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云起山林 《寻访终南隐士》
终南山云海
第二章 云起山林 《寻访终南隐士》
进入终南山一天路程的范围内,南五台的后山及附近的山谷中集中 了无数隐士,很多都是远道而来并选择在那里开始他们的隐士生活。听宏慧尼师说,在石硷峪河流两岸的山谷中有一位修苦行的隐僧,十多年了,无论四季,打赤脚来去无踪,当地人见到的也不多。我想象着在深林鸟道上遇见那位传说中的修行者。
在长安汽车站我坐上了直发青岔的班车,看到司机手腕上的佛珠, 我们攀谈起来。司机是居士,他曾经见到过那位传说中的赤脚隐僧,但 他说人们想找到他比登天还难。他建议我不要去冒险,他说隐僧住的地方你是找不到的,那里根本没有路。他不愿意透露那个地方。他每天开车往来山里山外十多年了,我猜测他还保留着更多山中的秘密,而他不愿意再多说。
前些年,自从有人知道那位赤脚僧以后,很多人进山寻访他,山里因此不再清静。
公共汽车在路边的几间土房子前停下来,终点站没有站牌,通往山谷深处的路没有车辆可以到达,只能步行,我打算一直走到山谷最深处 的茅篷,从那里开始拜访。
山谷里的路一直沿着河流往上,这里距离山外七十里,这条河比我在山口看到的要大得多,水声震天,走在河边听不到河水以外的声音; 河水染上了山的颜色,绿得发亮,但能看得清水流下的石头。
青岔上去的第一个山村是仙人岔,这里就是那位传说中的赤脚僧出 现的地方。再往上是老龙桥,山民的房子全部建在河边上,河水在房子的阴影中流淌,河上有座石头桥。
河边,我向一位年轻的山民问路,他告诉我这里的村长是居士,他对这里的茅篷很了解。在老龙桥西边的山谷深处有很多茅篷,从山外来 的很多修行者到这里都会先来找村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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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时分,我拉着自己的影子在山路上独行,路上全是拳头大小的鹅卵石,走上去脚被硌得发疼。
老龙桥是这条山谷里的最后一个村庄,我在路边上一个小商店里坐 下来吃泡面。商店的女主人说村子里的老人讲村子对面的山谷里有一个天然山洞,解放前住过一位隐僧大愚法师,不知道在那里住了多少年, 后来有人从外地来寻访隐居者,已经不知所踪。
关于这位隐僧,南怀瑾先生在抗战时期的四川曾跟随过他一段时间。 民国初年,很多人都知道他参禅悟道出了神通。出家前大愚法师是北洋政府教育部的次长,出家后他因为苦修“般舟三昧”法感应普贤菩萨现身, 传授以心中心密法。后来他被尊为印心法门的初祖。
20世纪50年代,大愚法师在他成都的弟子家里留下一首诗之后飘然而去。
终南山里的隐僧(郭风摄)
拈花怎么传,不妨密且禅。
归隐扬眉际,相逢瞬目边。
一期从古棹,三界任横眠,
临行无剩语,珍重一声○①。
注①:“○”读音同“圆”。
可以肯定的是后来他在这个山谷里隐居了很多年,有住山多年的修 行人说曾经在终南山的群山中见过大愚法师,也许直到现在他仍然在终南山的某个山谷里。
我往对面山看去,那里只能隐约看到山的轮廓,几乎看不出山谷的入口,云雾将更高的山遮起来,一片苍茫。
吃完泡面我继续上路,商店的女主人告诉我向前经过最后一户人家 后不远,有一条往东的山谷,那里叫大板岔,再往上就没路了。
我按照指点一路向前,山越来越险峻,河谷越来越深,水声回荡在两岸山上,又往天上飞去。这是一条专为运输车开凿的石路,有的路凿 在山崖下,头顶上巨大的山体、松柏树组成的森林在黄昏的时候显得更加神秘,除了头顶的太阳其他地方犹如黑夜。这条路上没有一个人,只有飞鸟,我热切地想看见一位飘逸的行者,即使遇见山民问路也好。
我看看时间已经下午六点了,这条路看起来依旧没有尽头,我怀疑自己已经走过了通往大板岔的山谷。我开始为晚上找不到归宿发愁。树的车路过,我极力向大卡车打招呼,然而马达声将我的声音完全淹没了。车从我身边开过去,留给我一身的烟尘和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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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即使找不到大板岔就往回返,天黑后到达吃泡面的那个村子借 宿也好,这样走下去前方没有人家,我不知道要走到哪里。
喝完瓶子里最后一口水我开始小跑着原路返回,出了幽深的峡谷还 可以看见太阳,阳光斜射在山坡上一束束的,像月光一样清凉。
终于,在转过一座山峰后我在路边上见到一位女子,她站在那儿,旁边停着一辆车,我向她问路。她是妙居士,她说一会儿师父过来会回答我。
这是一条隐秘的山谷,两条河在这里汇合,通往山谷的小路完全被河水淹没了。河边的树木很茂密,如果没有向导的指点,站在路边上根 本看不到身边的山谷。河水从山谷里流淌出来,由于河床平坦所以水声很小。我站在路边茂密的草丛中轻易地就能将自己藏起来。
山谷的河对面驶来一辆摩托车,车上的中年人胡须很长,笑容像微风一样舒展,让我好奇的是他脚上穿着凉鞋。妙居士说这位就是常师父。 我庆幸晚上有了归宿,菩萨慈悲不会让我露宿荒野了。
茅篷离河边不远,还在建设中,河上没有桥也没有大石头可以跳过去。河水很深,已经十一月了,也很冰凉,常师父刚从山外采购建筑材料回来。我和妙居士一起跨上摩托车后座。摩托从水中过去,路在河底, 水将我们的膝盖都淹没了。我明白常师父穿着凉鞋的原因了。
这条河比我在山外看到的宽出很多,路沿着河往上延伸,河水的波纹和涟漪很快就平复了。山谷里风多,从河面和我们头顶的树上吹过去 转眼就到了对面的半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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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水上建了一座小房子,那是专为茅篷建的发电站。茅篷里从不缺电,这条河水势很大,四季不减。
茅篷建在半山的一个山崖下,山门上写着“菩贤南若”。山门口有座清净的小庙,供着三位菩萨,门上挂着绿纱。门口停着一辆机动三轮 车,上面装满了木料,院子里聚着很多人,有几位干活的山民,还有两位年纪比较大的居士。我们一起将车上的木料卸下来,之后我随妙居士到后院里喝茶。
菩贤南若
茅篷建得像一个鸟巢,它的后墙就是山崖。山崖的形状像月亮一样, 面对着南方的山峰,茅篷的屋顶上有一股山泉,通往后院要经过石崖下的回廊,回廊里种着竹子,竹子长得非常茂盛,几乎要撑破屋顶了。前院有六间砖瓦建造的房子,后院同样是六间。后院的大房子里供着佛菩萨,窗子上的玻璃像水晶一样透明。院子里的植物全部是竹子。
茶是上好的铁观音,水是屋顶上的泉水,被一根管子从屋顶上接下来,据说下雨的时候屋檐上就变成了瀑布,山崖丄的水从这里下来经过 院子再流到河里去。
我的住处被安排在后院,屋子里有写字台、卫生间,床很舒服,只差电视就与宾馆无二了。
我在心里对终南山中众多的茅篷打分之后发现,这个茅篷无疑是我 见过的建得最好的,有人称莲池茅篷是五星级茅篷,那么这里应该被评为六星。
我将我的想法告诉常师父,他呵呵大笑起来。他说,在这样的环境下如果再不好好修行那就真的不可饶恕。他和他的师弟及弟子住在这里,我想妙居士和两位年纪大的居士应该是他们的家人
他们在这里居住多年了,三年前开始建设,最近刚告一段落。十多年前常师父在庐山出家,后来来到这里——大愚法师曾经的修行地。追 溯至更远的年代,这里一直有人修行,是一个修行的好地方。常师父告诉我在山里人与自然有着微妙而神秘的关系,你的道德与你能享用的自然是相应的,有些人到了某个地方,本来缺水的环境会突然出现泉水, 而有的人到了好的地方,原本的风水也会跑掉。
他说在观音山,当年圆照法师修行的那个地方附近,有他的弟子继续在那里住山,在他的门外经常有黑熊来送柴。
在这条山谷的更深处,沿着河流走很远,还有道士住在那里,他劝我不要轻易去,那些地方几乎找不到,容易迷路。他曾经看见过有人从 下面的河谷深处走出来,但那里根本没有路,由这里往山谷更深处估计几天的路程也不一定能走到。
道家的修行者一般选择住在靠近山顶的山洞里,那些地方只有飞鸟 和山鼠能到达,没有人能走的路,一般人想找到他们是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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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的铁观音也许因为是用山岩中的水冲泡的缘故,分外甘甜,很快两壶都被我喝完了。
吃过晚饭,常师父的师弟和弟子去屋里打坐。月亮出现在对面山顶上的云中,像一颗种子在生长,一点点地亮出明净的一角,慢慢地越来 越多,而山顶上的松树将自己的影子拓在月亮上。
茅篷下的河水在月光中声音清脆,像隐士在抚琴、淑女在调筝、编钟鸣响,以及蝉在歌唱。
常师父说生命无常,持戒修行如救头燃。人的二十四经脉实际上是人的思想之结,你开悟一点经脉就打开一点。心物是一源。目前的修行 是将心从外界拉回来关注自身,认识这个身体和住在这个身体里的那个“我”。我们一生错认为这个身体是“我”,这个身体是“我”的身体而不是“我”。我们一辈子为它吃、为它穿、为它舒服、为它看病,老了还要被它困住,为它痛苦,摆脱了它之后还认作“它”是自己,如果住进畜生的身体又认为畜生是“自己”,又生生世世轮回。
两千五百多年前,佛陀看到生命的本来面目,关于生命、关于宇宙他全部洞彻了。佛经中将宇宙的所有生命都说到了。关于人类的过去、 地球的最初的状态,一些外道通过禅定看到亿万年前的地球是水,禅定更深的看得更遥远,看到地球是火。只有佛陀看到了一切本来的样子, 地球是众生业风所感演化而成。一切都是无中生有,都是假相。
禅定如同湖水,水越静,杂质越少,杂质越少看水底看得越清楚, 静的程度决定了禅定的深度。
在佛法中时间没有被限定,你的心往过去时间则往过去,心在未来则时间往前,心在当下则时间消失,也就是一念万年,万年一念。每当 夜晚时开始静坐,一念不起时这一天做过的所有事情都会像看电影一样一一呈现。早上同样如此,当天将要发生的事情也会出现在你的禅定境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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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师父说平时茅篷的门是关闭的,他们很少与外界联系,每到冬天的时候他们就开始打禅七,整晚坐香到天明,以七天为周期,有时候连 续七个禅七。
晚上我上床开始打坐,然后听着河谷里的水声入眠。第二天清晨四点,常师父的弟子就开始在院子里练太极拳。我则开始接着喝昨天晚上 没有泡完的茶。
吃完干硬的馒头和咸菜,我背起包向三位修行者合掌辞别,常师父的师弟看见我行礼笑了。他笑得意味深长。他们没有用佛家的礼还我, 他们一点都不在乎形式。
“是日已过,命亦随减。如少水鱼,斯有何乐?当勤精进,如救头燃。但念无常,慎勿放逸!”这是我在普贤兰若里看到的文字。
恰好常师父要下山办事,我有顺风车可以搭。过了河,我坐上了常师父的吉普车返回昨天吃泡面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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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坐在昨天那张桌子前,请小商店的主人泡了一碗面,一分钟后它们进了我的肚子。我向这位村民请教去梅花洞的路,她一一给我做了 指示。从她那里我知道了以前住在梅花洞的师父已经走了,前不久刚来一位卧龙寺的和尚住在那里,前几天有人上去了。我谢过她,然后立即上路。
我很想找一位向导,但是村民也许嫌获得的报酬太少,没有人感兴趣。我只好依靠自己。
这也是一个幽深的山谷,草木很茂盛,我需要用手杖在前面拨动草丛才能走动。路上有不少为死者撒下的白色冥币、生死无常,任何地方 都不遗忘,哪怕在深山中。
在山谷稍微开阔的地方,一座坟墓挡住了去路,路消失了,除了小溪和茂密的草没有一点人的痕迹,而那草深得可以将我淹没。我四处寻 找,没有任何收获,只好返回来在坟墓旁坐下来。我多么希望旁边躺着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那样的话不仅可以问路还可以聊聊。我开始在心里诵《地藏经》给这身边的亡者,希望他能指路给我。
诵完经我又尝试找路,在小溪对岸,隐隐约约的路总算被我找到了, 看起来像动物踩出来的。我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在这样一个无人的山谷深处,我只能向前。
空山无人,水流花开、有草断折的痕迹。从河谷里下去,有时候路出现在水中的石头上;而到了溪流的上游则完全看不到了,满天满地的 草丛也没有了,只有遮天蔽日的树林,大石头布满山谷。
山谷越来越深,有的地方只剩下几米宽,很难看到天空了,抬头只能看见一片墨绿的山影。
终于我看到一条排列在水草中的石头,显然它们是被人搬过来的, 雨季的时候它们就是一座桥、在这个空寂的山谷里只有在这些石头上才 能找到一点人类的气息。过了列石,我坐下来休息,山谷深处远远走来一队人影,这给了我巨大的鼓励。走到我面前的是两位居士和一位僧人, 我向他们问路,这位僧人的回答让我沮丧得直叹气。他说不用上去了, 上面没有人了,梅花洞锁着,黑风洞也没有人,洞主们都下山了。他说他们是来这里闲走的。
我只好跟在他们身后下山。这里的山叫五峰山,据说那里有两个天然的古洞,上面的是梅花洞,下面不远处是黑风洞,它们是终南山最古老的山洞之一,那里曾经住过无数修行人,有的人选择一生住在那里, 那里没有钞票、没有复杂的人际关系、没有让人欲望横生的食物,只有鸟兽、白云和清风,几乎没有人愿意花半天的时间去爬这样一个几乎没有路的山谷,即使那些以登山为乐的驴友似乎也对这里没有产生兴趣。
路上我与这位僧人聊起来,他不愿意透露自己的名号。没有见到梅花洞的主人,我表示自己很遗憾。这时他说其实他就住在梅花洞。显然 刚才的那句话完全应该被“计划”掉,我为自己的笨拙不好意思起来。
因为人多的原因,走同样的一条路,感觉并没有上山时那样漫长,我们用了大约两个小时出了山谷。在山谷重新看见灿烂的阳光,我的眼 睛变得有点不太适应,又回到曾经多次吃泡面的小商店。与梅花洞主辞别,我坐在商店里继续吃另一碗泡面。商店的主人对我已经不陌生了, 我又一次向她了解附近的茅篷,从这儿下去的村子以北有一条向东的山谷,她说那里是仙人岔,那位传说中的赤脚隐僧就住在那里。不过她告诉我大约半年没有看到那位隐僧了,似乎没见过他出山。
尽管找不到向导我还是打算再一次碰碰运气,虽然我对这次的行程 没有一点点信心,但是别无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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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的太阳下,我踩着自己的影子前行,山民们都在午睡,村里连狗都看不到,我被太阳晒得快弯曲了。喝了点水稍微感觉安慰些,我的 脚和腿似乎已经与我没关系了,只剩下机械的移动,但我不能停下来, 今天总要有点收获的。
无名茅蓬
这个山谷的草真不算高,只齐腰,我看着自己的影子在山路上,想象赤脚僧曾经在这条山路上踩踏过,他的衣服应该很破,他一定很瘦。
我用手杖敲击着路边的石头前进,正午的时候路上一般多蛇,我得告诉它们我进山了。
这个山谷里的草都生长得不算疯狂,草树之间有很多比房屋还大的 白石头,我经常以为其中的一块是赤脚隐僧的住所,但看着路依旧向山谷延伸上去,没有分岔路,我继续向前。
听说有住山的道人为躲避上山拜访的人曾经显示神通变做猛虎将来 访者吓跑。
宋代的时候住在华山上的著名道士陈技,因为高卧华山久修“蛰龙法”而被誉为“睡仙”。《宋史•陈抟传》说他“每寝处,多百余日不起”。他曾经辞唐明宗之诏不入红尘;后来,当周世宗终于见到他时,他却在大殿的榻上睡着了,这一觉他睡了几个月。后来宋太祖又三次诏见而他始终拒绝入汴京。
民国的时候,虚云老和尚在嘉五台后山的狮子茅篷禅定,几十天才出定,听到传闻后上山拜访的人像赶集一样往返于通往狮子茅篷的山路 上,他只好悄悄拿上方便铲,背上背夹深入终南山西边终年积雪没有人踪的太白山去了,结果没有多久又有人找到了他。
自古以来真正住山的人隐进深山就是为了躲避世人的打扰,但是他 们隐得越深,山外的人就更努力地想要找到,这是一个有趣的现象。我感觉我和那些深山里的隐士就像在玩捉迷藏的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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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在山谷开始分岔的地方疯长,古老的藤蔓比我的胳膊还粗,巨大的树木倒在深草中腐烂,草像水一样几乎将我淹没。我手中的手杖起不 了多大作用,草太髙了很难将它们分开。
草丛中散落着薄木片和一些木头,这个地方似乎曾经是一座很小的 茅篷,我想以前也许有人住过,它离河水很近,取水方便。在山脚的乱石中我发现了用石头垒起来的墙,说明这里曾经有人住过,现在墙已经破败不堪。
从草中的小径开始分岔的地方,我进入另一个山谷。从这个山谷向山上爬去,一点也看不出有人走过的痕迹,草似乎将曾经有人踩过的地 方都封上了,往前一步都困难,我判断那里不可能有人的踪迹。
这个山谷几乎看不到阳光,树木将很狭长的山谷全部盖住了,地上落满了松果、松针和多年以前的树叶,泥土很潮湿,泉水从山谷前面流 下来与路相互缠绕。石头多的地方生满了低矮的竹子,松树长得很盛, 没有给其他树木留下空隙。
在一块巨大的石头下,有一些木头着了人工的痕迹,它们被搭成了房子一样。在这样一个没有任何同类的环境下,我即使看到一点有人住 过的痕迹都觉得安慰与温暖,似乎曾经住在那里的人才刚离开。
在大石头的上面我看到一个用小石头砌起来的灵塔,在松涛中很安 静地站在那里,上面看不到文字,不知道年代。
再往上,地势变成了平台,在草的上面我看到一座石头房子。我惊喜起来、但当我走近时,泄气了。石头房子的门没有锁,我推开木头门 是一个石洞,洞口用石头砌出了门和窗子。
深山中的岩穴(心一居士 摄)
洞中有火炕,彩绘的佛像还在,有残破的陶瓷,石壁上写着佛的圣号。 洞的一角还有水的痕迹,那里太潮湿了,生了绿色的苔薛,如果挖下去或许会有泉水。这个曾经的道场太破败了。
地面上有不少粪便,我想应该是鹿在这里待过。这个石洞有一半的屋顶已经塌下来了,废墟里生满了草。或许几十年前或许几百年前这里 曾经是道人们的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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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人岔”,我念着这个山谷的名字,开始顺着另一条通往山冈的路 走去。结果很快发现,脚下的这条路不是人踩出来的,它全部由动物蹄印组成,我被草差点绊倒在一堆庞大干枯的动物粪便上。也许满山的草木都在看我的笑话。
我开始顺着原路下山,没有见到赤脚隐僧,连他的衣角都没看到。我捕风捉影,得到的只是“赤脚隐僧”这几个字。
太阳已经斜到山背后去了,山谷变成黛色,我快被疲惫打败了。最后我终于回到大河边上一个叫老龙桥的小山村,我想寻找一个可以借宿 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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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村口我远远看到四位出家人,他们戴着斗笠,提着水桶,我向他们施礼。山谷深处在开凿隧道,他们要去上面的工地干活以换取生活费。
我问他们在哪里修行,他们指向河边的村庄,我们各自往相反的方向继续行走。听说老龙桥西面的山谷里有很多茅篷,我想晚上住到那里去。
村口的台阶上几位老人坐在那里,我向其中一位农妇打听上山的路。 她带我经过她家的院子,告诉我这个村子里的人很多都是居士,我按照她的指示开始登山。
我想登到山上的天池寺去,据说那里有几间房子。天暗下来,四面的山看起来有些模糊了。走过一个山角,路边的大石头上两位僧人正在 打坐,手杖放在石头边上。我停下来向她们问路,她们说山谷里的茅篷是很多,但我一个陌生人很难找到住宿的地方、没有人愿意向一个陌生的人提供住宿。这时上到天池寺是不可能的,而我也没有任何照明工具。
我的心往下沉,似乎看到自己站在山谷的茅篷周围却无处可依,她们的提醒让我觉得自己对于这座山是个陌生的闯入者。
我于是辞别她们开始下山,天黑的时候终了到达村口,我想只有找村长借宿了。顺着村民手指的方向我遇到村长的家人,村长不在,我说 明来意,对方的表情让我觉得自己真的是个不受欢迎的人。
这时候天黑了,已经没有通往山外的车了。我开始为自己的住宿发愁。
在村口,我向依然坐在房屋台阶上的一位老人打听这个村子可以住 宿的地方,老人说村子没有多余的房子给人住。又因为我是陌生人。
我于是又回到刚才路过的村长家门前,那里聚集着很多人。我向一位年轻人打听哪里可以雇到车下山——我看见他从村长家里出来,想他 对这里很熟。他答应替我联系车。
他开始打电话给河上游村子的一位车主,报价是一百元可以将我拉 回山下的西安。车一个小时后才能到这里。
我坐在村口问老人家借了一把凳子坐下来等车。
知道了要花一百元车费下山,老人感叹起来,要知道这样,我可以在她家免费住宿的,但现在同村的这个人帮我叫好了车。她快哭了,说 自己今年八十九岁了,念了几十年的佛,今天做出这样的事。她不停地合掌忏悔。车很快来了,帮我叫车的年轻人搭我的顺车一起下山,上车前老人嘱咐我再进山一定住她家里,她家还有三间房子在河上游,如果有出家师父要住可以免费长期住那里。
车开出很远,老人还站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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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宏慧尼师打来电话告诉我她的茅篷已经开光了,名字叫宏济禅 舍,她希望这座普通的茅篷能够弘扬正法,并且能够庇护更多想修行的人,虽然它很小但是可以为一切过往的修行者提供有限的帮助,她希望我去住几天。
于是我用了很少的时间又一次坐在宏济禅舍的餐桌前。用过午膳, 听宽奎居士说莲池茅篷的主人在,我毫不犹豫地上山拜访。
我向着建在山岭上的莲池茅篷方向开始攀登。路在山谷深处,经过两家山民居住的房子。丄次在这里遇到一位农妇,她告诉我在通往莲池 茅篷的路上还有一位僧人的茅篷。那位僧人因为精通中医经常被山外的人请去看病。
路上松果遍地,很多松子都被松鼠做了储备粮。在山道行走,沙土很滑,我随手拣了一根树枝做手杖。翻过两个山岭,终于看见山顶上红 顶粉墙的莲池茅篷。
莲池茅篷建在山岭上,门朝向太阳升起的方向。我敲打掩着的门, 没有反应,念佛号也没有动静,我开始喊宽法师的名号。这时门开了, 一位青年僧人出现,他说宽法师不在,这里只有干活的人。但我坚持不动, 他大概看出如果不让我进门我会赖在门外不肯走、于是他让出进门的路说,有事就说吧,我是个简单的人,没有那么复杂。
这个茅篷院子很大,靠近山崖的四周没有围墙,看得见对面山岭上依稀还有茅篷。院子里有几个工人,宽法师说他想将这里的饮用水设备 改造一下,使它能够供几百人饮用,接下来他将在这里建设一个禅修中心。这里的地势比较宽敞,都是他刚来的时候一块一块搬石头垫起来的平地,以前这是个山凹。他酝酿着这个山里最大的禅修中心,将来打算发工资招收学员来修行。佛法在这里是极其活泼的,只要有人来学习佛法,他们就负责一切直到他从这里毕业。
他的同修道友其中一位是曾经在净业寺做主持的北大毕业生开龙, 一位是现任的住持本如法师。开龙现在在新疆做一个寺院的住持,本如则是律宗祖庭净业寺的主持,是公认的武林高人,以前有人经常看 如法师带着一帮武林中人啸傲山林。
他说只要你想做事,钱不是问题。他的家族曾经是旧上海的肥皂大王,六岁的时候,他对母亲说以后要在南山上盖一座房子来住,家人很怕他出家,但当他长到能自己做主的时候终于还是穿上了这身僧衣。
刚来到这里的时候,他身上只有三十多元钱,于是买了一口袋土豆背上山,天天吃土豆过日子,听宽奎居士说他曾经在这里三年不倒单。在定中他曾经看到自己几百年前的情形,他说前世依然是出家人,那时他讲法,现在他念佛,一句佛号可以念一个通宵。
云游者
离开的时候宽法师问我念佛多长时间,他说,如果你一天中不能念佛十二小时,我们能谈的就很少。最后他教我如何念佛,一串佛号从他 嘴里像泉水那样涌出来,一串佛号未落,呼气时另一串佛号响起来,一呼一吸都在念佛,这是一念。他说当年印光法师就是这样念佛的。这犹如一串佛珠,你要将它串起来,不能断。
出门时宽法师指着东方的群山说,在这个山谷住山时间最长、修行功夫好的就是藏元师。你要去找藏元师,他是我们这里的“老大”。
冲着“老大”这个称谓,我向山下走去拜访清凉茅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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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山岭过了河,按照宽法师指点的方向我从山谷深处上去,路过不修茅篷时天色已晚,上次见的那位老居士正在院子里。尽管已是黄昏, 她还是一眼认出我来。得知我要去清凉茅篷,她说正好山外捎来一封给藏元师的信我可以顺便带上去。
这封信赶得正好,它可以帮我敲开藏元师茅篷的大门,不然我很有可能进不了门。宽法师说藏元师是位老修行,他很少下山也不太与同道 交流,很少说话、也不愿意见人。
至于这封信能不能让藏元师开口传道这要看我今天的运气。
山谷在一个山崖下拐了一弯,一条更深的山谷藏在树林的深处。-个平坦的山凹处,我看见了苦行僧的茅篷,现在它的门锁着。上山前我 在兴教寺的大殿里再次见到了他,他的双腿因为常年住山患上了严重的风湿,现在他在那里看殿,估计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不能住在山上了。
天已经黑了,路在山谷里突然消失了。草太高,我的脚在草中踏下去就很难迈出另一步,只好退了出来在山谷里细细地搜寻。接下来在苦 行僧的茅篷上面我发现了一个小茅篷,于是我从草中连滚带爬地上了茅篷的院子。在两间矮小的茅篷门前的凳子上坐着戒如师,她正在诵经, 我的突然出现让她吃了一惊,她说她在这里闭关。她竟然在这样的夜色里看得见经书上的字,这让我也吃了一惊。
原来路被关在她的院子里,两边的路被她用篱笆挡起来。她说演信师茅篷在等待着另一位将要进山的师父来住。她打开篱笆送我出门,篱 笆在我身后重新关上。
如果不以这个茅篷为参照走路我会吃大苦头。
顺着山谷摸黑上路,我担心野猪来挡路。它们要是让我留下一条腿或者身体哪一部分做买路钱我都无法拒绝,我听见自己的心跳咚咚地像 敲鼓,像在给我加油。晚间风很凉快,到达山顶时月亮已经升起来了。
清凉茅篷坐落在一片废墟和一片菜地中间,走进之后我找不到它的 门。在窗户前我念佛号与屋内黑暗中的师父藏元法师打了招呼。围着房子转了一圈之后,我终于看到门,山门在崖畔上,关着,我以送信的名义进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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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我好奇的是在夜色中藏元师的脸发出一种光亮,他的气色好得让 山外的人羡慕。我一进屋子,他就坐在黑暗中读起信来。
他在这里住了十多年了,他说住山其实很简单。
他的确不太喜欢说话。
在居士中有一个争议,很多刚开始接触佛法的人,读经典读不懂, 便很快失去耐心和兴趣,要依止大善知识才能得到引导。可是在这个末 法时代哪里有那么多善知识,所以很多人有了困惑不知道如何着手次第修行。
我以此请教藏元师。
藏元师开示,先念佛开悟然后再读经典。念佛念到一念不起,无念而念,功夫到了自然生智慧,那时你读任何经典都一看就通没有障碍。
藏元师的声音洪亮而清晰,当他的声音落下去的时候,黑暗又回到了眼前。本来有很多问题要请教他,这时我却什么念头都没有了。
我想如果夜晚能在藏元师这里借宿,或许能继续求教。当我提出要借宿时藏元师说可以给我在另一间屋子里找个地方,但晚上他要坐香, 今天说的话已经够多了。
看来只能到此为止,我于是辞别,准备下山去宏济禅舍住一夜。
临走藏元师却要我带上院子里的苹果下山,顺便带给不修茅篷的守戒师和宏慧师。又顺便带上了他种的菜,他的菜吃不完,于是我背着一 包苹果和一捆青菜下山。
下到山谷里叫开戒如师拦路的篱笆门,分些苹果继续行路。好在有上来时宏慧师硬塞给我的手电筒,不然我可能会滚着下山。
在不修茅篷卸下菜和大部分苹果,继续前行。回到宏济禅舍吃过专门等我已久的晚餐,睡觉。
第二天早上吃过面条,我打算去找两年前曾经走过的一个茅篷。这个茅篷在下面不远的山谷里,茅篷下有一个碾盘、住着两位僧人。
很多人甘愿一生住在这样的茅蓬里
问起宽奎居士,他说这个山谷中间没有茅篷了,茅篷都在河谷的两边。我有点困惑,我清楚记得它就在山谷中间,当时我还在那里喝过水, 并与那位僧人有过短暂的对话。
那就怪了,如果地方没记错那就有可能是菩萨显现。我们在这儿多年,从没见过河谷中有茅篷啊,宽奎居士在我身后说。
出了宏济禅舍我向山谷下走去,迎面走来一位负重的山民,我问起河谷中的茅篷,他说我要找的茅篷应该在河谷的上面,那里住着一位僧 人。河谷中真有茅篷,只是我记错了地方,它在这个山谷的最上面。
谢过山民之后,我折身开始爬通往山谷深处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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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河谷一定是太一神的后花园,一路上两边不时出现大石头,它们清洁幽雅,下面生着兰花一样柔软的青草,似乎有人专门将它们搬来 放在这路边上给行者们做蒲团。我坐上一块平整的石头盘起腿趺坐下去, 再也不想起身。
在路边一块大碾盘下边,我终于看到那个记忆中的茅篷,它一点变化也没有,门前有一个平台,屋子旁边种着几种菜,平台下面有一棵苹 果树和桃树。
屋子门是关着的,窗子用木条散乱的钉着,从窗子看进去一片黑暗, 我在窗外念一声佛号,屋子里传出了极其细微的声音,我以为是木头蜂在窗户里。一会儿声音从这个窗子移到另一个窗子边,我想那应该是僧人诵经的声音。我在门前站定,很久门打开了,出现的是几个月以前我在不修茅篷遇见的那位穿着棉衣的僧人,现在他换上了与时令相应的僧服。
茅莲
他也认出我来。他说自己在这里住很多年了,不曾与山外的人交往, 平时山中游客来了他就逃到山梁那边的另一个茅篷去。几个月前有位居士找到他,在山外的大医院花去很多钱为他治好了病。现在住的这里是山民的房子,山中这样无人居住的房子空着好几座,想住哪都可以。他在帮助山民照看这里,别人都建造新的茅篷,造茅篷要花居士们的钱的, 居士们都清贫,他居无定所但这并不影响修行。
他不愿意说出自己的法号,但我知道他的另一个名字,在别的出家人那里他的法号是“懒和尚”。我问,你知道懒和尚是谁吗?
呵呵,他说他们乐意这样叫我,很少有人知道我的法号,在来这里以前的十多年我为求道走了藏地的很多地方,见到了很多大成就者。在 这里我居无定所,行踪不定,别人不知道我在干什么。你说一个出家人每天在做什么?我需要与任何人保持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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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照在对面的山崖上,该准备早上的斋饭了,他转身进了菜地,手上多了一把青菜,那是他的主食。茅篷前面的空地上,草长得很高,我认出一些是藜,乡民称它为灰灰菜,在乡村的田垄、路旁经常能看见, 它们是我小时候在田野里的老朋友了。它们是懒和尚食谱里的重要的组成部分,这几棵半人高的灰灰菜经常被采摘,但却长得很好。我站在一边偷偷地为懒和尚和他的野菜拍了一张合影。
摘禾藜草的时候,我们身后来了一批背包客,他们想在这个平坦的地方休息。其中几个青年人从我们身边走过去,他们站在石头上毫无顾 忌地采摘懒和尚的苹果,那是些在秋天成熟的果子,现在碧绿而青涩。
他们一定是将站在我眼前的懒和尚当成了透明人,我说师父你怎么 不说说这帮人?
没什么可说的,你说他们,他们会因此对你生嗔恨,认为你不给他们吃,你也看见了果子没有成熟。
一次有位游客竟然愤愤地责问他,太奇怪了,你们出家人为什么跑到山里来?还怕被人找到?
遇到这些人,他说他就去山梁那边去了。不能因为他们而引发自己的嗔恨和烦恼。
跟着他转过一个山坡、我看到了半年前那位山僧住的那个茅篷。他去了没有人能找到的山的更深处,尽管这里已经够隐秘,但是他还觉得 不够,现在这里也是懒和尚照看的地方。
这里看上去的确很清净、茅篷下面的竹子长得很好,周围都是清凉的风,泉水在竹林的边上。
懒和尚带我参观了这里、屋子里被收拾得很干净,连灰尘都没有。一切都是石头一样的色泽。
门上写着好几块牌子:“请勿打扰,修行净地” “游客止步”,等等。尽管这样仍然挡不住那些游客的飞毛腿,他们总是轻而易举地就闯进来。
前言 月亮下一座隐士的山 ▎第一章 一袭蓑衣上终南 《寻访终南隐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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