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利班能管住“基地组织”和“伊斯兰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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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斯坦福大学胡佛研究所研究员科尔·邦泽尔（Cole Bunzel）在Foreign Affairs杂志刊文，对塔利班掌权后基地组织与伊斯兰国的关系进行了分析。我们编译了该文，以飧读者。本文观点仅供参考，不代表欧亚新观察工作室立场。

塔利班对阿富汗的迅速接管使人们担心该国将再次成为意图实施国际恐怖主义行为的伊斯兰武装分子的安全避难所。鉴于塔利班庇护此类激进组织的历史，这些担心是有道理的。但是，基地组织和伊斯兰国这两个正在阿富汗开展争夺的组织，在寻求利用阿富汗作为增强其实力和发动新一轮恐怖袭击的平台方面都面临严重障碍。

这些组织本身对塔利班控制的阿富汗在全球圣战格局中扮演什么角色存在严重分歧。对基地组织来说，塔利班的胜利是一场史诗般的胜利——实现了真主让信徒战胜不信者的承诺。对ISIS来说，这根本不是一场胜利，而是塔利班愿意与美国人合作的进一步证据。

未来的哈里发还是美国的盟友？

自ISIS于2013年崛起并于次年宣布建立哈里发以来，基地组织一直试图将自己定位为两个组织中更温和和务实的一个。它在 "塔克菲里" (takfir)，即宣布其他穆斯林为不信教者方面更加克制，并且更关注对穆斯林世界的公众舆论的吸引力。基地组织还加深了其与塔利班本已密切的联系。这两个组织之间的关系可以追溯到1996年塔利班统治之初，当时基地组织领导人本·拉登被塔利班邀请留在阿富汗。2001年，在“9·11”袭击之前，本·拉登公开向当时的塔利班领导人奥马尔毛拉宣誓效忠，或称拜阿（bay'a），并敦促该国的所有基地组织成员也这样做。

在本·拉登的继任者艾曼·扎瓦赫里的领导下，基地组织越来越强调对塔利班的忠诚。在基地组织的宣传中，阿富汗伊斯兰酋长国（塔利班的正式名称）被描述为预期的哈里发所在地，而塔利班的领导人——他是 "信徒的指挥官"，一个传统上由哈里发承担的头衔——被描绘成一个准哈里发的形象。这一发展是对伊斯兰国在2014年6月宣布建立哈里发的回应，其中包括一项法令，即所有其他圣战组织，包括基地组织，都不再合法。基地组织的回应为其与塔利班的关系赋予新的含义，暗示基地组织网络在阿富汗伊斯兰酋长国的支持下以半哈里发的形式维系在一起。

基地组织做到这一点的一个关键方法是，对其与塔利班统治者的关系给予新的强调。例如，在2014年的一份通讯中，它宣布 "重新向圣战战士穆罕默德·奥马尔毛拉（Mullah Muhammad Omar）致敬"，确认 "基地组织及其在各地的分支机构是他军队中的士兵"。同时，扎瓦赫里代表整个基地组织网络向塔利班的后两位领导人，即2015年的阿赫塔尔·穆罕默德·曼苏尔毛拉和2016年的海巴图拉·阿昆扎达毛拉（Mullah Haibatullah Akhundzada）公开重申了拜阿，在每条信息中都将阿富汗伊斯兰酋长国描述为自1924年奥斯曼帝国哈里发政权垮台后的 "第一个合法酋长国"。

基地组织的附属组织也同样将塔利班领导人描述为他们的最高权威。例如，2017年3月，当马里反叛分子伊亚德·加里（Iyad ag Ghali）宣布在西非组建一个新的基地组织附属组织时，他不仅宣布忠于扎瓦赫里，而且还忠于阿昆扎达。所有这些似乎都与美国和塔利班之间2020年2月的协议文本相矛盾，在该协议中，塔利班承诺停止支持基地组织并与阿富汗政府进行和平谈判。尽管塔利班没有像有时所描述的那样同意与基地组织 "断绝关系"，但他们确实承诺不 "接纳 "或以其他方式支持基地组织和类似组织。他们还承诺不允许阿富汗被用来 "威胁美国及其盟友的安全"。

然而，基地组织的高级领导层似乎没有被该协议所冒犯。2020年3月，该组织发表了一份声明，祝贺塔利班与美国签订协议。该声明称赞在卡塔尔调解下签署的多哈协议是 "一个伟大的历史性胜利"，并呼吁全世界的穆斯林效仿塔利班圣战方面树立的榜样。阿富汗伊斯兰酋长国被描述为"将按照真主的纯洁法律进行统治"的 "伊斯兰国家的核心"——即哈里发。

当基地组织加强其与塔利班的关系时，ISIS则指责塔利班已经迷失方向。在ISIS的叙述中，塔利班对宗教纯洁性的偏离在2013年奥马尔去世后变得尤为严重，此后，塔利班忽视了伊斯兰教法的应用，变得越来越民族主义，对阿富汗的什叶派少数民族越来越宽容，并寻求与异教徒国家建立关系——包括 "叛教 "的卡塔尔。ISIS还指责塔利班拒绝接受ISIS关于重建哈里发的说法，并抵制其在2015年建立所谓呼罗珊省的努力，这个历史区域包括几乎所有现代阿富汗。塔利班和伊斯兰国呼罗珊省从那时起就一直在交战，在某些情况下，美国实际上向塔利班提供了空中支援。

在华盛顿和塔利班宣布2020年的协议后，ISIS将该协议作为塔利班背叛的进一步证据。伊斯兰国的官媒谴责塔利班把美国人当作他们的 "新盟友"，其发言人说，该协议使已经很明显的事情获得官方认可，即美国和塔利班在一起阴谋反对伊斯兰国。伊斯兰国认为，该协议是 "为叛教的塔利班武装和十字军之间的长期联盟作掩护"。

一场有争议的胜利

在庆祝塔利班与美国的交易后，基地组织在接下来的一年半时间里不再对阿富汗局势发表评论。据国防情报局称，塔利班要求基地组织 "在美国和联军完成撤军之前，限制其活动并混淆两个组织之间的长期关系"。8月31日最后一批美国士兵离开喀布尔后，基地组织显然感到可以公开发表评论，因为就在几个小时后，它发表了一份书面声明，祝贺塔利班和整个穆斯林社群取得 "历史性胜利"。

根据该声明，阿富汗的结果证明了 "圣战之路"，而不是妥协或和解，是对付异教徒国家的正确方式。美国的失败标志着 "美国和欧洲的傲慢以及他们意欲军事占领穆斯林土地的时代 "已经结束。尽管基地组织没有说被视作“远敌”的美国及其盟国已经被完全击败，但它确实指出下一阶段将更加注重将圣战传播到穆斯林世界的其他国家。塔利班的胜利 "将在真主的帮助和力量下为穆斯林民众扫清道路，将他们从压迫性的塔乌特（tawaghit）的统治下解放出来"，塔乌特是圣战者对以真主的法律以外的方式进行统治的穆斯林统治者的称呼。这也将为 "将巴勒斯坦穆斯林从犹太复国主义占领下解放出来 "铺平道路。

基地组织的地区分支也表达了类似的观点。基地组织阿拉伯半岛分支是该组织在也门的分支机构，它赞扬塔利班坚持圣战的道路，拒绝 "在其原则和常识上做出妥协"。它吹嘘说，阿富汗的胜利将导致 "压迫性暴君被推翻，入侵者被驱逐出穆斯林土地"。用基地组织在叙利亚的分支机构胡拉斯丁（Hurras al-Din）的话说，塔利班的胜利表明，圣战是通向胜利和权力的 "唯一道路"。基地组织在北非和萨赫勒的分支机构发表了一份联合声明，赞扬塔利班的坚定立场，说他们证明了圣战是穆斯林世界 "从屈辱的低谷走向荣耀的高峰 "的唯一途径。

但对ISIS来说，塔利班在阿富汗取得任何形式的 "胜利 "的想法是可笑的。在它看来，真正发生的是美国心甘情愿地把权力交给了塔利班，塔利班实际上已经处在美国的庇护之下。在塔利班于8月15日夺取喀布尔之后，ISIS的每周通讯淡化了塔利班的军事成功所带来的明显震惊，称这是美国人和塔利班前一年在多哈达成的 "自然结果"。它认为，这只不过是 "权力从一个崇拜偶像的统治者手中和平转移到另一个统治者手中......用一个剃光头的崇拜偶像的统治者取代一个有胡子的统治者"。塔利班曾承诺不允许类似911事件再次发生，因此 "美国让塔利班重新掌权，一枪不发地把喀布尔交给了它"。

ISIS的网上支持者甚至在该组织的通讯发表之前就做出了类似的批评。一位著名的追随者指出，美国人已经成功地腐蚀了塔利班的宗教原则。"真主说：'他们不停止与你们作战，直到他们使你们背离你们的宗教，如果他们有能力的话'（Q. 2:217）。而美国已经能够使塔利班脱离他们的宗教。"

显然，基地组织和伊斯兰国的观点是不可调和的。要么塔利班比基地组织希望的更倾向于迎合美国的利益，要么他们比ISIS愿意相信的更倾向于激进主义。

真相很可能是在中间的某个地方。塔利班希望两全其美：既要保持与基地组织的关系，又要确保国际社会承认他们是阿富汗的合法统治者。一般来说，他们不赞同基地组织的跨国议程；他们的利益始于阿富汗，也终于阿富汗，至少他们是这么声称的。与此同时，塔利班在过去20年里与基地组织形成了密切的联系。今年早些时候发表的一份联合国报告指出，基地组织在阿富汗的存在大约在几十人到五百人之间，分布在15个省。根据该报告，"塔利班和基地组织仍然保持着密切的联系，并且没有显示出中断联系的迹象"。

尽管一些塔利班发言人否认与基地组织存在任何关系，其中一人甚至否认基地组织对塔“拜阿”的存在，但塔利班作为一个整体顽固地拒绝摒弃该组织，即使付出巨大的代价。这种固执可以归结为几个因素，首先是基地组织和塔利班已经共同对抗美国20年，并形成了血缘关系的事实。正如联合国的同一份报告所指出的，这两个组织的关系建立在 "个人的婚姻纽带和共同的斗争伙伴关系上，现在通过第二代间的关系得到巩固。" 不结束这种关系还有一个务实的理由，因为谴责基地组织将有可能疏远塔利班内部偏强硬的成员和派别，特别是包括新任命的内政部长西拉尤丁·哈卡尼和他与基地组织结盟的哈卡尼网络。

然而，尽管这种关系持续存在，塔利班在管控基地组织方面有着强烈的兴趣。特别是在塔利班追求国际认可和接受的时候，如果允许基地组织对西方甚至穆斯林国家发动袭击，那将是愚蠢的。不难想象，塔利班在为基地组织提供活动空间和资金支持的同时，也限制了该组织策划和发动袭击的活动。在这种情况下，阿富汗将再次成为基地组织的避难所——一个安全的避风港，基地组织的成员和领导人可以在这里重组，筹集资金，进行宣传，并向更大的附属组织网络发出指导，但他们将被禁止发起进攻行动。

塔利班治理阿富汗的第二次尝试涉及到在坚持其强硬原则和做出务实的让步以确保其统治之间的平衡——他们与基地组织的关系可能遵循同样的动态。

漫长的恢复之路

无论塔利班提供何种支持，基地组织要重建其支离破碎的组织还有很长的路要走。麻烦从高层就已经出现，因为基地组织的核心领导层近年来受到重创。2020年8月，基地组织的二把手阿布·穆罕默德·马斯里（Abu Muhammad al-Masri）在德黑兰街头被枪杀；两个月后，基地组织的高级指挥官侯赛因·阿布·拉乌夫（Husam Abd al-Rauf）在阿富汗被杀。一些主要领导人也迁往叙利亚寻找新的安全避难所，并在美国无人机袭击中丧生，导致一名圣战思想家将叙利亚北部描述为老牌圣战分子的 "狩猎场"。

使问题进一步复杂化的是，该组织的七十多岁的领导人扎瓦赫里被普遍认为身体欠佳。虽然这位基地组织领导人最近发布的一本书和一段视频推翻了早先关于他去年死亡的报道，但目前还不清楚他还能活多长时间。

扎瓦赫里的可能继任者，61岁的赛义夫·阿德尔，已经在伊朗生活了近二十年。伊朗政府似乎将他和其他几位基地组织领导人留在该国作为筹码——允许他们有一些行动自由，但禁止他们离开伊朗。他们居住在伊朗给基地组织造成了严重的问题，因为该组织的全体成员认为什叶派的伊朗是一个宗教和政治上的敌人，不是其领导层的适当东道国。如果阿德尔试图从他的伊朗基地接管该组织的领导权，他很可能会遇到来自运动中更不妥协的成员的抵抗。以伊朗为基地的基地组织领导人现在可能会寻求迁往阿富汗，但德黑兰是否会允许他们这样做仍不清楚。

另一个问题是领导层对其附属组织缺乏指挥和控制。基地组织今天是一个大体上分散的网络；从北非到南亚，其在各地的加盟机构并不直接受该组织的高级领导层控制。一些分析家认为这些附属机构的自主权蕴含着一种力量，但如果没有一个强有力的中央领导，基地组织网络就有可能出现断裂，甚至彻底解体。2013年，扎瓦赫里未能行使必要的权力来阻止他在伊拉克的分支组伊拉克伊斯兰国脱离并形成ISIS，同样，在2016年，他也未能阻止他在叙利亚的分支组织——努斯拉阵线脱离。

基地组织面临的问题的核心是其核心领导层和附属机构之间的战略分歧。尽管前者仍然致力于——至少在口头上——优先打击美国及其盟友等 "远敌"，但附属组织的目标和目的主要是地方性的。他们并没有将大部分精力用于策划对西方的恐怖袭击。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从塔利班的统治中获益更多的可能是塔利班的敌人，即伊斯兰国呼罗珊省。阿富汗的ISIS可能已经被挫败——它遭受了严重的损失，不再控制领土，但它有一个明确的战略来利用新的现实。它可以把自己塑造成塔利班的强硬派圣战组织，强调后者所谓的温和和妥协的倾向。8月下旬，ISIS在喀布尔机场袭击美国，不仅是为了杀死美国人，而且是为了向塔利班更强硬的支持者证明塔利班已经软化了。ISIS在其通讯中强调，塔利班在喀布尔机场保护 "十字军和他们的间谍"。

ISIS也将从美国退出阿富汗中获益，因为美国的空中力量是扭转该组织在那里的战果的关键。它的网上支持者当然是这样看的。"呼罗珊的哈里发士兵状态很好，"一位著名的鼓吹者在网上吹嘘。"现在已经没有阿富汗军队了，因为崇拜偶像的军队已经被打败，大部分士兵和领导人都逃离了阿富汗，也不再有美国基地，飞机从那里起飞援助他们，也没有特种部队对圣战者进行突击和空降。只有叛教的塔利班留在战场上，面对他们不可避免的命运，要么是头部中弹，要么是脖子上的中刀。"

然而，即使ISIS可能会从阿富汗的军事压力减少中受益，该组织在该国的吸引力也很有限。部分原因是它隶属于萨拉菲主义，这是一种纯粹的逊尼派伊斯兰教，在阿富汗属于少数，那里的哈乃斐派及其相关的马图里迪神学占主导地位。ISIS之前拥有领土的大部分地区，如东部的库纳尔省和楠格哈尔省，都是萨拉菲主义异常流行的地方。ISIS也许能够收获一些塔利班更强硬的支持者，但它将很难进一步扩大其支持基础。

基地组织和伊斯兰国试图在阿富汗重建自己时都面临着严重的挑战。塔利班的回归可能为基地组织创造十多年来最大的重组和改组机会，但它没有很好地抓住这个机会。伊斯兰国将寻求扮演破坏者的角色，但它很难赢得阿富汗国内的支持，也很难在人力和资源方面与塔利班相匹敌。与此同时，美国将继续试图通过持续的无人机袭击来削弱这两个组织——对于ISIS来说，这种袭击有可能得到塔利班的支持。

这一切都不是为了减少这些圣战组织对阿富汗、其邻国和世界构成的威胁。美国及其盟友必须保持警惕和主动，以免这些组织中的一个或两个重新崛起。但圣战组织在利用阿富汗方面可能取得多大的成功还有待观察。他们的成功绝不是一个定局。

（翻译：蓝景林，欧亚系统科学研究会特聘副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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