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词人·王观
词中所写,无非是皇帝和一个受宠嫔妃的宴乐,所谓“媟渎”,大概就是不加避讳的描写了一点调情的场景,语言中有一股戏谑之味,显得对万乘之君不是那么尊重。虽然在古代,词的风格并不用象诗那样“温柔敦厚”,保持庄重面孔,但敢于对皇帝的私生活进行打趣,而且这种打趣不是私下里,而是正儿八经的交“应制”的命题作文,王观的“轻狂”的确可见一斑。不过,记载中是太后不满而驱逐他出朝,并没有说皇帝的态度,有可能在王观赋应制词的当场,作为词中男主人公的神宗未必如太后一样古板,会恼怒于词意不够恭谨,多半只是呵呵一乐,立即付与歌女演唱取乐。毕竟连一本正经斥责柳永“且去填词”的宋仁宗都在私下十分喜欢柳永的俚俗之词,何况是曾经“试开封府第一”被录取的翰林学士的小小调侃之作呢?在这件事上,我以为如果没有平时的默契,王观也不见得自讨没趣,硬要冒着得罪皇帝的危险去揭开他高高在上的圣君面目吧?在这起“逐客”事件之中,王观自己惊人的狂放性情固然是主因,与神宗本人的宽容乃至纵容也不无关系,不过王观忘记了神宗背后还有以端肃出名,日后被称誉为“女中尧舜”的高太后,怎么容许得了有人以这样“淫词艳曲”引诱坏了皇帝?这一种心情可以比之于现在的父母:哪一家父母也不希望儿女交结轻佻的朋友,有走入“歧途”的潜在危险。王观忽略了此事,以至于逞一时之轻狂才气,断送将来的大好前程,当时人给他记录下来,多半有前车之鉴、莫蹈覆辙的警诫用意。
不过,不管同时人怎样看待,后人又怎么评说,当事人王观却似乎并未就此惶惶然不可终日,又或者从此沉溺在追悔莫及之中,他的乐天性格,使得仕途上致命的挫折,反而化为了平生的风雅韵事——他给自己取号为“逐客”,仿佛公然以受逐为荣。而古人说“逐客骚人”,往往指的是政治上不如意、“忧谗畏讥”的贬谪官员,他以这样小小的“风流罪过”被谪而自诩,又是一种黑色幽默般的自我嘲弄。这种做法很象柳永自称“奉旨填词柳三变”,未必没有怄气的成分在,却善于从困境中找乐子,精神十分可嘉。柳永有着被无故落名的愤激,也没有从此忘记功名之路,而王观愤激已是不必,既然打上了“逐客”的烙印,回归朝廷估计也无望,索性肆无忌惮的继续自己的轻狂人生。后人的评价如何,他并不在乎,“朱衣引马黄金带,算到头、总是虚名。莫闲愁,一半悲秋,一半伤春。”(《高阳台》)他也曾赴过琼林宴,他也曾打马御街前,由鲜衣怒马风光无限一落而至被逐出朝,由簪笔御苑侍宴上林一落而至卧处小县惊岁晚,能够看得破,却是一种积极的心态。
有趣的是,教出这个轻狂书生王观的,却是当时的儒家大师胡瑗。胡瑗字翼之,是泰州海陵(今属江苏)人。因祖籍陕西安定堡,世称安定先生。胡瑗是“宋初三先生”之一,为宋代理学酝酿时期的重要人物,平生以“圣贤自期许”,曾在苏州、湖州执教,后来主持太学,桃李满天下,连王安石都誉他为“天下豪杰魁”。据说他门下的弟子“皆循循循雅饬”,到了令人一见就看得出是胡门高弟的地步,居然教出王观这个异类,真是奇怪的事。不过,王观应该还是当时胡门弟子中出类拔萃的,他在太学和秦观的父亲是同学,也是同乡,关系应该非常不错,秦观父亲佩服这位同学的“高才力学”,所以将自己的儿子也取名为“观”。秦观后来成长为一代名词人,说不定这位善于小词的父执也曾对他有过影响。可惜的是,秦观的才名虽远过于王观,性格却不及这位同名前辈的洒脱乐观,在遭受仕途打击之后就此沉溺在悲哀的情绪当中,以至过早的戕害了自己的生命。其实,他应该读一读王观的这首《红芍药》:
人生百岁,七十稀少。
更除十年孩童小,又十年昏老。
都来五十载,一半被、睡魔分了。
那二十五载之中,宁无些个烦恼。
仔细思量,好追欢及早。
遇酒追朋笑傲,任玉山摧倒。
沉醉且沉醉,人生似、露垂芳草。
幸新来、有酒如渑,结千秋歌笑。
明代自称“江南第一风流才子”的唐寅也写诗说:“人生七十古来稀,我年七十为奇。前十年幼小,后十年衰老;中间只有五十年,一半又在夜里度过了。算来只有二十年在世,受尽了多少奔波烦恼。”全然化用王观此词上半阕,在仿佛严密算术法之中,得出了人生有限,莫若及时行乐的结论,似颓废却又豁达,在逆境中,不失为很好的自我开导式心理治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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