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每天接触多少人,真离婚还是假离婚,一眼就看得出。自从‘限购’出台后,我们每天忙得要死,大部分都是你们这样的,一天接待十几例呢。”工作人员说着,还偷偷用手朝身后的办公室比划一下,“我们同事,都办了离婚,上午离婚,下午交钱选房。”
2017年7月,夏季空气里终于不再有烦人的柳絮和绒毛。夏妮走出S小学的大门,抬起头,看着头顶明晃晃的阳光,脸上沁出一层微微的细汗。她拨通了丈夫杨涛的电话,响铃只响了一声,丈夫就接起了,声音里带着急切:“拿到了吗?”夏妮点点头:“拿到了。”杨涛长吁了一口气,兴奋地说:“那就好,那就好,终于可以安心了!晚上出去吃一顿,庆祝庆祝!”夏妮笑了,其实她远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兴奋,但也配合着丈夫的情绪:“好啊,吃顿好的,真是太不容易了!” 挂了电话,夏妮扭头看看S小的大门,仿佛跑完了一程长长的马拉松,心底涌起一种疲惫和轻松交织的复杂感觉,她举起手中的《义务教育入学通知书》,对着阳光又认真地看了一遍:“真好啊!”——是的,夏妮成功地通过买学区房解决了孩子的小学入学问题,且实现了跨区、不择校,堪称难度三级跳。她的“成功”仿佛搅起一波春水,让不少朋友都动了买学区房的心思。我们一众朋友平日里聊起这件事时,都说她有远见、有眼光、有魄力,一套房子,既解决了孩子的入学,又算是一笔成功的不动产投资,言谈中都带着点羡慕。直到我也因为准备买学区房而找到她咨询时,才知道,为了那薄薄的一张纸,在那一年多里,她都经历了些什么。以下,是以夏妮口述给我、关于她给孩子买学区房的经过。2016年,儿子童童读到幼儿园中班,距离读小学还有一年半的时间。春节的时候,几个闺蜜难得地聚到了一起。生了孩子后,大家见面都越来越难,几乎每次聚会都有人被孩子的琐事牵绊住而缺席。我们常常笑言,“熬吧,熬到孩子读大学了、不用管小尾巴了,一定要好好地约出去旅行,回来后再狠狠逛上三天街、喝上一周的下午茶”。那天聚会气氛正酣时,张慧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把抓住我问:“你家童童马上就要上小学了吧,准备得怎么样了?”我噗呲一声笑了:“哪是‘马上’啊?你记错了吧,我们才读中班,还远着呢。”话音落下,我惊奇地发现,几个发小看我的眼神如同看外星人——接下来的聊天,一瞬间转变了主题,在闺蜜们你一言我一语的介绍中,我才了解到现在教育的严峻形势以及入学的困难程度。在我之前的概念里,孩子读书,尤其是小学,从来都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自己从小学、初中、高中、大学,一路顺其自然地走着,从来没有顾虑过不能上高中和大学的问题。可在闺蜜们的描述中,我突然发现,如今一个孩子想要考上一个大学,好难——不谈全国数据,仅仅在我们省,普通高中的“上线率”就只有40%不到,也就是说,读完义务教育后,6成多的孩子们就停下了学习的步伐。可即使千难万险读了高中,一本上线率也只有大概13%到16%——我们省是一个人口大省,高考被人们戏称为“地狱模式”,去年全省近40万高中应届考生里,只有6万多孩子能有大学读。闺蜜们说,先不看全省数据,“就看我们所在中心城区”,因为全省的教育政策和资源,80%都倾斜到了我们所在的省会城市——这是一座老牌的二线城市,也是近些年来炙手可热的“新一线城市”之一,去年中心城区大概有6万名适龄儿童进入小学,根据各教育机构给出的数据,按现在的形势,等到这拨孩子小学毕业时,能够进入到“名初(中)”或者普通初中“火(箭)班”、“次火班”的孩子,大概只能有8000人。这8000个孩子,经过初中三年的学习,能进入“名高(中)”的,大概能有4500人,而这些尖子生一路过关斩将打怪升级,最终也只能有2500人左右能考上985或者211大学——就算那些上普通初中的孩子里最终能有500人“逆袭”考上211或985,我们这座城市6万个孩子最后能读上好一点大学的,也不过3000人左右。说到激动处,张慧咽下口水,稳了稳情绪,又向我发问:“我们的孩子,能是那排名前3000的孩子吗?如果读不了一个好初中,别说大学,连上高中的几率都会很小了。好初中怎么上?靠小学啊!你这个当妈的,长点心吧!”信息量太大,让我直接懵在当场,脑袋里像真空一般,那一瞬间,我深深地怀疑自己:之前都干什么去了?这些问题为什么从来没有想过?我家小区对口的小学,我只知道被邻居们戏称为“菜场小学”,不算太好——可那所小学对口的是哪所初中?那个初中的“普高率”和“名高率”是多少?如果不上那个小学,我准备择校吗?准备择哪儿?知道怎么择吗?一连串问题争前恐后地冲进我的脑袋,吴晶也恨铁不成钢地瞪了我一眼:“说真的,你快点准备吧,我家娃当年还没上幼儿园,就开始张罗小学的事了,你就剩一年多时间了,赶快吧,不然真来不及了。”我懊恼得想捶自己的脑袋,已经没有一点情绪去享受聚会了,心里乱得像一团麻,只想赶快回家。我当时已经住了快7年的房子,是结婚时买的。买房时,我和老公杨涛都没有考虑太多,凑凑两人手上的积蓄,看看能付得起哪里的首付,就飞快地买下了这套房子。我对这套房子其实一直挺满意的:小区的环境、绿化都不错,交通便利,周围生活也方便,超市、购物中心、大型生鲜市场,都在10分钟车程之内。唯一的问题,就是房子所在的Q区,是市里的“教育洼地”,整个行政区也没有什么像样的小学和中学,我家户口所对口的小学,更是连名字都没有听说过。小区里不少邻居家的孩子都就读于那所对口的小学,平时在微信群里,常常看到邻居们抱怨老师不负责、学校不给力。每次路过那小学看到里面简陋的校舍时,我总会在心底说一声“童童一定不能上这个小学”——可是,我却好像也从没认真想过该怎么办。我自嘲地想,之前的自己,多像一个空想家啊!聚会回去的当晚,我失眠了,捧着电脑查了一晚上的相关资料和政策。凌晨1点多,我伸腿把呼呼大睡的杨涛踢醒了。睡眼惺忪的杨涛揉揉眼睛,看我一脸严肃,瞌睡吓醒了一半。杨涛的性格,用朋友们话说,“是属水壶的”——哪怕屁股被烧得通红了,嘴里还能吹口哨的那种。我以前挺喜欢他这样的性格,觉得和我一点就着的急脾气正好互补。而此刻,我却无比痛恨他的不慌不忙。杨涛听着我转述完今天闺蜜聚会的情形以及刚刚在网上查到的各种政策,终于全清醒了,表情也逐渐严肃起来。看着半天说不出话的他,我半是商量半是命令地说:“不早了,睡吧。从明天开始,我们要抛开一切其他事情,当前的首要任务就是搞定童童的入学。”我是个行动派,短暂的慌乱后,很快就理清了思路。入学,无非两条路:一是择校,二是对口。按当时最新的政策,如果择校,那么择校生入学前必须签《择校入学自愿放弃“分配生”资格承诺书》,没有分配生的资格,就不得享受优质高中分配到初中的优惠升学指标。我简单研究了一下,其实没太看得懂政策的意思,但是,“丧失分配生资格”、“不得享受优惠指标” 、“分配生可以在第一志愿报考该示范高中时以指令线降30分优录”等字眼,足以让我在很短的时间里决定放弃择校这条路。那么,要对口入学,就只能重新买房了——买学区房,去对口好的小学。想到这里,我不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买房……”我呢喃着重复着这两个字,后背有点微微发凉。待到晚上孩子入睡了,杨涛才下班回家。听到从我口中冒出的“买房”时,杨涛也先是倒吸一口凉气,然后态度坚决地说:“不行,太折腾了,再说了,房子又不是白菜,说买就买?而且你要买的是学区房啊,学区房是什么价格啊!我们现在房子的房贷还没还完呢,有钱吗?拿什么买?”杨涛所有的反应都在我的意料之中,所以我也没生气,因为,他提出的所有问题,也是我白天反复思考和纠结的。我拉着他坐在自己身边,说出自己的打算:“实在不行的话,就把现在的房子卖了吧,以房换房,大不了就是大房子换小房子、新房子换老房子而已嘛。现在的房子,应该也能卖差不多200万,剩下的,不够的再贷款。”“哪有你说的那么容易?别的不说,卖房和买房的期间,我们住哪里?还有,新的房贷肯定会比现在更多,到时候生活质量要大打折扣,这些你都想过吗?”我有点烦躁起来:“想过啊,可是怎么办呢?哎呀,到时候再说吧,先看看房子是什么情况。”杨涛沉默了半晌,默默牵起我的手,点点头:“那就先找房子吧……”我抽出手,拍拍他的手背,两人并排坐在沙发上不说话,房间里一时静得让人有些心慌。虽然说服了杨涛,但我却丝毫没有轻松的感觉,起身转了一圈,漫无目的地在客厅里走来走去,好像想摆脱什么似的。整个W市那么大,挑哪个学校、买哪个学区房,还是有许多功课要做的。接下来的几个月里,无论工作还是在家,我一有空,就趴在电脑上研究学区房。我先拉出单子,列出市里所有的重点小学名录,一一筛选,最后把范围缩小到了J区和C区。J区是市里最老牌的教育大区,里面的重点小学、重点初高中比比皆是,但房价也是水涨船高。相比之下,C区是市里的新区,十几年前还被许多土生土长的本市人视为“乡下”。但随着政策的扶持和倾斜,这里近年急速发展,区内有几所不错的市直属小学,房价比较适中,我很是动心,立马和杨涛在网上约了几个中介,安排了周末去看房。周六一早,我俩驱车前往中介的店面。一路上车流缓慢如蜗牛爬行,导航显示20分钟能到的路,最后硬是花了1个多小时。到了地方,我们忙不迭地给中介道歉。中介不在意地笑了笑:“一看就知道平时你们很少来这里吧?”听了中介的介绍,我俩才知道,原来C区虽然是新城区,但当年在规划的时候,道路却只是四车道,整个新城就像一个布袋子,密集的人口容量,窄窄的口子。中介说,幸好你们来的时候已经是早上10点多,“要是赶在上班的早高峰,光那短短的一截出城路,就能把你们堵到流眼泪”。我和杨涛相视了一眼,嘴上没有多说什么,心里却不约而同地放弃了在C区买房的打算。我们平时最痛恨的就是堵在路上, 更何况将面对的是日复一日的堵车。毕竟,除了孩子,我们还有生活和工作,为了并不那么心仪的学区房,把通勤时间拉长数倍,是我们不能接受的。草草看了几户房子后,我们便告别了中介。我坚定地说,“就集中火力看J区的房子吧!”杨涛点点头,带着一点苦笑和一点无奈。J区果然是教育大区,重点学校掰着指头都数不完。我拿出当年考研的劲头,把各个小学的情况摸了个门儿清,每个学校的口碑、校风、师资、对口的初中,还有各个学校历年对口的范围、每年政策的变化,甚至连课后作业多不多我都打听到了,简直可以去做个中介咨询了。到2016年5月,我挑挑选选,最后选定了S小。锁定目标后,我和杨涛瞬间感觉轻松多了——接下来,只用去找对口S小的房子就可以了。然后,我俩没有想到的是,这时的楼市,如同节节上升的气温一样,房价窜得让人有些措手不及。看着中介门口几乎每周一换的价格牌,我不由得紧张起来,反而是杨涛安慰我:“没事,房价涨,我们自己的房子也会涨啊,没事没事。”听了这话,我心里一暖,眼眶却忍不住红了——不仅是因为他的劝慰,也是因为他难得表现出的积极态度。我一直觉得,他在心底是不支持我这般折腾的,只是看我态度坚决才迫于无奈地配合。这番话,让我觉得自己不是孤军作战了,有了安慰和可依靠的感觉。J区是历史悠久老城区,杨涛从小就在这里长大,我小时也常常来这里玩耍,我俩觉得既然对这里如此熟悉,干脆不依靠中介,自己找房源,省掉一笔中介费。我在各个网站上搜寻房源,同时也主动发帖求购。可大部分看中的房源,打电话过去时,要么对方说房子已卖,要么就是中介的电话。每天手机打到发烫,也找不到一个真房主。我有点灰心,想要不就找中介吧,可再一想预计要花两三万的中介费,一想以后还有那么多要花钱的地方,不禁又只能摇头,给自己鼓劲,继续在网上大海捞针。找了好久后,我终于找到了一个直约房主的房源。我跟房主约在一个周六的下午去看房子。到了地方,我的心就沉了下去:一栋80年代的旧房,砖墙上裹着发绿的苔藓,水泥楼梯,生锈的铁栏杆,走在台阶上,都能感觉得到灰尘随着脚步在簌簌落下。爬到8楼,多年不爬楼的我们都有点上气不接下气。没喘匀气,我就迫不及待地敲开了门。走进房间,我的失望愈重:60来平米的一室一厅,典型的80年代筒子楼宿舍的结构,谈不上户型,也谈不上采光,电线裸露在墙面,翘起的墙皮不时地往下掉,厕所和厨房的瓷砖都已经发黄,上面沾满了尿渍和油渍。我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但让我没有立刻离开的,是房主的报价。我在心里飞快地盘算着——这个房子的价格,以我俩手头的积蓄就可以承担大部分房款,那么就不用卖掉现在的房子了。我有些心动,站着默不做声,但心里甚至已经开始想象该怎么重新装修了。房主婆婆在一旁殷切地说:“姑娘,看中了吗?看中了就赶快定,我们家房子别人都排着队来看呢。”我和杨涛晚上回家商量了一下,第二天就联系房主婆婆,说决定买了。可前一天还很热情的婆婆,此刻却含糊不清地说:“好,那你们过来,我还有一点细节和你们商量一下。”我心里一沉,感觉不妙,忐忑地赶过去。碰面后,房主婆婆不慌不忙地说出了她的要求:这套房子的产权性质是公房,她只有居住证没有产权证,同时需要每年向房管所缴纳房租。当然,按当前的政策,公房是可以办理产权证后上市交易的——不过,她已经欠了十几年的房租,需要先缴清所欠房租之后才能去办证,再之后我们才能交易。婆婆说她手上拿不出这么多钱,我们要先帮她缴纳拖欠的房租。说完,婆婆一脸轻松地看着我,好像她提出的就是请我给她买一瓶水那样简单的要求。我匪夷所思地看着她,几乎是脱口而出:“那怎么可能?我还没买你的房子呢,凭什么帮你交房租?”婆婆扭身找个凳子坐下,气定神闲地说:“可是我手上没钱啊,那怎么办?那就不卖了吧。”我被她的不讲理激得说不出话,杨涛拉住我,冷静了一下,问她:“你欠了多少?”婆婆说,“这儿一个月70多块钱的房租,一年800多块”,她大概欠了十几年,将近1万元。我又要跳起来了,婆婆压了压手:“反正呢,我现在是拿不出1万多块钱的,要么你们帮我出钱付了,我去办证,然后交易;要么我就重新找买家,怎么样?”我拉着杨涛扭头要走:“走,不买了,难道除了你家我们就买不到房子了吗?”杨涛却反手拉住我,低声说:“别赌气,你忘了我们找了多久才找到一个房主的。”僵持了好久,最后我们和婆婆达成了协议:她欠的1万多元房租,我们垫付5千元,交易时可以抵免1万元的房价,剩下的,由她自己付清。这个方案我勉强可以接受,但也提出疑问:这5000元给她,她能给我们什么保证呢?婆婆这次倒是爽快:“我可以给你打收条,同时我们签个协议,如果最后我不卖这个房子给你,这5000元我可以退给你。”我和杨涛商量了很久,终于决定同意这个方案。付清了房租后,我忐忑地等着房主婆婆的通知去交易过户。心神不宁地等了一个星期后,婆婆才打电话说,来吧。见面后,婆婆就像上次要求我们交房租时一样,脸上堆着笑,让我心里不由得生出一丝不祥的预感。果然,她清了清喉咙:“小姑娘,跟你商量个事啊。”这次的要求更加过分——她说,这个房子她现在可以交易过户给我们,但她需要卖了旧房子的钱才有钱买新房,“新房也不是一下就能买到”,又说,她家就这一套房子,没买到新房的话,她家的户口就迁不出去。“这样吧,房子我们还是继续交易,但是我的户口留在这个地址上,你等我买到新房了,迁出户口,再把你们的户口迁进来行吧?”预感成真,我几乎气笑了:“你不知道我买你这个房子是为什么吗?我就是要迁户口到这个地址啊,如果我不能把户口迁进来,孩子怎么入学?等你买到新房再迁出?如果你买不到,就不迁出了?那我们怎么办?”婆婆也收起了笑容:“那没办法啊,我没买到新房子,肯定就没法迁出户口啊。我跟你讲,我真的是很厚道了,我完全可以先把钱收了过户了再告诉你我不能迁户口啊,我还不是看你们小年轻不容易,才主动告诉你的,结果你还不领情——那这样吧,你买就买,不买就不买吧。”我被反咬一口,气得脚都站不稳,恨恨地说:“不买了,把我的5千块退给我,我重新去看房子去。”婆婆冷冷笑了:“这个,我们当时可是说清楚了的,是只有我不卖这个房子,我才退你5000元的,现在不是我不卖,是你不买啊,那我可不能退!”我几乎要发火了,婆婆看到我好像要吃人的脸色,连忙踉跄地歪在椅子上,不出声地看着我,不时用手抚着胸,好像随时要倒地的样子。杨涛拦腰抱住脸涨得通红的我,离开了现场。我气得要甩开杨涛:“你别拦我,这房子就算不买也不能就这么算了,她就是个无赖!明知道不能迁出户口还骗我5千块钱。我们浪费的时间不说,起码要把那5千块拿回来!我为了省点中介费我那么辛苦,现在这5千块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没了?凭什么啊?”我一边嚷着,一边眼泪不停地掉。杨涛冷静地拦住我:“没办法,这个5千块已经是沉没成本了,其实还是我们没经验,这老太太能欠上十几年的房租,我们就应该警觉,这种人就是赖皮,不应该继续和她打交道。还好损失不大,这个钱以后能要回来就要,要不回来就当学费了,不要再在这件事上面浪费时间和精力了。我们的首要目的是买房,看来以后还是老老实实找中介吧,这个钱省不得,你也不用那么辛苦了,好吗?我红着眼睛,抽着鼻子,点了点头。决定找中介时,已经是7月盛夏了。我的心情再也没有前几个月时的松散,人越来越焦躁,有时听着窗外的蝉鸣,心神就乱了。和几家中介沟通后,我选择了感觉最专业、相处最舒服的胡姐沟通。胡姐年纪也不大,但据说每年经她手的学区房特别多。我反复拜托她“多费心”,她带点惋惜地说:“你们早点来就好了,每年5到6月是这边交易的小高峰,出来的房源特别多。你们现在来,房源会很少了,而且基本上很多房源一出来,还没一两天会被抢走了。”我一听,更加懊恼,尤其后悔在老赖房主上浪费的1个多月宝贵时间。没过多久,胡姐通知我,说有一套房源出来了。我和杨涛看过后,还比较满意,就请胡姐和房主谈一下,希望能便宜一点。胡姐有些迟疑,说:“我尽力帮你试试吧,不过按我的经验,估计比较难。这边的学区房基本上都不是价格的问题,是能不能抢到的问题。”我不以为意——想想上一套房子,房主婆婆和我们磨了1个多月,也没看到卖出去,就坚持说:“能不能让房东便宜5万,也就5万”。胡姐欲言又止,最终点点头,说“尽力吧”。第二天早上,胡姐来电话,我兴奋地接起,还没来得及说话,她第一句话就把我打进冰窖:“小夏,不好意思啊,你昨天看的那套房子已经卖了。”我几乎愣在原地:“这么快?”“是啊。”胡姐说,“昨天下午一个顾客看了房后,当时就决定要了。现场让我们给房主打电话,昨天晚上7点多,就约了房主见面签合同交订金——嗯,没事啊,我以后再帮你留心别的房子。”挂了胡姐的电话,我带着哭腔给杨涛打电话:“怎么会这么快?之前那套无赖婆婆的房子明明1个月也没卖出去啊!”杨涛笑了:“也许就是因为她无赖,所以房子才没卖出去吧。”一句话说得我更委屈了,哇地一声哭出来,杨涛哭笑不得地安慰我:“不急不急,慢慢来,总会等到合适的房子的。你啊,这阵子快把这几年的眼泪都流光了。”日子在我的焦躁不安中不断翻页,一眨眼就到了9月,我们还没有碰到合适的房源。出来的几套,要么价格太高,要么面积太小,我都不满意。期间,胡姐见我着急,试着问我:有个小区,是去年刚被新划为对口范围的,优点是房源多且新,缺点是对口政策不像几个老牌小区那么有保障。学区房的政策一天一变,尤其是S小这种热门小学。之前就有类似的案例,新小区划进对口范围,几年后又调整划出,不再对口。我想了又想,还是觉得风险太大——如果用贵出周围普通房子近40%的房价买了房,届时政策又变了,多花钱还是小事,耽误孩子入学可就麻烦大了。思来想去,我还是拒绝了这个提议,专心等待几个更保险的小区里的房源。9月后,我们一天比一天更着急:从年初开始,W市的房价像长了腿的爆竹,一天天往上窜,虽然我们自己的房子也在涨价,但涨幅明显落后于学区房的涨幅,这就意味着中间要补的差价越来越多;更让我们紧张的是,“限购”的传言越来越多,听起来越来越像真的。国庆长假期间,如一声惊雷,W市发布了“限购令”,靴子落了地,却还是让一干购房人全都措手不及。我在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颤巍巍地点开网站研究政策。我们夫妻名下有一套房,但公婆的一套房子,虽然是老人自住,房产证上却写的杨涛的名字——这样,我们夫妻就算名下有两套房产了,而按限购政策的规定,有两套房产的本地居民,买第三套房时,不能贷款。我心急如焚,扒拉着计算器,算算卖掉旧房的钱加上手头的积蓄,怎么算,怎么不够买一套J区的学区房。只好给胡姐打电话,麻烦以后请她帮我看看小一点的、总价低一点的房。胡姐体谅地叹口气,说知道了。因为选择余地变小,合适的房源就更少了。零星出现的几个房源,我最终都因负担不起而放弃了,一天天,我的失眠也越来越厉害。然而,谁也没想到W市调控楼市的决心如此之大。短短1个月后,第二道限购令又紧急出台了,这一次,第三套房,从“不能贷款”直接变成了“不能购买”。我看到消息的那一刹那,有些崩溃了,忍不住嚎啕大哭。胡姐劝我,“要不你们先把住的房子卖掉?这样名下就只有一套房了,手头也宽裕”。我和杨涛思索了很久,说,“也只能这样了”。我俩匆忙地把现在住的房子挂了出去,但我提出条件说,希望能交易后还能让我们再住上一阵子,直到买到新房为止——这样的条件,大部分买家都表示理解,但同时也表示不能接受。再加上限购政策拦住了许多购房者,房子挂了好久都卖不出去。而另一边,合适的学区房的房源也迟迟没有出现。我和杨涛那阵子急得眼珠子每天都是红红的,嘴皮也都磨起了大泡。11月底的一天,胡姐兴奋地给我们打电话,说有一套很好的房源,我肯定会喜欢。过去一看,果真喜欢,各方面都符合我期待的样子。我喜不自禁地拉着胡姐的手,请她务必帮我留住房源。胡姐犹豫了许久,轻轻地说:“好,我就破例帮你,晚两天再挂上系统——丫头啊,姐这是这么多年第一次违背了职业道德啊!”我抓着胡姐的手,眼里噙满了眼泪,只看着她,说不出话。胡姐叹口气,拍拍我的肩:“哎,懂你,都是做妈的,不容易啊,用心良苦。希望你家小伙子以后有出息,报答你。”听了胡姐的话,我的委屈在心里翻江倒海,眼眶里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我擦擦眼泪:“我从不指望他以后报答我,我只想给他我能力范围里能给出的最好的,就够了,我这个做妈的就对得起他了。”可是,胡姐再怎么帮忙,房源也只能多保留几天,旧房子没可能那么快卖出去。我和杨涛一整晚翻来覆去睡不着。辗转到了凌晨,我终于下定决心,转向杨涛说:“要不,我们办个假离婚吧。”杨涛吓了一跳,从被子里跳出来:“你疯了吗?婚是能随便离的吗?不行!”我冷静地说:“我没疯,我想了很久,想得很清楚了。你说,现在除了这条路,我们还有别的办法吗?我们只是假离婚,又不是真的,等买完房子,我们就复婚。”杨涛皱着眉头说:“可是我还是感觉不太好,哪怕是假离婚,也不好,婚姻怎么能儿戏。”其实,我的心里何尝不纠结,但到了这一步,我只能收起所有的情绪,反过来去安慰他:“婚姻确实是神圣的,但我们并没有破坏它,结婚证只是一张纸,这只是我们无奈之下对政策的应对而已。多少人没离婚却也同床异梦,只要我们的心在一起,就没关系!”杨涛久久没有说话,许久后,他扭头看我,露出了少有的严肃:“老婆,我们真的要付出这么多,只为了买一套学区房吗?重点小学就那么重要吗?童童就读对口小学不行吗?你看看邻居们,他们的孩子能读,童童为什么就不能读呢?这才刚开始,我们就折腾成了这样,那以后,中学,大学,怎么办?我真的觉得,为了这个,我们付出太多了。我从来没有想过,让孩子读一个小学会这么难。” 我也沉默了,眼角也有点湿,只能缓缓地说:“真的是很难,但是我还是觉得要继续努力。邻居们选择读对口小学,他们也没错,但是我不想;我选择去找一个好一点的小学,我也没有错。每个人都有各自的境遇和现实情况,所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权衡和选择,没有对错之分。我只是想尽我们的能力给童童创造更好一点的环境而已。”“难道没有读一个重点小学、重点中学,他就不能长大成人了吗?” “并不是说那样就不能长大成人,只是你想想,以我们这个年龄,再回头看,其实应该能明白:一个好的学校,校风、老师的素养和教学水平真的会不一样,还有同学之间的学习的氛围,在孩子们幼年和青春期的时候,这些是多么重要!你看看我们身边的朋友们,如果起点不一样,那么很大概率上,接下去的路就会渐渐不一样。也许我们给童童折腾进了好小学,也不能保证他今后一路顺遂,但是如果我们明明有能力给他创造更好的条件,却没有尽力,哪怕他长大了不怪我们,我也会怪我自己的。”我顿了顿,继续说:“我从来不是说一定要童童多么出人头地或者功成名就,我只是希望,他的将来,能有更多的选择,能更自由地做自己想做的事,也可以自由地不做自己不想做的事。不再像我们这样,蝼蚁一样,太难了。我希望童童的将来,能轻松一点,快乐一点,这就是我们做父母最基本的心愿了,不是吗?”杨涛紧紧握住我的手,我俩依偎着,良久无言,一夜无眠。第二天早上,杨涛下定了决心般对我说:“走吧,去办手续吧。”走进民政局,因为心虚,我俩都有点手足无措。找工作人员咨询后,填好表格,去排队等待办手续。我们商量,离婚时要将两套房子全都划至杨涛名下,我笑着说,“这样我就是净身出户了”。杨涛搂住我,用力抱了抱。我们都有些紧张,怕工作人员看出假离婚不给办手续,还一路商量着,是不是要在工作人员面前演一出吵架之类的戏码。谁知轮到我们,工作人员只抬头看我们一眼,二话不说给办了手续,临了,还好心叮嘱一句:“是要买房吗?记得要贷款手续办好后,交了第一期贷款后再来办复婚,否则当心贷款办不下来。”我有些惊讶地看着工作人员,小心翼翼地问:“您看出来了?”工作人员笑了:“我们每天接触多少人,真离婚还是假离婚,一眼就看得出。自从‘限购’出台后,我们每天忙得要死,大部分都是你们这样的,一天接待十几例呢。”说着,还偷偷用手朝身后的办公室比划一下:“我们同事,都办了离婚,上午离婚,下午交钱选房。”我们也忍不住笑出声来,紧张的情绪缓解不少。我们笑着跟工作人员道别,却也说不清这笑容里是放松,还是无奈。假离婚的事,我和杨涛心照不宣地对外保密,我只跟最亲近的张慧和吴晶说了。两个闺蜜的反应超出了我的想象。张慧几乎扯着喉咙朝我喊:“你怎么这么糊涂,离婚是说办就能办吗?你别跟我说什么‘假离婚’,这世界上没有假离婚!我问你,离婚证是不是民政局颁的?上面的钢印是不是真的?离婚证都是真的,哪来什么假离婚?你知道多少夫妻假离婚最后弄成了真离婚?你还把房子都划给他,你净身出户?你傻不傻啊你!真被你气死了!”这一顿机关枪扫得我哑口无言——这些问题之前我不是没有考虑过,但从好友的嘴里说出,感觉又不一样了。我有点怯怯地说:“那种假戏真做的,一般都是婚姻本身出了问题才会这样的吧?我跟杨涛感情没问题,只是走个形式,买下房子就复婚,他的人品我还是相信的,没问题的。”话虽是这样说,心里也有点发慌。 吴晶之前一直没说话,见我窘迫,先拦住张慧:“算了,他们手续都办了,现在说什么都没意义了。”又转身转向我:“听我的,房子的事情一搞定,第一时间复婚,不开玩笑。”我被她们两个说得心里打鼓,强撑着笑脸:“开玩笑,我怕什么,只有他杨涛担心我不跟他复婚才是。”没说完的话,被她俩的白眼堵了回去。也许是老天看我和杨涛已经被学区房折磨得神经兮兮了,接下来的买房,一路顺遂。因为我名下无房,这套学区房按首套房算,首付比例比较低,我俩的积蓄勉强凑够首付,现在住的房也不用着急卖了——这总算是这么久以来的一个好消息,我略感欣慰。毕竟这套房子是我和杨涛两人如小鸟筑巢一样,一点点装修,一点点打扮布置出来的。我们在里面结婚,生子,一直对它都还是挺有感情的。要是那么仓促卖掉,其实真有点舍不得,现在这套房不用卖的话,出租的钱还能补贴一下新房的贷款。在经验丰富的胡姐的协助下,接下来的付定金、签合同、交钱、过户、转落户口,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2017年春节前,我和杨涛终于办理了复婚,两人都长舒一口气。整整一年的时间,这套学区房终于买下来了,我紧紧地抱着杨涛,又哭又笑:“老公,太不容易了,我真的从来没有想过会这么难……”杨涛笑着安慰我:“好了,总算结果是好的,你的心愿满足了,童童有书读了。那,老婆,我们又结婚了,要不要再办个婚礼?”我破涕而笑:“好啊,最好再度个蜜月。”我们摩挲着崭新的结婚证,把两本离婚证塞到抽屉的最深处,再也没有翻出来过。买下房子后,我安心了不少,一心一意地关注起不久后的儿子入学报名了。按规定,5月在网站上进行网络报名后,S小会派出老师团队对报名的家庭进行家访,防止“空户”等舞弊行为——简单来说,就是确保招收的适龄儿童和直系亲属要居住在户口所在的房子里。据说,每年家访总会清出一些不合格的家庭。我不禁捂着胸口感到后怕——如果再晚一点办好这些手续,晚一点搬家入住,可能这一年都白忙活了。正在庆幸之余,家访老师不经意的一句话,又将我打入了冰窖:“看你们这户口是刚转过来吧?时间有点短呢。每年报名我们学校的孩子太多了,我们学校都是根据户口落地的时间长短来排队的——落户满5年的优先录取,之后按时间长短依次排队,你们这才落户几个月啊,没满1年的都有点悬呢,你们啊,准备得还是晚了点。”声音不大,在我听来却如平地惊雷,我几乎颤抖着问:“那如果我们没排上队,或者你们录取到落户2年的孩子时候名额就录满了?我们怎么办?”老师轻松地说:“那就调剂到旁边的L小学啊,放心,义务教育,孩子肯定会有书读的。”我木木地送走老师,烦躁地蹲到地上——L小学,那和原先房子对口的“菜场小学”有什么区别?那这一年多的折磨和挣扎,意义又何在?我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起来洗把脸,脑袋平静下来,飞快地在脑袋里筛选一遍有哪些朋友可以去尝试问一下、能不能帮上忙。电话打了一圈,基本上收到的回复全都是:“怎么现在才想到找我们?”“都网上报名了,现在神仙也帮不了了。”“该找的起码要提前半年到一年。”我蹲在门槛边,很久很久,绝望地捂着脸,心里像被扯开一样难受。回到家的杨涛抚着我的背安慰:“到了这一步,也只能听天由命了,就像你说的,我们能做的都做了,也算对得起童童了,剩下的,尽人事听天命吧。”我抬起头,勉强扯出一丝笑容,点了点头。也只能这样了。我感觉浑身力气都被抽空了一样,什么也不想做了。老师家访之后是层层的程序,递资料,网上审核,现场复核,每一次夏妮的心里都如打鼓一般。7月份,夏妮收到短信通知告知童童已经被S小录取时,反而是一种恍惚的状态。直到去现场领到录取通知书,她都没有想象中的兴奋,只剩疲惫。她说,回想这一年多,心里升起了一股酸涩,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采访的最后,夏妮告诉我,幸好当时她没有买那些新划入对口范围的小区房源。那个小区,在当年S小的招生政策中,被毫无预兆地剔除了。据说许多买了那小区房子的家长都濒临崩溃,他们集体去到教育局申请了很多次,也没有结果。我诧异地问:那些家长就不再争取了?那房子也白买了,孩子也不能进S小了,他们能接受吗?夏妮说,应该是没有办法了,毕竟现在国家一直在努力淡化学区房的影响,已经在很多地方开始试点多校划片等新政策了。说着说着,她问我:“你说,以后是不是就没有学区房这个概念了?”“不容易啊。”我扭头看向夏妮身后那片学区房,问,“你觉得值得吗?”“是啊,真是不容易。”夏妮附和着,扭头看向S小的大门,却没有回答我“值得不值得”的问题。本文系网易新闻人间工作室独家约稿,并享有独家版权。如需转载请在后台回复【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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