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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阿赫玛托娃诗25首

俄罗斯 星期一诗社 2024-01-10
阿赫玛托娃大体上属于旧约诗人,帕斯捷尔纳克则属新约诗人,两者最基本的差异就在于此。在她的诗中,旧约典故共有几十处。毫无疑问,阿赫玛托娃那里也有新约诗,首先当然是《安魂曲》,但《安魂曲》里面恰恰缺少了耶稣复活这个新约主题。“马利亚浑身颤抖,号啕大哭,/心爱的门徒呆立一旁,/ 谁也不敢把目光投向/那圣母默默驻足之地。”在1940年,盼望复活是不可能的。“复活之努力”只能局限于记录、保留,不至于遗忘。
一个悖论——这在帕斯捷尔纳克命运中往往层出不穷:阿赫玛托娃,一位受了洗、入了教、称托尔斯泰为“异教首领”的信徒,对基督教抱有非常严肃的态度。帕斯捷尔纳克则成长于一个完全世俗化的家庭,直到30年代末,名义上仍被认为是苏联诗人,极少去教堂;基督教外在仪式的一面好像也难以吸引他。虽则如此,他晚年诗歌的每个词句,都是关于复活、关于未来生命的热望,而阿赫玛托娃似乎没有任何这样的期望;只是在聆听歌唱时,她才会有片刻的联想,“仿佛那前方不是坟墓,/而是飞升的神秘楼梯”,但只是——“仿佛”!她确实隐约看到一条“说不出通往何方的路”,从了不起的《滨海十四行》(1958)蜿蜒伸展,但从她任何一首诗中都听不到《八月》那种死后的庄严回声,仿若末日审判的号声,泛出秋日里青铜的光泽,赭色和姜黄色掺杂其间。甚至在《安魂曲》的尾声,在关于纪念碑的独白中,阿赫玛托娃想象故去之后的自己也像岩石一样,没有生命,对于帕斯捷尔纳克而言,死却根本不存在——剩下的并非石头,而是“昔日的我发出的预言”,是“不为衰朽触动的声音”。
问题究竟何在?是因为男性心灵由来已久的脆弱、自私,以及令他畏怯故而不能安然接受的消亡吗?此类解释流传甚广。难怪在行将离世的日子里,扎波罗茨基抓住一切机会向所有人阐述其永生不死的理论——“生命与我无处不在”,一旦有谁未能对此予以应有的重视,他便勃然作色。诚然,他的思想完全不属于基督教范畴,而更像某种泛神论:基督教典故在他早期乃至晚期诗作中几乎无迹可寻,如果不算那首杰出的《逃向埃及》(1955);他活在赫列勃尼科夫非善非恶的异教世界,个人转化为活生生而又无意义的草木的物质,在他看来并非个体的失丧。帕斯捷尔纳克,正如我们所知,将人类想象成“植物王国”的对应物,扎波罗茨基则认为自己是它的一部分,是“大自然的理智”。是的,男性真有可能无法忍受个人局限和消亡的念头,女性则创造生命,她们更切近生命的本源,对待死亡和不朽的态度更亲密;女性的宗教性往往比男性更深入,更合乎天性,而没有那些挣扎和犹疑;有人会说,这种状况的原因是女性的愚蠢,也有人却说是智慧。无论如何,比之于女性,男性抒情诗里对不朽的痛苦渴念和感伤,听起来总是更响,也更绝望。
“有的女人,亲近于潮湿的土地,/她们每个脚步,都伴着嘹亮的哭声。/送别复活者和初次欢迎死者,/即是她们的使命”——曼德尔施塔姆临死前不久,描写了他始终青睐的这一女性类型;这是献给娜塔莎·施塔姆贝丽的诗,但从阿赫玛托娃身上,他看到了同样的特征,同样是天性中深刻的宗教性、坚定不移和生死之间隐秘的亲缘。在帕斯捷尔纳克的世界里,死之所以不存在,或许正因为它不可想象。阿赫玛托娃的世界存在着死,并且能够与之和解,而生与死的边界又是限定不变的;从阿赫玛托娃任何一首诗中,都找不出帕斯捷尔纳克那种气喘吁吁的幸福。她本人称自己的诗平缓、黑暗、阴沉,这种说法不无刻意的自贬,也暗含着辩驳,但事实上,呈现于阿赫玛托娃面前的生,也确实离死不远。大可径直向死神开口说:“你终究会到来,那为何不是现在?”死与阿赫玛托娃抒情诗中的人物在同一张桌前就座——“葡萄酒灼烫,好似毒药”;空气充满死的气息,而它就守望在各个角落:“为了你,我支付了/现款,/在纳甘手枪下度过了/整整十年”;“因为这样的杂耍,/坦率地说,/我宁可等待书记的/一粒铅弹。”相形之下,死神似乎比“非人美貌的女秘书”更仁慈。这不是马雅可夫斯基那种为了抒情的制动而念念不忘的浪漫毁灭,不是抽屉里永远摆放着的勃朗宁手枪,不是由于不幸的爱情所导致的自杀——这是“发出木箱气味”的死,它“像有经验的匪徒,带着重锤”悄悄走近,或者“像毒气弹”飞进来。死去之后,同样不存在回返的希望,因为道路“说不出通往何方”,即使可以找到一条路,那它也会延伸到不可思议的远方,太过遥远,就连回声也无法抵达。“所有可亲之人的灵魂都在高远的星空。”这是一条通往至善的路。怎么可能再有回程!

 


缪斯 

 

当我在深夜里静候她的来临

仿佛生命被系于一根绷紧的线上。

什么荣誉、青春、自由,在这位

    手持野笛的亲爱来客面前算得了什么。

而她进来。她撩开面纱,她格外地察看我。

我问:“就是你把《地狱篇》的篇章

口授给但丁的?”她答:“是我。” 


 


这里,是普希金的流亡开始…… 

 

这里,是普希金的流亡开始

而莱蒙托夫的放逐结束之地。

这里,山上的草木气息散发出幽香,

而只有一次,我捕捉到了一瞥

在湖边,在悬铃木浓密的阴影中,

在一个残忍的黄昏时分——

那闪光的、不可遏制的眼睛

塔玛拉永恒的情人。 


 


野蜂蜜闻起来像自由 

 

野蜂蜜闻起来像自由,

灰尘——如太阳的光线。

紫罗兰的芳馨,少女的嘴唇,

而金子——乏味。

木樨草有一种泉水的甘冽,

而爱散发出苹果的香味。

但是我们闻一次也就永远知道了

血,闻起来只能像血腥味…… 

 

而罗马的副摄政官却徒劳地

当着所有民众洗他的手,

直到被不祥、反叛的喊叫声轰走;

而苏格兰女王

在王宫那令人窒息的郁闷中,

绝望地清洗着染红的耳坠

从她修长的手掌中…… 


 


沃罗涅日

——给奥·曼 

 

整个城镇结了冰,

树木,墙壁,雪,仿佛都隔着一层玻璃。

我冒失地走在水晶上,

远处有轻快的彩饰雪橇滑过。

越过沃罗涅日的彼得大帝雕像,乌鸦掠起,

杨树,圆屋顶,一抹绿色,

隐入在迷蒙的阳光中。

在这片胜利的土地上,库利科沃大战的风

仍从陡峭的斜坡上吹来。

而杨树,像杯子似地碰撞在一起,

一阵猛烈的喧哗声,在我们头顶,

仿佛成千的客人在婚宴上

为我们的欢乐干杯。

但是,在流放诗人的房间里,

恐惧与缪斯轮流值守,

而夜在进行,

它不知何为黎明。

 


但丁 


“我美丽的圣乔万利”

——但丁 

 

甚至死后他也没有回到

他古老的佛罗伦萨。

为了这个离去、并不曾回头的人

为了他我唱起这支歌。

火把、黑夜,最后的拥抱,

门槛之外,命运痛哭。

从地狱里他送给她以诅咒,

而在天国里他也不能忘掉她——

但是赤足,身着赎罪衫

手持一支燃着的烛火他不曾穿过

他的佛罗伦萨——那为他深爱的

不忠、卑下的,他所渴望的……



 

前奏 

 

这时候微笑的会是那些

死者,他们为获得安息而庆幸。

而列宁格勒,像个无用的累赘

在它的监狱前摇来晃去。

当受尽折磨而迟钝的

服刑的囚犯队列开始移动,

一支短暂的离别之歌

被机车嘶哑的汽笛唱起。

死亡之星高悬在我们头上,

而无辜的俄罗斯在挣扎,

挣扎在血的皮靴

和“黑色玛丽亚”的铁轮下。


  


不,这不是我 

 

不,这不是我,这是另一些人在受苦。

我从来承受不了如此的苦难,

就让他们遮暗它吧,

并且把灯笼也带走……

          夜。 




尾声 

 

我明白了一张张脸如何消瘦,

恐惧是怎样在眼皮下躲闪,

苦难如何在脸颊上刻出

艰涩的楔形文字,

一绺绺灰发或黑发又是怎样

突然间变成银白,

我明白了微笑为何从顺从的嘴唇上褪去,

惊惧又是怎样在干笑中发抖。

但我不单是为我一个人祈祷,

而是为所有和我一起排队站在那里的人,

在严寒里,在七月的酷热中,

在那令人目眩的红墙下。 




给伦敦人 

 

时间,以一只无情的手,续写着

莎士比亚悲剧的第二十四幕。

而我们,这场可怕盛宴的东道主,

宁愿只读哈姆雷特、恺撒或李尔王

在那铅色流动的河边上;

我们宁愿,在今天,打着火把唱着歌,

忍痛把小鸽子朱丽叶送进她的坟墓,

宁愿,只是凝望麦克白斯的窗户,

和雇佣杀手一起打着哆嗦——

只是不要这新的一幕,不要,不要,

我们已没有任何力气阅读! 


 


当有的人死去 

 

当有的人死去

他的肖像变了。

他眼睛的凝视显得异样而唇上的

微笑也和从前不一样了。

我注意到这一点当我

从某个诗人的葬礼上归来。

为此我常常去验证,

而我的揣摩得到了证实。


 


技艺的秘密

 

创作 

 

我不需要颂歌中军乐队的洪亮,

哀歌里那充满装饰音的魅力。

对我,诗远远不是那么一回事,

如人们认为的那样。

如果你们知道从怎样的垃圾中

生长出诗歌,别对此羞愧。

它就像篱笆边垂首的蒲公英

像牛蒡和紫藜。 

 

一声愤怒的哭喊,焦油的新鲜气味,

墙上那些神秘的霉点……

诗突然间发出声音,活生生地,温柔,

给你和我带来愉悦。 



缪斯 

 

我如何与这种负担一起生活?

而人们还称她为缪斯。

他们说:“你和她在草地上……”

他们说:“那是神授的含混低语……”

但是,比热病更凶猛,当她向你袭来,

然后整整一年却没有一点声音。 

 



死亡 

 

2

现在我已站在一次旅行的舷梯上,

每个人都会来到这里,而付出的代价不同……

在这艘船里有着我的一个小舱位,

而风在驶行——可怕的时刻

我眼看着我自己的岸在消失……


 


在记忆里 

 

在记忆里,犹如在一只镂花箱柜里:

是先知的嘴唇灰色的微笑,

是下葬者头巾上高贵的皱褶,

和忠诚的小矮人——一簇石榴树丛。


 


对你,俄语有点不够 

 

对你,俄语有点不够,

而在所有其他语言中你最想

知道的,是上升与下降如何急转,

以及我们会为恐惧,还有良心

付出多少代价。 


 


你的山猫似的眼睛,亚细亚 

 

你的山猫似的眼睛,亚细亚,

对我反复察看着,

你哄着我,要我道出那些潜伏的

我一直默默忍受的东西,

那种压抑,那些难以承受之物,

在这特尔梅日的热浪的正午。

仿佛一道溶化的熔岩

突然涌进我意识中所有黑暗的记忆,

我啜饮着我自己的哽咽——

从一个陌生人的手掌中。 




碎片 


“你不能使你的母亲成为一个孤儿。”

——乔伊斯


1

对我,如同剥夺了火与水,

这同我唯一的儿子的分离……

站在这不幸的耻辱台上,

如同被暴露在御座的华盖下…… 

 

2

而他是多么成功,这残忍的争辩者,

一路被带向了叶尼塞平原……

对你们他是流浪汉,反叛者,密谋犯,

对我他可是——唯一的孩子。 

 

3

七千零三公里的距离……

你是否听到你母亲的呼唤,

从那呼啸的北风的哀嚎中?

身陷逆境,你变野了,

心也在囚禁中变硬了——我的爱,

你可是我们最后的也是最初的一个。

在我的列宁格勒坟墓的上空

只有冷漠的春天在游荡。 

 

4

何时并对谁我曾说过?

为什么我没有躲开人们,

是因为我的儿子在集中营里烂掉,

而他们把我的缪斯往死里鞭打。

我比世上任何人更有罪,无论

他曾是、现在是或将是什么。

把我拖进疯人院里吧——

那对我才是最大的荣耀。 

 

5

你们把我吊起来,像一头宰杀的动物

挂在血淋淋的铁钩子上,

让那些到处转悠的外国人

为之惊讶并暗暗窃笑,

并在他们充满权威的报纸上撰文,

说我那无可比拟的才赋已尽,

他们会说我是诗人中的诗人,

但是我的末日之钟已经撞响。


 


别重复


别重复——你的灵魂足够丰富——

重复以前已说过的那些东西,

但也许诗歌就是对它自身——

一种光彩夺目的引用。


 


所有未安葬的 

 

所有未安葬的——我来埋葬,

我为所有的你们哀悼,但是谁来哀悼我? 


 


给斯大林的辩护者们 

 

这些呼喊着“为我们在盛典上

释放巴拉巴”的人,

也正是那些下令苏格拉底

在赤裸的牢房里喝下毒药的人。 


这些人应该摇晃着这种饮料

倒入他们自己无知、诽谤的嘴里,

这些严刑拷打的爱好者,

孤儿产业的生产能手! 

 

 


一组四行诗(节译) 

 

1

什么是战争,什么是瘟疫——结局在临近,

它们的判决也将宣布。

但是谁将为我们辩护,从那恐怖中,

它曾被称之为“时间的溃逃”? 

 

3

每一棵树上,都钉着上帝,

每一束庄稼穗都是基督的身体,

而祈祷者纯洁的话

治愈我们肉身的疼。

 

9

我的心变得饱满,

当我喝下这沸腾的热……

奥涅金巨大的、在空气中的头,

像一团云,出现在我的头顶上。 

 

11

我现在不会为我自己哭泣,

但是别让我在大地上充当见证

使失败的金色印章

打在那未受惊骇的眉头上。


 


科马罗沃速写 

 

“啊哀哭的缪斯”

——玛丽娜·茨维塔耶娃 

 

……我在这里放弃一切,

放弃所有来自尘世的祝福。

让树林里残存的躯干化为

幽灵,留在“这里”守护。 

 

我们都是生命的小小过客,

活着——不过是习惯。

但是我似乎听到在空气中

有两个声音在交谈。 

 

两个?但是在靠东的墙边,

在一簇悬钩子嫩芽的纠缠中,

有一枝新鲜、黑暗的接骨木探出

那是——来自玛丽娜的信! 


 


透过一面镜子 

 

“噢,女神,保持祝福

塞浦路斯和孟菲斯……” 

——贺拉斯


她如此年轻,而她的美

并非来自我们这个世纪,

我们永不单独在一起——她,第三者,

不会撇下我们,不曾。

你朝她悄悄地挪动着扶椅,

我慷慨地和她一起分享着鲜花……

我们在做什么——天知道,

只是每一刻都变得更可怕。

像是从监狱里释放的犯人,

我们对对方都有一些了解,

事情让人害怕。我们是在同一个地狱圈里。

但也许,那终归不是我们。 


 


罗曼司 

 

你为什么憔悴,仿佛昨天

我们分开:中间隔着一种永恒——

一个没有可辨识标记的洞,

带着它不讨人喜欢的别称——无穷。 

 

在无数这样的分离中,

我们的配合堪称美妙。

无论一个人提及多少折磨,

它在任何地方都会发生。 

 

而你为什么憔悴,仿佛昨天……

我们没有明天,没有今天。

一座看不见的山崩溃了,

上帝的命令已经履行。 


 


这片土地 

 

这片土地,尽管不是我的故土,

我将永远记住。

从海上涌来的水流冷冽,

但不是苦涩的咸水。 

 

它底部的沙砾比白垩还耀眼,

而空气令人陶醉,像酒,

松树的玫瑰色躯干

此时也裸露于黄昏。 

 

而如此的以太波浪中的日落,

我再也不能领会,

无论它是一天的尽头,还是世界的尽头,

或是从我生命中再次涌起的神秘。


 


致音乐(选节) 

 

只有生命是善忘的——不是她的姐妹,

那最终的睡眠。昨天,今天,

她不断进入这座约定的房子,

而大门整天一直为她敞开。 

 

  谁派他到这里来,

  径直从所有的镜子中?

  无辜的夜,寂静的夜,

  死亡派来了新郎。 

 

不是和安慰我的你处在一起,

不是对着你我请求原谅,

那不是你的脚我被卷在下面,

那不是你——我在夜里惊恐地面对。 

 

  痛苦被证实为我的缪斯,

  她和我不知怎么的就穿过了

  一个没有任何许可的禁地,

  那里,一个隔离居住之所,

  鸟身女妖在品尝着邪恶。 

 

我们就这样垂下我们的眼睛,

把花束扔在床上;

我们直到最后也不知道

该叫对方什么,

我们直到最后也不敢

念出那个名字;

仿佛,接近目标,我们放慢了步子,

在这充满了魔法的路上。 

英 译 Judith Hemschemeyer

中 译 王 家 新




阿赫玛托娃早期的诗歌,有着少女般的清纯和羞涩,因为我们看到了幽怨的独白,也触摸到了诗人那颗细腻、温润的诗心。由生活的点滴,日常的遭遇,都能触动她敏感的神经,因此,她早期诗歌从有感而发的本质出发,显得单纯、质朴,富有青春气息。而随着年龄的增长,经历了爱情,走近了婚姻,诗人开始变得沉重,诗歌中也平添了一份忧郁和疼痛之感,这对于诗人来说,是自然而然、顺理成章的,是一种在沉思与发现之后的平静抵达。
如果说阿赫玛托娃早期诗歌中还有着青年的稚嫩与生涩的话,那么从她中期的诗歌就开始逐渐走向了成熟。虽然仍富激情和诗意,但随着诗人对社会的认识,对时代的洞察,她拒绝暧昧,以理性的思考参与到诗歌书写中,而不是像早期还以少女般的低吟浅唱,去对接生活的小情绪。在对社会认识得更透彻之后,她以清醒者的姿态,介入到了对时代真相的探查中,这是一个俄罗斯知识分子的良心,在驱使她去作出自己的正义判断,去验证自己的公正选择。在这种对理想的追求中,敏感的诗人也必定会产生困惑,这是自我的困惑,也是时代的困惑。有时候,她不得不求助于上帝,一种发自内心的真诚信仰。“亲爱的世界,对于盲目的我/你是合理的,物质的,请赐我以活力。/而上帝用厌弃的冷酷的宁静/把我的灵魂慢慢地治愈。”这与其说是求助于世界,不如说是求助于自己的内心,只有内心的坚韧,才会持续地为一种信仰增添力量;同样,也只有在生命的现场,诗人才不会因为虚空而抓不住那条通向人生之真谛的精神命脉。
阿赫玛托娃之所以能在白银时代的俄罗斯诗人中很快脱颖而出,其实,更主要的原因,还是在于她言行合一的人生准则。她那不受任何诱惑而忠实于自己内心的人格,以及不屈服于任何强权和压力的韧性,让她显得孤傲,镇静,不屈不挠。不管是描摹生活的现场,还是抒写精神世界的秘密,她都以一种富有情感色彩的伦理,来契合她的表达,这种契合中有矛盾,有冲突,也有人生的困惑和深深的失败感。
尤其是诗人中期的诗歌创作,大都集中在俄罗斯社会处于转型的时代,专制政府将一些持异见者流放,并打入黑暗之中。秘密警察们的眼睛,时刻盯着这些对社会持批判态度的知识分子们,并不惜以残忍压制乃至杀人灭口,来打击和消除反抗力量。阿赫玛托娃一家,一直在遭受这种噩运。那样的集权时代,对于渴求自由、向往民主的知识分子来说,就是一种斗争中的煎熬。在这种痛苦不堪的生活中,诗人无法直白地说出一切不公、宿怨与抗争,她只有以隐喻的方式,道出内心最真实的想法。这种隐喻中杂糅着微妙的情感,即对一切不公之事的反抗与揭露,这样的书写时刻带有批判的意味。这是诗人以良知切入时代与社会的见证,这也是她以生命对抗集权统治的表达,由此,她也让我们看到一个柔弱的女诗人内心的强大与坚韧。
当诗人以无畏者的姿态介入一个处于尴尬境地中的社会时,她总能在不经意间抓住时代之丧的那根致命神经,以作标本式的剖析。因此,我们在阿赫玛托娃对自我和社会的解读中,看到了她身上最为可贵的一种品质——以洁净的灵魂守护俄罗斯大地的尊严。我们也常能在诗人的作品中读出一种悲伤,那不仅是自我的个体的悲伤,更是诗人为家国社会的荒谬、残忍与黑暗所流露出的痛惜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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