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树鹏：艰难而有趣的生活 | “LIFE+”演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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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讲嘉宾：杨树鹏

电影导演，作家，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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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我要讲的是“艰难而有趣的生活”，为什么是艰难而有趣的生活？艰难之处是这样的，2016年早些时候有一个和我名字发音一样的维和士兵牺牲了，结果很多人跑到我的微博下面留言说一路走好，天堂里没有战争。然后有人就帮我解释，说你们不要再留言了，那个人不是他。但是没有人听他的，所有人都还在下面留言，一路走好，天堂里没有战争，然后点很多蜡烛。现在的人特别热衷于在网上给别人点蜡烛，非常爱表达。

🙊我的艰难之处

我从小说话就有严重的口痴，所以几乎没有办法表达。小学时期我没有办法跟老师和同学交流，所以很多时间全都藏在书房里看书，我家有好多书。艰难之处在于我没有办法和人交流，有趣的是我看了很多书，变成一个学问家，小小年纪就懂很多很多事情。

当我看了太多书之后便想我要不要写一本书？于是我找了一个本子在上面写上“唐代研究初探”。我小学三年级的时候便决定写一本“唐代史研究”。写完这个书名之后我就不知道后面应该写什么，我曾以为历史都像《三国演义》一样好看，于是从书架上拿了一本书想参考一下。那是一本我父亲看的《南北朝史》，当我翻开以后只看的一页，因为什么都看不懂，所以就放弃了。有一天我父亲到我房间来，他几乎不来我房间的，当他看到我试图写一本“唐代史研究”的时候都要笑疯了。

小学四年级的时候我们班新来了一个老师，这个新老师非常不懂“规距”。我和老师们之间有一个规距，没有人向我提问，因为我回答不了任何问题，可是他不懂规距。他对我说你起来回答一下，我站起来以后觉得世界末日来了，因为从没有人把我叫起来过。一瞬间我感到所有的血都涌上我的脸，既屈辱又愤怒。他问你怎么不说话？然后我同桌帮我解释说他有口痴。这个老师非常没知识，他不知道什么是口痴，于是又问什么是口痴？我同学不得不又让我受了二次伤害，说口痴就是结巴。接着他又开始伤害我，他说你就说嘛，结巴也没事，好吧，你坐下。

我已经坐不下去了，因为愤怒而坐不下去了。我满含着屈辱的泪水冲了下去，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上过他的课。而且我发现不上他的课也没事，没有任何人批评我，我的父母都非常忙，他们不管我。所以我就想也许我也可以不上一些别的老师的课，渐渐地很多老师的课我都不上了。于是学校就叫我的母亲去，说你的孩子上学太少了，他已经不能在这个学校里面念书了。

📖艰难而有趣的生活

后来我便开始了疯狂的转学历史，我艰难而有趣的生活便从这个时候开始了。我的父亲是搞石油的，他满世界找石油，所以我转了太多次学。每次都是刚要建立新朋友、新关系的时候就又转学走了。有一天我被转到陕北一个小学，那个学校非常奇怪，上课时间是早上五点上到上午九点，然后放学，十点再回来上课，上到十一点又放学。这还不是那个学校最奇怪的，这个学校最奇怪的是放假非常多。因为这是一个农村小学，所以他们假期都特别奇怪，收土豆假有三天，收白菜假有三天，腌白菜假还有三天。只要是任何跟农活有关的他们全都会放假。

所以我就很开心，这跟我不上学翘课是一样的。第一天早上五点上学，我拿着根蜡烛出门。我惊呆了，因为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大的月亮，就那样挂在天上。当时我感到心潮澎湃特别想说点什么，不过我当时并不清楚那具体是什么。后来长大了开始写作，我才知道那个叫诗意。那每一刻，你想写诗了，特别想写诗歌。但是因为那时候太小了也不会写诗歌，就觉得胸腔里有好多内容，有好多话想说。

五点半摸黑走到了学校，老师很开心，他们所有同学都很开心。我们班40个人，而现场则大概来了有100个人围观我，因为来了一个新同学。这个老师用陕北方言说“现在我们这儿来了一个新同学，欢迎他”，然后全班同学都鼓掌。他说你叫什么名字？我说叫杨树鹏，“啊，又来一个姓杨的”。

这时候我才知道，你们肯定没有像我这样奇妙的经历，那个学校全部的人都姓杨，每个学生、每个老师全都姓杨，他们期待着来一个姓马的、姓赵的、姓牛的，结果没有。所以老师很愤怒，又来一个姓杨的。

他们以为又来了一个像他们一样姓杨的。错，我因为书读得太多了，所以非常有知识、有文化，比他们农村小孩有知识多了。所以很快我就帮老师上课了。很快老师发现我能教他了。因为民办老师真是书读得不够。

我现在开始拍电影，其实除了拍电影之外我还在做建筑、写小说、写诗歌、画画、研究古代《金石碑版》。本来其实我有几张我刚做完一个建筑的照片，后来负责放照片的人说因为照片送来得太晚，所以没法放到PPT里。

📖努力做想做的事情

我17岁还是15岁那年，父母决定不管我了，就把我送到消防队，开始做消防员。我每天训练得很艰苦。你们可以想象一个15岁的少年他想要成长起来要费多大的力气，而且是在一个铁一般的纪律部队里。所以我那时候很辛苦，每天早上5：50起床跑步，经常睡得稀里糊涂地下去跑步。我们消防服在那个年代是用细帆布做的，很大、很重、很复杂。

有一天早上跑步的时候我突然觉得不对头，但是我不知道什么不对头，所以还在跑。然后旁边的人就开始笑了，我也不知道他们在笑什么，但是他们一直笑。后来停下来，我的指导员跑到我身后看着我笑到不行。我才发现衣服穿反了。把衣服穿反了其实是很常见的事情，小孩嘛。但是我也没有再见过人像我反得那么厉害，我是上下反的，衣襟在上面，我像一个英国维多利亚时期的子爵一样，衣襟翘在这儿。这就是15岁半的生活，非常艰难。我那时候就想我要脱离现在这个生活，我要拍电影、做编剧。

杨树鹏的作品《少年》

和我差不多同岁的史航老师那个时候也在发誓，说我要做编剧、拍电影。然后他就很勤奋考上了戏曲学院，而我还很苦地在消防队。17岁时候，我跑去和父亲说谈未来，我说我想做一个更有用的人，想做编剧拍电影。我父亲看着我说，你看墙角那个灰，他说你看到那个灰了吗？我说看到了。老式房子的墙角有些灰，有点像蜘蛛网，但不是蜘蛛网，是一些灰掉在里面。西北方言里面叫掉掉灰。他说你看见那个灰了吗？那个叫掉掉灰，你就跟那个灰一样没有价值，零，你的价值是零，你出去吧。

然后我站在那儿想好吧，既然你这样说。我当时并没有想这件事情会对我造成伤害，实际上这件事对我造成的积极作用，现在看来远大于伤害。因为我父亲不知道我有多努力想要不变成那个零价值的掉掉灰。所以我就一直在努力试着做我想做的事情。

杨树鹏的作品《少年》

那个时候开始，慢慢地我不再违背自己的内心，不论想做什么我就一定要去做。不管我是想写诗还是想拍电影、修房子。

2012年，我开始在北京做房子。我跟一个日本的青年建筑师两人一起，在北京买了一个楼拆掉，再重新设计。这样的想法在北京是非常冒险的，因为它是违建。我经常被人举报，经常有城管找我聊天，说我要没收你的生产设备，诸如此类。可是我还是很坚持，因为这跟多年之前我父亲和我说的话有关。

今年年初的时候我父亲在病床上，他快去世了。有一天他跟我说我觉得你挺好的，我当时没有听清楚他在说什么，因为我在跟他洗脚。我说什么？他说我觉得你挺好的。我看着他，他说你实现了你的理想，你变成了一个编剧，你也可以拍电影了，很多年之前我可能说过你什么，你别往心里去，你比我厉害，你能够面对你自己的内心、你自己的理想，不管这个理想有多么稀奇古怪，而我不行，我屈从于我的时代，我屈从于我自己的社会身份，我没有办法往前走得再远一点，你是个有理想有坚持的年轻人，我要祝贺你。我说好吧，那就好，谢谢！

我给他擦干脚，我说你睡吧。然后我走到走廊里就开始哭。从那个时候开始，我终于明白了坚持和不断地实验有多重要。我跟很多年轻的从业人员聊天时，他们老问我特别想拍电影，怎么开始？我说现在就能拍，你出门就能拍，你想干什么现在就要去做，不要不做，不要光想而不说。

本文图片部分由杨树鹏提供，部分来源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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