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木心《乌镇》| 那魂牵梦绕的地方,叫故乡
太过年轻的人儿,往往无法理解一种叫乡愁的感情。那故乡的天,故乡的云,故乡的愁呀,实在是午夜梦回时分,久久萦绕在人心中无法忘怀的存在。
我想,那夜,先生回乌镇的晚上,也是个下了雪的日子吧。半夜无梦,于是先生写道:
“窗帘的缝间,透露楼下的小运河,石砌帮岸,每置桥埠,岸上人家的灯火映落在黝黑的河水里,可见河是在流的,波光微微闪动的,周围是浓重的压抑的夜色。”
雪已经停了,这归乡的第一晚,想来也是思绪万千的。明明是那梦中哭泣的地方,心之所向,念念不忘,但如今归来,怎么就那样紧张、忐忑。终于,
“我来乌镇前所调理好的老成持重的心境,至此骤尔溃乱了。”
也许,那次回到乌镇的先生,心也在落泪吧,因为那一刻证实了,童年真的随之而去,再也回不来了。所以,先生说:
“永别了,我不会再来。”
今天,我们很多爱先生的人,慕名而来,去到先生的故乡——乌镇。有些人,想来这儿追随先生的足迹,有些人,想来看看先生出生的地方。
各人在各自的旅途中赋予其意义,各抒己见,各得其所,各自有各自的心事,无论是秘而不宣,还是昭然若揭。
先生的好,在于容。宽容也好,包容也罢,有容乃大,故而先生是伟大的。我们读者各种各样的所为,先生都接纳。只是,故乡哪里是一个实实在在存在的地方。
故乡,从来都只在个人的心上。而乌镇,是先生的故乡呀,哪里是我们读者的故乡呢?
念书的时候,读余光中的《乡愁》:
乡愁
小时候,
乡愁是一枚小小的邮票,
我在这头,
母亲在那头。
长大后,
乡愁是一张窄窄的船票,
我在这头,
新娘在那头。
后来啊,
乡愁是一方矮矮的坟墓,
我在外头,
母亲在里头。
而现在,
乡愁是一湾浅浅的海峡,
我在这头,
大陆在那头。
不知为何,现在读来,竟似乎一下读懂了,眼中竟有泪光闪动。可能是为了这先生回不去的故乡吧,抑或也为了各人心中回不去的故乡吧。时间永是流逝,街市依旧太平。你们的乌镇,人来人往,但先生的乌镇,早已不在。
“其实所有锦衣玉食的生涯,全不过是这么一回懵懂事。”
这句话,先生说得该有多么悲怆多么哀悱。无奈呀,痛心呀,悲愤呀,可人生,偏就有那么多的孤苦伶仃和漂泊无依。
我也是一个会在黑暗中下雪的人呐,树啊,水啊,都很悲伤的,它们忍得住就是了。我也该忍住的,我也该就此快快乐乐地苦度光阴的。
“乌镇人太文,所以弱得莫名其妙,名门望族的子弟,秀则秀矣,柔靡不起。”
与先生同辈的那些公子哥儿们,在本该求学的时节里“一个个中途辍学,重归故里,结婚生子,自以为是世外桃源,天长地久,却不料风云变幻,一夕之间,王孙末路,贫病以死,几乎没有例外。”
如此看来,先生的智与勇都着实令人钦佩。
我记得先生说“艺术是要有所牺牲的”,牺牲的是旖旎安逸的生活,牺牲的是你生而为人的全部虚荣。先生的“老师”福楼拜早就说了:“如果你以艺术决定一生,你就不能像普通人那样生活了。”
“虚荣有什么不好?就是没有光荣的份。两个“荣”,你要哪一个?要克制虚荣心,算不算牺牲?”
克制虚荣心,有多难,作为先生读者的我们,也应该试试。就算不做伟大的艺术家,但试试克制虚荣心,我们也许才能更靠近先生一点。
这是先生的故乡,是先生的乌镇,是先生的童年。
“铲除一个大花园,要费多少人工,感觉上好像只要吹一口气,就什么也没有了。”
是呀,往昔的日子,柔肠百转的时光,吹一口气,就什么也没有了。要是再不写点什么,我真怕我会忘了所有关于故乡的一切。
先生说他的生活之网尽在空中飘,一无着点。说得好像我们就有着点一样,家族、婚姻、世交,现代人连这三者之一的着点都难找到,谁又不是那个肩背小包,手提相机,单身走在故乡的陌生的街上的游子呢?
幸而先生也说:
“我渐渐变得会从悲惨的事物中翻拨出罗曼蒂克的因子来,别人的悲惨我尊重,无言,而自身的悲惨,是的,我悲惨,但也很罗曼蒂克,此一念,诚不失为化愁苦为愉悦的良方,或许称得上是最便捷的红尘救赎,自己要适时地拉自己一把呵。”
先生永远是那样的悲观中生出一种乐观,时常令我肃然起敬,同时也让我更加喜欢这个温润儒雅又顽强坚韧的老绅士。
我爱他,敬他,这一生,遇见先生,实在幸运,这一生,我将既做先生的读者,也做先生的学生。先生所存留的地方,就是我魂牵梦绕的故乡......
萧慈
2020年1月4日·成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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