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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慈随想 | 桃之夭夭,风雨潇潇
萧慈
先生说:“人类的发展,艺术的保存,实在岌岌可危、结结巴巴。”这句话是说的《诗经》。
想来,先生一定是爱《诗经》的,所以才会说“宁可要那三百零五首《诗经》抒情诗”,而非好到比希腊史诗更宏伟的中国史诗。
是的,在我心中,最美的文字不过《诗经》,这是我的心头好,没有之一,就是最好。
读《诗经》里的诗,你会发现,原来人类感情之精微巧致,是切切实实存在的,只不过现代人不读诗经。况且,有些心思的精致微妙早已被伧俗与荒唐所掩盖。《静女》里写城门口等待约会的少年:
“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
焦急等待着心爱女子的少年,在城门口等着她出现,女子迟迟不肯出现,急得少年一会儿抓抓脑袋,一会儿走来走去,憨态可掬啊!而这位迟迟不现的女子,或许就在不远处偷偷看着少年郎呢,正嗤嗤地笑着呢。
本来因为害羞不肯出现,看着少年抓头挠腮的样子,又实在忍俊不禁。多么纯真的年代,天真烂漫莫过于此。
再看看少女的情思,《将仲子》里这样写道:
“将仲子兮,无逾我里,无折我树杞。岂敢爱之?畏我父母。仲可怀也,父母之言,亦可畏也。将仲子兮,无逾我墙,无折我树桑。岂敢爱之?畏我诸兄。仲可怀也,诸兄之言,亦可畏也。将仲子兮,无逾我园,无折我树檀。岂敢爱之?畏人之多言。仲可怀也,人之多言,亦可畏也。”
多么可爱的少女心思。其实是很爱少年郎的,怕家人说话,明明就想讲“仲可怀也”,却讲了那么多。这是爱一个人时候的样子,顾左右而言他,实在是可爱的,羞涩的,也实在是美好无邪的。
白玉微瑕已难求于世,更何况如此白玉无暇,晶莹剔透至此,这是《诗经》的好,实至名归的“思无邪”呀。
“哀而不伤,乐而不淫”,这是孔子对《诗经》的评价,懂得分寸是很难得的。现代人不就在泛滥成灾的物欲和性欲中,踽踽独行,举步维艰吗?我们失去了两千多年前人们的分寸和克制。
情感总是自然而然的,但表达却可以委婉雅致的,因为有些时候,克制更显出一种深沉和力量,当你克制的时候,心意才是真正从心底里冒出来,而不是从身体的其他部位。
两千多年前的人们,也许不曾说过我爱你,但一句“既见君子,云胡不喜”,便已足矣。
我偏爱先生的这一说法:“汉赋,华丽的体裁,现在没用了。豪放如唐诗,现在也用不上了。凄清委婉的宋词,太伤情,小家子气的,现在也不必了。”
我之钟爱先秦文学不知是受先生的影响,抑或是在冥冥之中得了先生的指引,这一时间的先后顺序,我至今无法清楚地考量,只知道高中时期,我就被“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所深深地打动。
所以我知道,先生一定也爱这句,故他在回乌镇的那晚,他写道:“周围是浓重的压抑的夜色,雪已经停了。”
归家的路途中,一定是要下雪的,而这雪,又哪是下在地上呢?分明是下在归乡人的心里呀。风雪夜归人,能饮一杯无?
我一直说,文学是没什么用的,没什么实际的用处,却为我们找到心的归处。身的归处是容易的,但心的归处是不易的,身的房子住得再大再好,心的房子破破烂烂,到底还是不像样的。
表里不如一的大有人在,文学却要你表里如一。你的伪善,你的阴鸷,你的虚荣,抑或你的善良,你的天真,你的悲悯,文学都会映照出你真实的样子。
先生说:“文学要拉硬弓,不要拉软弓。所谓拉硬弓,要独自暗中拉,勿使人看见。《诗经》、《楚辞》是中国文学的两张硬弓。你只有找到精华中的精华,那整个精华都是你的。如果辨不出精华之精华,那整个精华你都不懂。这是方法论。精华多,莫如找精华中的精华。”
说得真是好极了,我真是爱死这个老头了!木心,这个人,他给了我们很多文学的指引,也是生活的指引。世上文字千千万,而《诗经》永远是中国文字最美的滥觞。
我很喜欢先生的《诗经演·桃之》篇: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怙归,高明之家。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怙归,僾俙靔神。桃之夭夭,其实蕡蕡。之子怙归,百弛具振。啖桃头白,白头如新。
终是一场梦,婚姻如此,人生亦然。之子怙归,最终也落得个“白头如新”的下场,相交虽久而不知己。不相知者,虽头白如新识;相知者,虽倾盖间如旧识也。
《诗经》是一场梦,是现实主义的梦,梦醒之后,兀自清醒,生活。反是不思,亦已焉哉。
萧慈 2020.5.16于成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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