏,膏腴应并水沙连。别论戈甲开荒土,广合丹丸辟瘴烟。置驿渐通边徼路,移官更授抚民权。会看齐奏平蛮曲,再辟山中万顷田』。
『太息边防疫疠多,将军零落陨岩阿。题诗我自哀严武,曳足人争慨伏波。碧血青磷狮社月,黄沙白骨凤山坡。玉关生庆班超入,夜渡军声杂鹳鹅』。
『大府巡边拥节旄,鸡笼山外泊飞艘。兵征两路驰书急,岭越三朝接汉高。龙虎应符驰炮艇,鲸鲵望气息波涛。渡泸五月来诸葛,风雨遄征到不毛』。
『为探煤穴入林深,买到钢钻已万金。凿井真教施鬼斧,医贫争幸得神针。经营欲启千年利,窥伺能防万里心。更有磺油堪采取,山中生计待搜寻』。
『温和却好养花天,迎岁荷新菊度年。挹露紫含优钵小,烧空红遍佛桑然。春风鹰爪飘香远,秋雨燕支着色鲜。又有午时梅一种,朝朝开落在庭前』。
按泉南夏琳着「闽海纪要」,谓郑延平晋封潮王,为他书所不载。琳字符斌,康熙时人,闻见较近,或有所据。惟是书久无刻本,余得其稿,已为刊行。此诗六、七、八、九等首皆系时事,则开山、讨番、练兵、采矿,为台湾之要务也。
萧山王□□中丞绍兰,光绪二年任福建巡抚,有丙子巡台初抵澎湖云:『乍经沧海到澎阳,岛屿青青水一方。奉使东瀛持虎节,安流南纪靖龙堂。天生绝险山河固,运际文明日月光。努力诸君劳镇抚,輶轩载笔颂平康』。
岑襄勤公毓英,以光绪七年任福建巡抚,巡视台湾。台有大甲溪,险控南北,源自内山,奔流而西,以达于海。夏秋之间,水急难渡。而台北方事建设,襄勤乃劝绅民捐资二十万两,以造铁桥。既成,为诗以纪之。诗曰:『甲溪如海阔茫茫,病涉民间廑是伤。昔日帝封今有奠,狂澜自此庆安详』。
法越之役,沿海戒严,诏起直隶陆路提督刘铭传督师台湾。及平,任巡抚,多所建设:事载「台湾通史」。铭传字省三,安徽合肥人。洪杨之役,以功封男爵。着「大潜山房诗集」一卷,大都少年从军之作。记其遣怀一联云:『名士无妨茅屋小,英雄总是布衣多』。及抚台时,竟少吟咏。唯新竹友人诵其游古奇峰垂钓寒溪云:『山泉脉脉透寒溪,溪上垂杨拂水低。钓罢秋光闲觅句,竹竿轻放断桥西』。按古奇峰在新竹南门外,壮肃以抚番故,出入内山,曾至大嵙崁莲座寺,见其山水奇秀,迥绝尘寰,流连竟日,手书一联曰:『一品名山,万年福地』,今尚存。
刘壮肃公驻台之时,开山抚番,渐收成效。十三年八月,统领刘朝佑率兵四百自宜兰小坡坑入山,至冻死人坑,为南澳番老狗社所袭,力战免。翌年,壮肃议讨,调福建兵舰,以同安水师副将傅德高为先锋,舣舟苏澳,大军继之。游击王冠英率镇海前营自小南涣上陆,以拊老狗社之背。壮肃自督全军驻苏澳。番惧而窜,匿荒谷中,不敢出。相持两月,颇为瘴毒所苦,乃班师,以镇海前营戍之。时有张云锦者,赋苏澳从军诗七首,以纪其事。诗曰:
『海滨寻废垒,幕府驻征辕。征将趋风至,分营偃月屯。冑披生虮虱,笳动啸狙猿。此地犹愁绝,前驱那可言』。
『无路荒山峻,参天古木高。修蛇临涧跃,怪鸟绕营号。瘴毒蒸丰草,炊烟热湿蒿。不须言战事,士气已萧骚』。
『死边为烈士,搏兔乃戕狮。末将能相殉,忠魂可并祠(偏将军傅公德高独当前敌,飞镖中目,晕绝在地;部将某跃而进,且战且负公归。后无策应,遂并歼焉)。捐躯难瞑目,里革尚存尸(刘君朝带昔戕于番,忠骸无着)。后劲多观望,阴风撼大旗』。
『古无人迹到,艰苦趣军行。深入多疑伏,前驱半死生。雨淫天助虐,日久帅休兵。慎选防关将,何劳战鼓声』。
『楼船穷海泊,唤渡易轻舟。浪涌如奔马,波回似没鸥。雨风交洒落,性命听沉浮。已济看来处,惊人浩浩流』。
按云锦字绮年,安徽合肥人,着「顺所然斋诗集」。
台湾建省之时,析疆增吏,大启利源。光绪十二年,刘省三中丞奏设抚垦大臣,以在籍太仆寺正卿林维源为帮办,驻大嵙崁。维源字时甫,淡水人。既任事,延侯官陈石遗孝廉掌记室。石遗名衍,举乡荐,工诗,着「石遗诗集」行世。有「游台诗」一卷。
晓自大嵙崁行达加九岸大营三首云:『言从大嵙崁,策杖加九岸。主人(林时甫京卿)曰开戒,兵卫资蔽捍。初逢野番来,裸裎发披散。腰间皆佩牛,玃顾目殊关,颔之俾驯扰,亦自启笑粲。路转竹角头,昏黑榛莽乱。丛丛罴可隐,敢以伏戎玩。当关一失险,枯朽尽为难。蠢尔鸟兽群,亦有教猱叹』。
其二:『崩崖临绝涧,十丈山路断。伐木仆其上,两涧遂中贯。下有千仞潭,奔流伺滮■〈氵目干〉。峰峰高摩天,树树十围干。天日能蔽亏,瘴雾下浸灌。想从洪荒来,辟此几昏旦。土松不成级,土滑步欲滩。舆夫舁空舆,数步息喘汗。起落已万丈,问路殊未半』。
其三:『日落敂营门,短衣不至骭。长揖未云已,军饎已罗案。书生能健步,顾语一笑粲。谅知得渠魁,已誓不复叛。贳其一衅鼓,觳觫弗敢窜(生番马来诗昧曾一日杀脑丁十九人,刘抚军赦之)。一朝杀十人,厥状殊不悍。攻心乃为上,枯骨固可惋。日日牛酒来,就抚欢未散。书生亦何知,惟有默赞叹。惭非甲冑士,空尔弄柔翰』。
晓行至大稻埕云:『自我此羁寓,经秋复历冬。海壖风雨多,眺望凄无悰。比来掩户居,树木四童童。晨兴步郊原,不知春已浓。但觉爽气多,东南蔚诸峰。炎岛异气候,草木长葱茏。如何青阳序,始此绿蒙蒙。于焉遂延伫,胜赏会所逢』。
甲午之役,割地输金,为千古未有之奇局。及成,有鲁阳生辑「普天忠愤集」,欲以振兴民气。内附诗词,有前海疆四首、后海疆六首,不载作者。而后海疆则法人之役也,为录二首,以实「诗乘」。
战基隆云(刘铭传奉命督办台湾,当弃基隆时,曹志忠力止、通判梁纯夫伏地哭留,皆不允):『基隆一粟耳,浮在海之角。貔貅二十万,大帅开帏幄。蓦夜曳兵行,铁城突确荦。可怜小吏愚,哭民双目瞀』。
战澎湖云(周协戎死之):『澎湖不毛地,民渔鱼以生。番戎岂好利,要为城下盟。倒海难湔恨,将军竟立名。庞涓何足恤,祗为恤编氓』。
李振唐太守之鼎,江西南城人。光绪十二年,宦游台湾。着「宜秋馆诗词」二卷,颇多在台之作。
言游台北留别同人云:『万里长风事壮游,天涯何处觅封侯。地经吴越群山尽,人到沧溟百感休。共道巨公今御李,敢云王粲暂依刘。雪泥那复东西计,不独辞家易感秋』。
丁亥除夕(时客宜兰县署)云:『缚裤长征岁序移,三貂岭外客心驰。元龙豪气三千丈,张翰思乡十二时,椒酒黄鸡供异地,蛮云瘴雨阻归期。四千里外重回首,惆怅香山岁尽时』。
上刘省三爵帅云:『妇孺皆能识姓名,生平威德冠寰瀛。及身自足传千古,革面交传震八纮。黑白力为持大局,东南从此有长城。兰风竹雨含濡遍,凿齿雕题尽向诚』。
『盗弄潢池可若何,羲轮曾返鲁阳戈。修名日懋丹心老,故垒春深白骨多。四海苍生皆衽席,一军赤帜斩蛟鼍。至今薄海安耕凿,柱石勋名已遍歌』。
『沧海无波圣运昌,跳梁何事逞鸱张?雄心持节筹闽峤,壮志纡谟奠海邦。无奈形情同鬼蜮,况当兵甲是仓皇。民心国体深维系,谈笑从容靖佛郎』。
『泛海曾从赤嵌来,得瞻鼎力扩全台。火车路远风轮疾,银电光分夜市开。骏业岂惟酬素志,鸡林久已播诗才。鲰生得仰龙门度,献策深惭属菲材』。
振唐诗中有台湾竹枝数首,并录于下:
『冬残草尚绿成围,广漠风中试袷衣。笑客莫惊春太早,秧针田内正初肥』。
『四时景物总芳菲,夹岸人家隐翠微。頳色风帆青布袜,槟榔雨里掉船归』。
『斑鸠声里叫春晴,绿水如环抱画城。闲步夕阳村上路,家家迭鼓赛延平』。
『瓜皮艇子水如油,蜑妇山花插满头。日日江边嬉水罢,一生不识别离愁』。
黄逢昶字晓墀,湖南湘阴人,光绪初宦游台北,着「台湾杂记」一卷,内有竹枝百首,其所引注,事多失实。盖以宦游之人,偶闻异事,喜而记之,遂以为奇;然亦可供谈瀛之资也,为载一二:
『海天鳌柱峙中流,千里台疆水上浮。雪浪云涛环四面,我来疑即是瀛洲』(台湾又名东瀛,四面滨海,中间层峦迭嶂,苍翠挺生,真巨岛也)。
『驱车走马白云湾,游遍银山又玉山。造物不知何爱宝,教人莫挂杖头还』(台中有玉山、银山,周回十余里)。
『桃花三月浇花堤,倏忽秋风檞叶低。日暮满舟何处泊,下双溪接上双溪』(台北有上下双溪,水云环抱,渔舟来往)。
『采花莫道菊花残,朵朵琼英足夕餐。忽讶片舟浮一叶,仙人又到秀孤鸾』(宜兰县有秀孤鸾,山多菊花。海中一屿皆仙居,每岁冬初遣一童子驾舟采之)。
『海内何如此地温,恒春树茂自成村。轻衫不怯秋风冷,终岁曾无雪到门』(恒春县)。
『山环海口水中流,番女番婆夜荡舟。打得鹿来归去好,歌喧绝顶月当头』(鹿港为熟番打鹿之区)。
按秀孤鸾菊花载于「彰化县志」「丛谈」,而鹿港打鹿系二百五十年前事,今已成为巨镇。诗人不知历史,大概如是。
罗谷臣太守大佑,江西德化人,以进士宰闽中。光绪十四年,调署台南府篆,未几卒于任。其门人闽县林仲良茂才有赓辑其遗稿,乞唐维卿观察删定,计存古近体诗一百五十有八首,名曰「栗园诗钞」。翌年,刻于福州。其诗出入唐、宋诸贤,而古体尤浑厚醇正,一洗空疏嚣张之气。惜少在台之作,唯有一二可入「诗乘」。
送史香九之台阳云:『短布单衣一剑雄,片帆春渡鹿门东。穹庐毡帐腥云黑,晓日蛮花驿路红。世态雨云成底事,壮怀鞭镫欲论功。才人新草筹边檄,定有元戎拜下风』。
寄怀吕幼渔参军云:『二月桃花取醉宵,锦筵笙管促征桡。事如晓梦无留影,情似春波有暗潮。沧海屯田佐充国(幼渔时襄台北清赋事),山城禅悦冷参寥(余持戒律,夏徂冬),鸳雏飞散黄鹂晚,万里寒天急暮鵰』。
按香九名龄,幼渔名兆璜。
谷臣有追忆词四律,用渔洋「秋柳」韵。遥情逸致,旖旎风流,足与阮亭抗手;录之于后:
『飘泊东风黯醉魂,才人新怨赋长门。花移别馆莺无力,泥落空梁燕有痕。芳草已迷杨柳渡,扁舟何处苎罗村?梨云庭院深如海,凄绝萧郎莫更论』。
『芙蕖散乱不禁霜,菱叶荷花空满塘。旧谱怕翻金缕曲,赠衣犹压彩罗箱。痴心私誓酬妃子,称意行云负楚王。重过海棠花下路,深情还问碧鸡坊』。
『落絮游丝惹舞衣,回头万恨事全非。琴弹怨调弦声涩,莺唤残春花影稀。千点黄金和泪铸,几年碧海变尘飞。人间多少闲牛女,银汉迢迢一例违』。
『铜驼清泪共君怜,绮岁风怀渐化烟。犀角有灵心的的,茧丝无绪意绵绵。口脂香恋如花梦,髀肉心伤似水年。哀乐纷纭须忏悔,闲愁抛付白鸥边』。
史香九,江西某县人,光绪间游幕台湾,罗谷臣大令有诗送之,已载于前;余得其手书台南竹枝词六首,为录于此。
诗曰:『鹿耳真天险,波涛无日无。春残风信转,沙涌更何如』。
其二:『布谷催耕早,嘉禾熟麦秋。入冬仍秀实,一岁两丰收』。
其三:『城西歌舞场,当门皆艳妆。何因衿黑齿,镇日嚼槟榔』。
其四:『城启牛车入,归时趁晚霞。祗防逢狭路,争道互喧哗』。
其五:『蜥蜴本无声,偏缘四壁鸣。宵深闻嘎嘎,翻讶鸟支更』。
其六:『怪尔缗蛮鸟,笼来别有情。画眉眉不画,无乃负虚名』。
浏阳谭壮飞先生嗣同,字复生,敬甫中丞之第三子也。少倜傥,有大志;淹通群籍,能文章,好任侠。弱冠后,两渡台湾,有所擘画,因号东海褰冥氏。故其所著「仁学」,犹署台湾人撰,盖有所避忌也。戊戌政变,与林旭、杨深秀等被难,时论伤之。着「莽苍苍斋诗」二卷,惜无在台之作。
唯寄仲兄台湾一首云:『孤悬沧海外,洲岛一螺轻。狂飓宵移屋,妖氛昼满城。依人王粲恨,采药仲雍行。所愿持忠信,风波险亦平』。
又得仲兄台湾书感赋云:『少小思年长,年增但益悲。我今年廿五,四顾竟安之。无命愁相慰,非才愧所知。犹疑沧海客,栖息已高枝。连遇荆南刖,仍空冀北群。十年赓塞曲,今日逐燕云。飘荡嗟如我,蜚腾时望君。谁知万里外,踪迹困尘氛』。
按仲兄名嗣襄,字泗生,国子监生。光绪十五年,依台湾道唐景崧于台南,后卒于蓬壶书院,年三十有三。
『铁马金戈,万里归来真腊棹;锦袍红烛,千秋高会斐亭钟』。此唐维卿观察自书斐亭楹联也。维卿名景崧,号南注,又曰请缨客,广西灌阳人。越南之役,以翰林出关,说刘黑旗效顺,遂授台湾兵备道;后升布政使,署巡抚,为民主国大总统,开中国未有之奇局,可谓书生奇遇矣。维卿好吟咏,辄邀僚属为诗会,台人士之能诗者,悉礼致,扢雅扬风,蜚声坛坫。顾余年少,仅闻其事,而诗不存,唯就「诗畸」所传者而选之,亦海东盛事也。
梦蝶园云:『劫运河山毕凤阳,朱家一梦醒蒙庄。孝廉涕泪园林冷,经卷生涯海国荒。残粉近邻妃子墓,化身犹傍法王堂。谁从穷岛寻仙蜕,赤嵌城南吊佛场』。
五妃墓云:『秀姑合伴王、袁死,两婢荷、梅死更奇。海上鹃啼悲玉带,冢中鱼贯塟琼枝。法华寺畔寻诗碣,魁斗山前吊冷祠。竹沪遥遥埋白骨,城南风雨走灵旗』。
白燕云:『梨花院落柳花天,形影分明瘦可怜。金屋去来留本色,白头羇旅负华年。秋霜楼上佳人泪,璧月宫中狎客笺。何处素心寻旧侣,徘徊王、谢画堂前』。
黑蝶云:『百花深处态轻狂,罚着青衣亦自伤。夜梦园中原是漆,春甜乡里更寻香。厌从乐府敲红板,飞上云鬟斗素妆。最苦捉来无觅处,乌纱窗下立斜阳』。
「诗畸」之外,有五妃墓诗,作者数人。
罗星伯云:『一叶朱家已尽时,贞心难得五蛾眉。更无北地降王表,同赋东瀛绝命诗。竹沪惜分埋骨地,桂山留得妥灵祠。斑斑玉带鹃啼血,秖有邻园梦蝶知』。
熊瑞卿云:『桂子山头玉塟时,五妃含笑故王知。红绡烈断宫中带,黄土荒题海上碑。风雨有灵瞻竹沪,香烟无主委丛祠。墓门愿下贞妃拜,二百年前吊有诗』。
郑肖彭云:『美人荒冢占牛皮,山有荒祠墓有碑。哭庙亲藩甘死国,坠楼妾婢愿同时。桐棺一穴联珠象,桂子千秋塟玉悲。赐姓降王传车出,不闻解带殉蛾眉』。
按星伯名建祥,广东顺德人,官嘉义知县。瑞卿名佐虞,湖北祁阳人。肖彭名籛,闽县人。
唐维卿观察既耽风雅,奖藉艺林,一时宦游之士,若闽县王贡南毓青、侯官郭宾实名昌、丹徒陈翥伯凤藻、德化罗谷臣大佑、顺德梁挺生维嵩及吾乡施溪舫士洁、邱仙根逢甲等皆能诗。时开吟会,积稿颇多。唐韡之太守辑而刊之,名曰「澄怀园唱和集」,版藏台南松云轩。余有一卷,乱后遗失,遍搜不得,仅记『万花扶客上澄台』一句,不知何人所作。韡之名赞衮,江苏善化人,光绪十七年调署台澎道,旋补台南府,二十一年正月去任。澄怀园在道署内。
韡之宦台之时,着「台阳集」一卷,计二百十余首,大都平泛之作。录其佳者于后。
偕施澐舫、许蕴伯游竹溪寺云:『曲径入幽邃,钟鱼寂不闻。一亭寒抱石,万竹绿搀云。蓬壁题诗富,兰言人座芬。野花披锦帔,谁觅五妃坟』?
开元寺题壁云:『幽云遮野墅,飞雨过沧溟。杰阁几人倚,晚涛同佛听。烟蒸海气白,风闪寺灯青。愿逐南飞鹤,高吟入杳冥』。
梦蝶园云:『残碑鬼物护山河,中有高人隐薜萝。化蝶寻秋香入梦,感时花溅泪痕多』。
次韵和邱仙根山长寄怀云:『春风桃李簇花开,云海亲身洗眼来。衣钵师传钦硕学,始知岩邑有澹台』。
『南国甘棠爱戴同,园亭结构喜尤工(净翠园为唐维卿方伯新建)。斐亭艳说江郎笔,独有才情压海东』(方伯与君斐亭酬唱诗有「更有门生压海东」之句,谓君也)。
『海上思君倍怅然,新恩同拜九重天。垂杨不绾离情住,眷恋庭闱忽七年』。
『数点红蕉挹露浓,窗横栋影互蟠胸。花间酬酒邀明月,电语三更断壁钟』(君净园和作有「三更电语壁钟鸣」之句)。
按韡之任台南府时,曾延仙根主讲崇文书院。
侯官周莘仲广文长庚,以举人选建阳教谕,后调彰化。光绪十四年秋,彰以丈费故,县民施九缎纠众围城,知县李嘉棠素贪墨,无所为计。长庚缒城见九缎,约以裁撤丈费,围稍弛。越三日而林朝栋援军至,事平。嘉棠忌其功,密揭巡抚以勾通罪,令赴辕讯问。长庚请试礼部,牒既下矣,事急,乘渔舟走泉州,潜行入京,逾年乃解。彰人士谂其冤,至今犹有道者。卒后,里人李宗典为刊遗诗,凡九十有七首。录其在台所作于后:
玉山云:『玉山在天不在地,山半隤云尽下坠。云气阻塞人不前,护此太古未破天。冰玉磊砢堆山巅,山色一白全化烟。或云此山寒冰穴,压尽盘古以前雪。羲和鞭冻轮不热,坤维脉与太阴结。太阴所固日无功,寒气一束东海东。世人不知呼作玉,几人亲插峰头足』。按玉山在嘉义东北,高至一万三千余尺,长年积雪,望之如玉,故名。
火山云:『火维众山插天险,天半熊熊起烈焰。火光所触金铁流,阳气郁勃燔炎州。雪威不到滕六死,天地长夏无冬秋。或如金釭挂天半,烛龙衔烛照银汉;或如野烧横秋空,天吹不动海底风。飞光上腾影倒射,万壑一色作奇赤。有时石罅溅沸泉,一喷一吸泉生烟。响泉自喷火自爆,火水争穴互相搏。生硝黑气烘马牙,坐恐瀛台坤轴灼。当年补石天龃龉,宗动掷下洪钧炉。阴阳余炭煽未熄,照见满海红珊瑚』。按火山在嘉义东南,火出石穴,焰腾近丈。内有沸泉流出,浴之可以疗疾。
浊水溪云:『朝过浊水溪,夕返浊水溪。今朝浊水枯天西,笋舆步步踏黑泥。浊水之浊色如铁,万斛流沙杂铁屑。路人不解淘铁沙,坐视浊水飞浪花。群山东上生番界,梦向天魔借炉鞴。一锤高凿顽铁源,俯瞰溪流走支派。全台宝藏沉海澜,磺煤金铁精光寒。朱明弊政鉴矿使,遂使九税訾桓宽。眼底欧西盛矿务,椎剽地脉地不固。海山炫宝不自收,蒟酱犁靬得毋误。梦语上诉天不应,浊水乱涨淹秋塍。有客杞忧抱溪水,手捧铁沙糁天市。上书安得逢斐休,务场监冶今再修』。按浊水溪在彰化之南,源自内山,奔流而西,以出于海。引水溉田者数万甲,未闻有铁,尚俟矿学家之考求也。
登大冈山云:『手囊故乡建溪荈,趿屩步走空山巅。长生木瓢接地脉,蟹眼开遍岩头泉。迩来欢伯不投分,佛法日结鸡苏缘。清风两腋作跏趺,睥睨大块吾其仙。山中篔筜各十丈,一一高扫朱霞天。竹边双径夹剪雾,斜日尽化珊瑚烟。低头西望见大海,火云迭迭龙挂涎。迤东去番不十里,松栎未斧巢、羲前。林峦重复閟毒瘴,时有快鹘来联翩。吁嗟此地天所秘,盘古不敢矜斡旋。草鸡英雄起明季,手擘地肺天无权。人心绚烂凿灵窍,混沌一死三百年。生番犹抱太古璞,机械不到先天先。祗愁桔■〈木皋〉易抱瓮,从此海气皆腥膻。起瀹杯茗祝苍宰,古造面目休雕镌』。按大冈山在凤山东北,为八景之一,上有超峰寺,左右两泉,从石中出,水极清冽。少时曾侍先府君游山,瀹茗于是。剪雾,果名,或作南无。
莘仲复有七律数首,并录于后:
延平郡王祠云:『草鸡飞渡海涛寒,十万牙旗尺土难。绝岛天开明日月,泰西人避汉衣冠。鲲身东控楼船壮,龙种南来血泪残。遥望滇池灰劫尽,孱王正朔黯重澜』。
五妃庙云:『霸气台澎扫地平,海天尺组泪纵横。穷途仙桂无归宿,故国名花肯寄生?颈血不膏中土铁,墓门长咽暮潮声。萧萧环佩同归夜,芊草藔西月半明』。按芊草藔在五妃墓西,或作仙草。
台北稻江楼和友人韵云:『际天黑箐坠斜曛,龙气腾空作火云。山势百支垂海尽,江流双派到楼分。豪游有约青丝鞚,韵事无心白练裙。欲作逢场竿木戏,娵隅蛮语笑参军』。
赠陈广文伯茂云:『绮岁才名古锦囊,骊龙沉睡碧波凉。文章有道呼端复,绚烂回头入老庄。十口寄居重海地,一官垂白瘴云乡。年来我亦深泥爪,落拓台天两酒狂』。
莘仲又有闲居四首,亦在台所作。诗曰:
『迂拙存吾道,连朝自掩关。全家居瘴海,一槛接青山。壮志消孤冷,闲身长傲顽。错携今日镜,照见鬓毛斑』。
『且住为佳耳,乾坤此睫巢。远书三党滞,归梦十旬抛。强舌艰蛮语,孤吟惹客嘲。诗囊忘手检,长挂白梅梢』。
『蘸墨题烟筱,分瓢荐水苹。短垣来月早,萧馆得鸥邻。懒仆嫌花课,娇儿急瓮春。击鲜谋晚饭,门外自垂纶』。
『厅事长枯坐,前身倘老禅。狂名满烟岛,病骨滞蛮天。束苇夸新笔,评茶试乳泉。重洋珠宝地,冷趣自年年』。
方祖荫字樾亭,安徽桐城人。光绪中曾宰新竹,后署台南知府。去时,竹人士赋诗以送,有唱和集二卷,名曰「东海鸿泥」。竹城感怀云:『三十年来逐宦场,自怜肝胆照秋霜。胸中别有炎凉意,半是冰心半热肠』。
『捧檄东来宰海滨,一官惟恐负君亲。口碑满地吾翻愧,不信公评竟有人』。
光绪以来,台湾诗界群推施澐舫、邱仙根二公,各成家数。澐舫名士法,字应嘉,台南府治人,光绪甲戌成进士,曾主海东书院讲席。乙未之役,挈眷内渡,居厦门,着「后苏葊诗集」,未刊。台湾杂感和王蔀畇孝廉韵云:
『大鲸东去海门青,石井雄风卷四溟。掘地草鸡新谶纬,筑城荷鬼旧膻腥。横飞鹿耳空中舰,寸翦牛皮岛外庭。极自赤嵌楼一望,木冈迭迭敞云屏』。
『吠尧无复肆狂尨,伏莽朱、林馘献双。草泽闲谈鏖战地,榕阴小辟读书窗。布衣梦蝶人何处,石鼓游龙气未降。信有山川妙锺毓,至今五马说奔江』。
『毗耶风景似琼、雷,花木长春四序开。凭吊北园怀别馆,纵观东海上澄台。婆娑洋古华严现,■〈门外吉内〉■〈门外失内〉媜门高割据来。谁道蛮烟兼瘴雨,玉山中有小蓬莱』。
『伺影含沙笑射工,郎哥、揆一水边雄。舳舻戈甲风烟外,城郭人民岛屿中。百雉坐收千里险,七鲲苦费十年功。无端凿破洪荒窍,蜃市龙宫劫火红』。
『水自东流日自西,楼台金碧望中迷。垦荒迹纪开山庙,靖海师来动地鼙。龙种孤魂空玉塟,鲛人别泪尚珠啼。数行绝命天球笔,纸墨千秋重赫蹄』。
『半壁东南一梦阑,太师招讨竟封官。林投井在红毛遁,竹沪坟荒白骨寒。复甫经营真将略,斯庵痛哭老儒冠。逸民传上张、卢辈,不数当年戴叔鸾』。
『控制民番辟海疆,百年文武又成康。冰夷北拱环三岛,星使东巡驾四黄。地种释迦诸佛果,山埋魁斗五妃香。新诗读罢「瀛堧咏」,闲展双眸藐八荒』。
『斐亭胜地近如何,手泽遥遥字未磨。漫说橘冈多变幻,即论桑海几经过。采风难问狉榛俗,守土谁为政事科。绝岛妖氛今日靖,力田饮酒听山歌』。
仙根名逢甲,又字仲阏,台湾县人。唐维卿观察台南时,爱其才,邀至东海书院读书。光绪庚寅成进士。乙未之役,首唱自主,任团练使,统义军。及败去之嘉应,居镇平,自号仓海君,慨然有报秦之志。故其为诗,语多激越。东山感秋云:
『痛哭秋风又一年,觚棱梦落楚江天。拾遗冷作诸侯客,袍笏空教拜杜鹃』。
『天涯心逐白云飞,瑟瑟秋芦点客衣。回首大宛山上月,更无缄札问当归』。
『斜日江声走急滩,残棋别墅局方难。后堂那有闲丝竹,陶写东山老谢安』。
『寒蛟海上趁人来,漠漠秋尘扫不开。满目桑田清浅水,五云楼阁是蓬莱』。
又忆旧述今答晓沧赠句,为录四首:
『哀丝豪竹负中年,弃甲南来异锦旋。十载风尘双鬓雪,翦灯情话更凄然』。
『涕泪何曾为酒悲,干戈满地怆离思。流亡南渡谁收恤,愁煞江淮唱义时』。
『风雪关河有梦还,海天漠漠对孤鹇。暗香疏影寒溪月,万树梅花忆故山』。
『海国诗坛旧主盟,登台独对玉山清。斐亭钟绝风流散,落日寒芜赤嵌城』。
按寒溪在台中,一作瀚溪,仙根曾建别墅于此。
乙未之秋,干戈俶扰,巷无居人。余于道上曾得施澐舫手写诗稿一卷,大都少年之作。后为友人所借,久假不归,思之深喟。惟记其凤山崎绝句四首。凤山崎在新竹之北,距城十二里,异时旅客过此,颇有题咏。诗曰:
『遥山一角云如墨,平野无风午烟直。十里新秧雨后肥,土膏红带燕支色』。
『樵歌唤醒梦朦朦,转侧肩舆竹径通。忽地前村黄一片,菊花零乱菜花中』。
『层光踏破天光紫,下视山庄在瓯底。万树狂号瀑布喧,水田惊得双禽起』。
『四围幽冷韵松涛,滑磴新苔绿映袍。细辨沙痕寻路去,满山白草等身高』。
唐维卿五妃墓诗,既载之矣,施澐舫、邱仙根二公均有和作,并录于后。
澐舫云:『城南遗冢傍芳祠,吊古凄凉范九池。鱼贯宫中留玉带,凤阳海外失金枝。千秋气压桃花庙,一代光争桂子碑。五百田横孤岛在,不教巾帼愧须眉』。
仙根云:『玉带歌残吊古祠,五云散后剩荒碑。地宜崖海全妃墓,人比湘江二女祠。三尺土乖同穴望,百枝签乞进香诗。凄凉魁斗山头路,十首哀吟范九池』。
台南延平王祠有古梅一枝,相传为王手植,在鸿指园中,建祠时乃移于此。余曾作歌记之。而澐舫有榕城除夕梦台南延平王祠古梅之诗。诗曰:『草鸡夜鸣七鲲穴,怒潮几度变成血。中有寒香三百年,年年花开傲红雪。忆昔婆娑洋未通,蛮烟瘴雨犹鸿蒙。那有然犀到牛渚,更无仗剑入蛟宫。自从夹板荷兰驶,凿齿雕题皆赤子。扶余国未王张髯,塟兮城已筑徐市。此花生长古蓬莱,曾见昆明万劫灰。栟榈南海诃陵种,杨柳金城元子栽。一朝冠带骑鲸至,异姓王封牛革地。桔柣门高赤手开,菻荼井在红毛避。于今老干几沧桑,剩有荒祠吊夕阳。赤嵌鹿耳霸图尽,紫色■〈圭黾〉声闰位亡。草窃纷纷竟乌有,朱、林、张、戴乱枭首。武陵桃笑世人迷,白社莲为方外友。蜃楼一瞥又飞烟,独树亭亭冷可怜。翠羽缟衣杂荆棘,冰脂玉骨染腥膻。我与梅花相伯仲,余生已断罗浮梦。铜瓶纸帐泣飘零,尘中何处逋仙洞』?
仙根在台之时,着有「柏庄诗集」,乙未之役散佚,闻为里人所得。傅鹤亭曾向借抄,弗许,故未得其旧作。唯台湾竹枝词四十首,久播骚坛,为选二十,以实「诗乘」。
『馆娃遗址许禅栖,云水僧归日已西。话到兴亡同坠泪,可能诸佛尽眉低』。
『自设屏藩瘴海滨,荒陬从此沐皇仁。将军不死降王去,无复田横五百人』。
『师泉拜后阵云屯,夜半潮高鹿耳门。如此江山偏舍去,年年芳草怨王孙』。
『一剑霜寒二十秋,大王风急送归舟。雄心尚有潭边树,夜夜龙光射斗牛』。
『唐山流寓话巢痕,潮、惠、漳、泉齿最繁。二百年来蕃衍后,寄生小草已深根』。
『浮槎真个到天边,轻暖轻寒别有天。树是珊瑚花是玉,果然过海便神仙』。
『水仙宫外水通潮,潮去潮来暮又朝。几阵好风吹得到,碧桃花下听吹萧』。
『牛车轣轣走如雷,日日城东去复回。红豆满车都载过,相思载不出城来』。
『鲲身香雨竹溪孤,海气笼沙罨画图。衬出觉王金偈地,斑支花蕊绿珊瑚』。
『唱罢迎神又送神,港南港北草如茵。谁家马上佳公子,不看神仙祇看人』。
『番檨花开又一年,不寒不暖早春天。开正复喜开春宴,赢得诗狂更酒颠』。
『新岁尝新已荐瓜,春风消息到儿家。绿磁正汲南坛水,一树玫瑰夜点茶』。
『晚凉新曲按琵琶,茉莉花开日已斜,一担香风满城送,深宵散作助情花』。
『相约明朝好进香,翻新花样到衣裳。低梳两鬓花双插,要斗时新上海妆』。
『红罗检点嫁衣裳,艳说糖团馈婿乡。十斛槟榔万蕉果,高歌黄竹女儿籍』。
『半种花园半种田,儿家生计总由天。楝花风后黄梅雨,满地珍珠不计钱』。
『印收监国剧堪嗟,泪洒孤坟日已斜。城北城南千万树,哀魂应化杜鹃花』。
『竹边竹接屋边屋,花外花连楼外楼。客燕不来泥滑滑,满城风雨正骑秋』。
『黑海惊涛大小洋,草鸡亲手辟洪荒。一重苦雾一重瘴,人在腥风蜃雨中』。
『好吟应是太痴生,笔墨因缘记不清。谁把四弦弹夜月,新词唱遍赤嵌城』。
按此诗第九、第十五、第十八、第十九四首,与周莘丈广文台阳竹枝词第七、第一、第四相同,恐为传抄之误。
火山在嘉义东南,一名玉枕山。山上有火从石罅出,高及丈,而水自火中流,乡人谓之「水火同源」。曩年游此,至碧云寺,有邱仙根题壁诗,因为录存,以志鸿雪。
辛卯首春,招同赖俊臣、徐浻尔、赖远澜、苏祥其、王师竹、林行仁游玉枕山,由大仙岩抵碧云寺:
『策杖来探海外奇,春风吹客出城时。路从虎墓穿林曲,泉绕麟岩下涧迟。窥井少酬诸葛志,搴云同赋大苏诗。庄严尚鲜开山手,何处谈禅觅戒师』?
『携朋如作竹林游,布袜青鞋兴致幽。岩翠滴人双袖湿,海光朝佛一龛收。三更啸月猿归洞,半榻眠云鹤共楼。尚有向平心事在,名山未敢久淹留』。
宿碧云寺台前韵云:『闻说新岩境更奇,笋舆未及敛昏时。鸦驮落日栖林早,龙带归云入洞迟。一路烟霞春引梦,万山风雨夜催诗。天花散尽禅心静,丈室维摩是我师』。
『麟尾凤头次第游,最尚嵚处最清幽。满庭花影天香坠,半夜钟声佛火收。古涧吐云藏宝剎,空山吟月忆琼楼。题诗尘壁存鸿爪,也当东坡玉带留』。
按辛卯为光绪十七年,阅今壬戌已三十二载。仙根溘逝,壁诗尚存,弹指光阴,能无感喟!
竹溪寺在台南宁南门外,清溪一曲,修竹万竿,境殊幽閟。故乡人士多修禊于此。少时曾读施澐舫山长题壁四首,后以重修,遂被涂抹;而余仅记一章,不能全录,惜哉!诗曰:『前身慧业我原僧,到此能参最上乘。万劫红羊余法界,一尊绿蚁聚吟朋。当门水镜明于拭,绕径风篁午不蒸。击钵诗成饶逸兴,墨痕洒遍剡溪藤』。
又有一首系用「溪西鸡齐啼」韵,闻与唐维卿观察、邱仙根工部诸人同作者。诗曰:『春色无端绿满溪,我来何处认东西。茫茫世事空云狗,莽莽雄图失草鸡。万树午阴花韵寂,一痕生意笋芽齐。咏觞权作兰亭会,惆怅斜阳鸟乱啼』。
蔡玉屏孝廉国琳,安平人,居府治,举光绪壬午乡荐,设教延平王祠,及门多俊士。后任蓬壶书院山长。着「丛桂堂诗钞」四卷,未刊。有秋日谒延平郡王祠一首,可为集中杰作。
『长松盘空瘦蛟舞,败叶飒飒如秋雨。红墙一角暮云平,郑王祠宇昭千古。圣代褒封祀典崇,鼎新庙貌极穹窿。易名「忠节」辉青史,俎豆春秋拜下风。太息前朝丁季造,只身欲挽狂拦倒。雄心虽说效扶余,比似田横栖海岛。焚罢蓝衫换战衣,鲸鱼到处碧波飞。滇南犹有嗣君在,闽事无成涕几挥!厦金两屿全师抗,舳舻千里谋北向。三军齐唱望江南,未许香焚孝陵上。九皋航海往来频,正朔犹存天佑春。退步洪荒开世界,天心亦似爱孤臣。相从文武多俊杰,余生草裹苌宏血。返日挥戈恨未能,幕府西台泪凄咽。由来烈母有奇儿,庭下寒梅挺古姿。可惜将星旋告霣,渡河宗泽恨终垂。大厦已倾支不得,长耳草鸡谶群识。窜身耻作陈宜中,力战何殊李定国。古木荒凉噪暮鸦,寺称「海会」几年华?杜鹃血染王孙草,精卫冤含帝子花。记室鳞鸿绝命词,舍人苜蓿大哀赋。零丁洋里叹零丁,吮毫欲续文山句。人生忠孝本难全,移孝作忠可与权。瞿张所处堪伯仲,文肃■〈签页〉恳荩疏传。同甫气豪有健笔,楹联字字胸臆出。我今瞻拜荐馨香,采风簪笔纪其实。辟地擎天伟绩彰,葵倾私慕民难忘。怒涛犹作灵胥恨,多少诗人吊夕阳』。
按唐韡之「台阳诗集」亦有此诗。韡之任台南府,玉屏适为蓬壶山长。顾以诗格论之,当为玉屏之作,及门诸士传抄殆遍,不知韡之何以收入集中,岂编者之误耶?
玉屏又有延平王祠题壁八首,次何敬臣大令韵云:
『生标「忠节」没为神,瀚海风涛百战身。祖训一篇和泪读,田横岛上泣孤臣』。
『跋浪鲸鱼盖世雄,寒榕祠外尚吟龙。廿年正朔存天复,招抚甘辞爵上公』。
『滇池、浙水纠同盟,痛哭神州一旦倾。直向东南争半壁,楼船海上任纵横』。
『天意从难一旅兴,鲲身无复海波腾。参军梦蝶名园在,也有诗人杜少陵』(谓李孝廉茂春)。
『金陵直捣力原优,转瞬闽南失五州。遗恨不从诸将计,崇明借箸有奇谋』(崇明伯甘辉请直捣金陵,王弗从)。
『忍使明家社稷亡,欲回残日返扶桑。一般赐姓辉青史,忠义何如李晋王』(「明季绎史」谓从来赐姓者无如李晋王之贤,谓李定国也)。
『望北空期克复功,弹丸割据霸图雄。千秋鹿耳门前水,犹作胥涛卷怒风』。
『北园已作说经场,不是王亡明讵亡。零落寒梅花一树,有人凭吊立斜阳』。
玉屏又有秋荷四首,用王渔洋「秋柳」韵,措辞宛转,寄兴遥深,足与阮亭抗手,诚集中之佳作也。诗如下:
『杨柳池亭几断魂,荡桡曾说出阊门。月明盖静倾疏影,露冷房幽坠粉痕。洛女尚留罗袜步,西施原住镜湖村。浣纱女伴如相忆,为报飘流忍再论』。
『瑟瑟西风半夜霜,别饶愁思在横塘。一湾夕照余金粉,十里凉波启镜箱。赠客合持中妇绮,少时曾嫁汝南王。采菱曲好桃根老,憔悴羞过白下坊』。
『花为妆饰叶为衣,楚客吟余景已非。太液池前芳宴罢,若耶溪畔画船稀。香清旧护鸳巢稳,色淡空怜雁影飞。犹记纳凉消夏日,筒杯有约未曾违』。
『铅华洗尽倍堪怜,秋水盈盈一抹烟。子本有心生太苦,丝虽无力恨常绵。汉皋解佩方前夕,华井传觞又来年。莫谓秋光冷落甚,自全清洁画栏边』。
卷六
甲午之役,清师败绩,命北洋大臣李鸿章赴日讲和,约割台湾,并赔军费二万万两。台人大愤,奔走相告。时陈仲英观察文騄为兵备道,赋示诸将四首,以励士气。诗曰:
『上相东行一叶舟,五更笳鼓起舵楼。大名已自垂千载,此错何堪铸九州岛。玉帛先将迎妇雁,河山权作犒师牛。有谁哭向苍天问,万里孤臣海尽头』。
『万年王迹起辽东,朱鸟祥开一粒红。宗祖艰难曾卜洛,臣工计策祇和戎。东邻地竟汶阳返,西帝图翻督亢穷。旰食宵衣频北顾,涓埃谁为答宸衷』。
『郑氏归仁二百年,王师渡海扫锋烟。廛无夫布宽征市,户有丁男尽力田。黔首终身成异俗,弁髦何日戴尧天?漫云殊域无知识,纵叩重阍亦枉然』。
『圣明何事召干戈,万里扶桑骤沸波。自大夜郎思比汉,辨奸英主早烹阿。疮痍无奈伤元气,慈忍终当致太和。壮不如人臣已老,诸君强起挽天河』。
陈仲英观察示诸将之诗,和者颇多。蔡玉屏先生有感事四首,即次其韵也。诗曰:
『匡时频望济川舟,王粲年来倦倚楼。兵衅骤开箕子国,妖氛又涨萨摩州。中朝仗义诛封豕,大帅无心纵火牛。十载海军都畀敌,有谁强弩射涛头』?
『鲲身僻处大瀛东,蜃气横嘘雾脚红。客有虬髯曾自主,地非瓯脱竟输戎。魏城错是何人铸?阮籍途真此日穷。要使狂澜回既倒,诸公共济在和衷』。
『中外名传二十年,元侯勋业纪凌烟。岂知此老同秦桧,不独甘心献莒田。举国合辞争割地,疆臣誓死欲回天。是非何必千秋定,一局残棋已了然』。
『闻鸡竞枕祖生戈,节制终资马伏波。久已同仇思敌忾,未堪唏发在阳阿。有团尤贵勤言练,不战焉能遽议和?臣朔纵非诸壮士,拟赓兵甲净银河』。
唐韡之太守之诗既载之矣,马关议和之时,韡之适寓沪上,闻耗哀恸,有悲台湾二首,殿于「台阳集」后,亦不忘州来之意也。诗曰:
『狂澜谁障百川东,日下金蛇电掣空。刘帅浑如魏得狗(刘渊亭军门好犬,每出,群犬随之),唐王岂复郑芝龙(唐维卿中丞为台湾大总统)。鸿沟耻划诸番界,鲸浪横飞半线中(半线,地名)。莫笑铜铃沿旧俗,伤心有泪洒鸡笼』。
『中原鼎沸肆鸱张,电烁颷驰莽战场。东海难填精卫石,西天已渡达摩航。将军鼓角三更咽,武帝旌旗十日忙。千里金汤沦异域,朅来白日黯无光』。
乙未之役,台湾自主,奉巡抚唐景崧为大总统,以礼部主事李秉瑞为军务大臣、刑部主事俞明震为内务大臣、副将陈季同为外务大臣。季同字敬如,福建闽县人,曾学欧洲,为驻法参赞。刘壮肃抚台时,延为幕客,以功至副将。有吊台湾四首云:
『忆从海上访仙踪,今隔蓬山几万重。蜃市楼台随水逝,桃源天地付云封。怜他鳌戴偏无力,待到狼吞又取容。两字亢卑浑不解,边氛从此正汹汹』。
『金钱卅兆买辽回,一岛如何付劫灰。强谓弹丸等瓯脱,却教锁钥委尘埃。伤心地竟和戎割,太息门因揖盗开。聚铁可怜真铸错,天时人事两难猜』。
『鲸鲵吞噬到鲲身,渔父蹒跚许问津。莫保屏藩空守旧,顿忘唇齿藉维新。江山触目囚同泣,桑梓伤心鬼与邻。寄语赤嵌诸故老,海桑历劫亦前因』。
『台阳非复旧衣冠,从此威仪失汉官。壶峤居然成弱水,海天何计挽狂澜。谁云名下无虚士,不信军中有一韩。绝好湖山今已矣,故乡遥望泪阑干』。
俞明震字恪士,浙江山阴人。既预台事,不成而去,宦游江南。后赴甘肃任兰州道。着「觚庵诗存」四卷。
自厦门泛舟渡台湾海中见夕阳感赋云:『自浮沧海送残阳,渐觉闲身入莽苍。一掬酸辛成独往,无边天水共微光。风樯隐隐开元气,朔雁声声吊战场。凄绝一更初魄语,故人相望涕成行』。
甲午除夕登台北城楼云:『瘴外日光芒角动,残年出户昼常阴。寥天有此登高兴,暮雨飘残隔岁心。役役谈兵清议在,冥冥入世几人深。迷离爆竹千家晚,针孔光阴耐苦吟』。
登厦门南普陀和易实甫原韵云:『登临初见海嵯峨,回望神州感逝波。坐久自疑趋大壑,再来应恐泣盘陀。愁边草树天风急,泪眼乾坤落照多。今日五洲成大梦,独留残梦在岩阿』。
割台之役,震惊宇内。易实甫观察奉南洋大臣之命,视师台南。实甫名顺鼎,湖南汉寿人,素以诗鸣,自号哭庵,时与台人士相唱和,语多慷慨。余记其寓台感怀六首云:
『玉门何路望生还,恍惚长辞天地间。黄耳音书隔人海,红毛衣服共云山。亡秦歃血今三户,适越文身古百蛮。皂帽辽东龙尾客,独惭无术救时艰』。
『田横岛上此臣民,不负天家二百春。中露微君黎望卫,下泉无霸桧思郇。谁忘被发缨冠义,各念茹毛践土身。痛哭珠崖原汉地,大呼仓葛本王人』。
『愁上高楼望戍烽,东南佳气几时锺。水遮王母三千里,山隔刘郎一万重。故垒阵图夔府石,荒城碑字象州松。鲸鲲京观分明在,何事天骄访旧踪』?
『延平祠宇郁岧峣,割据英雄气未消。见说杜鹃啼蜀帝,不妨桀犬吠唐尧。廿年赐姓空开国,再世降王已入朝。十二银山掀鹿耳,神灵犹作伍胥潮』。
『瘴海虞衡览物华,南方卑湿胜长沙。钩辀格磔山山鸟,荅杂离支树树花。寂寞炎洲栖翡翠,荒凉壤壁走龙蛇。采风番社何人事,唯见蒲桃载满车』。
『宝刀未斩郅支头,惭愧炎荒此系舟。泛海零丁文信国,渡泸兵甲武乡侯。偶因射虎随飞将,苦对盘鸢忆少游。马革倘能归故里,招魂应向日南州』。
哭庵之诗,和者甚多,而吴季籛之作尤悲壮。季籛名彭年,浙之余姚人,寄籍粤东,为刘渊亭军门幕客,阵没彰化;事载「通史」。诗曰:
『定远天教去复还,书生勋业出行间。澄清有志翻沧海,片石何年认岘山。姑息和戎仍逐鹿,果能坚壁早平蛮。包胥甘作秦庭哭,叱驭何辞九折艰』。
『九重何忍弃斯民,斗柄寅回又是春。反侧夷情终割宋,回思遗泽岂忘郇?乌江羞渡八千旅,孤岛坚存五百身。太息唐衢徒自负,赢将佳话说逃人』。
『东南闻说净狼烽,大帅天生气特锺。铁甲久经沙漠苦,泥丸稳塞玉关重。萧萧易水辞燕客,郁郁浓阴憩鹤松。收拾珠崖珍重地,缓骑欸段任游踪』。
『南荒天阔势峣峣,霸业分明百折消。草木皆兵思万福,衣冠垂拱服神尧。馋涎尽听吞他国,谠论难教悟圣朝。忽往忽来忠义血,可怜齐化赤嵌潮』。
『戎马倥偬老岁华,还怜痛哭贾长沙。江南快捧援师檄,帐下齐簪使节花。纵不封侯夸射虎,那容藏拙运灵蛇。中流好掬盟心水,击楫同浮犯斗槎』。
『祗为苍生放一头,身闲不泛五湖舟。胸中有子争先局,海外何人识故侯?成败漫言归大错,笑谈无补愧清游。无聊试上澄台望,泪眼撑开隘九州岛』。
盖其慷慨赴义,固已蕴于诗中矣。
吾乡许蕴白先生南英,号霁云,光绪十六年进士。乙未之役,办理台南团练局,事败而去。有次韵和易实甫寓台感怀之作,并录于此:
『黑海黄河任往还,榆关回首白云间。悲歌有客来燕赵,凭吊何人管海山?寇准信能司北钥,赵佗浪说长南蛮。有谁起仗筹边策,国士无双尚内艰』。
『浮槎为救难中民,清节如神泽似春。儒将流风君借寇,黍苗膏雨伯思郇。结交肝胆方盟血,誓许头颅不顾身。记得白龙庵里会,澧兰沅芷亿佳人』。
『赤嵌孤岛萃狼烽,仁轨英雄闲气锺。毗舍耶图开一局,婆娑洋海隔双重。残山剩水呼苍葛,晚岁寒天见老松。竟使葫芦依旧样,紫桥尚有黑旗踪』。
『元武蜺旌五丈峣,扶桑霸气黯然消。不甘被发冠冠楚,犹是章身服服尧。议院广开民主国,版图还隶圣明朝。请看强弩三千具,鹿耳门前射怒潮』。
『煤磺茶脑聚精华,况有披金日拣沙。争羡五行山献瑞,忽惊两度炮开花。纸糊媪相贻蜂虿,钱赐人奴豢豕蛇。失马塞翁知祸福,问天欲泛斗牛槎』。
『投笔从戎说虎头,巨川欲济苦无舟。涕零阙下陈同甫,谈笑军前李邺侯。仗剑定应诛丑虏,执鞭窃愿逐豪游。满腔热血向谁诉,诸葛奇才佐豫州』。
蕴白有吊吴季籛之诗二首,为录其一:『北望彰城吊季籛,西风洒泪哭人天。沙场白骨臣之壮,幕府青衫我独贤。旗卷七星师尽灭,山围八卦火犹然。嵌城风雨凄凉夜,摇曳霓旌海底天』。盖季籛率七星旗队战没八卦山麓,则此一诗,可作信史。季籛有知,亦当起舞。
吴季籛之死,闻者悲愤。吾邑陈鞠谱上舍,豪爽士也,洒酒为文以祭,有「君为雄鬼、仆作懦夫」之语。又以诗吊之曰:
『书生戎马总非宜,自请前军力不支。毕竟艰危能仗节,果然南八是男儿』(季籛为刘渊亭镇军幕客,台北失后,请赴前敌)。
『溪南溪北两鏖兵,不爱微躯爱令名。淮楚无声人散后,屯军五百殉田横』(季籛先据大甲溪北,不利,淮楚各营多溃,乃退溪南,唯有屯勇五百相随)。
『短衣匹马战城东,八卦山前路已穷。铁炮开花君证果,劫灰佛火彻霄红』(八卦山在彰化城东,季籛授命之处)。
『留得新诗作墓铭,九原虽死气犹生。赤嵌潮水原非赤,却被先生血染成』(季籛曾和易实甫观察台阳感怀诗,有「忽往忽来心上血,可怜化作赤嵌潮」句)!
『大长扶余说仲坚,一时忠愤竟徒然。六朝金粉笙歌闹,知否台阳有季籛』(唐维卿中丞为台湾大总统,去后居金陵,犹以歌宴为乐)?
『幽草萋萋白日昏,无人野奠出东门。阿来本是催租吏,收拾遗衣树小坟』(祝丰馆租赶吴阿来途见季籛之尸,为葬东门之外)。
鞠谱名凤昌,字卜五,府治人。台湾独立之时,曾任议院议员,上书言事。后渡厦门,着「拾唾四卷」、诗一卷。
鞠谱有延平祠怀古二首,亦杰作也。
诗曰:『群龙涸死鳄鱼生,瀛海波涛日夜鸣。两岛提封同黑痣,廿年正朔奉朱明。勤王独奋争天力,事父终羞干蛊名。试问奇男元库库,何如当日郑延平』。
其二:『据浙都闽迹渺然,中兴事业委荒烟。沉沙欲折周郎戟,断水难投战士鞭。北向称兵天不共,东来辟国地孤悬。孝陵风雨生秋草,未许遗臣荐豆笾』。
刘永福之在南也,四川举人张罗澄邮书军门,论战事,议借韩藩外兵来援,而事终不成。余记其柬渊亭之诗云:『回首扶桑铜柱标,夷歌是处起渔樵。近闻下诏喧都邑,焉得并州快剪刀?猛士腰间大羽箭,秋鹰整翮当云霄。走平乱世相催促,上帝高居绛节朝』。『尽使鸱鸮相怒号,应弦不碍苍山高。凌烟功臣少颜色,万古云霄一羽毛。殊锡曾为大司马,将军只数汉嫖姚。即今飘泊干戈际,祗在忠良翊圣朝』。二首皆集杜句,忠愤之气,溢于行间。澄字岷远,长宁人。乙未之役,往来沪滨,奔走国事。有吊台阳诗,载于「普天忠愤集」。
恩施樊云门廉访增祥,为近时词章家,着有「樊山诗集」。余读其诗,有书台北事一首,则指台湾自主而唐景崧为大总统也。诗曰:『堂堂幕府即离宫,坐踞三貂气势雄。岂谓解元唐伯虎,不如残寇郑芝龙。蜉蝣天地波涛里,蝼蚁君臣梦寐中。十日台疆作天子,凝旒南面太匆匆』。
云门有马关二首,刊于日报。有无名氏和之,其第四首云:『海胥潮为不平,郝君心术未分明。有人夕卖卢龙塞,俄顷朝捐鹿耳城。和璧难期秦柱返,鸿毛肯换太山轻。阮公湛醉六十日,有女如何肯与兵』。
先是云门有奉怀小村中丞台湾云:
『五色云蟠鹿耳门,尚书剑履动星辰。岛环四面玻璃海,花覆全台锦绣春。地控朔南开幕府,番无生熟尽降人。西夷绝国天骄子,低首中朝社稷臣』。
『紫枢家世冠东南,横海飞扬破浪帆。幕佐肯从流外辟,帅符仍带侍中衔。闲持斑管临锺傅,坐命青衣摘阮咸。荡定鲸波三万里,好归台阁曳颜衫』。
按小村为邵友濂,浙江余姚人,光绪十八年任台湾巡抚,及海防事起,以不知兵辞职去。
巴县夏子扬先生畴有闻台事有感四首,载于「普天忠愤集」,为录于此:
『太息屏藩地,而同瓯脱兮。吾民虽义愤,无那力难支』。
『难得精忠士,犹时挠敌军。螳螂虽奋臂,黄雀更纷纷』。
『越石奇男子,南关曾请缨。可怜天竟缺,娲石补难成』。
『六军齐解甲,何怪豫州逃。一死原难事,旗常名自高』。
侯官张幼亦太守秉铨,光绪间来台,为抚垦总局记室,曾草「御夷制胜策」上之枢府,颇为时论所称。乙未之役,留滞津门;及闻割台,深为悲痛,有哀台湾四首,录之于下。
『无端劫海起波澜,绝好金瓯竟不完。阴雨谁为桑土计,忧天徒作杞人看。皮如已失毛焉附,唇若先亡齿必寒。我是贾生真痛哭,三更拊枕泪阑干』。
『记曾巨舰赤嵌开,早识东彝伏祸胎。海外情天难补恨,人间劫火忽成灰。险随虎踞龙蟠失,忧逐山穷水尽来。枉说请缨旧儒将,沐猴终竟是庸才』。
『开门揖盗已难支,况复纷纷错着棋。太息群才皆竖子,何曾一个是男儿!河山风景伤无异,锁钥东南付与谁?笑煞谈兵均纸上,浪传都护策无遗』。
『瓯脱中朝本不存,可怜浩劫满乾坤。苍生蹂躏伤盈野,红女伶仃禁闭门。真宰诉天应掩泣,哀魂动地尚呼冤。黄金不共辽东赎,枢部分明近寡恩』。
富顺宋芸子太史育仁,博通群籍,尤深经学,为王湘绮先生及门高弟。乙未之役,有感事五首,唐衢痛哭、杜牧罪言,兼而有之。诗曰:
『万马渡辽河,千营夜枕戈。城亡诸将在,律丧两军和。伏阙书何用,忧时泪苦多。独怜持汉节,归雁望云罗』。
『江汉隔中原,论都又枉论。艅艎先失水,猿鹤尚乘轩。东海惭高蹈,西邻畏责言。呕余心血在,夜夜似潮翻』。
『茧足返秦庭,台湾未解兵。潜师谋郑管,侵地劫齐盟。星火催和约,楼船息战声。如何闻越甲,不耻向君鸣』。
『投笔一书生,今朝定请缨。窃符惊魏寝,怀璧返秦城。孤愤遭时忌,艰难愧位轻。闻鸡中夜起,未悔去承明』。
『神州真不返,吾意竟蹉跎。忍坐军需急,宁论岁币多。挥戈悬汉日,衔石误虞罗。岂见臧文仲,当车泣卞和』。
鄞县黄骏孙大令家鼎,光绪间宦游台湾。十七年知凤山县,时适议修「通志」,与邑人士辑采访册,上之大府。割台之役,亲见其事。着「补不足齐诗钞」,有消夏、秋感诸诗,自注甚详,读之呜咽。
厅斋消夏云:『重来正与夏相期,地僻衙荒暑不知。为筑崇祠翻祀典(谓新建四忠祠),欲增私乘采风诗(谓前修「厅志」)。方忻事简同山县,渐觉时艰遍海湄(倭船于乙未四月二十六日到台北)。咫尺传闻侔目击,伤心人谱断肠词』。
『苏、张注说早空还(谓邵、张二使),上相星轺指马关。国计输金兼割地,儒臣抗疏欲移山(谓安侍御维峻、文学士廷式)。辽阳城郭千旗外,横海楼船一炬间(谓大东沟之役)。毕竟将军能胜敌,降书递后尚雍娴』(谓丁汝昌辈)。
『竞传唐俭是奇材(台湾巡抚邵公于甲午九月乞病去位,旨以藩司唐景崧署抚篆。唐公既受事,即征调前台湾总兵吴光亮募旧部二千人号飞虎军,福建候补道杨汝冀募湘军千五百人,在籍道员林朝栋增土勇千五百人,副将黄义德募粤勇三千人,并东莞县之精于线枪者千余人,又饬杨永年赴粤募著名海盗千人;自十月迄岁暮,成军者五十六营;至乙未春增至百四十营。又以地势分歧,改诸军为小队,以三百六十人为一营,综计全台土客新旧各军约三百数十营。全台岁入正杂各项计银三百七十余万两,时藩库尚存银十六万余两,旋奉部拨济银五十万两,郡绅林维源筹捐一百万两,民间公缴息借二十余万两,南洋大臣张公奏请续拨一百万两,由南洋贷洋款项下划至上海道交付驻沪援台转运局道员赖鹤年、采办委员茅延年就近兑收,以故饷不告匮),局面翻新自主裁(台北于五月朔改民主国,绅民分制银玺,文曰「台湾民主国总统之章」,又制蓝地黄虎旗,推戴唐公。公乃立议院,檄在籍兵部主事邱逢甲为义勇统领、礼部主事李秉瑞为军务大臣、刑部主事俞明震为内务大臣、副将陈季同为外务大臣;道员姚文栋为游说使,诣京师当轴,沥陈建国情形)。露布已令神鬼泣(谓唐公所出告示及与泰西各国领事照会),玉书曾见凤麟来(闻四月二十八日迎银玺时祥征甚多)。棘门布置成儿戏,木子猖狂本罪魁(初立民主国,官绅声势甚壮,有淮军革勇李文魁于四月二十九日纠党劫杀抚标中军参将方良元,唐公不能置于法,反受挟制,予以兵权,民心由是瓦解)。痛惜浃辰田海变,天心人事费疑猜』(五月初四日,道员李经方偕倭桦山资纪坐兵舰抵沪尾口外,将赍文台抚交割台岛,以民情汹汹,不敢登岸,唐公遂于十二夜内渡)。
一夜鲸波澳底生(倭兵于五月初六夜自宜兰县辖之澳底登岸,初八日到九份,初九日过瑞芳店,初十夜入基隆,十一晨据基隆城寨。记名提督张兆连统四营守基隆,通判孙道义领二营副之,以大雨溃散,总兵曾喜照带土勇三营驻澳底,倭至,喜照先遁,其哨长有为倭作乡导者),鸡笼天险竟虚名。妖氛明灭连南雅(五月十三日,土匪劫台北仓库,焚衙署;十五日引倭人入府城,二十日倭分据南雅厅治),巨室迁移到上卿(太仆寺卿林维源,台绅巨擘也;先期请假,挈眷内渡)。恢复空传新竹县(五月十七日,倭犯新竹,二十日据城治,屡为义民所挫;至六月朔,始尽掠其地),孤悬难救九芎城(五月二十一日倭据头围至五围,二十九日入宜兰城)。划溪为守何人主(先是台南刘帅与唐公有划溪为守之约),苗栗无端亦棘荆』(六月二十日倭掠苗栗县)。
『前车早覆溯澎湖(二月二十七日倭舰攻澎湖,二十九日失守),劲旅能支一战无(澎湖通判陈步梯率义勇二千人守城,总兵周振邦领新旧四千守大山屿妈宫澳及迤南各海口,知府朱上泮领湘勇二千五百人守大城北及迤北各海口,副将刘廷梁等守大城北炮台,所给饷械,足资半截)?裨将望风争偃帜(失地日,文武官弁无一及难者),士民凫水半捐躯。买舟共说元戎巧,念母还怜别驾愚。乙岁刚周重历劫(谓乙酉二月十三日事),生灵涂炭独何辜』!
『七鲲门户本深严,况复将军坐蔺、廉(台湾镇总兵万国本领所部七营守安平一带,帮办,台军务南澳镇总兵刘永福率福字八营、七星队一营守旗后、恒春一带)。狐鼠屏声敛牙爪,鳄鲲延首受刀镰。当地歧处兵嫌薄,昼渐长时饟孰添?无补杞忧勤默祝,欃枪莫射赤嵌尖』。
秋感云:『消夏诗成墨未干,秋风吹动泪阑干。正欣辽左连城返(闻倭人允还辽东)(忽报台中半壁残。墩烬葫芦明野火(七月初八日,倭据葫芦墩),山崩八卦落惊湍(初九日据八卦山,即入彰化)。云林图画沙莲水(埔里社旧名水沙莲),如此膏腴保恐难』(七月十二日倭据云林县城,闻已进掠埔里社厅矣)。
『扬镳击楫各言归(台北于四月下浣奉割让明文并遵议内渡之命,同时卸篆者为署藩司顾肇熙、署巡道陈文騄、署台湾知府孙传衮及各厅县会办军务福建水师提督杨岐珍、台湾镇总兵万国本等),道有纶音不敢违。去卫袍存由也缊,适齐马媲赤之肥。钓屠韬略传今是,棘霸军容叹昨非。烂额焦头多后至,亏他辛苦出重围(既改民主国,唐公檄同知黎景嵩为台湾知府、俞鸿为台北知府、代理安平知县忠满兼护台南道府印、温培华为埔里社通判、史济道为台湾知县等,惟台东直隶州胡传、南雅同知宋维钊仍旧,诸君多失地后始去,其心亦良苦矣)。
『南军苦守过中秋(台南自甲午八月帮办军务刘军门到防,烽燧不举,迨乙未中秋后嘉义失守,倭乃分兵四路,水陆扑犯南郡),械尽粮虚似楚囚(刘军门之守台南,乙未五月接道库存饷银七万余两、府库及台南支应局剩银六万余两,虑难持久,乃集绅商会议设官票局,自数百文至三千文,使兵勇持易薪米,颇能通行;南洋大臣汇交银五万两、粤督贻旧枪二千余杆、闽督贻旧枪一千余杆、弹数万枚、土火药数千觔、水雷二百具,余无一应者)。火箭已穿鹅卵鼻(八月二十日倭兵入恒春城),霜旗莫蔽凤皇头(八月二十七日倭兵入凤山新城,翌日分掠旧城)。谁怜忠义诸罗县(自七月起倭兵屡攻嘉义,以义民固守不得逞,至八月二十日始破),休问荒凉直隶州(台东新设直隶州,僻在后山,原驻土勇三营,为抚番所设,归后路副将岱霖节制;岱霖病没,由直牧胡传接统。至是不遣自散,而倭人乃至)。昨夜将星潜徙度,郡民浪说尚依刘(刘军门于九月初二日微服内渡,初四日倭人入台南府城,民间犹传其在后山者)。
『时事真教唤奈何,岛民亿兆覆巢窠(倭人据台南府城,即传令台东内山一带克期归附,从此全台非清土矣)。两年迁徙恩原厚(条约有二年内准民自徙),九法更张令太苛(倭人新悬规条九则,勒驱岛民就其范围)。男不负身甘塟火(倭人掘地为坑,凡犯规者纳诸坑中烧以煤油),妇知矢节竞投波。忠贞足与牛庄埒(谓二月间牛庄街民劫倭弁事),谁谱东宁正气歌(岛民与难者先后约七万人,余辑有「岛碧录」)?
『将材漫数大东沟(谓邓总兵世昌等),忠信堪从十室求(自饷募勇者,有花翎侍卫许肇清纠五百人驻鹿港,苗栗附生吴汤兴纠五千人驻中港、后垄一带,新竹武生徐骧,姜绍祖纠一千人驻大湖口,彰化举人施菼、施仁恩、贡生吴德功、吴景韩于台中府设筹防局)。末秩竟甘包马革(代理恒春知县欧阳萱遇害于曾文溪,泉州府委坐探巡检黄闽望遇害于彰化城),侯封合让烂羊头(谓义民简精华、简大肚等)。弹飞金铁多摧臂,炮洞心胸尚怒眸(提督陈得胜在金包里出援基隆,陈尚志在葫芦墩、副将杨再云在头份、杨锡九在北斗溪、参将汤仁贵、吴彭年在八卦山、文生吴汤兴在大肚溪、武生姜绍祖在新竹、徐骧在大莆林俱阵亡。又有总兵刘得杓、游击陈金山、都司毛贵谈、荀德禄并尸骸无着)。为问三貂先伏法(谓守三貂岭诸将弁),泉台相见定含羞』。
『皕十三年载版图,一朝轻弃误庸夫。蚍蜉智小偏摇树,虮虱形微善啮肤。人事于今成覆辙,天心何日许还珠?傍观休厌唐衢哭,两世蒙恩此握符』。
陈铁香太史之诗既载之矣。乙未之役,铁香有哀台湾十首,语多悲恸,读之泪下。诗曰:
『抉皆沧波外,茫茫集百忧。河山归浩劫,鼓角乱残秋。遁世天无路,逃生海有艘。颠连非意料,飘泊欲谁尤』?
『卖塞牛思黯,和戎秦会之。乾坤正颠倒,书剑剧危疑。世界竟今日,衣冠非昔时。伤心诸父老,流涕话康熙』。
『延亵三千里,升平二百年。堑山成陆海,际地启腴田。蔗积中春雪,茶香万灶烟。即今繁盛地,凄绝可怜天』。
『鸡笼连五虎,形势互遥遥。门户支金厦,藩篱护蓟辽。水冲浮六耳,山险控三朝。拱手都资敌,岩疆一霎消』。
『一从行省建,风土倍繁华。炼木樟成脑,采山金有沙。闲情斗风月,选梦占莺花。乐土今何似,颓垣剩几家』?
『维昔田横岛,殷遗此伏戎。卅年天厌乱,七日将成功。越客行虫蛊,生蛮贌鹿茸。赤嵌城在否,太息望瀛东』?
『文武恬嬉日,兵尘警急中。大言惭马谡,上策学檀公。京阙高寒甚,江湖涕泪同。遗黎嗟靡孑,何处哭途穷』。
『蹙土原非计,其如柄国何。但求休炮火,遑恤弃山河。死战民无恨,生还将独多。微闻嘉义界,尚枕夜中戈』。
『弃守都无据,谁能一木支。天将骄下国,民竟即东彝。死徙悲黔首,威名误黑旗。抱头虽早去,惭绝誓师时』。
『红粉谁家女,盈盈玉作团。一鞭驱逼去,毕世洗湔难。涕泣嗟何补,飘零不忍看。生离与死别,痛哭遍江干』。
安溪林氅云先生,光绪间来台,榷办茶厘。时台北方建省会,游宦寓公,簪缨毕至。而唐维卿为布政使,每开文酒之宴。一日,氅云以海舶运致牡丹数十盆,适逢盛开,命送之会;维卿大喜,名曰「牡丹诗社」。及割台诏下,氅云归去,居厦门,筑怡园于鼓浪屿,越十数年乃卒。氅云名鹤年,号铁林,寄籍淡水,光绪八年举于乡,后以道员加按察使衔。在台之时,着「东海集」。没后,其子景商嘱余校刊。
东渡感事呈唐维卿方伯、家时甫星使兼怀幕府诸公云:
『三貂晴雪正东风,旧迹重寻类断蓬。千里波涛悬梦寐,万家忧乐到心胸。田横孤岛悲尤愤,充国屯边罪亦功。山海征输民力竭,忍教元气凿鸿蒙』。
『目极楼船济六师,江淮遮蔽此藩篱。雨余莫忘谈墙筑,米短何堪议灶炊。泛海神仙工点铁,逢场傀儡惯牵丝。重瀛但祝销兵气,筹笔无劳疏十思』。
『赤嵌营连壮海山,红毛城畔唱刀环。晋公节钺平淮蔡,汉相旌旗扫洞蛮。鲲岛浪淘朝雨过,鹿门波撼夜潮还。平原子弟怀风义,卜式忧时鬓已斑』。
『驿路萧萧识马周,鸢肩翻悔稻粱谋。关河歧路英雄泪,暮夜中庭妾妇羞。枕畔南柯原梦幻,袖中东海祗浮沤。我来共索梅花笑,清博头衔不夜侯』。
稻江楼陪刘渊亭、家时甫两帅夜话云:『海寨连标建赤霞,鲲身鹿耳浪淘沙。西山秀夺花双桁,南浦云归月一槎。鹅鹳千里江正肃,貔貅万灶夜无哗。铃辕风静香村寂,隔院鹦哥尚唤茶』。
乙未之役,氅云在北,怆怀时局,凭吊河山,故集中有纪民主国之诗。诗曰:『天祚扶余未可知,两河忠义盼星旗。陈桥拥赵兵虞变,酇国封韩帝不疑。执梃降番尊使相,筑台朝汉长蛮夷。五洲琛赆图王会,海上楼船望六师』。
寄刘渊亭台南云:『五百田横气尚雄,曾闻孤岛盛褒忠。誓心天地中原泪,唾手燕云再造功。不信黄金能应忏,谁教赤嵌擅和戎。兵销甲洗天河夜,只手澜回力障东』。
五月十三日,台北激于和议,兵民交变,仓皇内渡云:
『内变方乘外侮忧,掀天波浪截横流。忽惊车鬼方涂豕,始信冠人尽沐猴。猿鹤化来山月黑,鹳鹅声乱阵云浮。沧桑再见田横岛,错计燕云十六州』。
『半壁斜阳列屿空,大江王气黯艟艨。依来刘表原非策,哭到唐衢共效忠。万里随槎虚奉使,千秋孤注误和戎。早闻马后书生谏,得失何心语塞翁』。
板桥园在台北之板桥庄,为林枢北观察所建,时甫太仆又润色之。氅云游台,时相过从。集中有乙未端午家时甫星使招同幕府板桥园夜集,时方建立民主国,越数日而兵火仓皇,宾主俱散;回首名园,亦归零落,真不胜今昔之感也。诗曰:『海云岛月付沧桑,眼底扶余识霸王。金谷园亭诗酒录,玉溪身世绮罗场。隔江喧夺龙舟彩,列戟光凝燕寝香。天汉星槎望牛斗,宣防移节镇珂乡』。
又有偕家时帅内渡留别板桥园五首。
其一:『富贵与神仙,撤手便归去。楼阁见五云,十洲更何处』!
其二:『千万买青山,百万筑园墅。海天共结邻,黄鹤忽高举』。
其三:『花石平生心,种松十围长。无限鸟投林,寒露滴清响』。
其四:『人生如轻尘,随处欣所托。坐爱林月明,不记春花落』。
其五:『瀛岛出岫云,东山润霖雨。不负故乡心,忍望故乡树』。
嘉应黄公度京卿遵宪,为光绪间诗坛巨子,着「人境庐诗集」。有台湾行一篇,则乙未独立事也。诗曰:『城头逢逢擂大鼓,苍天苍天泪如雨,倭人竟割台湾去。当初版图入天府,天威远及日出处。我高我曾我祖父,艾杀蓬蒿来此土。糖霜茗雪千亿树,岁课金钱无万数。天胡弃我天何怒,取我脂膏供仇虏。眈眈无厌彼硕鼠,民则何辜罹此苦?亡秦者谁三户楚,何况闽粤百万户。成败利钝非所睹,人人效死誓死拒。万众一心谁敢侮,一声拔剑起击柱。今日之事无他语,有不从者手刃汝。堂堂蓝旗立黄虎,倾城拥观空巷舞。黄金斗大印系组,直将总统呼巡抚,今日之政民为主。台南台北固吾圉,不许雷池越一步。海城五月风怒号,飞来金翅三百艘,追逐巨舰来如潮。前者上岸雄虎彪,后者夺关飞猿猱。村田之铳备前刀,当辄披靡血杵漂。神焦鬼烂城门烧,谁与战守谁能逃。一轮红日当空高,千家白旗随风飘。搢绅耆老相招邀,夹跪路旁俯折腰。红缨竹冠盘锦绦,青丝辫发垂云髾。跪捧银盘茶与糕,绿沉之瓜紫蒲桃。将军远来无乃劳,降民敬为将军导。将军曰来呼汝曹,汝我黄种原同胞。延平郡王人中豪,实辟此土来分茅。今日还我天所教,国家仁圣如唐尧。抚汝育汝殊黎苗,安汝家室毋譊譊。将军徐行尘不嚣,万马入城风萧萧。呜呼将军非天骄,王师威德无不包。我辈生死将军操,敢不归依明圣朝。噫戏吁!悲乎哉!汝全台,昨何忠勇今何怯,万事反复随转睫。平时战守无豫备,曰忠曰义何所恃』!
易实甫寓台咏怀之诗,既载之矣,近于故纸中又得续作六首,语尤悲愤,盖台事败坏时也。诗曰:
『二百年来虱处裈,涵濡煦育子生孙。久无剧盗萑苻泽,那有强藩桔秩门。麦饭牛羊亡国垄,桃花鸡犬远人村。昆明池上旌旗在,谁拨残灰验劫痕』?
『浪泊炎方站站鸢,书生翻作马文渊。零丁洋外终无路,大甲溪边别有天。虎齿所居楼十二,鸿毛难戴界三千。中原一发何时达,目断齐州九点烟』。
『贾谊长沙已自伤,长沙今更隔潇湘。玄蜂赤蚁苍梧野,紫蟹黄花绿苇庄。海水似樯环北极,火云如盖覆南荒。炎天怪底无冰雪,都入羁人鬓上霜』。
『天末孤城城上头,登临无地可消忧。藤萝芦荻如夔府,薜荔芙蓉似柳州。坠露沉云都入海,惊风密雨总当楼。大荒我有他年约,披发骑麟再访秋』。
『八表风云一剑磨,夜骑天驷度天河。梳头逆旅逢张妹,椎髻蛮夷起赵佗。折节太原公子在,感怀真定弟兄多。宝刀难断东流水,万古愁心奈尔何』。
『哀郢怀沙死拒秦,平生幽怨楚灵均。白麟奇木长缨客,紫凤天吴短褐人。南北恍超风马海,东西愁近杀牛邻。卜居终在江鱼腹,岁岁三闾占好春』。
余撰「台湾通史」,以唐、刘合传,且为列传六十之殿。而世之论者每责唐而恕刘,盖以民主之局,由唐创之而刘承之,然维卿未战而逃,且有挟款之嫌,渊亭则力守台南,饷械俱绝,四面被围,始决然去,则其人之贤、不肖为何如矣。余读「普天忠愤集」,有杜德舆沪上感咏,其中一首云:『一统犹全局,群凶满四方。羯胡终猾夏,张楚亦称王。盗国供私饱,焚台启夜行。可怜后庭妾,七日学宫妆』(唐景崧台湾称王甫七日,私取库藏,自焚抚署而逃)。而松桃杨文藻有闻刘渊亭台南内渡云:『誓死睢阳志,将军百战酣。背城能借一,俘帅果囚三。掘鼠庭罗雀,飞骑木絓骖。难鸣孤掌忿,风雨吊台南』。
侯官沈爱苍中丞瑜庆,文肃公之子也,以举人官至贵州巡抚。光绪初来台。诗多不存,后刻「涛园集」,有哀余皇一篇,其自引曰:『光绪乙亥,日本构衅台湾番社,先子奉诏视师,勒兵相持数月,日人就款。言路腾谤,以为纵敌,先子不为动。师旋,遵旨复陈练兵、筹饷、制械,储材、游学、持久六事,请饬各省每年合筹四百万金,分解南、北洋,计日治海军,期以十年成三大枝;彼时游学者亦艺成而归,制船、驾船,不患无人矣。易箦前夕,口授遗疏。先是日本夷琉球为冲绳县,庶子王先谦请伐,廷旨饬议,未及复奏。至是遂言日本自台湾归后,君臣上下,早作夜思,其意安在,不可谓非劲敌。而我之船械军实,无改于前,冒昧一试,后悔方长,愿皇上以安生之质,躬困勉之学,所谓州来在吴犹在楚也。疏入,廷旨促办海军,合肥亦悟。北洋海军权舆于此。而出使大臣李凤苞请废船政,谓制船不如买船,而已私其居间之利。后希中旨者,又挪海军款以办颐和园工程。甲申一挫,甲午再挫,统帅不能军,闽子弟从之死亡殆尽。吴公子光曰:「丧先王之乘舟,岂惟光之罪,众亦有焉」。长歌当哭,遂以哀余皇名篇』。诗曰:
『城濮之兆报在泌,会稽已作姑苏地。或思或纵势则悬,后事之师宜可记。昔年东渡主伐谋,严部高垒穷措置。情见势绌不战屈,转以持重腾清议。铁船横海不敢忘,明耻教战陈六事。军储四百饷南北,并力无功感尽瘁。宋人告急譬鞭长,白面书生臣请试。欲矫因循病卤莽,易箦谏书今在笥。蓄艾遗言动九重,因以为功宜可嗣。谁知一举罢珠崖,东败造舟无噍类。行人之利致连樯,将作大匠成虚位。子弟山河尽国殇,帅也不才以师弃。即今淮、楚尚冰炭,公卿有党终儿戏。水犀谁与张吾军,余皇未还晨不寐。州来在吴犹在楚,寝苫勿忘告军吏』。
彰化吴立轩先生着「戴案纪略」、「施案纪略」、「让台记」等,余撰「通史」,时往咨询。而先生又关心风化,遇有忠义节烈之事,为之表彰称道弗置。故里闬多重其人,诚可谓积学之士也。先生名德功,字汝能,设教乡中,垂四十年,诱掖后进,循循不倦。有「瑞桃斋诗稿」二卷,余就而借读,为录数首,以志景行。
咏怀延平郡王云:『雄心誓与国存亡,蹇蹇精忠气激昂。诸葛一生终辅汉,沙陀三世永称唐。招徕辄却天朝诏,缔造来开盘古荒。太息骑鲸人去后,朱家龙种更凄凉」。
登定军山云:『晓起登山陇,携笻缓步行。日从峰隙漏,岚自涧中生。风气千层润,泉流一脉清。纵观沧海外,帆影互纵横』。按定军山则八卦山。
水沙连云:『地势高千尺,中间别有天。雌雄山互锁,清浊水交缠。凤尾兰花秀,猫儿竹笋鲜。四时多雾霭,遥望与云连』。按凤尾兰、猫儿竹,皆水沙连所产。
火焰山在彰化东北,猫罗、猫雾两山为之左右,奇峰突兀,状若火焰,「诸罗志」所谓九十九峰者也。余居中时,朝夕相对。而立轩亦有九十九峰歌云:『火焰山高冲牛斗,中列奇峰九十九。丹崖赤嶂错落排,疑是巨灵细分剖。玲珑众笏碧参天,天梯石栈凌云烟。东升朝日穿山出,槎枒木梳空际悬。一峰未尽一峰起,山光烁烁难迫视。巉岩罗列锦屏开,势弥高撑玉笋峙。高低树木郁参差,峰容点缀景争奇。松柏樟楠皆挺秀,继长增高势弥危。嶙峋怪石悬崖立,伛偻罄折向人揖。夕阳返照光回射,俯压培塿何岌岌!噫嘻宇内多名山,我台得此真奇观。何当声教化蛮貊,携笻直上云之间』。
台湾花木之诗,既载以前,以资多识,而立轩亦有咏物诸作,为选四首。
铁树云:『铁树生苍古,槎枒数尺高。枝柯盘柱砥,骨干类珊瑚。屈曲又文笔,堎嶒击唾壶。陶镕逢世用,沧海网遗珠』。按铁树一名铁珊瑚,生于海底。
石花云:『一种澎湖石,非春亦作花。脱苞形磊落,吐萼势槎枒。光怪添新样,嶙峋发怒葩。沧波银笋浴,西屿映流霞』。按■〈石娄〉■〈石国〉石花则,状如花,亦珊瑚也。
南桃云:『绿竹苍松外,南桃遍野塘。花开如苇白,实结似梨黄。障水当沙石,编篱固梓桑。微风吹叶动,作作露针芒』。按南桃,木本,或作林投、或作菻荼,译音也。
竹蔗云:『蔗圃千畦植,村农利溥长。节多如竹秀,叶密似葭苍。揭揭风吹响,湛湛露酿浆。待当秋九月,处处献新糖』。按蔗有数种,竹蔗其一。
吴士功字汝翰,立轩先生之弟。少以体弱,不赴试,遂至早逝,为诗较少。渡曾文溪云:『夜宿茅港尾,破晓闻鸡啼。束装起就道,望见曾文溪。大雨沛然至,沿途积新泥。舆夫行,前后相提携。招招舟子来,邛否渡修堤。水势翻空白,浪花溅眼黧。举头望天末,日驭已沉西。蹉跎叹行役,前途何处栖』?
林亦图初名星垣,字薇臣,闽县人,寄籍淡水,补弟子员。少有诗名,为潜园上客,着「潜园寓草」二卷。乙未之后乃卒,年八十二。
感怀云:『卅载客台阳,沧桑感一场。白头遭乱世,赤手怕还乡。有命何妨俟,无才祗自伤。故人如问讯,诗酒尚颠狂』。按此为乙未之作。
题查少白诗草云:『堂堂旗鼓壮瀛东,多少名流拜下风。万里波涛供啸傲,一囊琴剑老英雄。诸侯倒屣争迎客,海贾求诗愿识公。我亦骚坛称弟子,心香一瓣礼南丰』。
陈子潜广文朝龙,新竹人,曾辑「采访册」,亦颇能诗。乙未之役,移家福州,遂卒于是。潜园探梅云:『逋仙去后迹犹存,百树横斜自一村。偶为裁诗寻好料,不辞冒雪访名园。宜编廿六春开径(园有「二十六宜梅花书屋」),香逗三分艳举樽。难得堂堂贤令尹,替花生色品题尊』。按园在新竹西门内,为林鹤山方伯所建,今已毁,唯梅尚有存者。
梁子嘉先生成枬,号钝庵,广东三水人,素负奇气,不得志于乡里,遂游台湾,为栋军掌记室。刘省三中丞见其文,奇之,檄办东势角抚垦。子嘉有经济才,招徕番人垦田树艺,将为久居计;而割台事起,义旅云兴,与吴汤兴、徐骧等转战新竹、苗栗间,事败而去。至泉州,作诸将四十首,以示林南强。南强藏之,历年久远,竟亡其稿,惜哉!乙未之后,子嘉重来,仍主雾峰林氏,郁郁不乐。已而复去,遂客死香港,诗稿尽失。余从各处搜求,仅得六十有九首,为录一卷,藏于「台湾丛书」,亦稍以留梗概矣。兹录隘丁、耕山二章,皆抚垦时作也。
隘丁行云:『日色无光光亦薄,瘴烟入鼻微闻恶。行人畏近隘头行,守隘隘丁昼击柝。柝上响停,行人胆惊。伏莽之戎,草木皆兵。柝声不绝,寻声出穴。为彼发踪,磨牙吮血。行人不敢经,饥吻馋涎腥。乘机伺利便,跳踉杀隘丁。挟刃犹敢侮,民间厉禁挟弓弩。利器凶兵遗彼虏,飞而食肉山中虎』。
耕山行云:『烈山焚长茅,漫天焚老木。老木中焚空,葺茅以为屋。茅根可伐,树根难劚。轮囷离奇不受犁,枉用驱来茧栗犊。春初种烟,夏初种谷。五月绿云收,八月黄云熟。深冬百昌尽,犹见蔓菁绿。山肥稍缩,树根稍秃。水工开浚,上引飞瀑。高高下下成良田,尽种黍稷与穜稑。山高水深,水不上陆。蔗园茶陇,足供饘粥。君不见塞翁之马有得失,耀德之陂旋反复。耕山成败人岂知,知者天边两黄鹄。吁嗟乎!老农耕田不果腹,不耕村田耕山谷。山中豺虎食人肉,今日吞声向山哭』。
读此两诗,足见我台番界之险,耕山者之备尝危苦。而今日得以垦荒食力者,则以我族奋迈而进,再接再厉,故得有此片土也。可不念哉!
南强名资修,字幼春,台邑雾峰人,林刚愍公之从孙也;受业于子嘉先生。乙未之役,年方十六,亦作诸将六首,以论台事,犹少陵诗史也。诗曰:
『南州称制万夫奔,独为神京守外阍。父老不烦丹穴索,孤臣敢受素麾尊。但思一柱天能倚,其奈群飞海已翻。他日尚余诸疏在,哓哓众口与鸣冤』(唐维卿中丞)。
『将军百战着威声,凤诏遥衔佐上卿。河北虏惊张万福,关中人望李四平。传闻马市收賨布,复遣蛟宫取水晶。至竟白衣摇橹遁,枉教薏苡累修名』(刘渊亭军门)。
『文章任昉推名手,劝进齐台首上笺。铅椠生涯邀异数,菰蒲人物此居先。一时嘘气能行雨,满望随风直上天。谁信抱琴沧海去,瘴云长隔祖生鞭』(邱仙根工部)。
『三户英雄竟若何,吴公近事感人多。草间持梃长酣战,夜里量沙独浩歌。看月有年皆带甲,回澜无力且凭河。累累丛塟磺溪路,策蹇荒山未忍过』(吴汤兴茂才)。
『花里鸣鞭五马嘶,孤城如斗彗星低。极知此事同巢幕,未便高飞径拔梯。人笑鴀钦难学凤,我怜鹦鹉不如鸡。俱为说梦知谁是,试把闲情问鄂鹈』(黎伯鄂太守)。
『猿臂丁年挟箭驰,北平家世虏能知。花拳子弟肩鱼箙,雕面豪酋拜隼旗。脱兔每怜身似玉,骑驴今见大力开展鬓成丝。临河谁唱「公无渡」,寂寞天涯老自悲』(荫堂)。
谢道隆字颂臣,台邑诸生。乙未之役,募集义旅,佐邱仙根卫乡里。事败而归,以医自给。余居台中,时相来往,酒酣耳热,痛谈时事,辄有髀肉复生之感。颂臣能诗,有割台一首云:『和议书成走达官,中原王气已凋残。牛皮割地毛难属,虎尾溪流血未干。傍釜游鱼愁火热,惊弓归鸟怯巢寒。苍茫故国施新政,挟策何人上治安』?
山居偶成云:『卖药余赀为买山,结庐小隐住岩间。中年祗爱幽栖好,暂次应将俗虑删。芳草溪边堪薄采,晴云岭上伴长闲。牧童叱犊归村去,空谷黄昏且闭关』。林痴仙和之曰:『一邱自号谢家山,垂老菟裘卜此间。薇洞花开携妓往,豆田草长课儿删。身除卖药何曾出,心为敲诗未得闲。时有门生来问字,月明林下叩柴关』。痴仙名朝崧,字峻堂,台邑人,刚愍之从子也。林氏世习武,而痴仙独以诗豪,着「无闷草堂诗集」,唯多乙未以后之作,故不采。
洪一枝字月樵,彰化诸生也,居鹿港。乙未之后,改名繻,字弃生。闭门述作,不鹜外事。「寄鹤斋诗文曫」及「诗话」,皆可传也。打鹿行云:『崱屴千峰复葛峰,峰峰如剑向人摐。密密藤萝看不见,中有千年鹿养茸。一群狰狞出苍狗,林中三鹿五鹿走。腥风恶兽踯躅奔,山猪趋前熊趋后。猎人持鎗林中藏,不期中肩期中首。负鎗复向云雾中,穷冬莽莽生悲风。扪壑攀岩作猱上,篁榛但见青蒙蒙。逐鹿深山道,山中惟荒草。相传上有琼瑶台,复说中有金银岛。逐鹿不知山浅深,时时路傍逢洞獠。洞獠深居穷崖阴,逢人杀人无人心。猎人见獠如见鹿,群獠哄散如惊禽。打鹿取藏涧中水,或杂黄麞兼野豕。十日挈出向冰壶,肠肉既佳味亦美。身带山中烟瘴归,归到家中与妇子。炙肉把酒共酣呼,鹿臭在衣血在须。鹿蹏可以换斗米,鹿茸可以市珍珠,鹿角熬胶养身躯。打鹿之乐何如乎?打鹿不畏苦,使余从军气如虎,汉家狗屠视如土』。此诗写台湾打鹿之景,有声有色,非入山者不知此状。顾台湾打鹿辄逢野番,必纠十数人而往,番见多人则窜避,否则每遭屠杀。
月樵又有咏古四首,亦不朽之作也。
其一、『驱车洛阳城,下马皋门道。凭吊晋时人,胡尘净如扫。昔者群氐狂,恶氛满苍昊。臣庶供醢菹,帝王为舆皁。倏忽无一存,乾坤旋再造。夷吾彼何人,忧心空如捣。不见祖逖鞭,直向赵王堡。于今缅遗踪,何处容夷獠。伊水涧瀍间,秋色来浩浩。遥望陆浑山,平原满秋草』。
其二:『西楼六千里,东楼遥相望。■〈革未〉鞨何丑夷,夸毗称人皇。中原凌替日,跃马中山阳。后者居降邸,乃有东丹王。雄猾阿保机,余风何怆凉。毡裘左衽人,车盖入大梁。打草弃城走,惆怅登愁冈。行人渡辽水,不见古临潢。天祚百万兵,兵威忽不扬。堂堂古雄国,早先弱宋亡。悲风从东来,原野渺茫茫。颓垣废殿里,低草见牛羊』。
其三:『走马游汴梁,出入汴梁门。哀哀啼杜宇,上有古帝魂。虎狼群女真,南牧万马奔。一鞭驱北去,八百赵王孙。后日覆金族,乃仍青城屯。妃嫔及王子,流血京城昏。萧条上蔡州,黄伞投空村。江南天水碧,犹有半壁存。天兴靖康年,天道谁与论。荒荒瓦砾中,白日惨不温』。
其四:『登临陟华岱,沧海望洪波。白云满天末,鸿鹄飞鸣过。慨然奇渥温,于此统山河。中华群骁杰,俯首何其多。运去蹈坎■〈土禀〉,时来生嵯峨。濠阳淮泗间,跃马起横戈。壮士挥返曜,英雄挽颓■〈氵陁〉。九州岛忽如砥,泰嵩不可磨。何以乾坤毁,日月又蹉跎。于今四海内,白狄舞傞傞。大荒蹲犷獥,黑洋发蛟鼍。自东欲徂西,乌兔相荡摩』。
许荫亭字剑渔,亦彰之鹿港人。少习古诗文,有名庠序间,惜年未四十而逝。着「鸣无斋遗草」。感怀云:『不堪回首旧山河,瀛海滔滔付逝波。万户有烟皆劫火,三台无地不干戈。故交饮恨埋芳草,新鬼衔冤衣女萝。莫道英雄心便死,满腔热泪此时多』。
秋思云:『豪情愿逐五陵游,琴剑飘零志未酬。万里西风吹去雁,一天明月送行舟。狂吟欲夺长江槊,沽酒难消野店秋。毕竟壮心浇不尽,拚将沉醉唱「凉州」』。
胡殿鹏字子程,号南溟,安平人(建省后改台湾县为安平,而移台湾县于台中),与余同里闬,时相过从。为文有奇气,诗亦汪洋浩荡,有海立云垂之概。着「南溟诗草」及「大冶一炉诗话」,收罗极广,议论尤新。惜身世零丁,至困衣食。然其诗自有可传,固不与统裤儿争一日之短长也。七鲲观潮行云:『君不见婆娑洋水锁重重,毗舍耶山天柱雄?黑潮一舄几千里,屹立东南大海之中央。绝顶罡风卷地走,吹落天外云茫茫。淜湃渊冲不见底,飞轮剪渡艨艟冲。七鲲洲外古天堑,安平鹿耳几战场。青草湖边南吼夕,白沙仑畔铁火红。渔团阵筏星散下,海天莽莽搏风沙。黑旗无人壮士死,荒城落日吊古槎。老渔向我话畴昔,一声呜咽闻悲笳。寒潮浩浩海门来,潮头万里东溟开。天马横空不可遏,奔云掣电万壑雷。将军如神从天降,一嘘蜃气飞楼台。暮潮黑黑朝潮青,秋潮激激春潮鸣。古来关海推巨镇,国险有时不能争。长鲸拍水东海立,舳舻千里压江平。此时之潮三丈高,大浪撼山山为凹。王气江南望孝陵,力挽回澜奈狂何。桓桓靖海壮请缨,雄师十万逼东宁。此时之潮高五丈,天下陆沉西台倾。我台将种挺人杰,鹅鹳军声蜚闽浙。楼船伏波能用奇,百万鲸鲵相继灭。覆舟健儿藏水底,夜行画伏七百里。屃赑负碑出宁南,大汉天声固尚矣。三百年来丁国变,鹭鲲衣带争传箭。两代废兴逝水流,日射扶桑失组练。东南大地古山河,慷慨凭笻发浩歌。一片赤嵌忠义血,化作秋风震怒涛』。
南溟又有台阳咏古四首,亦少陵咏怀古迹之意。诗如下:
『雄师直捣失王城,气压荷兰十万兵。故朔廿年存永历,孤臣一岛笑田横。陆沈蓟北功难复,涛起灵胥恨未平。太息有明三百载,霸图还创自书生』(延平王)。
『翠霞摇曳竹林丛,莽莽雄图认故宫。十二楼台春已老,三千世界色皆空。疏钟声渡荒园暮,断壁烟消夕照红。一代兴亡成底事,笑他桃李舞东风』(海会寺)。
『婆娑洋里自乾坤,凛凛明家生气存。惟妇惟夫扶大节,不臣不妾泣贞魂。杜鹃空染湘妃泪,精卫长衔帝子冤。剩有王孙争位号,几人终不负君恩』(宁靖五妃)。
『参军幕府老逮臣,梦蝶园中草自春。云月孤高天以外,蕨薇长秀海之滨。余生有恨辽东帽,一旅难兴洛邑民。零落瘦梅留傲骨,夕阳凭吊几诗人』(梦蝶园)。
王汉秋字咏裳,安邑人,居府治,素以文名,亦颇能诗。
闻警云:『鹿耳门前吼怒涛,奇愁郁勃索香醪。记曾风雨凄凉夜,灯影摇红读豹韬』。
过铁砧山云:『征途落落忍辞艰,石咽泉流路几湾。傲骨一身经百炼,今朝又到铁砧山』。
稻江纪别云:『小楼烟雨晚江潮,带得离愁上画桡。折柳泥君留爪迹,重来好认旧枝条』。
乙未之役,咏裳避居厦屿,未几客死。施澐舫山长哭之以诗曰:『竟以一衿毕,汝愁安可埋。身宁为贫死,道肯与时谐。市隐添吟债,饥驱损壮怀。鹭门三尺冢,权作小眠斋』。
魏绍英字笃生,新竹人,素业儒,设教里中,不慕荣利。余游淡北,曾见之于寓庐,盎然道貌,悃愊无华。及卒,其子润庵乞余志墓,并示遗诗,受而载之。
乙未避乱崇武,归舟阻风泊观音澳云:『乾坤战伐总堪伤,魂梦无因泪数行。巨浪连天争簸舞,扁舟一叶共低昂。岂期绝海逢孤岛,何处青山认故乡?长记乱离秋八月,观音澳上几彷徨』。课子云:『课子从来望岂奢,要令清白继吾家。读书明理资修养,守分安贫莫怨嗟。俯仰问心求不愧,浮沉于道贵无差。中原傥有兴隆日,祭祀毋忘告阿爷』!
王松字友竹,新竹人,耽吟咏,曾以所为诗乞施澐舫山长删定,名曰「如此江山楼诗存」。余撰「诗乘」,函索所作,友竹大喜,出以相示。为录数首,以志盍簪。
乙未生日感作云:『我今三十乃如此,便到百年已可知。孤愤惜无青史分,不才闲过黑头时。太平得寿方为福,离乱全生祗赏诗。此日岂惟毛义感,涓埃未报负男儿』。
书愤云:『生逢割地亦徒忧,烽火连天尚不休。家有两姑难作妇,国无一士觅封侯。安危于我何轻重,得失劳人问去留。大局不禁长太息,华夷从此是春秋』。
登城东楼云:『登陴望阙叹阙空,时事浮云大海东。绕郭溪声秋雨后,满楼山色夕阳中。移家人困搬姜鼠,守土民愚负版虫。一片热肠双冷眼,悉来祗合问苍穹』。
乱后游潜园云:『醉过西州更怆神,潜园无复昔时春。忍看石笋镌为柱,况说梅花斫作薪。临水高楼余瓦砾,藏山绝业化灰尘。伤心来去堂前燕,悲语如寻旧主人』。
乙未之役,苍头特起。新竹姜绍祖方弱冠,散家资,集义旅,自成一军,力战数次,既败复出,遂阵没于枕头山麓,士论壮之。绍祖字赞堂,居北埔,为垦户秀銮之孙。少年豪爽,亦颇能文。曾建茶亭于鹿藔坑,以息行人,自撰楹联镌于柱石曰:『虽非广厦遮寒士;亦效环滁筑醉翁』;又曰:『此外程途多未历;个中甘苦贵亲尝』。亦可想见其人矣。闻绍祖就义后,日军尚未知,命佐佐木照山索之。至家,捕其妻,问绍祖所在。答曰:『我夫为国效命,想已战死;余为绍祖妻,欲杀则杀』!照山闻之大惊,遂释之。余撰「通史」载绍祖事,未及其妻,故补之。
澐舫有挽唐维卿之诗,盖乙未以后作也。初,维卿聘卿舫主讲海东害院,文酒唱酬,蜚声坛坫。及内渡后,犹时以尺素询起居。越素年,维卿乃卒。诗曰:
『身逐灵胥卷怒波,平泉花木奈公何。登坛恨短词人气,伏坜愁闻烈士歌。陶侃运斋空有甓,鲁阳返舍更无戈。招魂莫问田横岛,鲲、鹿回头一剎那』。
『垂老生还入玉门,得归骸骨总君恩。将军棨■〈卓戈〉中丞府,吏部文章太史垣。绝域奇功投笔起,衰朝晚节盖棺论。可怜越秀山前路,零落巢痕与爪痕』。
『杉湖莲荡甲西南,屈指耆英六十三。已散俸钱贫似故,未安家食老何堪。闲来书向空中咄,儒者兵于纸上谈。差幸筹边传一疏,请缨人说是奇男』。
『无端空谷渺知音,太息遗民共陆沈。南国至今犹爱树,东山不出复为霖。十年沧海桑田劫,千里江湖魏阙心。谁向崖州同下泪,孤寒八百受恩深』。
闻维卿归里后,以所携饷款大起园亭,置酒演剧,极其豪贵,故有「平泉花木」之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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