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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索時 譯 | 杜伊諾哀歌——第二哀歌

張索時 新大陸詩刊 2022-08-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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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Cry, Auuste Rodin, 1886


DescriptiAuguste Rodin



◇原文刊登於《新大陸》詩刊 2001年4月63期


萊納·瑪利亞·里爾克(Rainer Maria Rilke,1875-1926)是一位重要的德語詩人,除了創作德語詩外還撰寫小說、劇本以及一些雜文和法語詩,其書信集也是里爾克文學作品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對19世紀末的詩裁體和風格以及歐洲頹廢派文學都有深厚的影響。



杜伊諾哀歌



R.M里爾克 作/張索時 譯



第二哀歌 


天使個個可怕。可是,唉,

我仍要歌頌你們,近於偏執的靈鳥,

我了解你們。當日托拜阿斯走過時,

你們當中最有光彩的一位站在簡陋的宅門旁,

出門前他稍事打扮,不再顯得可怕;

(他好奇地向窗外望,看見個青年跟自己年齡相倣)

假如這令人生畏的天使長,現在從天外

一步跨下來:我們的心

會高興得狂跳而死。你們是什麼人呢?

 

你們是先知先覺的天縱英才,造物的驕子,

萬有的極頂,朝霞染紅的

山脊──如花燦爛之神的花粉,

光之骨節,光之廊,光之階,光之王座,

精髓之園,喜悅之盾,風暴般

狂醉的情感流波,

突然的、逐一地,

把流出去的自己的美吸回自己臉內的鏡子。

 

因為感覺是體能的揮發;唉,我們的

呼吸意味元氣流失;柴焰

愈燃愈弱。這時一位天使對我們說:

千真萬確。你走進我的血脈,這房間,這春天

就完全屬於你……結果呢,他把持不住我們。

我們消失於他的腹心與四周。而彼美固美,

誰能挽回?容光不斷地泛起又隕落。

我們的生命從我們身上消散,

如草上朝露,如熱菜之熱。

哦,微笑往哪兒去了?哦,抬起頭來看看:

心靈之波乍起方熱即逝──;

天哪,我們的確如此。我們自溶於

其中的世界空間散發著我們的氣味了嗎?

天使當真只掠取其屬有,

或者偶爾,好像由於疏忽,有東西從他們

那兒流散出來,內含一點我們的菁華?

我們充其量是泌入他們本相之物如孕婦

臉上的暈影?在自我返還的渦流中

他們沒注意到我們的現象。

 (他們怎麼會注意到呢?)

 

情人們若懂得這番道理,就會在夜風中

述奇談玄啦。因為看來,萬象都對我們

有所隱暪。瞧,樹木在;我們

居住的房屋,還是昂然挺立。凡所身經,

只有我們的風吹過。

萬象一致對我們保持沉默,也許半為

羞赧,半為難言的希望。

 

情侶,你們雙方是互相滿意的,

我要談出我們的疑問。你們彼此抓住了對方。

 可有證明?

請看我的情形,我的雙手互通

靈犀。或者說,我的倦

臉靠它們來舒緩。這給了我一點

情。可是誰敢為此而活?

然而你們呢,你們在對方的狂喜中

壯大,直到他不得已而向你們

請求:別再──;你們在手的交握下

變得豐茂勝過葡萄收穫期的葡萄樹;

有時你們也會消失不見,只因對方

影蔭加濃:我要向你們談出我們的疑問。我知道,

你們如此熱烈地互相接觸,是因為關懷長在,

因為你們,多情的人兒,所蔭覆之地

還在;因為你們從中體察出

純粹的永恆。你們幾乎藉擁抱如此這般

以永恆相許。但是,經過初

瞥的震驚,窗畔的苦思,

和第一次── 次──併肩在花園散步:

情侶呀,你們還是依然故我吧?

你們提起身湊上對方嘴唇汲飲──吮而又吮:

哦,飲者難得有見酒不飲的。

 

阿提喀石碑上所刻人姿小心翼翼的模樣

難道不教你們吃驚?愛情與別離

放在肩上不是那麼輕鬆吧,彷彿肩

是別的材料而非血肉做成?請你們記住

碑像上那雙膂力充沛卻寂寞閒置的手。

受控者藉以了悟:我們只能做到這步,

這就是我們如此這般的互相接觸;

我們遇到神更為強大的抵阻。而那竟是神的事業。

 

但願我們也能找到一個純粹的、受限制的、狹窄的

人堂,一小片屬於我們自己的果園

於湍流與岩石之間。因為心願超前於身受

一直還像那對古人*一樣。我們不能再把心

代為使心感到溫慰的形像,也不能

再讓心自我調擴為神的身體目送。

 

*指亞當和夏娃。



Duino, Cy Twombly, 1967 



 第二哀歌析解 
 

 《偽經》寫道,以色列人托比特(Tobit)覺得自己快要死了,便命兒子托拜阿斯(Tobiae)去要一筆他被俘到尼尼微(Nineveh)之前存在一個住在美第亞(Media)的人那兒的一筆錢。托拜阿斯不認識從尼尼微到美第亞的路,就去找引路人。他遇見天使長拉斐爾(Raphael),但他不知道拉斐爾的真正身份。拉斐爾同意陪他去。以此為例,綜合宗教宣傳,天使應該是無所不在、全知全能、樂於助人的,如作者在本詩的第二節擬信徒口吻所作的讚美。

 事實上,根據他的觀察和認識,天使對人的一切漠不關心,漠視我們的存在,小至微笑的去向,大到我們生命的流失。既然天使的勢力無可限量,我們的生命一定是消失於他的體內,但我們並非他的屬有。如果我們是他的一部份,為什麼我們的存在不如他的存在?如果相反,為什麼我們自溶於其中的世界空間不曾散發著我們的氣味?那麼,我們的生命一定是被天使掠去。天使象徵大地。天使是“突然地、逐一地,把流出去的自己的美吸回自己臉內的鏡子”。“大地”吸回去還會再映出來,如季節的遞嬗。“充其是泌入他們本相之物如孕婦臉上的暈影”的我們則一去不復返──無足輕重的外加物。人不甘心於短暫的存在,這實際傳達著對於命運的叛逆精神,作者以“投射法”從對面寫來:“萬象一致對我們保持沉默,也許半為/羞赧,半為難言的希望。”

 人與外部世界的關係既如此,人的心靈世界又如何?

 人的心靈仍然無法感受“永恆”的安慰,即使憑藉愛情魔力。不管是什麼樣的愛情表現,擁抱、接吻、相思和關懷,都改變不了人的現狀。詩中的人之雙手的相互關係與手的作用暗示相愛的自戀,戀愛中人依然故我。別離先天地滲透於愛情的全過程,所謂“我們遇到神更為強大的抵阻”,並且是不可改變的(“而那竟是神的事業”)。這形象多麼像古代雅典阿提喀石碑像上的人姿,有一雙膂力充沛的手,卻寂寞而閒置。

 因此,人在人間的地位鎖定在本詩最後一句裡:“我們不能再把心代為使心感到溫慰的形像,也不能再讓心自我調擴為神的身體目送。”人唯一當做而尚未做到的是,效法亞當和夏娃(“那對古人”),走出幻想的伊甸,為自己找到“一小片屬於我們自己的果園”,儘管它是“受限制的、狹窄的”,但一定要是“純粹的”,那足可媲美天堂的“人堂”。






張索時,本名張厚仁,浙江省蕭山人,1941年出生於中國北方一個官宦世家。他師從文學大師施蟄存先生,精研德語文學數十年。譯品有里爾克《給一個女青年的九封信》、《漢斯‧卡羅薩詩抄》等多種,此外尚有散文集《多情的誤會》和記實文學《美國小旅館見聞錄》等著作。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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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編: 陳銘華    編委: 陳銘華,遠方,達文

顧問:非馬,鄭愁予,葉維廉,張錯,羅青

公眾號編輯:蘇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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