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建新近作 | 雨在下
张建新，1973年生，安徽望江人。
本文已授权
换台历
上午十点半，突然发现台历忘了换
还是2018年12月31日
一年的最后一页孤单地摊在台历架上
有歉意，它该留在过去的时间里
忙不迭取下旧台历，要用力
按压两根U型钢支架并从卡槽中抽出它
整本台历就散开了
扔到废纸箱里和旧报纸堆放在一起
拆开新台历薄膜包装纸，把U型钢支架
从台历两个小孔穿过去摁进卡槽
并翻开2019年第一页
红色的字：元旦，二九第二天，星期二
去年的雪停了，但还堆在今年
我估计还要几天才能完全融化掉
2019/1/1
冬天的灵魂
连续数天阴雨
阴冷潮湿的天气灰蒙蒙
像糟糕的心情
你不愿在纸上写下任何一个字
它不足以挽救你
那颗哀伤的心
你说不出这哀伤从何而来
你戴着帽子站在冷风里
没人在意你的面容
一只猫从草丛里走过来
你蹲下来呼唤它
它慢慢走过来轻蹭你的手指
你们对视了几秒
仿佛完成了某种交换
然后各自转身离去
2019/1/8
向睡眠致敬
早餐时你剥开一只鸡蛋
天色由暗转亮
这不是隐喻，是恰好
你来得最早，一个人
坐在食堂偌大的餐桌旁
慢吞吞喝稀粥、啃馒头
碗里稀粥伴着你
混沌地吞下几丝窗口的光亮
以及昼夜不熄的电波
还有未被剥开的睡眠吗？
有，在产房的呻吟里
但天冷得让人搓手跺脚
树木一生都在睡眠中
保持它的纯粹性
经过住院部大楼听到
一声婴儿的啼哭
他还有一半是植物
2019/1/11
一天的生活
这个命题迫使你回味
一天干了些什么
并无过多的时间供你思考
其实你什么也没干
像那些公路旁熟悉的树木
每天都蒙上一层新灰尘
你期望有新的令你动容的事物
在忙碌又麻木的时光里
偶尔闪电般乍现
后来连这样的期望也没有了
至此，这个命题的意义
在你这里全部丧失
不能原谅，你杀死了这个命题
你脱帽向它致哀
一天的生活刚开始就已结束
它的意义始于它终止之时
2019/2/1
雨在下
雨一直在下
我没有说话的欲望
连续二十天的雨
足以使一人个变成哑巴
但要在雨里走动
上班，购物
从一幢建筑到另一幢建筑
都在下着雨
伞被雨水折断了
旧雨衣上有若干小孔
好像我在雨里走了很多年
我冒着雨去修手表
修表店关门了
时间突然停止
我被彻底关在雨水里
2019/2/20
瞎子也爱干净
费解的是瞎子也爱干净
她将老式八仙桌擦得亮澄澄
阴天，她看不见光亮为何
偏要挨着门边搓衣
屋前树木之间，她伸手就可以
摸到悬在空中的绳索
她还爱种花，给花浇水时
一脸温柔，不管花开还是不开
她的儿子玩耍回来，捧起
瞎子母亲做好的饭菜自顾吃起来
雾霾人心，世道羊肠
他看得见，她看不见
她看得见，他看不见
2019/2/25
还贷记
雨下了又停，停了又下
在雨中能做些什么
止住这场无止无休的拉锯战
两个人在雨里奔跑
拥有了同一个方向的视线
尽管它让视线模糊
但在简洁冰冷的道路上不会迷失
雨打在脸上，像锯齿
在割牢固的自我，让人清醒
我们有一颗还贷后轻松的心
是的，又回到了自我
不被物役的世界多么难得
在建行到住建局之间来回奔波
都是为了让这场雨成为了配角
2019/2/27
春天，病人手记
语言越来越简朴，应该是
一个诗人越来越坚定的美德
从前，他逼迫着你去认同
繁花与群星那些虚幻的华彩
而现在，他呈现出黝黑枝桠
供你们选择和错过
而一旦有人爱上，必定恒久
在一个个乱糟糟的瞬间
会有一个核心从未被改变
从一场恶梦中惊醒，有一种
仍在此地的侥幸“砰砰”撞击胸口
你未被带走，你还可以回来
但没有什么能够证明这些
甚至证明也已经变得不重要了
醒来，就去提篮买菜，沐雨觅食
认同了与死亡同行即可心安地看着
你黑色枝桠间有群星过境
2019/2/28
在街心广场
街心广场上，小女孩手捧
一个偌大的玻璃球
她把眼睛放在玻璃球后面
烤串的香味弥漫，也钻进
周边店铺琳琅满目的商品
鞋店隔壁是服装店
人们进进出出只为寻找
合适的衣服和鞋子
几只类似于鸫的黑鸟
在烤串摊旁边蹦蹦跳跳
耐心等待空中掉下的肉屑
那残疾人乞讨的唱歌声
像多变的天气难以令人信任
烤肉香味里竖起一个
令人愉悦的欲望斜坡
我们集体在斜坡上滑冰
黑鸟和麻雀也加入了进来
小女孩手中的玻璃球滚落
她焦急地挣脱我们的手
去追赶属于她的世界
2019/3/4
我走了，愿你不孤单
“我走了，愿你不孤单”
我从我的身体里面走出去
消失在浓雾里
那滴着水的事物脆弱得
像一张白纸被你看见
而大多数时间它们是
坚硬的生锈的铁皮
有着粗糙扎人的毛边
哦，他并不是为了拒绝你
茫茫人世如同太空
在飘浮中喝酒，在对美好的
想像里成为尘埃
粘稠的语言曾让人着迷
它粘合了水与火，以及恐惧
焦虑和一座秘密花园
但是回音因空洞被放大
除了自己，没有人能听见
我走了，我再也回不来
浓雾因我而来因我而散
注：题目取自王天武诗句，原句为“我走了，愿你在这个世界不再孤单”。
2019/3/7
铲沙
那个人一直在铲沙子
从薄雾的清晨开始
他就开始在干着这件事
直到雾慢慢散开
他才逐渐清晰起来
他戴着黄色安全帽
穿着橘色工作服
像我曾经失散的亲人们
他挥动铁锹将地上的沙子
铲到旁边的手推车上
然后将沙子运往另外的地方
他没有帮手，一个上午
他都在独自干着这件事
沙堆慢慢缩小，铁锹的摩擦声
仍然刺激着耳膜
他并不在意我一直盯着他
也无法体会我的烦燥、不安
和抱怨，他已经
在自己的惯性里停不下来
2019/3/8
与玲燕在七里棚踏青
语言修饰不了世界
咖啡也解不了春困
“好大一个宕”形容春风里的漏洞
“好大一个水”说出泛波的春水
三岁小儿用蹩脚匮乏的词语来感叹
却足以让我们信任他的真实性
我想沿着河边散步，顺便
看看那些垂钓者的鱼篓
你陪着我经过一个个枯朽的事物
手机拍下的幻影也是生活的态度
正确与否已不重要，而震撼则偶尔需要
芦苇有招摇之美，易于见到
我在分辨河滩青草之下泥沼陷阱
青草修饰了河滩，还有蓝白的小野花
让它变得斑斓，当离开之心已定
这些就已经变得不重要甚至成为阻碍
翻过大坝，我们还看到那些留在
无名里的植物，甚至看到难得一见的
两只喜鹊，它们“叽叽喳喳”叫着在草地上
起落，恢复着事物原貌
2019/3/16
山谷
山谷寂静又空荡
山谷是晚年
承接落叶与飞花
腐烂的气息
必须有这样一个存在
才会圆满
他立于岩顶
并不会向下看
因此，培育了成吨的寂静
他无意保留它
但它确实被保留了下来
像一个意外的存在
当真正厌倦了
从没想到，他会满怀喜悦地
去拥抱它
2019/4/10
汇集：
送信人二周年汇总
男诗人往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