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之韵——宋词》创作历经13年,由国内顶尖纪录片人联袂奉献。她秉承了《唐之韵》的一贯风格,全片以词人和流派为分集,但她没有停留在文字解析的层面上,而是更关注那些作词的人——关注他们的命运、他们的喜怒哀乐、他们对事物的观察,以及他们对国家和人生的态度。该片画面唯美、制作精良,再掀观众对宋词的关注和喜爱。
【解说词】
介绍晏氏父子之前,不妨先说一说北宋初年两个名人,一个是王禹偁,一个是寇准。王禹偁是北宋初著名诗人,只留下一首词——
《点绛唇》雨恨云愁,江南依旧称佳丽。水村渔市,一缕孤烟细。天际征鸿,遥认行如缀。平生事,此时凝睇,谁会凭栏意?
北宋初年的词,还没有脱离花间派那种浓艳的风格,王禹偁这首词却清丽淡雅,境界比较开阔,别具一格。据考证,这首词可能是他在苏州任县令时写的。秋风秋雨,一片萧瑟,但苏州这一带风景依然是美丽的,所以说“江南依旧称佳丽”。词人望着南飞的大雁,排列成行,在天空自由地飞翔,由不得想到自己空有一腔抱负,却一事无成,没人理解,没人提携。“平生事,此时凝睇,谁会凭栏意?” 王禹偁的诗学白居易,在宋初算得是开风气的——村行马穿山径菊初黄,信马悠悠野兴长。万壑有声含晚籁,数峰无语立斜阳。棠梨叶落胭脂色,荞麦花开白雪香。何事吟余忽惆怅,村桥原树似吾乡。
这是王禹偁贬谪在陕西商县时思念故乡的诗,“数峰无语立斜阳”,用拟人手法写自然景物,显得特别有情趣,也显示出诗人当时内心的寂寞和对贬官不服气的倔强。寇准是杨家将戏剧中屡见的人物,他最出名的政绩是“澶渊之盟”。公元1004年,契丹萧太后率兵大举入侵,宋朝廷一些人吓得主张迁都逃跑。任宰相的寇准,则极力主张宋真宗亲临前线督战。真宗勉强听从了,结果还算打了个胜仗。可是,宋朝的基本国策是对外妥协以求得皇权的稳定,于是,打了胜仗照样向契丹赔款。而寇准因得罪了主张逃跑的官僚,两年后就被罢了相位。他为人刚正,是北宋一代名臣,词则没有脱出花间派的窠臼,词境淡远,情致缠绵——《江南春》波渺渺,柳依依。孤村芳草远,斜日杏花飞。江南春尽离肠断,蘋满汀洲人未归。
写游子思乡之情,有一种无法排遣的凄苦,可能是他贬官在江南时写的吧。这与他的诗很相近——杳杳烟波隔千里,白蘋香散东风起。日落汀洲一望时,柔情不断如春水。两相比较,词显得不如诗更有味道。
北宋初年,词坛上还没有什么较为杰出的词人,和足以震撼人心的佳篇佳句。这种情况,到晏殊进入词坛后才有了一些改变。说到晏殊,我们自然立即就会想到他的“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这是一千年前创作出来的两句词,却依然充满了生命活力,参与着现实生活,我们随时都可能引来当自己的话说。晏殊是个神童,七岁就能写文章,十四岁被推荐给皇帝,镇定自若的与成年人一起参加进士考试,就成了进士。从此一帆风顺步入仕途,晚年官至宰相。他是当时的文坛领袖,范仲淹、欧阳修这些名重一时的人物,都受到过他的奖拔。《浣溪沙》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夕阳西下几时回?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香径独徘徊。
暮春时节,夕阳西下,抒情主人公在自家园林里的花径上徘徊,一丝拂拭不去的惆怅,无可奈何地袭上心头。去年,也是这样的暮春时节,也是这样的天气,曾经,一曲新词酒一杯,在这里热热闹闹的填词唱曲。那声乐好像还洋洋盈耳,在亭台之间回响。可是那热烈的场面,却再也找不回来了,只有这不得不凋谢的花朵,在无可奈何的坠落;还有这似曾相识的燕子,还回到这亭台中间来重寻旧迹。于是,抒情主人对面对着斜阳,由不得要叹息一声:“夕阳西下几时回”,就是说,夕阳什么时候还能把那“一曲新词酒一杯”的欢乐带回来呢?晏殊的词,有一种踌躇满志的富贵气息。这种气息本来并不具备审美价值,但由于他词中灌注着一种韶光易逝、人生苦短的生命意识,使这种雍容闲雅的气度,醇人成哲理,深化为对人生的思考,因而千百年来,一直打动着读者的心。他遣词造语的功力,尤其显得深厚。“花落去”“燕归来”这种暮春景象是屡见不鲜的,泛泛地说本来不足以打动人心。但词人略加点染,加上虚词构成“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就使这两个已经引不起人们注意的景象,一下变得精神百倍,重新获得了震撼人心的力度。《蝶恋花》槛菊愁烟兰泣露,罗幕轻寒,燕子双飞去。明月不谙离恨苦,斜光到晓穿朱户。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
这也是晏殊的名作,写妻子思念离家的丈夫,这是屡见不鲜的题材,但这首词切入的角度很别致。词人不说这独守空房的女子,如何通夜无眠,而说月光不懂得体贴人,清光斜斜的,通宵达旦的照着她的居室,故意搅的她睡不着。“明月不谙离恨苦,斜光到晓穿朱户”,细想起来,这简直是一句傻话,但又傻得那么有人情味。下片,说一夜西风凄紧,树叶凋落了,更适于登高望远。于是这彻夜未眠的妻子,赶忙登上高楼,去追寻丈夫的踪迹,“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这是妻子在眺望丈夫,换个角度看,也像是苦苦地追求一种理想,一种人生境界。晏殊的儿子晏几道,也是北宋重要的词人,文学上习惯称他们父子为二晏。整个宋代,什么时候也不要求士大夫要有强烈的开拓精神。而十一世纪前半叶后期,晏殊从政时,又是北宋最太平无事的时代,他当然不可能有什么作为,只能无所作为,而又不自甘寂寞。他就只能用淡淡的哀愁来拂拭匆匆消逝的年华,唱着“一曲新词酒一杯”来打发日子。到晏几道就不同了,他虽然生在宰相家庭,但父亲死时他还小,并没有从这个家庭得到什么好处。他为人耿直,不愿意攀附权贵,因而只做过下层小官吏,后半生是在贫穷中度过的。据记载,北宋大奸臣蔡京,曾托人求他写两首词。词他倒是写了,可就像他自己有感而作一样,只字不涉及蔡京,更不要说奉承巴结了。他父亲晏殊养着歌伎舞女,这是宰相之家享受生活的工具,是当宰相的特权。晏几道也与歌伎舞女来往,却是相互同情,相互寻求慰藉,彼此只能算是朋友了。不言而喻,这对晏几道来说,是翻天覆地的变化。《临江仙》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记得小苹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多年前在朋友家的一次歌筵上,遇到朋友的歌伎小苹,穿着用心字香熏过的罗衣,用琵琶伴奏,唱着诉说相思之苦的歌曲。印象是那么深刻,词人永远也无法抛忘。如今那朋友已死,小苹也不知流落到哪里去了。去年,他在梦中意外的梦见了小苹,还像当年一样在朋友家那庭院深深的楼台中填词唱曲,夜阑人散,趁着月色他送小苹离去。可一梦醒来,才想起往事如烟,再也不可能发生了。于是在无可奈何中,他只有在细雨蒙蒙的暮春时节独立花前,看花朵一瓣一瓣飘落。看燕子像故意来奚落人的孤独,总是双双对对飞来飞去,心中承托着无限的悲苦。“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这境界是何等凄恻。然而,一年又已过去,就连这个定格的旧梦,也无可挽回的消逝了。只剩下梦中他送小苹离去时的那一轮明月还挂在空中,成了往事唯一的见证。《鹧鸪天》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拚却醉颜红。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影风。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在一次歌筵上,词人与一个歌女相遇,一见钟情。歌女手捧玉钟来劝酒时,他尽管已不胜酒力,也还是一杯一杯喝着。那歌女为报答他,也舞罢一轮再舞一轮,唱完一曲再唱一曲。直唱到楼头明月向西偏落,作道具用的桃花扇,也几乎举不起来了。“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影风”,这两句造语是那样别致,却并不险怪,是向来为人称道的佳句。多少年来,词人经常梦见那个歌女,这次意外的相逢,究竟是真是幻,是梦是醒,似乎连词人自己也说不清楚。“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这两句是从杜甫的“夜阑犹秉烛,相对如梦寐”变出。杜诗诉予人的是战争的恐怖,调子是沉重的。晏词诉予人的则是缠绵悱恻的凄苦,调子是悲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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