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3所】一个设计师的死

还记得之前一个设计学故事的文章吗，

今天的文章还是由陈剑杰投稿，

这次是一个设计师的故事，

关于汽车设计。

作者简介

 陈剑杰 

设计学 设计思维与创意方向在读，

一个偏激而又矫情的文字工作者。

一个设计师的死

   简  

嫁给梅奥后不久，我们搬到了底特律。第二年，女儿朱莉出生了。梅奥很喜欢朱莉，下班再晚，他回来的第一件事都是抱抱她。

他是一个好丈夫，也是一个好爸爸。他在一家汽车公司负责设计。底特律是希望之城，也是汽车之城，每年都有无数辆汽车销往全国各地。梅奥设计的车型不是市面上最畅销的，但风评极佳。梅奥经常加班，晚上十点回家已经成了家常便饭。偶尔早回家，他也会在书房继续工作。

因为长期伏案，他的腰背已有隐疾。但是，每次画完图纸，他都会一脸幸福。设计对于他来说，就和朱莉一样重要。设计就像是带小孩，虽然疲惫，但收获颇丰。每年新的车型上线之时，他都会仔细修改每一个细节，力求能够让汽车的外壳成为新发动机的陪嫁。

朱莉三岁的一天，他又很晚回来。只不过这次他带回家的不是未画完的手稿，而是酒瓶。即使喝多了，他也只是闷头睡觉，生怕吵到朱莉睡觉。

也许设计这份工作，并不如他说的那么美好。

第二天，他又继续上班去，像是没有发生什么事情一样。对于那晚的醉酒，他解释是新车型即将上市，时间太紧、压力太大。

  奥利弗 

作为老板，要想让一个员工死心塌地替你干活，需要做什么？最重要的不是加薪、升职，而是让他结婚生子。当他生了小孩，就会发现工资越来越不够花，这时候你试着提出给他加薪，他便会感恩戴德，即使是双倍、三倍的工作量，那又如何？他还会觉得你是一个卖命的好老板。到时候，996可能只是最低的工作标准。

今天梅奥正常来上班，我一点不惊讶，他需要这份工作。他来公司的第一年，我就特别喜欢他，他设计的车型永远是顾客抱怨最少的。敞篷的跑车、小轿车、房车，每一款都可以被当成设计经典案例。两年前，我就劝梅奥：“底特律是座很棒的城市，你和简生个小孩吧”。朱莉出生的时候，我提拔梅奥为公司的首席设计师。

和梅奥吵架的原因，是因为他的设计。以往，他设计的车型是公司的主打销售车型。但最近门店销量急剧下滑的车型，几乎都是出自他。原因并不在他，而是竞品公司抄袭了他的设计。每一个等红灯的路口，都有那么一辆车：梅奥引以为傲的流线型设计在汽车尾部被突兀地架起了类似于飞机的尾翼，整体的车型没有变化但是车上的图案更加复杂。

引擎发动的声音表明，这辆车并没有更换新的发动机，还是前年的老款式，没有广告中的省油，起步的速度也依然慢吞吞。就是这么一辆抄袭了梅奥设计的汽车，俘获了大众的喜爱。

大众并不关心谁才是设计者，这辆车比我们公司的车型便宜三分之一，还天天能够在报纸上看到各路专家对它的“美誉”，用梅奥的设计打败梅奥，这是个滑稽但必须承认的事实：大众的审美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优秀，他们容易被媒体误导，更容易在接受媒体的误导后认定这就是全世界最完美的设计。

一辆带着尾翼的车，霸占了家用车的市场，甚至我的朋友都打电话来问我，有没有带有尾翼的车型。那时候我正在和销售们讨论新的汽车促销方案，这个朋友的电话让我想到办法。

说实话，如果不是库存严重，我很难会和梅奥提那样的要求。我到梅奥的办公室找他，他正在和助手在讨论如何在明年推出的新版房车内稳固餐桌。他停下手里的活，听了我的建议。

我的建议很简单，能不能在现在的车型上，额外新装一个尾翼。他拒绝了，我向他说明了最近汽车销量的下滑，但他坚持说再加尾翼只会额外地增加车型的油耗，并不能带来任何速度上的变化。如果有，那也是会降低汽车整体的气体流动。

大吵一架，梅奥摔门而去。

但第二天，他还是来了公司。没过多久，他递交了一份设计图，那是对现有车型的改造，只需要稍加改造，就能增加汽车尾翼。那个设计图投产之后，正好比竞品公司的设计产品大三分之一，而且造型完美。梅奥真是个天才，要是他能多生两个宝宝就更好了。

  奎恩  

梅奥和老板吵架的第二个星期，公司的改款后的新车型上市，销量激增让梅奥成了底特律最贵的设计师，我也跟着升了职。

竞品公司不止一家，他们开始“军备竞赛”，几乎每一天都有新的车型被推出。梅奥在工作室的时候，他经常盯着窗外发呆，而不是埋头修改图纸。但公司并没有坐以待毙，只需要稍微改动，梅奥就可以送一份新的设计图纸上生产线。以往，轿车一年一更新已经是极限，但现在往往三个月就会推出两辆新产品。

但我的工作量并没有变大，往往这些车只是尾翼、车灯、以及车门发生了变化，一样的座位、一样的发动机。甚至，有时候我觉得，梅奥那些交给我去增补细节的图纸，都似曾相识。但这些都不是什么重点，钱给够就行，我也乐得晚上五点回家去抱抱我那才出生两个月的宝贝儿子。

   沙梅耶  

见到梅奥的时候，我快认不出他。大学时我和他都在校篮球队，他虽不是最高，却是队伍里的首发中锋。

大学篮球决赛，我们和对手打平，最后一攻他抢到决胜篮板当选FMVP。主持人采访他如何能做到在如此多的高个子中抢到篮板，他回答：每一跳都全力以赴就好。他的学业也是如此，所以他毕业后要去底特律的时候，我一点都不怀疑底特律将会出现一位有名的设计师。

但这次，头儿让我来采访的知名汽车设计师梅奥，似乎和我印象里有很大出入。五年没见，他依然认出了我。简单寒暄后他招呼我坐下，随后一屁股坐在了他的座椅里，座椅发出了吱呀的负重声，我也意识到一点：这位曾经身形健美的朋友，现如今已经人到中年。

采访的问题提了不少，他对答如流，但提及一些关键的问题时，他总是讳莫如深：“不好意思，虽然我们是好朋友，但现在我毕竟还是这家公司第二大的股东，得为公司的商业机密负责。”

我当然能够理解他的意思，梅奥所在公司最畅销的跑车是由他设计的，他为这个公司带来了无数的财富，必须为公司保守机密。

梅奥送我到门口，示意司机送我回酒店，我谢绝他，想要看看底特律的风景。准备离开前，他叫住我，告诉我他给母校捐了一笔钱，设立了一个奖学金，来鼓励初出茅庐的设计师。

其实，在我的口袋里有一张小纸条。那是同事给我的，上面的数据触目惊心：全国事故率最高的汽车，几乎都来自底特律，来自梅奥的公司。我没有问他这个问题，怕场面尴尬，更怕他会扯一堆经费紧张、消费者太难伺候的理由来搪塞我。

酒店经理热情地推荐我多逛逛这座汽车工业之城，但没闲聊几分钟就有人通知他，他的小儿子开着他新买的汽车追了尾。我不由地怀念起迈阿密，怀念起那里的蓝天，不似底特律这样灰蒙。

底特律依然还在疯狂地生产着汽车，但未来迎接这座城市的，会是越来越繁盛的未来吗？我不知道。

   朱莉  

懂事起，父亲有时会窝在屋子里画画，母亲温好牛奶，让我递给父亲。父亲看到我来，一脸兴奋地和我展示他那些汽车设计的草图。虽然看不到那些草纸上图案的意义，但从那时候，我就觉得，也许父亲喜欢的这些草纸里，有一个我还未曾理解的世界。

六岁的有一天，他带着我和母亲搬了家，一个豪华的别墅。但改变的不仅仅是房子，还有家庭氛围，父亲再也没有在家里工作过，只要超过八点回家，那他肯定是醉意醺醺。我不懂那些夜晚的吵闹，先是母亲压抑着声音的申诉，接着是父亲醉意醺醺的辩驳，紧接着又是哭泣和怒吼的二重奏。

八岁那年，父亲和母亲终于离婚了，而我也随母亲离开了父亲。

后来，再听到他的消息也就是在报纸上。一篇对知名设计师梅奥的采访，照片里的梅奥容光焕发，他提到了他对公司新产品线的期望，也决定投资一大笔钱再扩建工厂，试图让汽车年产量提升三分之一。

十八岁，我高中毕业，两所大学像我伸出橄榄枝，其中就有父亲的大学。父亲所在的设计学院仍有一笔奖学金以他的名字命名。我在最后的志向填报表上犹豫不决，希望能听到他的指导意见。

父亲得知我高中毕业，特意驱车前来。可整个毕业典礼结束，我依然还是没有等到他。既然他没能来，那么最好的建议便已经揭晓。我选择了和父亲读不一样的大学，经历不一样的人生。也许，这世界上少了一名设计师并无所谓。

后来，听他的秘书说，那天他刚和底特律的市政府谈成了一笔协议，勉强维持整个公司不会进入破产重组。长达12小时的谈判后，已经是深夜，司机不知所踪，他一人驱车来我的城市。也不知道是很久没有开车，还是因为疲劳，那辆由他设计的跑车冲出了高速公路…

他错过了我的毕业典礼，但没有人会责备一个濒临破产的设计师，尤其是出了车祸的设计师。

后来，躺在病榻上的他回忆起那天的场景：车祸发生后，他准备爬出车门，那个全自动开门的车门设计出了故障，他没法从跑车中脱身。身处旷野之中，地平线尽头的底特律上空积压了厚厚的一层阴云，快要下雨了。而此刻陪伴他的，并不是他引以为傲的设计，而是旷野里自由的风。那些风从车头吹过，又从车尾突兀地升起，卷起一阵阵细细的沙，旋又消失在旷野中，就像从没出现过一样。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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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陈剑杰

编辑：杨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