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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陶 譯 | 布考斯基詩抄

秀陶 新大陸詩刊 2022-08-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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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rles Bukowski , 1920-1994


◇原文刊登於《新大陸》詩刊 1997年2月38期




布考斯基詩抄



秀陶 譯


 
 查理士·布考斯基(Charles Bukowski , 1920-1994)出生於德國,三歲時同父母來美。在洛杉磯成長,後居於長灘(Long Beach)附近之聖·彼得洛(San Pedro)直至去世。其詳細之生平請參閱本期劉耀中先生之專文。
 布氏為近代美國文壇怪人,其作品甚豐,有詩、小說,劇本等。文字通俗。沒有也不談大道理。作品多以男女性事為題材。其文學觀在一篇題名〈十二只猴子〉的短篇小說內,略有透露:“小說不操(Fuck)有誰要看?”所以他的作品吸引了大批讀者。他的詩作也不例外。
 布氏的詩味道都淡,篇篇都是信手寫來。在一本叫作《公寓情歌》(The Roominghouse Madrigals)的序文中,曾自詡從不修改。出錯的話也只是以####蓋上去,連行都不換。有些編者不識玄虛,把####照樣印了出來。
 提到詩藝的話,布氏的作品真是乏善可陳。說是超然於各流派之外既可以,說是不入流也行。所以布氏作品便被摒棄於美國文壇的主流之外。硬要編排說他是那個派那個派,甚至什麼後現代派等等,都是無“雞”之談。勉強要在布氏的詩作中,找一點可取的來談的話,大約不外:
 一、所有的詩作,都是來自現實生活。絕少向壁虛構、無病呻吟的玩意。雖然布氏一生出入酒吧、馬場,曾有過春風得意的時候,更多的是窮愁潦倒。綜合說來,布氏自這樣的生活中提煉出來的詩作,格調卻不高。
 二、真實而不作態,不故弄玄虛。酒意方酣,坐在打字機前,幾十行一泄如注,不修改,也不晦澀。沒有也不談大道理,沒有也不賣哲學宗教人生時空茫茫等等。
 三、布氏放得開,絕不扭扭捏捏,不標奇立異,不自命天才。終其一生,自廿五歲始,便孜孜不息地寫。
 四、由於他的簡明通俗,所以有大批讀者,所以詩集暢銷。其銷量足以羨死那些學院的、嚴肅的詩人。布氏早年的詩集,坊間已難找到,有的話也價格驚人。  …………
 然則,我們為什麼還要組織這個專輯呢?而且第一個把布氏的詩譯成中文的這個“第一”,早已被人得去了。我們的原意只是略為深入地把布氏,布氏的詩作介紹一下,使讀者對布氏的詩作多一點認識而已。
  

▍不在乎誰在這兒活過

 

只在乎誰在這兒死過;

不在乎何時死

只在乎如何死;

    不在乎

      成大名者

只在乎未成名即死的那些;

    不在乎

      諸國的

歷史

只在乎眾人的生活。

 

寓言乃夢想

   而非謊言,

 真理變易不居

一似

 人之無常

    而當真理固定下來

 活人

   即

    成為死者

        而

昆蟲及大火及

洪水

便成為

真理。

 

 

▍我戀愛了

 

我年青,她說,

看我吧,

我的腳踝多漂亮,

看我的手腕,我的手腕

也漂亮,

天呵,

我原以為蠻有效的,

而她還是陰魂不散,

每次她來電話就攪得人發瘋,

你告訴我已成為過去

你告訴我已經完蛋

聽著,我活了這麼久才修成個

好女人,

你干嗎一定要找個壞女人呢?

你犯賤麼,是不是?

你以為生活糟要是有人待你更

糟那才叫報應,

不對麼?

說吧,不是這樣?你要人拿你當

狗屎?

而我的兒子,他要去見你。

我告訴兒子說

我已經摔掉了所有的老相好。

我站在咖啡館大叫

我戀愛了,

而現你卻叫我丟醜……

 

對不起,我說,真對不起

 

抱我,她說,抱抱我好不好?

 

我從未惹過這樣的麻煩,我說,

這種三角式的……

 

她起身點了根煙,周身顫抖

著,來回踱步,怒發如狂,她的

個頭小,手臂瘦,很瘦,當她

大叫而且開始搥我時我握住她的

手腕在那對眼內看到了:恨意,

幾百年又深又確。我既無理又粗野又

討厭,我這輩子白活了。

沒人比我更卑鄙

所有我的詩作都是

假的。

 


▍三個橙子 父親第一次聽到我正在欣賞這支音樂時便問我,“這是什麼?”“這叫做三個橙子的愛情。”我告訴他。“好家伙,”他說,“那可真便宜。”他是指性。聽的時候我常想像三個橙子放在那兒,你可知道橙子到底會怎麼個橙法堂堂皇皇的橙。普洛可菲頁夫也可能正是我父親那個意思,如果是的話,我寧願是另個意思我能想到的最可怕的事是一部份的我就是他那個笨屌頭上射出來的玩意。他那花樣攪得我動彈不得我永世不能原諒他這一點父母行為中我找不到高貴。我建議宰掉父親別讓他攪出更多的玩意像我。 

▍免 費

 

這個染了一頭紅發的妞兒

在大看台上

一直把她的奶子逼近我

而且儘談著有關加定納

撲克賭場的事

而我對她的臉

噴煙

並且告訴她有關我在

山上看過的

梵谷的展出

而那晚

當我帶她回家時

她說

大紅是她見過的一匹

最好的馬──

直到我脫光。雖然我

一直想著梵谷那件事

入場卷

五毛錢。


 

▍警 察

 

三個小孩吹著哨子

對我跑來

而且叫著

逮住你了!

你醉了!

而且開始

用他們的玩具警棍

打我的腿。

一個居然還配了一枚

警徽。另一個還有

手銬但我把手舉得高高。

 

我走入酒店後

他們在外面打轉

像蜜蜂

剛從窩裡射出來一樣。

我買了一瓶便宜的

威士忌

三塊

糖果。

 


▍我的風格

 

我守望著騎師們出來作賽前游行

其中一個會贏,其他的會輸;

但每一個騎師總得在某一天某一場賽事裡

跑贏,而且他得贏過那末幾次

否則的話他算不得騎師。

 

這就像我們今晚或明天或

下個禮拜下個月坐在打字機前

這就像女孩子為了她們的皮條哥

在街上拉客一樣

而她們得拉出成績

否則她們當不成婊子

而我們也得打出點名堂

否則我們便成了拉不到客的婊子。

 

在這個建構中

我也唯願能夠馬虎一點。

 

我成為作家時還是個孩童

我常夢想成為村中的白疑;

我常躺在床上想像自己是白痴,

盤算易於取得食物及同情的方法,

一種不大需要愛同努力,企劃過的困窘。

有些人認為我已經成功了

在這方面。

 


▍饒舌者

 

那孩子以他的泥腳踩過我的

靈魂

談著獨唱會,演奏家,指揮,

杜司托也夫斯基少為人知的作品;

談他如何改造一個女侍,

一個跑堂的不識法國沙拉汁

是什麼什麼配成的;

他喋喋不休地談藝術直到

我憎恨藝術,

而沒有什麼比

回去酒吧更甘脆或者

回去馬場看賽馬,

看那些不必

爭吵同嘮叨,

談,談,談,

小嘴吧動著,眼眨著,

一個孩子,一個幼童,得了藝術病,

就像是逮住媽媽的裙子不放一樣,

真不曉得還有多少萬

像他這樣的在這世上

在落雨的晚上

在晴朗的早上

在原該是平靜的黃昏

在音樂廳

在咖啡座

在詩朗誦處

談論,污染,爭辯。

 

就像豬爬上床

同一個好女人睡

而你就不再

要那個女人了。

 


▍熱屁股

 

這個禮拜五晚

天主教狂歡會上的墨西哥女子們

看起來特別漂亮

她們的丈夫都去了酒吧

而墨西哥女人看來比年紀小

鷹鼻及嚴峻而潑辣的眼,

緊身牛仔褲裡的熱屁股

然而大都是有了主的,

她們的丈夫厭倦了那些熱屁股

年青的墨西哥女人便同她們的小孩一起走,

她們嚴峻而潑辣的眼中有真實的悲傷

因她們仍記得那些晚上她們英俊的男人──

現在也都不英俊了──

跟她們說過的那些漂亮話

她們再也聽不到了,

而在月光下在狂歡節燈火的

閃耀下

我全看到了而且靜靜地站著替她們悲哀。

她們見到我看──

老山羊在看我們了

他在看我們的眼睛;

她們相互微笑,談著,一起走開,

笑著,回頭看我。

我走向一個攤位

在十一號上押了一毛錢贏了一個巧克力蛋糕

十三個棒棒糖插在

上面。

對一個出了教的天主教徒還真不錯

對一個仰慕那些熱熱的年青的而且

不再用的

可悲的墨西哥屁股的人太優待了。

 


▍給一大堆年青人的忠告

 

去西藏吧。

騎駱駝吧。

讀聖經吧。

把頭發染成藍色吧。

留胡子吧。

劃紙船去環游世界吧。

訂閱星期六晚郵吧。

僅只用左半邊嘴巴咀嚼吧。

討個獨腳女人並且用直刀刮胡子吧。

並且在她的上臂刻上你的名字吧。

 

用汽油刷牙去。

睡一整天而晚上爬樹去。

去當和尚而且喝鉛彈同啤酒。

把頭埋進水裡而且拉提琴吧。

在桃紅蠟燭前跳肚皮舞去。

宰掉你的狗去。

競選市長去。

住進木桶去。

用斧子打破自己的頭去。

在雨中種郁金香去。

 

就是別寫詩。

 


▍母與子

 

一個穿著桃紅的女人坐在前廊

緊身的長褲

而她的屁股真妙

桃紅而蹲在陽光裡

她的屁股真絕,

而她站起來拍手

向著海

叫著:

亭亭,回來,回來!

來!那娃娃在學步器內

衝過水泥地

追著蝴蝶

快出去了,

而她追上他

亭亭,回來這裡!

我望著她的屁股

她那桃紅緊繃的妙屁股

在我的心中升起

一似悲多芬的交響曲

然而她不是我的。

我安靜地讀過有關

十八世紀玻璃月琴

而另一個人會以他的光手

把住那桃紅的搖曳;

然而

事實上這個禮拜天下午我就挑逗過她

而且也看過那桃紅緊身褲下桃紅肉體的

每個蠕蠕的動作

而她在陽光下捉著她的孩子

而他向著她笑

已經是個冒險的男人了

正探索他心靈的前院,

而他也可能討厭我攪了

他媽媽 就像

他討厭其他別的什麼一樣

後來

桃紅開出血的炸彈

羊一樣的尖叫

出租車樣把我們載出,

又或者他會打個領帶

把心靈窒息

而變成所有的人一樣

所以

我操我的桃紅

以黑色的字鍵

過癮。



▍我下跪 這雙腿原該多跑動但我用來下跪跪在雌花面前捕捉善遺忘的香味而緊緊地握而黃昏黃昏的時辰灰頭的黃昏垂下而後入睡。 
▍愛 人 煤氣愛人,他說干掉我吧吻我的唇吻我的發我的指頭我的眼我的腦令我忘記吧 煤氣愛人,他說他租了間房在三樓拒絕過他的有一打女人三十五個編輯半打的雇佣代理這兒我並不是吹他有多了不起 他開了所有的爐頭不點火便上床了 幾個鐘頭後有個家伙在去三0九號房的過道上點了根雪茄 而一張沙發飛出了窗口一面牆碎落下來像濕沙一片紫焰衝上四十尺的高空 床上的那家伙不知道也沒理就這我不得不說那一天的他還真不錯。 

▍凌晨三點半的對話

 

凌晨三點半

門打開

過道起了步履聲

移動著一個軀體,

門敲響

你放下啤酒

應門。

 

媽的,她說

你從不睡覺麼?

 

她走進來

滿頭卷發夾

身體裹在絲袍裡

周身印著兔子同鳥

 

而她帶了她自己的瓶子

你便欣然地加上兩個

杯子;

她丈夫,她說,去了弗羅裡達

而姐姐寄給她錢同衣服,

而她一直在找工作

找了三十二天。

 

你告訴她

你是一個騎師的代理人而且

是個爵士樂及流行歌的作者

而在兩三杯酒後

她不再扯袍子

蓋腿了

那袍角一直

溜過一邊。

 

那雙腿真不壞,

事實上是一雙很好看的腿,

而很快你就吻上

那滿是發卷的頭了,

 

而兔子們開始

皺摺,而弗羅裡達離得

很遠,而她說我們並不陌生

她在過道上曾

見過我。

 

而最後

沒什麼

好說的。

 


▍給一個最柔情似水的女人

 

請將你冰淇淋樣的手

留給花豹吧,

請別以你的膝頭碰

我的卵蛋吧;

如果女人們一定要愛我

我也要她們

替我做泡菜的晚餐

而且留點時間

讓我去玩心中的

黃金的游戲,

留點時間給我睡覺

或搔癢

或側身打滾

像頭懶公牛

在懶洋洋的草地裡那樣。

 

愛不是蠟燭

越點越短──

命才是。

愛同命

不一樣

否則

愛有選擇

從沒人選死亡。

 

什麼意思麼?意即

把你置於我中部的手

放松一下吧──

我算對得起你了

就像山頭上那株

沒勁的植物那樣,所以

發發善心

死那末一兩個

鐘頭吧,

或者至少

也花點功夫

去翻翻

泡菜吧。

 


▍我在英國住過

 

我在英國住過

等於是在地獄住過,

大概沒什麼比買一本新出的

文學評論更可怕的事了

裡面充滿了新近的文藝寵兒;

K在L教書;M的第二本詩集

快出版了;O的作品在主要的

刊物裡登了出來;S得了

獎學金去巴黎──

 

而你舉高書頁

對著光看

還是

  什麼也看不透。

 

這真是個謎,

比那個九十比一的勝算

在最後一刻居然突圍而跑出

更教人不解。

 

一匹馬可能折騰了。

 

而,老實說,你真以為在一本詩評裡

就能

找到詩嗎?

 

事情可沒那末

簡單。

 

▍三色堇

 

三色堇在玻璃杯中

這是一種不育的雄花

不育就是

少麻煩

顏色的臂

揚起

如響尾蛇

房中諸物

都圍著杯

站立。

我正想

蜜蜂。

 


▍尋工

 

那是在費城而調酒的說

什麼而我說,給我一杯生啤酒,靖,

神經得理理順,我

正要去找份工作。你,他說

一份工作?

對了,靖,我在報上看到的

不需要經驗。

他說,見鬼,你才不要工作哩,

我說,當然不要,不過我需用錢,

而我喝完了啤酒

而上了公共汽車一直看號碼

很快號碼便近了

我到了

我拉了繩車便停了

我下車。

那是個大的鐵皮建築

滑門被泥卡住

我拉過一點便進去了

沒有地板只是更多的地

不平而又濕又臭

而且有某種東西被鋸成兩半的聲音

也有東西被鑽。地方又暗

人們頭上吊著繩子走

人們推卡車行過

人們坐在機器裡工作

一陣陣的閃電雷鳴

突然地一滿鬥的火焰搖擺地來在

我頭上,火焰吼著翻騰著

練條松松地直對著我來

有人大叫,喂,小心!

而我剛好避開在大鬥下

感到周身灼熱,

有人問,

你干什麼?

我說,最近的廁所在那裡?

他告訴我

我去了

然後出來見到人們的側面

移動在火焰及聲音裡而

我向大門走去,來在外面

乘公共汽車回到酒吧坐下

叫了一瓶生啤,而靖問,

怎麼樣?我說,他們不要我,靖。

而後這個婊子進來坐下而每人都

望著她,她看起來不錯,而我記得那

是我平生第一次唯願能有個

屄,有個陰蒂而不要我身上的,直到兩三天後

那才過去我才又開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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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編: 陳銘華    編委: 陳銘華,遠方,達文

顧問:非馬,鄭愁予,葉維廉,張錯,羅青

公眾號編輯:蘇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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