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道教史上的葛洪

元 王蒙 《葛稚川移居图》 藏于北京故宫博物院

中国道教史上的葛洪

作者：张泽洪

[作者简介] 张泽洪，四川大学哲学博士。现为四川大学道教与宗教文化研究所教授、博士生导师，“985工程”四川大学宗教·哲学与社会研究创新基地学术带头人，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四川大学中国俗文化研究所兼职教授，广西民族大学、西藏大学、西藏民族大学兼职教授，受聘“楚天学者”。2002年度遴选为四川省学术带头人。享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的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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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 东晋道士葛洪是承启道教灵宝派、上清派的一代宗师。论文尝试在道教人物研究中开拓新思路，以丰富的文献史料和全新的学术视野，来重新探讨葛洪生平著述、葛洪遗迹传说以及儒教、佛教对葛洪的评价等问题。通过葛洪修道活动及在道教史上影响的考察，从宏观角度揭示葛洪其人及对道教理论发展的贡献。

[关键词] 葛洪；神仙道教；抱朴子；葛洪丹井；《神仙传》

在中国道教发展史上，葛洪是魏晋神仙道教的理论家。葛洪对道教修道理论的提升，为早期道教从下层民间的转化作出了历史贡献。葛洪不仅是金丹道教的实践者，在魏晋道教开宗立派的分化时期，还是承启道教灵宝派、上清派的一代宗师。本文运用相关史料来重新探讨东晋道士葛洪，以评价其在中国道教史上的地位。

一 葛洪生平著述的系统考察

自清代钱大昕提出葛洪的生卒年问题以来，吴士鉴、刘汝霖、余嘉锡、钱穆、侯外庐、陈飞龙、王明、陈国符、杨明照、罗宗强、卿希泰、胡孚琛等诸家，都曾就葛洪享年81岁或61岁问题进行探讨，近年更有青年学者刘剑锋、孙向中继续对此进行辨析。有关葛洪生平事迹的历史文献，影响最著的是刘宋何法盛撰《晋中兴书》。该书以78卷的篇幅记载东晋王朝的历史，其记事为唐宋史籍大量摘引，其中亦涉及葛洪炼丹修道的记载。宋李防《太平御览》卷四十一引《晋中兴书》曰：

葛洪上罗浮山炼丹，在山积年，忽与广州刺史邓岱书，云当欲远行。岱得书狼狈，而洪已亡，颜色如平生，体轻弱如空衣，时咸以为神仙。 

唐欧阳询《艺文类聚》卷七十八引《晋中兴书》曰：

葛洪，字稚川。亡时年八十一，视其貌如平生，体亦软弱，举尸入棺，其轻如空衣，时咸以为尸解得仙。 

唐代编修《晋书·葛洪传》亦采撷《晋中兴书》记载。

关于葛洪的生平著述情况，已有研究对葛洪著述的列举并不全面，更未注意佛教经典的相关论述。此问题涉及到中国道教史上葛洪地位的评价，因此本文首先侧重对此予以系统考察。宋李防《太平御览》卷七百二十二引《晋中兴书》说葛洪：“幼览众书，近得万卷，自号抱朴子。善养性之术，撰《经出救验方》三卷，号曰《肘后方》，又撰《玉函方》一百卷，于今行用。”131）

《晋书》卷七十二《葛洪传》论葛洪著述说：

其余所著碑诔诗赋百卷，移檄章表三十卷，神仙、良吏、隐逸、集异等传各十卷，又抄《五经》、《史》、《汉》、百家之言，方技杂事三百一十卷，《金匮药方》一百卷，《肘后要急方》四卷。洪博闻深洽，江左绝伦。著述篇章富于班马。又精辩玄赜，析理入微。

葛洪《抱朴子外篇自叙》亦简述生平撰著说：

凡著《内篇》二十卷，《外篇》五十卷，《碑颂诗赋》百卷，《军书檄移章表笺记》三十卷。又撰俗所不列者为《神仙传》十卷，又撰高尚不仕者为《隐逸传》十卷，又抄五经七史百家之言，《兵事方伎短杂奇要》三百一十卷，别有目录。 

除上述记载葛洪著述的史籍资料，我们从历代史书艺文志及目录书中，还可以检括出葛洪撰著的部分目录。据《新唐书》卷五十九《艺文志》的记载，有葛洪《老子道德经序诀》二卷，葛洪《兵法孤虚月时秘要法》一卷，葛洪《三元遁甲图》三卷，葛洪《肘后救卒方》六卷。宋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卷十三，著录《肘后百一方》三卷，称此书由晋葛洪撰，梁陶隐居增补，本名（肘后救卒方》。宋郑樵《通志》卷六十七《艺文略》的道家书目，著录葛洪《胎息要诀》一卷，《玉皇圣胎神用诀》一卷、《胎息旨要》一卷、《心印胎息蜕殼妙道诀》一卷、《元真胎息诀》一卷，《胎息委气术》一卷、《胎息精微论》三卷、《修真胎息歌》一卷、《胎息元妙》一卷。宋赵希弁《郡斋读书后志》卷二，著录《葛仙翁胎息术》一卷，该书注释称仙翁为葛洪。唐释法琳《辩正论》卷八《出道伪谬篇》，列举葛洪撰录《抱朴子服食方》一部四卷。葛洪撰写的有关道家及道医的著作，探讨了魏晋养生修道治病的理论。

葛洪在史学、地理方面的著述，则沿袭儒家治国平天下的传统学术理路。《新唐书》卷五十八《艺文志》，著录葛洪《史记钞》十四卷、《汉书钞》三十卷、《后汉书纱》三十卷。宋晁公武《郡斋读书志》卷二上，著录《西京杂记》二卷。宋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卷七，著录《西京杂记》六卷，皆题录为葛洪所撰。宋王应麟《玉海》卷十五，列举晋葛洪撰《关中记》一卷，该书截长安山川及宫殿陵庙。宋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卷八，著录葛洪撰《幙阜山记》一卷。

《旧唐书》卷四十六《经籍志》著录葛洪《要用字苑》一卷，该书为晋唐小学字书之名篇，尤其为汉译佛经的字义考辩多所征引。唐惠苑《新译大方广佛花严经音义》卷下《人法界品之四》释“梵行之道”曰：“梵谓梵摩具，云跋滥摩，此云清净也。又葛洪《字苑》曰：梵，净也。”宋志盘《佛祖统纪》卷第三下《教主释迦牟尼佛本纪》释“影”曰：“影古作景。晋葛洪《字苑》始改作影”。宋释道诚《释氏要览》卷上释“袈裟”说：“本作迦沙，至梁葛洪撰《字苑》，下方添衣。言道服也。”

葛洪《抱朴子·内篇》、《抱朴子·外篇》，可谓是其众多著述中的代表作。尤其内篇阐述了葛洪的道教思想，可谓代表了魏晋道教的最高理论水平。宋晁公武《郡斋读书志》卷十六著录抱朴子《内篇》二十卷，《外篇》十卷，说葛洪“止罗浮山炼丹著书，推明飞升之道，导养之理，黄白之事。二十卷名曰《内篇》，十卷名曰《外篇》。自号抱朴子，因以命书。”宋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卷九著录葛洪撰《抱朴子》二十卷，称“内篇言神仙黄白变化之事，外篇驳难通释。”并称“馆阁书目有《外篇》五十卷”。《晋书》卷七十二《葛洪传》说：“故予所著子言黄白之事，名曰《内篇》。其余驳难通释，名曰《外篇》。大凡内外一百一十六篇。虽不足藏诸名山，且欲缄之金匮，以示识者。”葛洪《抱朴子内篇序》亦说道：“余所著子书之数，而别为此一部，名曰《内篇》，凡二十卷，与《外篇》各起次第也。虽不足以藏名山石室，且欲缄之金匮，以示识者。其不可与言者，不令见也。贵使来世好长生者，有以释其惑，岂求信于不信者乎！”葛洪《抱朴子外篇自叙》说：“其《内篇》言神仙方药鬼怪变化养生延年禳邪却祸之事，属道家。其《外篇》言人间得失，世事减否，属儒家。”明白云荠《道藏目录详注》卷四，注释《抱朴子内篇》、《抱朴子外篇》之语，即沿袭葛洪自叙之说。

葛洪撰写的《神仙传》，是继秦阮仓《列仙图》、刘向《列仙传》之后，最具影响的道教神仙传记。葛洪曾说“秦阮仓所记有数百人，刘向所纂又七十一人。今复录集古之仙者，以传真识之士云。”葛洪撰写的另一神仙创世的经书，是《元始上真众仙记》，该书又名为《枕中书》。元陶宗仪《说郛》卷七下收录葛洪《枕中书》，明王世贞《弇州续稿》卷一百五十八《书道经后》论《元始上真众仙记》说：

此记别标为葛洪《枕中书》，而序辞称于罗浮山夜半静斋，忽降一真人授书。谓二仪未分，溟涬鸿蒙，状若鸡子，有盘古真人，自称元始天王，游于其中。凡六劫而忽生太元、玉女，相与通气结精。 

葛洪的盘古真人自称元始天王之说，其灵感源于南方少数民族的盘古神话。梁任昉《述异记》卷上载：“吴楚间说盘古氏，夫妻阴阳之始也。今南海有盘古氏基，亘三百余里。俗云后人追葬盘古之魂也。桂林有盘古氏庙，今人祝祀。南海中盘古国，今人皆以盘古为姓。昉按盘古氏，天地万物之祖也，然则生物始于盘古。”葛洪的《元始上真众仙记》，实开启道教仙话融摄民间神话的先河。

《道藏》收录葛洪撰写的经书，有《大丹问答》、《太清玉碑子》、《还丹肘后诀》、《金木万灵论》、《元始上真众仙记》、《葛仙翁肘后备急方》、《稚川真人校证术》、《抱朴子内篇》、《抱朴子养生论》、《抱朴子神仙金汋经》、《抱朴子外篇》、《抱朴子别旨》等。《道藏》洞神部所收《太清金液神丹经》上中下三卷，分别题为正一天师张道陵序、长生阴真人撰、抱朴子序述。《太清金液神丹经》卷下说：“余少欲学道，志游遐外，昔以少暇，因旅南行，初谓观交岭而已，有缘之便，遂到扶南。”葛洪早年避地岭南，又曾远涉扶南传道，丁宏武据此认为该经为葛洪撰写。葛洪的书法亦曾有名，宋米芾带《海岳名言》如此评价：“葛洪‘天台之观’飞白，为大字之冠，古今第一。”

葛洪作为江南士族名士，平生多达600余卷的著述，显示其在儒学、道学方面的深厚修养，堪称中国道教史上饶于著述的一代高道。葛洪在儒道方面的大量著述，与他平时勤于阅读、博览群书颇有关系。葛洪《抱朴子内篇·金丹》载：“抱朴子曰：余考览养性之书，鸠集久视之方，曾所披涉篇卷，以千计矣。”晋葛洪《抱朴子外篇自叙》自称“年十六，始读《孝经》、《论语》、《诗》、《易》。贫乏无以远寻师友，弧陋寡闻，明浅思短，大义多所不通。但贪广览，于众书乃无不暗诵精持，曾所披涉，自正经诸史百家之言，下至短杂文章，近万卷”。因此宋张君房《云笈七笺》卷七十二载抱朴子称：“余学道三十余年，览诸经诀数万余卷。”葛洪并非闭守书斋之辈，他还曾游历天下访道，实地考察各地道教状况。葛洪在《抱朴子内篇·道意》中自称：“曾所游历水陆万里”。《抱朴子内篇·金丹》说：“余少好方术，负步请问，不惮险远。”

葛洪以对道教神仙思想的理论阐说，在后世道门人物中产生深远影响。唐梁肃《神仙传论》说：“子尝览葛洪所记，以为神仙之道昭昭焉足征。”《梁书》卷五十一《陶弘景传》，说陶弘景“幼有异操。年十岁，得葛洪《神仙传》，昼夜研寻，便有养生之志"。受葛洪《神仙传》的影响，从而出家修道者历代不乏其人。宋祖无择《祖仙传》就说：“祖？，字景山，别字伯高。…？幼丧母，哀毁过于成人，年十三，读书尤嗜《易》与《庄子》。及长，遍览刘向《列仙传》、葛洪《神仙传》、陶隐居《真诰》，超然有出尘之志。”

二 各地有关葛洪的遗迹传说

葛洪早期修道主要在江南，但他晚年归隐于广东罗浮山，并最后在罗浮山羽化。宋李昉《太平御览》卷六百六十四引《太清真人内传》及《名山记》曰：“罗浮山洞，周五百里，在会稽南，行三十里，其山绝高，葛洪解化处。《真浩》谓之增城山。”虽然葛洪解化于罗浮山，但在江南句曲却有葛洪的陵基，这说明葛洪羽化后最终归葬家乡。宋乐史《太平寰宇记》卷九十载句容县：

葛仙公墓，在县西南一里，见有碑碣松径。《郡国志》云句曲有葛洪家是也，盖仙翁之宗族也。

在江南句容的葛洪故宅，南朝粱时还兴建起道观。明李贤《明一统志》卷六载：“青元观，在句容县治西南隅葛仙翁故宅，梁天监中建。”这种舍宅为观或许是葛洪后人崇道的举措，但与杜会上的葛洪崇拜也颇有关系。

魏晋是金丹派道教盛行的时期，葛洪作为金丹派道教的代表人物，在道教盛行丹鼎长生成仙的时代，既有他亲身炼丹修道的实践，更有《抱朴子内篇》的理论总结。由于葛洪在道教史上的影响，魏晋以后各地都有葛洪炼丹遗迹。在江南及中原、岭南、西南地区，凡民间传说葛洪影响所及之处，都留下葛洪炼丹遗迹及其仙话。各地彰显葛洪道行的炼丹井、葛洪炼丹龙井、葛仙翁井、葛洪丹井、葛仙丹井、葛洪丹灶、丹灶亭、葛洪井、葛洪炼丹灶、葛仙园、葛仙嵓、浴丹泉，葛洪丹灶基址、石井丹灶、丹井山房、葛稚川石室、稽留峰，葛坞、葛岭、葛洪山、九仙山等，这些葛仙圣迹折射出民间的葛洪信仰，是葛洪在道教史上地位的客观反映。

在葛洪早期修道的江南会稽，有关葛洪修道遗迹最多，这是葛洪神仙道教的影响所致。宋李防《太平御览》卷四十七“龙头山”条载：

孔灵符《会稽记》曰：“上虞县有龙头山，上有兰峰，峰顶盘石广文余，葛洪学仙坐其上。”

宋施宿《会稽志》卷十五载：

《典地志》云上虞县兰芎山，葛稚川所栖隐也。今会稀有仙公遗建至多，稚川盖赤尝至焉。 

宋施宿《会稽志》卷十一还载上虞县有葛仙马蹄石、葛仙翁药臼石、葛仙丹井等遗迹，唐代诗人顾况《山中》诗吟诵葛仙丹井曰：

野人爱向山中宿，况在葛洪丹井西。

庭前有个长松树，夜半子规来上啼。

元张可久小令【南吕·阅金经】《稽山春晚》曰：

若那溪边路，四山环翠微，春去人间总不知。莺乱暗，满川烟树迷，先生醉，葛洪丹井西。

葛洪作为金丹道教的传承者，从其师郑隐处尽得葛玄炼丹秘术的传授。葛洪获悉岭南交趾可出丹砂，于是为炼丹修道而求出任勾漏令，遂携全家南下并栖息罗浮山炼丹。宋乐史《太平寰宇记》卷一百六十博罗县载葛洪：“以年老欲炼丹自卫，闻交趾出丹砂，乃求勾漏县，于是选焉。遂将子姪俱行，至广州，刺史邓岱以丹砂可致，请留之。洪遂复入此山炼神丹。”明李贤《明一统志》卷八十四梧州府载：“葛洪井，在勾漏山。相传葛洪于此洗药，久废，惟石盘、石柱存。”元黎崱《安南志略》卷九说葛洪：“年老，欲炼丹延寿，闻交趾出丹砂，求为勾漏令。”在葛洪任勾漏令之史实基础上，南粤各地的葛洪遗迹更具神仙色彩。元吴菜《渊颖集》卷九《南海山水人物古迹记》载：

浮丘山在南海西，本罗山朱明之门户，浮在水中，篙痕宛然。今去海四里，有葛洪珊湖井，洪炼丹，海神献珊瑚。 

清乾隆《广西通志》卷十五载浔州府桂平县：

白石山在城南七十里，自大容山发脉，顿起双峰，高耸百余丈。又一小山，名曰鹅颈峰，道书白石山作二十一洞天，半山中有石岩一穴，名曰会仙岩。昔句漏令葛洪在此炼丹，有丹灶、炼丹泉、漱玉泉。 

清汪森《粤西文载》卷十四载岑溪县：

晋勾漏令葛洪，在县东六里山修炼，有拱盘石，涧流涓涓入石窍中，因名葛仙嵓。相去里许，有石穴出泉甘冽，名葛井。 

《粤西文载》卷十四还载洊水县葛洪修道遗迹的道士嵓，相传葛洪在此采觅丹砂及金鹅蕋诸药，丹灶中镌“抱朴”二字，后人遂以道士名嵓。

在道教兴盛发展的江南地区，民间遗存的葛洪圣迹更是不少。宋秦观《淮海集》卷三十八《龙井记》说：

龙井，旧名龙泓。距钱塘十里。吴赤乌中，方士葛洪尝炼丹于此，事见《图记》，其地当西湖之西，淛江之北，风篁岭之上，实深山乱石之中泉也。 

清沈德潜《西湖志纂》卷七北山胜迹上载：

丹并山房，在葛岭下，有屋数楹，面临方井，色白味甘，深广各丈余，传是葛洪丹井。

元张雨《宿玛瑙寺》诗，有“一宿葛洪丹井上，化为蝴蝶梦魂清”之句。即指西湖葛岭下的葛洪丹井。宋乐史《太平寰宇记》卷九十七载兰溪县：“风子山在县西六十里，葛洪丹灶基址。”清乾隆《江南通志》卷四十五载常州府：

云居道院，今名仙人庵，在西村山中。旧传葛洪丹室也。《太湖志》云洞庭有葛洪宅，尝来此炼丹，其丹井犹存。

清乾隆《江南通志》卷三十三载徐州府的邳州葛峄山顶，亦有葛洪炼丹的葛洪井。清乾隆《江西通志》卷一百四饶州府载葛洪：“升平间，至鄱阳万山中，今之德兴妙元观也。见山川清奇，委蛇环聚如龟鹤之形，乃结寰凿井炼丹。”清乾隆《江西通志》卷十三载南安府：“嫦娥嶂在府城南二十五里，峰峦蒨秀，开散如帐幙。旧传葛洪炼丹其上，遗丹液多产仙茅。”宋杨万里《建昌军麻姑山藏书山房记》称：“或云仙者葛洪炼丹之所，其井故在。”清乾隆《江西通志》卷十载建昌府丹井说：“一在麻姑山仙都观，世传为葛洪炼丹井。”此即杨万里所载葛洪炼丹之所。

清《湖广通志》卷八载荆门州当阳县：

紫盖山，县南五十里，道书称第三十三洞天。……山有五帝仙祠并葛洪炼丹井，又名倒扳井。 

清乾隆《畿辅通志》卷二十二载保定府：

浴丹泉在唐县葛洪山后，相传为葛洪浴丹处。 

清乾隆《四川通志》卷三十八之三直隶嘉定州载葛洪：

后入蜀，取雄黄于武都山，得之色如鸡冠。喜曰吾丹成矣。至洪雅之花溪，因居岩洞，存神养气，道成白日升天，岩前影迹尚存。 

以上列举各地的葛洪遗迹，大致是葛洪曾游历传道之地。葛洪《抱朴子内篇·金丹》就说：“余周旋徐豫荆襄江广数州之间，阅见流移俗道士数百人矣。”这些葛洪遗迹已衍成民间的圣迹崇拜，尤其罗浮山葛洪炼丹遗址，随葛洪崇拜的流播而影响弥久，有关的民间传说愈趋神奇。清吴绮《岭南风物记》说：“丹灶泥，出罗浮葛洪炼丹处。泥如小弹丸，红黄色，拾归可疗心痛与不服水土之病，以一丸置杯水中，忽旁泡起累累，有烟滚滚上冲水面，须臾泥方消散。” 

史籍中所载葛洪移居岭南之事，成为后世书画创作的题材之一，也是道教神仙图画中具有特色的作品。大致在宋代就有葛洪举家南下的图画创作，宋勾龙爽画《葛洪移居图》一卷两种，宋刘松年画《葛洪移居图》一卷，《宣和画谱》卷三、卷十六，分别列举葛洪移居图各一。直到明代还有《葛洪移居图》的创作，与此题材相近的还有《葛洪炼丹图》。关于《葛洪移居图》的图画内容，我们从元明文士诗中的描写可见一斑。有关葛洪移居岭南图的赋诗，有元陈基《题葛仙翁移家图》、元袁桷《葛仙翁移居图》、元于立《题葛仙移家图》、元郑东《题葛仙翁移家图》、元王逢《题葛仙翁移家图》、元张逊《葛稚川移居图》、明徐贲《题葛仙翁移家图》、明陈基《题葛仙筋移家图》。明刘嵩《题葛洪移家图》诗曰：

前行白羊四角羸，谁骑驱者鬅鬙儿。

狰狞一犬嘷而驰，举鞭护羊呵止之。

背有囊琴结墨絁，妪后负画策以追。

少妇驰牛牛步迟，两儿共载兀不欹。

大者坐拥斑文狸，小者索乳方孩嬉。

母笑不嗔还哢咿，复有鬅者肩童羁。

引手向翁如反僛，蹇驴嘷地行欲疲。

两耳逆竖愁风吹，老翁庞眉方颔颐。

顾瞻妻子色孔怡，似语前行路向夷。

尔兄在前尔勿痴，汝母正念尔弟饥。

高帻髯奚荷且持，药瓢囊襆何垂垂。

有救者柄相参差，傍有二卷一解披。

趁行苦忙奚不知，我观此画喜复疑。

问翁为谁莫可推，或云葛令之官时。

移家勾漏乃若兹，人生多累在侈靡。

如此行李胡不宜，骨肉在眼无馀资。

非有道者焉能为，陈岩作图真画师。

笔迹缥缈如飞丝，中有妙意世莫窥。

我吟将为仕者规，如不见画当求诗。

明张昱《挈家图为尤仲斌赋》诗曰：

葛洪孚家赴勾漏，何异庞公归鹿门。

担头何有琴书累，牛背未觉妻儿村。

千古清名不易得，一斛丹砂何足论。

大胜齐侯马千驷，令德曾无遗子孙。 

明袁凯《题葛洪移家图》序说：

吾友顾德文，蓄洪移家图一卷，观其妻子、奴仆、牛畜、家具，累累相从，皆人道之常，求仙者固如是乎？ 

我们知道《葛洪移居图》的创意，来自《晋书·葛洪传》“洪遂将子侄俱行，至广州，刺史邓岳留不听去，洪乃止罗浮山炼丹”的记载。大约宋元明时期道教神仙图画较为流行，不少文士观摩葛洪移居图而即兴赋诗，抒发对东晋著名道士葛洪的崇敬之情。

三 儒教、佛教人士视野中的葛洪

葛洪本为东晋江南士族，早年深受儒家思想熏陶，其生平著述涉及儒道两家，在东晋变乱的世局中，于晚年遁迹栖隐专门炼丹修道。作为历史上典型的以儒入道者，其行事在儒林具有相当影响，后世对其评价虽各有褒贬，但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儒家人士心目中的葛洪。元吴莱《司马子微（天隐子注》后序》评价葛洪与陶弘景说：

洪与弘景本儒者，当天下多故，欲自纵于方外遥民之间。 

明袁凯《题葛洪移家图序》评价葛洪说：

当东晋元帝时，王导举为散骑常侍。时江左卑弱，乱臣叛将，迄无宁岁。一时诸贤如周戴刘钟，俱毙于桀逆之手。洪于是求为勾漏令，觅丹砂为神仙事。神仙虚无，君子之所不道。

葛洪求为勾漏令远离三吴之地，是因东晋变乱的政局所致，因此在神仙道教中寻求精神寄托，此种心态见于《抱朴子内篇·自序》的表白。明宋濂《文宪集》卷二十七《诸子辩》论（抱朴子》说：

洪尝自言马迹山中，受《九鼎金液》三经于郑君，郑君名隐，又得之葛仙公玄。……洪博闻深洽，江左绝伦。为文辞虽不近古，纡徐精茂，劳引而曲证，必达己意乃已。要之，洪亦奇士，使舍是而学六艺，夫孰御之哉！惜也。 

在儒教始终占据正统地位的时代，宋濂表露出对葛洪弃儒学道的惋惜，这在儒家人士中颇具代表性。宋黄震读诸子之《抱朴子》，对葛洪其人及书有详细评论：

《抱朴子》其伪书哉？不然葛推川何独误天下后世之愚不肖者耶！……要其所误者，不过世所指为过高之人心之妄想，虽喜谈虚无之道，身之实用终不能自外吾圣人之道。其间槁馘山林确守不移者，万不能一二，亦不过生养休息于吾道覆露之内，彼愚不肖者犹未为其所误也。误天下后世之愚不肖者，非《抱朴子》之书而谁那？

黄震字东发，在所著《古今纪要》卷五中，还简要记述葛洪修道事迹。对于黄震对葛洪的这段评价，明代文士胡应麟却持不同观点。胡应麟《少室山房笔丛》卷三十一《四部正讹中》评价葛洪说：

洪以博洽名江左，身所著书，殆六百余卷，自汉以来，称撰述亡盛于洪。盖笃志负才，而游方之外者也。黄东发诋洪不应以神仙误天下后世，持论甚公；而以此书为伪则失考。……且洪既为神仙之学，其异于吾儒，势因应尔，又曷伪焉。 

在历代文士的涉道诗中，葛洪是诗人吟诵最多的道士，此亦见葛洪在道教史上的影响。限于篇幅，我们仅列举数例。杜甫《赠李白》诗曰：

秋来相顾尚飘蓬，未就丹砂愧葛洪。

痛饮狂歌空度日，飞扬跋扈为谁雄。

宋谢薖《读葛洪传》诗曰：

葛洪炼丹砂，却老得遐寿。

鹤发安在哉？岩穴遗井旧。

劳生亦何为，荏苒度昏昼。

煌煌昆山芝，未遐撷三秀。

寄谢浮丘翁，何由挹其袖。

元张雨《丹泉》诗曰：

涵渟万象一泓中，欲深灵源未易穷。

丹窖久埋泉眼赤，珊瑚长浸石头红。

评来水味羞扬子，收取沙床赠葛洪。

一醉流霞三万日，年年分给羽人宫。

明胡奎《葛洪丹井》诗曰：

闻道仙人勾漏令，烧丹此地学长生。

林光每散金银气，石髓犹含日月精。

仙药九还为白雪，灵泉一勺胜金茎。

不须更借三山鹤，便碾飙轮上玉京。

这些诗篇从不同的角度，表达出对葛洪的敬仰之情。

葛洪属于中国道教史上的重要人物，在中国古代的佛道论争中，佛教人士多列举葛洪及著述。唐释道宣《广弘明集》、释道世《法苑珠林》，在佛道论辩中就广泛征引葛洪《抱朴子》的言论。在佛道论辩中言及道书的卷数篇目，多列举葛洪《神仙传》的记载为根据以立论。《法苑珠林》卷五十五说：“晋葛洪《神仙传》，云老教所有度世消灾之法，凡九百三十卷，符书等七十卷，总一千卷。”元释念常《佛祖历代通载》卷十二亦沿袭此说。唐释彦琮《唐护法沙门法琳别传》卷下载：“晋葛洪《神仙传》，云老教所有度世消灾之法凡九百三十卷，符书等七十卷，总一千卷。”宋志盘撰《佛祖统纪序》列举道门诸书20种，计有《老子》、《列子》、《庄子》、《老子内传》、《老君实录》、《玄妙内篇》、《汉武内传》、《洞冥记》、《十洲记》、《云笈七签》、《天师家传》、刘向《列仙传》、葛洪《神仙传》、《续仙传》、《集仙传》、《仙苑遗事》、《皇甫高士传》、《真诰》、《悟真篇》、《林灵素传》，葛洪被视为修书诸贤之一，这在一定程度上显示其在佛教中的影响。

在唐宋以来佛教人士的心目中，道教的葛洪被视为学识渊博之士。唐释道宣《广弘明集》卷五《辩感篇第二》说：

故《神仙传》云：无识道士妄传老子代代为国师者，滥也。葛洪可谓生知之士，千栽之一遇也。 

元释念常《佛祖历代通载》卷二十二说：

孔子之述易删诗，卜偃之文章，端木之言语，马迁之辩博，葛洪之该通，辅嗣之玄谈，左慈之神化，并驱驰于域内。言未涉于大方，可为善世之高流，难作出尘之圣者。 

元祥迈《辩伪录》卷三说：

葛洪雅川之于晋，陶贞白之于梁，寇辅真之于魏，司马子微之于唐，陈图南之于宋，叙此数贤皆不及之。 

东晋道士葛洪的生平事迹，还见载于佛教徒所述道教大事记中，《佛祖统纪》是佛教在中国发展史上的大事纪要，其中亦涉及佛道交涉史中道教的情况，其中对葛洪就有较详细的记载。宋释志盘《佛祖统纪》卷三十六《法运通塞志》说：

葛洪博究典籍，尤好神仙导养之法。从祖玄，吴时学仙得道，号葛仙翁，以炼丹秘术授弟子郑隐，洪就隐学得其法。以年老欲炼丹祈遐寿，闻交阯出丹沙，求为勾漏令。曰非欲为荣以有丹耳，帝从之。至广州，刺史留不听去，乃止罗浮山炼丹。 

宋志盘《佛祖统纪》卷五十二《历代会要志》还简记葛洪事迹说：“晋成帝，葛洪止罗浮山炼丹。著书号抱朴子，尸解得仙。”在历代佛教高僧涉道的诗作中，也有吟诵葛洪的诗篇。宋释清外《葛洪丹灶》诗曰：

羽客昔眷此，炼液夺化功。

至今寒云色，挂树复凝空。

宋释契嵩《著书罢思南还复会客自番禺来因赋此诗》曰：

平昔著书今粗毕，南还终欲隐罗浮。

初春况遇故乡子，终夜更夸沧海游。

但贵羊城风物好，岂辞梅岭路岐修。

应须相与葛洪辈，抗迹山林送白头。

我们从历代佛教高僧涉道诗的话语中，不难看出佛教人士对葛洪的赞赏与肯定。

结语

葛洪是中国道教史上神仙道教的理论家，因此在学界对道门诸宗师的研究中，探讨葛洪其人的论述历来较多，国内外相关研究成果也较为丰富。葛洪作为魏晋神仙道教开宗立派的人物，在儒释道三教中都产生了一定影响，其撰著涉及中国文化的诸多层面，因此对葛洪的研究也应该是多角度的。本文广泛收集史籍、道经、佛典中有关文献，从儒释道三数关系的全新视角，重新考察葛洪在中国民间社会的影响，揭示在葛洪研究中前人尚未论及的问题。通过葛洪修道活动及在道门影响的实证考察，有利从宏观上把握葛洪士族道士的性格，以推进中国道教人物及道教史的研究。

参考文献：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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