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荐读 | 朱红梅:母亲

2016-04-07 朱红梅 土著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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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  本图片由作者提供


那一年的今天,母亲难产。在那个山沟沟里,被人用一张藤椅抬到了乡卫生院。在手术台上,躺了一天一夜。终于生下了我。母亲说,没有哪一年的冬天,有那么冷。

母亲

 

文 | 朱红梅

 


1


清早,电话响起,是个陌生的号码,掐了。中午,正和同事吃饭,电话又响,仍是那个陌生的号码,接了。遥远的地方,传来的竟是母亲的声音。


吃饭了没有?下雪了,要多穿点衣服,自己管起自己,莫冻着了。孩子听话吧?什么时候有空,带孩子回家?家里新棉花打了被子,做了你喜欢吃的腊肠,有时间就带孩子回来啊……车水马龙里,母亲一路絮絮叨叨,空旷而遥远。什么堵在了心口,酸酸的,涩涩的,想哭。


2


从懂事起,母亲就老了。我上初中的时候,母亲正是我现在这个年纪。可是,那时的母亲已经老了。

我不喜欢母亲,一点也不。她那么专制。她说小姑娘穿红衣服的漂亮,我仅有的几件衣服全是红色的。她说女孩子剪短发干净卫生,于是我的童年一直是清一色的“西瓜皮”;她还说……我记不起,被她多少次抓到理发店,按在座椅上。直到今天,到理发店,看到那象甲壳虫一样的推子,听到剃刀在磨刀布“嚓嚓嚓“的声音,我仍充满了反感和恐惧。

我经常绝望,我的童年多灰暗啊。因为我有个这么不通情理的母亲。她不知道,我多喜欢五颜六色的衣服,象花蝴蝶似的。她不知道,看着同龄人身后晃荡着的长辫,一跳一跳的,多么俏丽又可爱。

可是,我不敢跟母亲说,她也没空理我。白天,她围着灶台转,在屋前屋后的地里转。洗衣做饭,喂猪锄地。晚上,她站在案板前,画样、裁布、缝衣。我的床就靠着她的缝纫机。于是,睡梦中,总是回旋着咝咝咝咝,咔嚓咔嚓,踢踏踢踏的声音。

母亲的手艺很好,一村老小都喜欢把衣服送给她做。她做的对襟衣,周周正正,衣袖不紧,领口不卡,裤裆不绷,老人喜欢。小孩子衣服长的改短,大的改小,短的加长,那些和她一样的家庭主妇也喜欢。怎样省布料?怎么裁剪更贴身?夜晚时光,在比比划划和缝缝补补中过去。边角余料,母亲会收拾停当,免费浆成鞋垫。给孩子做的裤子,膝盖和屁股上,她会多踩一层布,不会磨坏。长裤两毛,短裤一毛五,老人的连襟衣三毛。

有一年冬天,村长家姑娘出嫁,要做一身红嫁衣,绸缎的,说好一块钱手工费,可母亲犹豫了半天,还是拒绝了。她说,自己的手太粗糙,会把布料挂花了。这时,我才注意到,母亲的五个手指,都缠上了胶布。


父亲与母亲   本图片由作者提供

3


可是这么勤劳的母亲,我还是不喜欢。我想,母亲也不喜欢我,因为她老是骂我。小小的心里,我固执地认为,自己做的每件事,都不能使她满意。

我在外面疯,十足的野小子。跳格子,跳皮筋,翻筋斗,上树。跳皮筋,伙伴们拿手举着,我纵身一跃,轻巧就跃过去了。挎驳壳枪,玩追追命,满山满野跑,一身大汗,满身泥巴;初夏的雨后,我就溜到后山,去山楂树上去采“猫耳朵”,去摘萢,含在嘴里酸酸的,甜甜的。离家不远,还有一条河,浇完菜蔬,看没人,我就会在水里游,躺在水面,悠然自得,实在美妙。有时候钓鱼,有时候抓蟹。

秋天来了,摘了毛豆,放块盐巴,煮了吃;挖个坑,捡些干牛粪,烤红薯吃。要不就拿一个玻璃瓶子,满山的芦毛草上,歇了好多好多的蝗虫,蹑手蹑脚走过去,往屁股上一捏,很快就捉满了一瓶子,回到家,瓶盖一揭,往地上一倒,蝗虫满地跑,鸡鸭抢得欢……

唉,这么这么多好玩的事情,简直美不胜收。可是,每次我玩得正疯的时候,母亲的喊声即起,红宝……悠长的声音里,拖着好长好长的音。那喊声里,有如叮叮当当的铜锣声,只要响起,我就让胆战心惊,灰溜溜的,用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回家。你都这么野,怎么嫁得出去?不好好读书,永远窝在这山沟沟里?你是姑娘,要有做姑娘的样子。

我站在大门口,低着头,看着脚尖,两只手扯着衣角,或者抠指甲。妈妈说的,我一句都听不进去。等妈妈训完,问,听到了没了?听到了。记住了没有?记住了。妈妈的声音很大,我的声音很小。其实,我一句也没有记住。

我心里想,我要嫁干嘛?窝在这山沟沟里有什么不好?做姑娘就非得有淑女的样子吗?下一分钟,我又开始疯,开始野了。


4


母亲不喜欢我。可是姑姑喜欢我,我也喜欢姑姑。姑姑评了三八红旗手,奖了一面红绸。她裁成一条一条的,给我做蝴蝶结,帮我扎头发。我在镜子面前摇头晃脑,笑了。她说,要不你给我做媳妇,要不给我做女儿。我说好,好。

姑姑家在大山深处。母亲说,让她去山里吃点苦也好。她不知道,大山里,是我的天堂。满山的枣,梨,苹果,还有不知名的野果子,野花,让我撒野撒个够了。

最让我激动的是,晚上和表哥一起去地里守西瓜。馋了,顺手挑一个,拿拳头砸开,就叭嗒叭嗒啃开了,汁甜瓤红,一个字,爽。晚上就睡在那田间地头的帐蓬里。听老鹰叫,乌鸦叫,表哥讲恐怖故事,看蝙蝠飞,数星星,真是太刺激了。可是蚊子咬人,熬到半夜,终于熬不下去,还是跑回姑姑家睡。这样的日子,过了一个星期,我又想起自己的家,想想,真的要给姑姑做女儿吗?还是下不了这个决心,于是又回家了,继续讨母亲的骂。


5


有一天,我正在屋边田里,拔旱秧。知了叫得人心里烦躁,太阳晒得后背要起泡,我恨不得丢下秧苗就跑。母亲又在唠叨,不好好读书……我借故喝水,躲在树荫里,半天不肯出来。

这时,同村的“信哥子”——第一个大学生,和他的女朋友,远远地走来。哦!白皙的胳膊,好看的太阳帽,说着好听的普通话,轻声轻气的。他们说的什么,我早已不记得了。总之,啊,我突然有如电击,城里的姑娘原来是这样的!

那个姑娘,并不漂亮。可是,由内而外的,那种自信,气场,让我突然卑微起来。我,一个乡下的黄毛丫头,脸被太阳晒得发红发黑,头发贴着脑门,裤脚挽起,一身黄泥。我愣愣地站在树荫下,满头大汗,不知所措。心想,我要发狠读书,脱离黄土地,成为一个城里姑娘。


6


如今,我已经成为母亲。我的母亲,成了母亲的母亲。我告诉儿子,妈妈的妈妈,你叫外婆。

母亲隔三差五,千山万水而来。背着一个黑布包,从里面往外掏,十几二十个塑料袋。这是腌豆角,放冰箱中间一层。这是鸡蛋,放在上面的箱子里;这是刚从地里摘下的红辣椒,可以慢慢吃……一样样,一样样,摆满一桌子。那古远的气息,扑鼻而来……恍然间,回到剪着“西瓜皮”的时候;回到每周末带一罐子咸菜上学的时候……而母亲,闲不住。在我小小的家里,擦啊,洗啊。抹灶台,擦地板。

去年,已经64岁的母亲,要办医疗证。在翻箱倒柜找照片的时候,竟然在箱底发现一张照片——浓眉大眼的母亲,站在发黄的相纸里,甩着两条乌黑的长辫子,微微地笑着——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年轻的母亲。可是,眼前的母亲。头发全白了,稀稀落落。现在染黑了,烫成了一堆乱蓬蓬的。可没过多久,新长出来的仍然是白的,顶在头顶,很刺眼。

依稀想起,母亲,已经很久很久没有骂过我了。 

 

作者:朱红梅,70后,双峰人在长沙。长沙市、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当警察,宣传警察的警察,两获“湖南省新闻奖”一等奖。近年来,在《人民公安报》《湖南工人报》《长沙晚报》等发表评论、散文、杂文300余篇计30余万字。2010年5月开始在《广州铁道报》“南方列车”上开辟评论类专栏“红梅E语”,陆续刊发稿件90余篇,获广州地区企业报好栏目一等奖。

土著民经作者授权发表本文。除特别注明外,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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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黄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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