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波诗13首
Ⅱ
是她,玫瑰丛中死去的女孩。——巳故的年轻妈妈
走下台阶。——表弟的四轮马车在沙地里吱吱作响。——
小弟弟——(他在印度!)在那里,面对夕阳,站在开
满石竹花的牧场上。——而老人们,已埋在紫罗兰盛开
的城墙下。
蜂群般的落叶围绕着将军的故居。他们正在南方。
——沿着红色的道路,人们来到空空的客栈。城堡已出
售;百叶窗松散、凌乱。——神甫想必已拿走了教堂的
钥匙。——公园四周,守卫的住所已空无一人,篱笆高
耸,只见颤动的树尖。况且里面也没什么景致。
草原延伸到没有公鸡,没有铁砧的乡村。拉开闸门。
噢!基督受难的荒野,沙漠上的磨坊,群岛与草垛!
神奇的花朵嗡嗡作响,斜坡摇晃。传说中的野兽优
雅地游走。乌云堆积在热泪汇聚的永恒海空。
Ⅲ
林中有一只鸟,它的歌声使你驻足,使你脸红。
有一口钟从不鸣响。
有一片沼泽藏着白野兽的洞。
有一座教堂沉落又升起一片湖泊。
有一辆被弃的小车披着饰带,顺着林间小路滑落。
有一群装扮好的小演员穿过丛林边缘的大路。
有一个结局:当你饥渴,便有人将你驱逐。
Ⅳ
我是那圣徒,在空地上祈祷——就像温顺的动物埋
头吃草,直到巴勒斯坦海滨。
我是那智者,坐在阴暗的椅子上。树枝和雨点,投
在书房的窗上。
我是那行旅者,走在密林间的大路上;水闸的喧哗,
覆盖了我的脚步。我长久地凝望着落日倾泻的忧郁金流。
我会是一个弃儿,被抛在茫茫沧海的堤岸;或是一
位赶车的小马夫,额头碰到苍天。
小路崎岖,山岗覆盖着灌木。空气凝固。飞鸟与清
泉远在天边!再往前走,想必就到了世界尽头。
ⅴ
最终,租给我一间坟墓吧,用石灰涂白,镶一道凸
出的水泥线,——深藏地下。
我静伏案前,灯光映照着我痴痴重读的报纸和乏味
的书籍。
我的地下沙龙的头顶有一片辽阔的间距,房屋像植
物一样生长,雾锁重楼。污泥黑红,魔幻的城市,无尽
的夜色!
低处滴水,四周惟有土地的厚重。或许是天渊、火
井?或许是月亮与彗星,海洋和神话在此相逢?
苦涩之时,我想象着蓝宝石与金属球。我是沉默的
主人。为什么在苍穹的一角,会出现一扇灰白的窗口?
颤动;猩红与乌黑的伤口在高贵的身上闪烁。——纯洁
的生命色彩逐渐加深,跳跃,在视觉的舞台上旋转。——
战栗、升腾、沉吟,舞中生出的狂热风姿承担着死亡的
哀鸣,沙哑的乐音似乎来自我们身后遥远的世界,扑向
我们美的母亲,——她后退两步,亭亭玉立。噢!我们
的骨骼换了一副爱的身躯。
噢,灰白的笑剧、鬃丝的袖领,水晶的手臂!那门
大炮,我真想击出自己,投入飘渺的清风与丛林间的混
战!
生命
Ⅰ
噢!圣地宽阔的林荫大道,庙宇的平台!那个教我
谚语的婆罗门他怎么样了?从那时起,我还在那里看见
那些老妇人!我回忆着那银色时光,阳光洒向河流,乡
村之手搁在我肩上,而我们的爱抚站在种满胡椒的平原。
——流放至此,我拥有了可以上演所有戏剧文学名著的
舞台。我会指给你看你闻所未闻的财富。我审视了你从
前发现财宝的历史,我翻开了新的一页!我的智慧像混
沌一样受到轻蔑。而在你们所期待的呆滞旁边,我的虚
无又算得了什么?
Ⅱ
我是个发明家,与以往的任何发明家截然不同:也
是个音乐家,发现了某种东西类似爱情的钥匙。此刻,
我是阴忧天空下酸涩的田野上的一名绅士,试图通过回
忆来感动自己:我想起自己当乞丐的童年,做学徒工,
穿着木屐进门,一次次的论争,五六个鳏夫、寡妇,几
次婚礼因为我头脑固执不能融入同伴们的欢乐。我并不
因为我的神圣欢乐已经衰竭而感到惋惜:阴忧的空气与
酸涩的田野强劲地哺育了我残忍的怀疑主义。可由于此
后怀疑主义一直不能发挥作用,我于是又陷入一种新的
不幸,——等待着自己变成一个恶毒的疯子。
Ⅲ
十二岁那年我被关在谷仓里,于是我了解了世界,
我给人间喜剧画上了彩图。在一间地窖里我掌握了历史。
在节日之夜的北方城市我遇见了所有古代画家描绘的女
人。在通往巴黎的大道上,人们教会了我经典科学。在
一所充满东方色彩的华丽宫殿我完成了自己的煌煌巨著
并辉煌隐居。我酿造了我的血。我的责任又将我放开。
我不再想这些。其实我来自灵界,并不承担任何使命。
出发
看透了。形形色色的嘴脸一览无余。
受够了。城市的喧嚣,黄昏与白昼,日复一日。
见多了。人生的驿站。——噢,喧嚣与幻像!
出发,到新的爱与新的喧闹中去!
王位
一个晴朗的早晨,在一个性情温和的民族中,一位
英俊的男人和一位美貌女子站在广场上对众人喊道:
“我的朋友们,我想让她当女王!”“我想当女王!”
她笑着,并不停地颤抖。他向朋友们讲述着启示录和最
终的考验。他们一个接一个昏倒。
而事实上,在每个清晨,当窗口拉开胭脂红的帷幔:
每个下午,当他们经过棕榈树的花园旁,他们都是国王。
沉醉的清晨
噢,我的善!我的美!残酷的军乐中我不会迈错一
步!仙境的刑台!乌拉!为了新奇的作品,为了美好身
躯,为了史无前例!一切从孩子们的笑声开始,并由他
们结束。毒药仍将留在我们的血脉中,即使军乐转调,
我们也将归于古老的不和谐。噢,此刻我们堪受这样的
酷刑!让我们热忱地采撷为我们创造性的肉体与灵魂所
许下的诺言:这种诺言,这种疯狂!优雅、科学、暴力!
人们已许诺将善恶之树葬于阴影,驱散对专制的忠诚,
以便让我们获得最纯洁的爱情。这一切始于厌恶,却以
——我们还不能立刻捕捉到永恒——迷乱的芬芳而告终。
孩童的欢笑、奴隶的权力、少女的贞洁、神情的庄
严和这里的一切,全都从这一夜的记忆中显现。这一切
始于玩笑,而终于冰与火的天使。
短暂而神圣的沉醉之夜!即便这一切只是你取悦我
们的假象。我们肯定你的方式!我们不会忘记你昨夜让
我们这个时代的每个人都获得了光荣。我们信奉毒药。
我们懂得随时彻底奉献我们的生命。
这正是个杀手的时节。
断章
当世界从我们惊愕的四只眼睛中退入一片黑色树丛,
——在只有两个忠实的孩子的海滩上,——在回荡着我
们闪亮激情的有音乐房间里——我将找到你。
当这世界只剩下一位孤独的老人,安详、静美,被
“无尽的奢侈”所包围,——我将来到你的膝下。
愿我能实现你的全部回忆,——我是那束缚你的女
孩,——我将使你窒息。
*
当我们都很强壮,——谁先退?真开心,——谁先
可笑地倒下?当我们两人都很恶劣,——谁能把我们怎
样?
打扮起来,跳吧,笑吧。——我永远也不能从窗口
抛出爱情。
*
我的乞丐同志,我的小魔女!这些不幸的女人,这
些阴谋和我的困窘,对你来说不过如此。用你微弱的声
音将我们缠住,你的声音!惟有它,奉承这卑贱的绝望。
*
七月,一个阴暗的早晨。空气中飘荡着灰烬的气息;
——树木的气味在炉膛里蒸发,——花朵锈迹斑斑,——
散步者肆意践踏——田间水渠淋着绵绵阴雨,——为什
么还不拿出乳香和玩具?
*
我牵着绳索从一座钟荡到另一座钟;牵着花环,从
一扇窗跳进另一扇窗;牵着金练,从一颗星坠入另一颗
星。我就这样跳舞。
*
高高的池塘迷雾升腾。哪个巫婆会立在苍白的落日
上?哪种树上的紫色落叶将纷纷飘零?
*
当人流汇入友爱的佳节,云中响起火玫瑰的钟声。
*
当中国墨汁散发着怡人的芬芳,黑色的香粉轻轻洒
落我的夜晚。——我压低了吊灯的火光,纵身跳上床,
猛回头,黑暗中我看见了你们,我的女孩!我的皇后!
桥
晶莹的蔑色天空。一幅奇异的图画:一些桥,笔直、
凸起,或斜横低回,蜿蜒交错,形状在闪亮的河网中扭
曲,而所有的桥都那么悠长、轻盈,以致于有圆顶房屋
的河岸显得矮小、低沉。一些桥上坐落着几幢茅舍,另
一些竖着几根桅杆、一些信号旗和脆弱的护栏。微型的
和谐交织、伸展;绳索伸向陡峭的河岸。一件红衣清晰
可见,另一些服饰或乐器若隐若现。是通俗曲调。还是
高雅音乐,或是圣歌片段?河水灰蓝,壮阔如大海的手
臂。
一束白光降自长空,喜剧烟消云散。
流浪者
可怜的兄弟!我欠他一个多么残忍的夜晚!“我并
未在这件事上倾注全部热情。我嘲弄他的弱点。由于我
的过错,我们将再度漂泊天涯,过着奴隶的生活。”他
总以为我遭受了厄运,假定我身上有一种奇特的纯真,
并补充了一系列担心的理由。
我冷笑着回答了这位魔鬼医生,并推开窗户,大声
叫喊,这时窗外有一支罕见的乐队正穿过乡野,那是夜
间出没的未来奢华的幽灵。
这次有益健康的朦胧消遣之后,我躺在草垫上。几
乎每一夜,刚刚睡下,这位可怜的兄弟便起来,流着口
水,瞪着眼睛,——他还在做梦!——把我拉到屋里大
谈他愚蠢而忧伤的梦境。
其实,我满怀诚心,尽力使他恢复到太阳之子的原
初状态,——我们一起流浪,去岩洞里饮酒,在路上吃
干粮,我急于找到一个住所,确立一种生活。
花
从金阶梯,——在丝织的细绳、灰色轻纱、绿色天
鹅绒和类似阳光下青铜般的水晶之间,——我看见地黄
在银丝、眼睛和头发织成的地毯上开花。
播撒在玛瑙上的碎金,支撑绿宝石穹顶的桃花心木
柱,白绸缎织成的丛林,红宝石的细杖,纷纷簇拥着水
中的玫瑰。
有如睁着蓝色大眼睛身披白雪的上帝,碧海苍天诱
惑着大理石的平台上,一丛丛含苞欲放的玫瑰。
平凡夜曲
一阵风在墙板上吹开歌剧院的窗口,——掀开残破
的屋顶,——吹散门户间的隔墙,——遮蔽了一扇扇窗。
沿着葡萄园,一只脚踏在排水管上,——我走下来,
进入一辆老式四轮马车,从车上凸出的镜面、鼓起的挡
板和扭曲的座椅即可辨别它的时代。我那孤零零的睡梦
的灵车,笨拙的牧羊人的小屋,远方古道上四处飘零的
车马;右上角残缺的镜中,旋转着苍白的月光、落叶和
乳房。
——一种碧绿和幽蓝深深浸入了这幅图景。人们在
点点砾石附近卸下马车。
——这里,人们将掀起一场风暴,变态的人们、残
忍的野兽和军队。
(——车夫与梦中的野兽是否还会潜入森林,使我
没入丝泉。)
——我们被抽打着,穿过淙淙流水和四散的酒、汪
汪的犬吠……
——一阵风吹散了门户间的隔墙。
这时的兰波己成了魏尔伦的挚友,两人难舍难分,并结伴去国外漫游。但旅途中两人发生争吵,最后酿成惨剧,魏尔伦枪伤兰波,锒铛入狱。胳膊受伤的兰波挂着绷带,独自从比利时的医院步行回家。在苦闷和失望之中,他闭门不出,埋头写作,以排遣心中的惆怅。《地狱一季》就是在这种情景下写出来的。2个月后,这部不朽的散文诗宣布出版,兰波宣布告别诗坛。此后,19岁的诗人停止了诗歌的写作,在欧洲各地游荡数年之后,辗转至亚洲、非洲多国度过了12年,变换多种职业,直到1891年因治疗脚部肿瘤才回国,却在做截肢手术后去世,年仅37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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