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诗人小辑（一）｜余真 陈巨飞 星芽 赵目珍 黄嘉玲（人民文学 2021-05）
余 真
一九九八年生于重庆江津，作品见于《诗刊》《诗歌月刊》《花城》等，著有诗集《小叶榕》，参加第三十四届青春诗会。
献给你
献给你
陈西路。久违的将歇的太阳。我们骑行
尾随我们的南天竹抛下它的细软
一遍遍落在地面上。我们看马赛克的
砖块，看下学的稚童，路旁的三角梅
一遍遍越过我们像浪花卷过浅堤
无往不利的人们看起来幸福而满足
当他们在渐沉的暮色中喝酒划拳
噤声的夜就像自行车的齿轮那样
用锁守着自己的嘴巴，他们的醉话就像
坑洼的路面那样令我的远行卡壳
电影它放完最后一帧，没有人嘘声
也没有起立和拭泪。它仅仅用于消耗我们
找不到事干的两个多小时。可乐和奶茶
最好喝的是开始的几口。我最爱的是
日色沉沉，人也昏沉，在你的倦意中犯困
问
为什么我们一定要把花留在花圃
或者你反复擦洗的瓷瓶？
为什么太阳不能孤独地落下
抚慰着美人的香肩？
在空无一人的电影院
有种比电影镌刻更深的凄美
为什么我们要损耗无数个日夜
只为了爱的缔造，哪怕只有一刻？
为何我们的母亲满身褶皱
擦洗着早已乌黑的门楣，像黄昏
这摊脚步虚浮、皱纹频现的浊水
晚 餐
双耳低垂的兔子
你要作为我们的晚餐
就在这比春天还要温暖的房间
我的猫咪贴着壁炉
柴火噼里啪啦就像烟火在夜空
那样响着。像你喝水
那样响着。像你在
啃野草的茎秆那样响着
而你白色的绒毛
还在我的股掌之间被
你的爪子轻轻搓着，尽管
刀已磨好。菜板洗净
水流飞溅在水槽里面
从 前
小径边的垂盆草交换到了
荒芜的房顶。房顶下的人
已埋在更深的地方
白色浴缸由着岁月抹黑
浴缸里流过的血
无非是一种液体而已
我两眼空空望着月亮，我
泪眼汪汪的月亮无非也是
薄薄的液体。去往下水道
和在大河大江上漂着的
无非也是月亮而已
被痛苦笼罩的命数已经终止
融入了孕育生命的土地
没有人会想念这片土地里
具体的人。以它饱腹的人
终将在富饶的孤寂里逝去
然后被生机埋没。她曾
活着，就在这里，就是这里
门开着。门前百合摇动
阳光温暖，窗明几净
活着无非是最好的事而已
陈巨飞
一九八二年生于安徽六安，著有诗集《清风起》，参加第三十四届青春诗会、第九届十月诗会，曾获李杜诗歌奖、中国青年诗人奖等。
访 鹤
访 鹤
香樟说的是，青松
说的不是。
我们踩着落叶，寻找给苍龙文身的樵夫。
流泉无谓是与非，
山谷有人，
避而不见。
不见就不见——
天柱山昨夜访我，赠我以大雪。
我与他对弈一局，
天亮前，星斗恢复了秩序。
抱琴的童子说，
“鹤衔走的那三颗，藏于摩崖石刻的落款。”
在介甫的“安”中。在鲁直的“庭”中。
在子瞻的“轼”中。
哪一点我都不能带走，我怎能
制造宋朝的塌陷呢？
我只能带走一片落叶，
夹在一本记载养鹤、焚鹤的书中。
参观程长庚陈列馆
肉身即是七层宝塔，鸟衔来种子，宝塔
增加三尺。
谁在塔尖唱一曲《战樊城》？
谁一边吐着血，
一边用绣花针，一针一针，
从一朵梨花里还魂，建造了塔基？
内心翻滚，我因性子急
而画了红脸。
脱去戏服，与现实裸裎相对，
我不过是三尺微命。
你进京唱老生，依然是乡音土味。
我风雪还乡，拒绝与馆前的柳树合影。
看戏的人，其实也在演戏。
演戏的人，其实也在看戏。
戏台浮沉，中间端坐着一个关羽；人群欢腾，
板凳上站满了曹操。
一样的嘴巴，用来叫好、嗑瓜子，
一样的手掌，用来鼓掌、合十、打太极。
痘姆古陶
时光赠我以陶罐，损坏的。放置墙角，
养活过
一根艾蒿，几滴雨水。
苦楝树落光了叶子，现在开始落果子。
时间空出来的部分，
给闲谈占据。空出来的泥土，在烈火中沸腾一次。
要听见一件陶器的哭声。
——做香炉的，
不想腌制雪里蕻。破碎的不想完整。
而选择不在于它们。
鸟儿从一只坛子飞向电线杆，遗落的鸟粪
替它刻字留念。
插花师喜欢破罐子，
我爱击碎
陶缸里的薄冰。龙窑炼出泥土的骨气，
有时也炼一条龙。千里江山，
盛产狗尾草，作为艺术的装帧。
红砖斑驳，木门虚掩，阳光给我们的影子上釉。
星 芽
一九九五年生于皖南，现游学于北京，作品见于《诗刊》《青年文学》等，著有诗集《动物异志集》，曾获第二十五届柔刚诗歌奖、第五届光华诗歌奖。
美学实验
美学实验
美就是一种在牛的胃中无声消解的物质
子言 低贱之牛不可充作美的譬喻
群牛伫立于一方窄小的田字格
摇头晃脑地吃草
把蹄子 肠道 软组织 翻译为外语
牛浓缩成一种象征的那一刻我们的代课老师正好抓住了
它没有及时蜕变为单词的尾巴
它的角被用来统计石松的成熟周期
而我只认得亚鳞木科 鳞木科 薄皮木科 在石碳纪末灭绝的古植物
现在可以通过牛皮筋编织的外语轮廓
进行一次现代化的变体移植
把拼音文字作为这些绿色生命的原材料
牛不懂得在被压缩的空间里喊疼
也从未想过去设计突破成为命定象征的囚牢
它成为美学实验的反面
尴尬的牛尾系在田野间被风吹摆的牛鸣里
补 牙
陨石落到麦田里的时候我仍在小诊所修补牙齿
它们可以取下来堆叠成罗汉
或者不要它们，由我的口误形成主治医生的最初判断
他听到陨石在什么地方碎裂
污染了尖刻的喉舌
它粉色的椭圆形是词语的炼金所
医生高举坏牙
好像那是一座奖杯
那是一个僻壤诊所虚弱的全部雏形
它就建立在陨石上
它坑坑洼洼的凹面是我们待于填补的病灶
失败之熊
熊站不站起来是个逻辑问题
因此我们的脑袋被用来钻熊毛
思想属于异类
口不能驳倒对面的动物
熊要吃人 我们的难题就消失了
事发突然 谁知道熊的图谋
我们还得了解它是否来自马戏团
它参与会议加入我们的讨论 而它自己作为自身的研究对象
不识字 舌头在想象的权力中打结
又拆成几个粗莽的符号
它坐在随时可能出局的圆板凳上振振有词
讲到兴奋处龇牙咧嘴
好像真的准备吃人
你是否清楚人的身体结构与最易下口的部位
透过窗格子观看室内只有熊的形象与开会的气氛格格不入
也只有熊才是这个问题的专家
我们都是被知识监禁的人，生产现代社会的原罪概念
熊张口咆哮时我们早已在没有树木的绝望中
重新对钢铁注入意志
熊无法溃败的逻辑最终被排除在人类意志的外围
它站立在漂浮的公文包平面划动笨拙的肢体
在word隔断处又直立起来
使失败的哭声也被赋予我们的形态
赵目珍
一九八一年生于山东郓城，著有诗集《外物》《假寐者》《无限颂》，曾获海子诗歌奖、深圳青年文学奖等。
午 后
午 后
葡萄架下的母亲
跟往常一样，正在喂养着
那些灿烂的灵魂
午后的风
就像是逝去的生命
又一次从屋顶上拂过
母亲抬抬头
用眼神跟它们打过招呼
然后带着剩余的粮食
回到房间
然后走到神龛前
燃起一炷香
双手合十
仿佛刚才真的看见了
此去经年的亲人
尘埃落定
尘埃在一群石头里沉淀下来
黄昏之前，我们需要
找到自己的言说
我们沿着静美的峡谷走
或者游移在附近高山上
无尽的霞光里
每一次，我们都能够
看到有一方落日
从空旷中，掉入人类的密室
沿着荒野之路，追寻
吉光片羽。或许这
即是复活尘埃的唯一方式
我们要在那些颤动着的
事物上认出它
要在晃动着的刀光剑影里
认出它，在热烈而又严肃的
森严壁垒里认出它
直到在睡梦中看见
每一粒尘埃的核心，并由此
剥离出裹挟在外的坚硬
真 相
我们散落在树丛的边上
满地都是——
紫薇和菠萝蜜解落的黄叶
孩子们在上面跑来跑去
制造出许多窸窸窣窣的声响
就像是地下的小精灵在歌唱
临近傍晚的时候
有一阵不小的风吹来
那满地的金黄
被风簇拥着
就像是在奔赴历史的命运场
那阵势着实有一点浩荡
但却失去了生存的真相
归来的路上
我一直在回味那一刻
风吹黄叶中所蕴含的真意
人到中年
是不是也像那些落叶一样
正安安稳稳地躺着
突然间背后就起风了
黄嘉玲
笔名了了，一九八一年生，著有诗集《了了心语》《了无痕》《如意》。
夏是观察者
夏是观察者
冬雨扑簌簌坠落
它和飞雪一样
仿佛都能勾走浪荡者的魂魄
雾是用来迷惑谁的
它在到处散布着
说奔走的风或许因为太寂寞
天空又在贪着些什么
假若明丽如春的思想知冷热
那么这世界怎么与万物平分秋色
与光同尘
一点记忆
装载了十分怀恋
定格的瞬间
是那回不去的昨天
世事变迁
谁曾试图谋换
愿与光同尘
终究顺从于岁月
不被忘却和抛却的
正和自己在幽幽的梦境中缠绵
叶子的风采
枝头还未坠落的黄叶
在苍翠中摇摆
我不知道它是不是充满无奈
不确定它有没有感到伤怀
临近生命末端
该气定神闲观自在
或者静待风雨来
无论怎样
归根到底生命的存在
好像就已经展现了一次飘然傲世的风采
被碾碎的光阴
不知为什么
总愿意把自己交给
酸辣的往昔
从不曾想过澄清
莫非自身弥漫的是
哪种不该沾染的香息
如此祭奠
我的玻璃宝瓶里还是装了大半
被生活点滴碾碎的光阴
[责任编辑 刘 汀]
本期编校：梁 豪
本期制作：郑书君 樊金旭
·诗歌｜ 高兴：等待（人民文学 2021-04）
·诗歌｜ 树才：苍山 （人民文学 2021-04）
·诗歌｜胡桑：物的时代 （人民文学 2021-04）
·短篇小说｜刘诗伟：桃花蝴蝶 （人民文学 2021-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