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白关系：争吵背后的利益逻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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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芬兰国际事务研究所欧盟东部邻国与俄罗斯研究项目主任阿卡迪·莫斯（Arkady Moshes）和该所高级研究员雷霍·尼日尼考（Ryhor Nizhnikau）在PONARS网站发表文章，对2020年政治风波之后俄白关系的走向进行分析。我们编译了该文，以飧读者。本文观点仅供参考，不代表欧亚新观察工作室立场。
白俄罗斯的政治动荡是对俄白关系的一次压力测试。2020年总统选举之后的国内政治危机削弱了明斯克政权，使莫斯科处于非常有利的地位。人们预计克里姆林宫会抓住机会，提高白俄罗斯对俄罗斯的服从性——比如可能会进行领土合并或替换卢卡申科。然而，这样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双边关系“一如往常”，莫斯科谨慎行事，没有表现出寻求两国政治上重新整合的正式迹象。
俄罗斯面向现状的政策是一种理性的选择。一方面，现有的模式让莫斯科感到满意，因为它让俄罗斯在白俄罗斯的结构性影响力继续上升。克里姆林宫也确信，白俄罗斯领导人知道他们的红线在哪里。与此同时，西方国家也没有兴趣在白俄罗斯问题上与俄罗斯进行地缘政治较量。另一方面，同样明显的是，如果俄罗斯试图彻底改变其游戏规则，不仅在双边和国际范围内得不偿失，而且可能导致意想不到的效果，完全破坏俄罗斯在该国的统治地位。只要目前莫斯科和明斯克的政治领导层仍在执政，或者直到白俄罗斯的情况发生变化，以至于维持现状超出了俄罗斯的能力范围，这种局面就可以保持下去。
未上演的大戏
在2020年夏政治风波前夕，白俄罗斯和俄罗斯正因来自俄罗斯的补贴和国家间一体化的停滞而争吵不休。随后，7月底，一家私营军事公司的33名俄罗斯籍雇员被捕，引发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危机。8月4日，卢卡申科在讲话中直接指责俄罗斯计划 "在明斯克中心组织一场大屠杀"并"测试颜色革命技术"。
但是，足以影响政权生存的威胁迫使卢卡申科将所有的不满放在一边。自2020年8月以来，俄罗斯一直在不断提供稳定卢卡申科权力所需的政治、媒体和经济援助。克里姆林宫的公开姿态阻止了白俄罗斯政治和行政精英在大规模抗议活动高峰期的分裂。俄罗斯高级安全官员帮助协调政权的应对，同时承诺在必要时增派警察。俄罗斯的专业人员加强了政权的宣传机器。在国际舞台上，莫斯科的外交支持帮助明斯克避免了全面的非法化。
如果俄方曾预期会有任何让步作为回报，那一定是落空了。白俄罗斯没有表现出推进国家间政治或经济一体化的意愿。尽管在选举之后，卢卡申科对俄罗斯进行了六次访问，但没有达成任何新的重大协议。明斯克甚至没有做出象征性的姿态。它既没有在法律上承认俄罗斯对克里米亚的吞并，也没有与该半岛建立直接的交通联系。即使可以想象，这个问题不再是莫斯科的优先事项，但这种政策的连续性表明，白俄罗斯并没有发现其眼下对莫斯科采取的立场是没有希望的。诚然，卢卡申科在拍照、在索契滑雪、在寒冷的黑海水域游泳或呼应普京在乌克兰问题上的想法时，可能并不愿意表现出奴性，但作为回报，他总是会得到对白俄罗斯主权的示范性尊重以及俄白联盟主要是一个经济项目的保证。
至关重要的是，俄罗斯克制自己不去干涉白俄罗斯的国内政治进程，这就注定了卢卡申科对该国决策的垄断地位得以保持。俄方最初坚持的白俄的宪法改革被逐渐放弃。宪法程序不透明，由卢卡申科一手掌控。尽管开始时有猜测，但没有任何亲俄罗斯的政党被允许在白俄罗斯注册。“白气银行”（Belgazprombank）前主席巴巴里科（Viktor Babariko）被广泛认为是莫斯科支持的总统候选人，却在2021年7月被判处长期监禁。此外，尽管曾经激烈反对，但俄罗斯天然气工业股份公司最终接受了政权对"白气银行“的突袭。它为该银行开设了一个新的信贷额度，并在2021年1月任命卢卡申科提名的娜杰日达·埃尔马科娃为银行主席。俄罗斯东正教会也批准了对白俄罗斯东正教会领导层中持反对意见的人士进行清洗。
尽管两国总理保持着密切的工作接触，但两国在经济一体化方面没有任何突破。有关通过俄罗斯波罗的海港口出口白俄罗斯石油产品的政府间协议仍然是唯一有形的转变，但是，可以说，这实际是欧盟与白俄罗斯关系恶化的结果。两国的一体化谈判拖拖拉拉。事实上，"新的"联盟方案与2019年推出的一体化路线图相同，只不过换了个名字。这个方案继承了以前所有的问题。2021年6月，卢卡申科提议在2030年前开始一体化方案的工作，这听起来像是又一种拖延的方法。在财政问题以及石油和天然气定价方面的旧有分歧仍未得到解决。俄联邦兽医及动植物卫生监督局继续与白俄罗斯违反俄罗斯反制裁制度的行为作斗争。
同时，莫斯科显然决定不使用补贴作为筹码。俄罗斯在2015-2020年间执行的新政策增加了援助的条件性，逐渐降低了对明斯克的经济支持。政治风波之后，俄罗斯继续向明斯克提供足够的，或者说，仅仅是足够的援助，以维持政权，但没有更进一步。2020年12月和2021年6月，俄罗斯提供了两笔5亿美元的政府间贷款。2021年7月，另一笔贷款被同意用来补偿俄罗斯在石油行业的税收操纵。2015-2020年每年提高的天然气和石油价格，在2021年和2022年被冻结。据报道，与此同时，俄罗斯的中间人正在帮助白俄罗斯的同行绕过欧盟的经济制裁。俄罗斯还承诺向白俄罗斯银行业提供支持，并增加白俄罗斯农产品的进口。
俄罗斯也没有利用明斯克政权的弱点来接管其该国的关键经济资产。2011-2013年，在2010年总统选举后的白俄罗斯-欧盟关系危机中，俄罗斯曾试图接管白俄罗斯的战略企业，但斩获甚微。在2021年，俄罗斯企业对获取白俄罗斯石化行业、机械制造业或银行业的国有企业的控制权表现出的欲望要小很多。尽管如此，莫斯科似乎对通过联合企业和加强合作、贷款和其他援助等形式逐步增加对白俄罗斯经济的参与感兴趣，这最终可能导致对私有化的需求不断增加。如果西方的制裁压力继续上升，对白俄罗斯钾肥主要生产商的控制就有可能提上日程。
同时，安全和国防合作得到加强，但没有达到一个新的质量水平。明斯克接待了俄罗斯主要安全官员的定期访问。两国安全和情报机构加强了信息的交流和活动的协调，并执行了联合特别行动，其中包括2021年4月在莫斯科逮捕了白俄罗斯反对派活动家。白俄罗斯内务部和俄罗斯国民近卫军签署一项新协议现在允许双方在对方的领土上开展广泛的执法行动。
此外，俄罗斯还协助白俄罗斯武装部队实现技术现代化，特别是其防空部队。2020年10月，签署了一项关俄白联盟边界联合防空的协议。俄罗斯在白俄罗斯的两个军事设施的租赁期被延长。西部-2021军事演习将以新的形式举行，并包括白俄罗斯的领土防御部队。同时，既有框架内的合作继续执行。白俄罗斯和俄罗斯的国防力量在2020年前就已经达到了战略、行动和战术的高度兼容。不过目前尚没有计划建立新的军事基地，增加俄罗斯的军事存在，或让白俄罗斯部队积极参与俄罗斯的海外行动。
同一条战壕
俄罗斯决心维持和加强已遭削弱的卢卡申科政权主要有以下几个原因。
首先，目前的状况完全满足了莫斯科的要求。事实证明，卢卡申科是俄罗斯在该国利益的最佳促进者。他将白俄罗斯在经济上、政治上和意识形态上与俄罗斯联系在一起，如果他继续掌权，这种结构性的依赖还将增长。对国家官僚机构中民族主义倾向行为者的清洗，以及针对公民社会和媒体的国内镇压浪潮，不仅限制了西方的存在，为俄罗斯媒体和非政府组织扫清了空间，而且还巩固了俄罗斯与白俄罗斯精英阶层和特定人群的联系。
同样，卢卡申科继续执政是白俄罗斯不会转向西方的最好保证。他对西方及其核心价值观——民主和市场经济的不信任，早已排除了该国外交政策路线发生有意义变化的可能性。政治风波之后他在西方世界不合法的处境既加深了明斯克对莫斯科的地缘政治忠诚，也加强了白俄罗斯外交政策的安全化倾向。西方的经济制裁将继续增加该政权对莫斯科的依赖性。而且，它们最终可能有助于将被制裁的西方产品走私到俄罗斯的情况降到最低。
其次，白俄罗斯的危机对克里姆林宫来说仍然很重要。卢卡申科关于西方驱动的政权更迭及其对明斯克和莫斯科的战争的说法很符合俄罗斯国内的宣传话语。这也向俄罗斯社会展示了民众起来反对政权的可怕后果。对外，西方无法影响卢卡申科政权的行为对克里姆林宫的国际地位有利，俄方可以借此宣称西方默认莫斯科的势力范围，并强调俄罗斯对其盟友的决心和承诺。在眼下欧亚空间内其他亲俄国家和地区遭遇困难的时候，后者尤为重要。最后，明斯克的行动，如向欧盟输送移民，是对西方特别是欧洲施压的一种方式，也是对其资源的消耗，这并没有让莫斯科付出任何代价，但可能会推动西方在白俄罗斯问题上与俄罗斯达成 "交易"。
同时，应从俄罗斯能力的有限性中寻求另一种解释。俄罗斯的盘子已经满了，尤其是在欧亚地区。它与西方和乌克兰的冲突的代价是巨大的。亲俄势力很难从乌克兰和摩尔多瓦的连续选举失败中恢复过来。高加索和中亚正日益变成不稳定区。美国从阿富汗撤军和塔利班控制范围的扩大威胁着塔吉克斯坦和乌兹别克斯坦的稳定，而吉尔吉斯斯坦的国内局势也令人担忧。亚美尼亚和阿塞拜疆之间的冲突已经解冻，需要长期介入。在这种情况下，克里姆林宫在考虑是否在白俄罗斯开辟另一条 "战线 "时必须谨慎行事。莫斯科应该意识到，任何误判和轻举妄动都会在邻国激起新的危机，带来不可预知的后果。在这种情况下，坚持现状似乎是一种更为理性的策略。
鉴于这一切，卢卡申科重拾信心也就不足为奇了。正如他在2021年1月指出的，"我们（卢卡申科和普京）紧紧地卡在一支队伍里"。然而，这并不意味着卢卡申科政权拥有无限的行动自由。莫斯科了解该政权的依赖程度，明确划定了可接受的界限。显然，例如，像卢卡申科威胁的那样，切断俄罗斯和欧洲之间的过境油气是不被允许的。一个假设性的问题是，如果卢卡申科突然决定再次寻求与西方关系正常化，莫斯科会怎么做，但很明显，这不是一个眼下可能发生的情况，也并非俄罗斯的当务之急。
展望未来
白俄罗斯的政治风波并没有动摇俄白关系的关系。相反，原先的模式因之而得到巩固，该模式主要依赖于两个政权的接近以及普京和卢卡申科个人的信仰体系。这意味着，只要两个政权还在，俄白关系的现状就会保持不变。在这方面，西方政策制定者应该保持清醒，避免在毫无根据的热情和危言耸听之间摇摆不定。无论是希望卢卡申科改变其行为（如2008年和2015年），还是担心白俄罗斯可能被俄罗斯合并，都只会阻碍决策。这一分析意味着西方不会采用等待和观望的方式。相反，它应该采取积极主动的政策，按照白俄罗斯人民的愿望，促进白俄罗斯内部和外部局势的变化。
然而，有三种情况会使这种模式在中时段处于危险之中。首先，任何领导层的变化都会自然而然地引发白俄罗斯与俄罗斯关系的实质性修正。在俄罗斯，各精英集团出于不同的原因，对现有局势感到不满，因此，普京之后的权力重新配置很可能会修改政策。第二，更重要的是，白俄罗斯的政治风波尚未结束。卢卡申科在俄罗斯的支持下继续执政的时间越长，下一次政治风波就越有可能导致民众要求与俄罗斯保持距离，造成地缘政治后果，无论卢卡申科是否在此之前离任。诚然，权力垄断体系的终结会使俄罗斯更容易干预白俄罗斯的国内事务，但这也会提高白俄罗斯精英和社会对多方向外交政策的兴趣。第三，不断变化的国际环境可能产生比现在大得多的影响。如果白俄罗斯和西方之间的危机因明斯克的行动而严重升级，这将使俄罗斯卷入与西方的公开对抗，克里姆林宫可能会突然撤销对卢卡申科的支持，这将不可避免地对整个俄白关系的现有模式产生影响。
（翻译：蓝景林，欧亚系统科学研究会特聘副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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