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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纪以来,摄影不仅成为我们家庭生活和社交娱乐的重要部分,更是深度参与到了科学研究、政治宣传等诸多领域。如何理解摄影参与政治生活、经济消费、科学研究的方式与扮演的角色,也成为了摄影研究的重点。
丹尼尔·鲁宾斯坦(Daniel Rubinstein)是一位生活工作于英国伦敦的哲学学者及艺术家,也是伦敦艺术大学中央圣马丁学院“当代摄影、实践与哲学”硕士课程的负责人。他认为摄影作为工业时代向信息时代过渡的基础性设施,担负着对信息、知识生产利用的责任。而在网络、算法、智能手机的推动下,摄影已然成为了塑造文化现象、组织社会行动、分配政治权力的重要力量。其研究集中于探索图像被置于后现象学、新媒体和精神分析的语境后,如何以实践为导向与当代艺术发生碰撞,摄影作为一门新型学科和一种新的艺术形式的同时出现,已然位于视觉艺术、当代哲学和媒介技术的十字路口。本文“何为21世纪的摄影”为其关于当代摄影思考的代表性论述。
——编者
何为21世纪的摄影?
文/丹尼尔·鲁宾斯坦 翻译/陈秋实
摄影正式亮相前五十年,康德(Immanuel Kant)以“启蒙是人类脱离自己所加之于自己的不成熟状态。”回答世人何为启蒙的问题。在欧洲上千年的封建制度行将结束之时,启蒙运动意味着同黑暗时期的一刀两断,标志着一场朝向判断力、逻辑与理性的社会转型。摄影的发明也正由这次科学的革命孕育,同时伴随着被遗留下的中世纪圣人与天使的图像粘结着时代最后的缝隙。节奏 0 Rhythm0 © SusannaBrunetti 中央圣马丁学院摄影系2018届毕业生
这“光-绘”(photo-graphic)的图像结合了许多启蒙的关键特征:以合理手段在可控条件下产生可重复结果;工业流程将机械生产替代体力劳动;以及模仿资本主义商品市场无限流通的大规模复制的狂热。换言之,技术图像捕捉到了工业资本主义最为关键的科学、政治、伦理趋势,并将它们以图像的形式展示给我们的眼睛,并为现代主义美学之路加冕。摄影之所以是反映这个时代变化面貌的最佳视觉形式,是因其本身就是由工业化的成果,来自以发动机与活塞替代人畜肌肉运动的工业流程。在那里运动加速至超声波,大规模生产取代手工制品。摄影从身体、能量和机器的熔炉中涌现,以一种社会秩序的视觉形象,使表象和主体性成为其科学、政治和经济活动的基石。一只猫的照片代表这只真正的猫——人们解读摄影的逻辑如同世界上一切其他的规则:纸币代表金条(金本位制);议员代表他们的选民;H₂O代表水。然而在21世纪,牛顿定律,康德的纯粹理性批判,议会民主(representational)所开启的再现世界规则,以及“拍照的相机”(photographic camera)已经走到了尽头。虽然这些概念的一些身影仍然出现在我们眼前,但其状态已经处于快速的衰退之中,即便在被新力量改变之时仍保持着一种既定形态。“信息时代”的特点在于他伴随着另一种机器的出现,这种机器不再仿制、再生人类身体的活动与运转,而是模拟大脑。正如前一个“工业时代”,机器取代体力劳动的方式并不是模仿动物的运动(飞机不像鸟那样拍打翅膀),而是利用不同的能源(石油)和不同的程序(内燃)。我们称之为“计算机”的新机器并不在人类通常的理性范畴内运行,例如辩证法、主体性和表征。量子物理学并没有抹杀牛顿定律,但表明这些定律只适用于现实的一小部分;量化宽松并没有抹杀纸币,而是消除了货币代表金条或任何实物资产的可能性;计算机没有抹杀理性和再现,而用模糊逻辑(fuzzy logic)、不可判定性定理(undecidability)、人工智能和图灵机器的悖论来强化它们。蛇形之源 Source of the Serpentine ©Luke Payn 中央圣马丁学院摄影系2018届毕业生
计算机技术不仅重新配置了外部世界,而且正在重新书写关于人类存在最本质的理念。在照片墙(Instagram)和推特(Twitter)时代,主体自治与权力的观念(康德认为的思维普遍必然规律)与大数据公司利用“自我”获取利润的方式之间存在着越来越大的鸿沟。在这种环境中,我们的“自我”正在成为一种弗兰肯斯坦般的怪物,并有能力能够摧毁它的创造者。在充斥着人脸识别算法和为政治利益而收集个人数据的时代,“去成为”就是去(to be is to be)被曝光。“去成为”就是去显示在屏幕、数据库或简历库中。真正的问题是,在金融衍生品、预测性治安(predictive policing)、脸书诈骗(Facebook scams)和剑桥分析公司(Cambridge Analytica)等算法文化产品中,大数据可以将我们自我的碎片武装起来对付我们自己。电视体 TV Body © 阿丰中央圣马丁学院摄影系2021届毕业生在这个充斥着思维机器、算法处理和超快计算速度的时代,视觉领域也发生着急剧变化。曾经的工业时代是一个普遍可见的时代——正如福柯以学校、工厂、医院和兵营为例所论证的,它们以透视层级中相等的视觉规则运作。而摄影在这一光学体系中扮演着明确的角色,如苏珊·桑塔格(Susan Sontag)所注意到的那样:“相机以两种方式定义现实,这两种方式对高度发展的工业社会运作至关重要:作为一种景观(对大众而言)和作为一种监视对象(对统治者而言)”。滑行, 轮转 Slide away, Wheels spinning ©Liina Leo 中央圣马丁学院摄影系2021届毕业生可仍有一物在这全知之眼下被保留,若用马克思的话来说——“生产的隐秘之处”(the hidden abode of production):盈利的秘密仍然是保密的。即使是摄影也无法将阳光照射到这个秘密上,因为生产资本的过程也是生产摄影的过程,如我们所见,摄影和资本通过技术手段、大众狂热、复制和无限交换来运作。工业时代消亡的同时再现(representation)的奇观也落下帷幕:视觉监视被预测性治安所取代,产业流程被交易算法所取代,军队被远程遥控机器人所取代,透视几何被计算机屏幕的平面拓扑所取代。 这些变化并不意味着我们目所能及的一切突然变得无关紧要,而是更多重要的事情超出了我们人类视觉的范围。我们应该思考的是,当权力的轨迹从光神经转移到光纤电缆时,当公共空间——任何欧洲城市的核心——被跨国资本无形但无情地转变为私人拥有的公共空间形态时,当主权,公民权和自治权受到跨国公司的威胁时,如同安德里亚·菲利普斯(Andrea Philips)所写道的,当不断变化的公共(空间)概念重新改变我们对真理、判断和权利的理解时,摄影会变成什么?悲哀的是,答案只能是“并没有什么大变化”。根据历年考察的众多摄影系毕业展所证实的:摄影仍然是超越一切其他方法的再现形式。摄影还是可以通过名片照的方式骄傲地宣称它能用图像在眼睛前呈现世界的任何一面。的确,有什么事物是照片不能展示的吗?彗星表面?浴室镜子里某人没被晒黑的屁股?医院病床下的废弃物?沙滩上看向远方的迷茫少年?但这并不是全部,同样的图像也从公共汽车站、杂志、手机、布告牌、平板电脑和袋装猫粮等处向我们涌来,以至于我们常常很难知道你是在摄影师画廊还是在Primark(英国连锁超市)。摄影所能涉及的主题、事件和情境的惊人多样性,乍一看好似其范围是无限的,它的影响是普世性的。可是,这些表面上丰富的特艺色彩(Technicolor)隐藏着他们自己的黑暗秘密,最好用亨利·福特(Henry Ford)的一句比喻来概括:“只要还是黑色,你就可以拥有任何颜色的福特T。”在摄影的语境中,这意味着你可以在任何设备、题材和主体上拍摄任何你喜欢的照片,只要它还是某个事物的再现。玩童Playbuoy & Babybuoy ©Will Britten 中央圣马丁学院摄影系2021届毕业生问题在于,在后福特主义社会中,政治机构及其文化关联的中心已经从实体—可被直接看到的视觉对象,转移至(再)生产和分配实体的过程中。而过程相较于实体更不可见,更无法被再现。因此在我看来,如果摄影主要关注的还是空间中物体的再现,那么在一个以速度、加速度、分配和自我复制掩盖物理空间视觉的世界中,摄影正在失去与世界的联系。比如说,2018年——首由唐纳德·格洛沃(Childish Gambino)创作的歌曲视频 “这是美国”当年在YouTube上就有3.89亿次观看,比2018年美国人口还要多。与其试图分析唐纳德·格洛沃艺术作品的符号意义,倒不如思考其后的传播机制令人战栗和不受约束的力量,这种机制可以将这样一条单一的信息呈现在每一个连接到互联网上的人面前。这种情况下,该短片的标题“这就是美国”便可具有双重含义:美国是在视频中的场景序列中被描绘出来的,还是通过观看次数被捕捉到的?没完没了地分析推特、图像和视频的意义是没有意义的,因为这种分析正是每个图像背后运行机制早已具备的一部分。20世纪的摄影是存在于被印刷的纸页中的摄影,其各部分的透视关系拟仿出层级森严的社会等级组织,焦点位于作为主体的观察者。而在21世纪,这样的组织关系就变得如同在流水线时代进行按件生产一样过时。摄影印刷品除了出现在一些画廊和怀旧摄影课之外几乎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面向人类的发光屏幕,如浴蓝光,环绕四周。而它的另一面则远程接入了一个无法想象的数据流,这些数据流不断地被算法处理和修改。中央圣马丁学院摄影系学生在泰特现代美术馆 合影 © 吴楚这些算法不时地从这个无休止的流中提取一些数据包,并给它们一种视觉形式,类似于我们过去所说的“照片”,但这仅是一种表象。“摄影启示录”中的四大天王:索引(Index)、刺点(Punctum)、文献(Document)、再现(Representation)对这一过程的诠释好比用一纸说明解释计算机屏幕的操作一样疲软。这并不是说算法图像某种程度上是非物质或是不人道的,而是说明在“生物-技术-政治”的发展中,物质性和人性都需要重新评估。然而仍然有一种影像,它可以是关于任何事物的影像,比如一只猫或是一个政客。它也仍然可以像我们曾经见过的许多影像一样令人激动。但在“元批判”的意义上,一种超越我们通常认知与批判图像的,这种吸引力好似变为了摄影的决定性品质,而这正是因为“摄影”如今不再是再现(Representation)的一种视觉形式,而是一种沉浸式经济,其给予我们一种全新的方式栖居于物性及其相关的身体、机器、大脑的关系中。约翰尼·戈尔丁(Johnny Golding)称这种新的物质性为“泛唯物主义”(Ana-materialism),我们也可以简单地称它为“此时此刻”(The Now)。在这种吸引人的“始终持续”和“无处不在同时”的物质性中,世界不在图像之前,也不是由图像产生的。相反,摄影是一个新意识层中的视觉形象——在这个新意识层中,空间和时间有着全新关系,以及由此产生新的思维、游戏、艺术和代理(agency)类型。丹尼尔·鲁宾斯坦及其著作《数字时代摄影图像的碎片化》《在摄影的边缘:超越表征的图像》 图片源自网络
而因此将“摄影”视为工业时代遗产的实践而弃之不理则显得操之过急。首先,摄影作为算法的视觉肉身,正时刻塑造着我们世界的每一个角落,我们甚至可以从它排泄出来的图像中看到这个运作过程。但就像被海浪冲散的鹅卵石一样,这些图像只是自身逻辑运转中产生的副产品,我们没有必要对这些被海浪冲击的卵石形成的形状进行太多的解读,而更迫切的任务则是如何学会如何“冲浪”。正如吉尔·德勒兹(Gilles Deleuze)所说:“没有必要恐惧或希望,只需寻找新的武器。”21世纪的摄影正是这股浪潮,其表现为不断地将数据再造成视觉形式的过程,它与那些黑框中的纸质照片几乎没有共同之处,那框是摄影的坟墓。你无法再通过画面中心距离地面六十英尺的布展准则去规范摄影,也不能继承为文艺复兴透视画增强修辞的“眼平”展陈方式。它与后殖民时期的伪善道德主义影像毫无共同之处,后者同样依赖于使殖民主义成为可能的同一再现范式。简言之,21世纪的摄影不是世界的再现,而是通过大规模生产、计算、自我复制和模式识别(pattern recognition)来塑造这个世界的劳动实践。通过它,我们了解到“真实世界”不过是从混沌中提取出的大量信息:物质碎片、DNA链、亚原子粒子和计算机代码的随机混沌搅拌。在摄影中,人们可以瞥见这些力量的偶然相遇是如何产生我们称之为“图像”的临时但有意义的集合。在21世纪,摄影不是酸胀眼睛前的陈腐的景象,而是对是什么使得某物成为图像的追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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