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弦 譯 | 獄中歌
◇原文刊登於《新大陸》詩刊 1997年10月42期
阿保里奈爾（Guillaume Apollinaire，1880－1918）,法國詩人，劇作家，藝術評論家。其詩和戲劇在表達形式上多有創新，被認為超現實主義的先驅之一。
獄中歌
阿保里奈爾 作/紀弦 譯
關進監牢之前，
我被剥成個裸體了。
“高穆! 你這是個什麼樣子?“
不知在那兒呀，發出了悲惨的聲音。
用一種從墓穴裡爬出來蜥蜴般的姿態，
相反地，我是倒退著進來的。
完结了! 永别了! 快活熱鬧的朋友們啊！
昔日啊! 女人啊! 再會吧!
在這裡，我覺得
我已經不是我自己了:
現在，我是一個叫做
“第十一班第十五號”的東西。
隔著窗的玻璃
太陽照了進來;
光線在我的詩稿上
化裝成丑角，
而表演於紙上。
我侧身而聽——
誰呀?
用脚敲著天井。
像熊一樣地，在溝中，
每天早上，我散著步
永遠兜著同一個場所的圈子。
天是青的。被繫縛著，
像熊一樣地，在溝中，
每天早上，我散著步。
在隔壁的牢房，
甩著水龍頭，噴著水。
那個看管囚犯的傢伙把鑰匙弄得唏哩嘩啦響，
一面走來走去的。
在隔壁的牢房，
甩著水龍頭，
噴著水。
在這蒼白而赤裸著的四壁之間，
我是多麼的無聊啊!
一隻蒼蠅爬著稿紙上不整齊的我的手蹟
而散著小小的步子。
曉得我的苦惱的上帝哟!
我究竟是怎麼攪了的呢?
説實在的，這個災禍也是您所賜予的呀:
淚都流乾了的我的眼睛和我憔悴的臉
以及被鏈索捆住了的我椅子上的音響。
跳動在這監獄裡的許多可憐的心臟
以及至今還在糾纏著我的愛情和戀女，
請您憐恤吧! 尤其是我這脆弱的理性
和瞬即丧失了它的我這自暴自棄啊，
上帝哟，請您格外地垂憐吧!
時間靜靜地過去，
有如送葬的行列。
但是不久，你將要哭的吧?
就是現在，也是哭過了的吧?
和其他的時間同樣地，
太快太快地過去了。
我傾聽著馬路上的聲音。
沒有眺望的權利的囚犯的我
是只能瞧見不懷好意的青空
和這監獄的堅固的牆壁。
天快黑下來了。看哪!
在監獄中，居然也點上一臺洋燈來了。
美麗的光啊! 可懷慕的理性啊!
在牢房裡，我們都是孤孤單單的啊!
紀弦（1913-2013），原名路逾，字越公，筆名路易士、章容、青空律等，陝西省扶風縣盩厔人，中華民國現代著名詩人。被稱為「台灣現代詩的點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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