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索時 譯 | 杜伊諾哀歌——第二哀歌
DescriptiAuguste Rodin
◇原文刊登於《新大陸》詩刊 2001年4月63期
杜伊諾哀歌
R.M里爾克 作/張索時 譯
天使個個可怕。可是,唉,
我仍要歌頌你們,近於偏執的靈鳥,
我了解你們。當日托拜阿斯走過時,
你們當中最有光彩的一位站在簡陋的宅門旁,
出門前他稍事打扮,不再顯得可怕;
(他好奇地向窗外望,看見個青年跟自己年齡相倣)
假如這令人生畏的天使長,現在從天外
一步跨下來:我們的心
會高興得狂跳而死。你們是什麼人呢?
你們是先知先覺的天縱英才,造物的驕子,
萬有的極頂,朝霞染紅的
山脊──如花燦爛之神的花粉,
光之骨節,光之廊,光之階,光之王座,
精髓之園,喜悅之盾,風暴般
狂醉的情感流波,
突然的、逐一地,
把流出去的自己的美吸回自己臉內的鏡子。
因為感覺是體能的揮發;唉,我們的
呼吸意味元氣流失;柴焰
愈燃愈弱。這時一位天使對我們說:
千真萬確。你走進我的血脈,這房間,這春天
就完全屬於你……結果呢,他把持不住我們。
我們消失於他的腹心與四周。而彼美固美,
誰能挽回?容光不斷地泛起又隕落。
我們的生命從我們身上消散,
如草上朝露,如熱菜之熱。
哦,微笑往哪兒去了?哦,抬起頭來看看:
心靈之波乍起方熱即逝──;
天哪,我們的確如此。我們自溶於
其中的世界空間散發著我們的氣味了嗎?
天使當真只掠取其屬有,
或者偶爾,好像由於疏忽,有東西從他們
那兒流散出來,內含一點我們的菁華?
我們充其量是泌入他們本相之物如孕婦
臉上的暈影?在自我返還的渦流中
他們沒注意到我們的現象。
(他們怎麼會注意到呢?)
情人們若懂得這番道理,就會在夜風中
述奇談玄啦。因為看來,萬象都對我們
有所隱暪。瞧,樹木在;我們
居住的房屋,還是昂然挺立。凡所身經,
只有我們的風吹過。
萬象一致對我們保持沉默,也許半為
羞赧,半為難言的希望。
情侶,你們雙方是互相滿意的,
我要談出我們的疑問。你們彼此抓住了對方。
可有證明?
請看我的情形,我的雙手互通
靈犀。或者說,我的倦
臉靠它們來舒緩。這給了我一點
情。可是誰敢為此而活?
然而你們呢,你們在對方的狂喜中
壯大,直到他不得已而向你們
請求:別再──;你們在手的交握下
變得豐茂勝過葡萄收穫期的葡萄樹;
有時你們也會消失不見,只因對方
影蔭加濃:我要向你們談出我們的疑問。我知道,
你們如此熱烈地互相接觸,是因為關懷長在,
因為你們,多情的人兒,所蔭覆之地
還在;因為你們從中體察出
純粹的永恆。你們幾乎藉擁抱如此這般
以永恆相許。但是,經過初
瞥的震驚,窗畔的苦思,
和第一次── 次──併肩在花園散步:
情侶呀,你們還是依然故我吧?
你們提起身湊上對方嘴唇汲飲──吮而又吮:
哦,飲者難得有見酒不飲的。
阿提喀石碑上所刻人姿小心翼翼的模樣
難道不教你們吃驚?愛情與別離
放在肩上不是那麼輕鬆吧,彷彿肩
是別的材料而非血肉做成?請你們記住
碑像上那雙膂力充沛卻寂寞閒置的手。
受控者藉以了悟:我們只能做到這步,
這就是我們如此這般的互相接觸;
我們遇到神更為強大的抵阻。而那竟是神的事業。
但願我們也能找到一個純粹的、受限制的、狹窄的
人堂,一小片屬於我們自己的果園
於湍流與岩石之間。因為心願超前於身受
一直還像那對古人*一樣。我們不能再把心
代為使心感到溫慰的形像,也不能
再讓心自我調擴為神的身體目送。
*指亞當和夏娃。
譯者
張索時,本名張厚仁,浙江省蕭山人,1941年出生於中國北方一個官宦世家。他師從文學大師施蟄存先生,精研德語文學數十年。譯品有里爾克《給一個女青年的九封信》、《漢斯‧卡羅薩詩抄》等多種,此外尚有散文集《多情的誤會》和記實文學《美國小旅館見聞錄》等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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