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落花
彭 莫
一开一落即生涯,流水泥尘原是家。
教我如何忍说与,风中最后那枝花。
钟振振评点:
古今诗人咏落花,佳作多矣,几使后来者无从下笔。倘不能跳出前贤窠臼,明智之举,莫若敛手。而能挑战前贤如此首者,真高手也。好花不常开,一季而已,故曰“一开一落即生涯”。落花之归宿,或随“流水”,或委“泥尘”,故曰“流水泥尘原是家”。此乃一切花之宿命,人尽知之。花知不知?笔者非花,安知其知与不知?而作者笔下“风中最后那枝花”,乃真不之知。否则,何以区区一花之微,竭力抗拒宿命,坚持枝头,拒绝凋落?此种顽强之生命精神,能不令人肃然起敬乎!此种徒劳之顽强,能不令人悲咤莫名乎!故作者曰:教我如何忍心将一切花之宿命明白说与她知道也!此诗题曰咏花,而所咏之花,“似花而似非花”。非花而何?耐人作三日想。笔者不欲道破,辄曰:此中有冷静之哲理,更有炽烈之感情。一味冷静,是哲人,未必是诗人。一味炽烈,是诗人,未必是哲人。寓炽烈于冷静,寓冷静于炽烈,诗人、哲人,一身而二任矣。
生查子:有感于情人节
采石山人
满街玫瑰香,洒向情人节。风至此时柔,月最此时洁。
问花情浅深,花与我轻说。浅也雪如花,深也花如雪。
钟振振评点:
风花雪月,本极美之景物、极美之字面。然古往今来为诗人词人写烂,读者不免“审美疲劳”。此词能于千古诗人词人写烂之“风花雪月”别出心裁,所以为佳。首句出“花”。情人节倾城叫卖玫瑰花之热闹景象,世所惯见。如实写生,一涉商业气息,便俗,便庸。今乃曰满街花香洒向情人节,以浅净之语勾其神采,便雅,便奇。一“洒”字甚炼。花香原为看不见、摸不着之气味,着一“洒”字,夸张其浓郁,凝为液态,居然可见、可触矣。三四两句出“风”出“月”。风柔不只此时,月洁亦不最此时,而“风至”、“月最”云云,主观感情色彩极强烈,可谓笔酣墨饱。下片前二句愈出愈妙:拟花为人,问情浅深;拟花能语,轻轻作答。后二句即花之答词,妙造其极:情浅花亦如雪,情深花亦如雪!此答于词人之问,实似答而非答,亦不答而有答。非答者,盖其未答“情”之是浅是深;有答者,盖其借雪为喻,婉言若曰:既是爱情,即如雪之纯洁,何论其浅深?以意逆志,笔者管见如此,不知能得作者之意否?此二句出“雪”。前文“花”、“风”、“月”皆实有,此“雪”则虚拟,亦见笔法之灵动。
喝火令
负棺人
如此无依夜,仿佛沉静楼。月来灯火有离愁。愁人轻风这里,或沧海那头?
是梦无从寄,非缘无处求。年华似雨雨如秋。忘记相思,忘却两绸缪。忘了平生几许,不忘你双眸。
钟振振评点:
此离别相思之词。上片似泛写众人之离别相思。长夜高楼,窗明灯火,知有人不寐。不寐之人,当明月来时,或思远隔之爱侣,故有离愁。而愁人或“轻风这里”,或“沧海那头”,人、地皆不确定,故笔者以为其所写乃众人之离别相思也。然“愁人”亦可理解为作者自我,“或沧海那头”亦可视为作者对于其所思海外恋人之揣测:或许伊人同属“愁人”,亦正思我?果如此,则是特写个人之离别相思矣。表达不甚精确,是其一病。然蚌病成珠,表达含混又可提供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之多重解读空间。下片无疑义,确是个人之离别相思。而此离别相思,似为业已中断,尚不知是否彻底结束之一段恋情,故曰“是梦无从寄,非缘无处求”。“年华似雨雨如秋”,语新而凄婉。以下四句,最是一篇之警策。前三句连用三“忘”字,粗心人乍读之,只道作者真个忘了此段感情经历。冷不防他末句蓦地掷出一“不忘”来——“不忘你双眸”!声东击西,出人意外,故妙。乃知前所谓“忘”者,实为末句之“不忘”造势。此段感情经历之刻骨铭心,于是乎淋漓尽致矣。惟此前三句亦不无小疵:曰“忘记”,曰“忘却”,曰“忘了”,似有意避免重复“忘”字后表示完成状态之字面。而细细吟哦,终不如作“忘了相思,忘了两绸缪,忘了平生几许,不忘你双眸”为整饬流利。盖《喝火令》调结尾,例多用排比句式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