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城调丨低欲望社会的来临:我不是结不了婚,我只是不想
喪失成功欲、只在乎小確幸的日本青年,构成了晚婚化、少子化、老龄化的日本社会,学界称之为“低欲望社会”。今天中国青年用以集体自嘲与自嗨的“佛系”一词,就诞生于这个背景下的日本。
去年,人民日报刊文称,在中国,物质幸福时代已经结束,“Less is more”的新时代即将到来。从一无所有到物质过剩,通过购置买卖、全副武装带来的快感红利日渐消褪。踩在欲望转型的临界点上,也许日本社会的今天,就是中国社会的未来。
为什么养猫的人越来越多了?因为它们不吵不闹、不缠人、懒得搭理世俗,欲望化繁为简的人们,也逐渐过上了猫系的生活。
“低欲望社会”究竟是无志向的平庸,还是很多代人活得用力过猛之后,一种“轻”文明形态的反拨。本文提供了一个新的思路。
— by 半城·赵慧文 —
作者丨姜建强
本文经授权转自公众号西洋参考
(ID:iwestbou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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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欲望的日本人,在为什么而活着?
有一种美丽的文句。是说一个人在荒野驰骋一段时间后,就会渴望一座城市。但现在的问题是,即便没有荒野过,人们对城市也全无渴望。可不,在杂乱而风俗的东京新大久保。满大街的人。
日本女孩特别多。她们三五成群,穿戴都很廉价,但会打扮使她们也不俗新潮。套用张爱玲的话,就是一袭华美的袍,新潮地爬满了蚤子。女孩们还在店外排起长队,买一些喜欢的油炸物。还有热狗等。她们就在路边乐滋滋地吃将起来,脸上洋溢着满足感。
吃一串热狗就满足?在那凛冽的寒风里,她们的嘴角也仿佛开了一朵橙红色的花。她们将自己的喜欢融在生活里。虽然这些女孩的钱袋里只有很少的零花钱,但她们并不乏一种不求大欲的幸福感和满足感。
这就令人想起日本“风向”学者大前研一在去年出版的一本书:《低欲望社会》。其副标题是“无大志时代的新·国富论”。无大志又如何与国富挂钩?这就是视点与看点了。
2017年日本养猫数首次超过了养狗数
就在2017年年底,日本的养猫数超过了养狗数。这一新闻对我们分析日本人有用吗?非常有用。
据“一般社团法人宠物食品协会”对日本全国宠物猫狗饲养实态调查并推算饲养数为:宠物猫为953万只,比前年增加2.3%;宠物狗为892万只,比前年减少4.7%。这是自1994年开始实施该调查以来,日本养猫数首次超过养狗数。
养猫超过了养狗,这里面有二个信息可以考量。一个是日本人连养狗的开销都要节约了。因为养狗的开销显然要超过猫。这表明日本人更往“断舍离”的实用性上迈进。
另一个则是日本人更陷孤独的表现。狗缠人猫不缠人。日本人连被狗缠绕的情趣也丧失殆尽。剩下只想静悄悄的像猫一样,蜷缩一隅,作无趣味的瞌睡状。
这两条信息表明,日本人的喜好与生活方式确实在转型。多少年前夏目漱石的《我是猫》,用猫的视角观察人的世界,开启了猫与人同时作为透明存在的时代。到今天,日本人终于和猫同“佛系”,可见心向的变化有多大。
如果说,从谷崎润一郎幕猫到村上春树干脆有时抱着猫睡觉再到荒木经惟喜欢的“チロ”被拍成写真集,表明日本人还处在人猫有序状态的话,那么,今天的日本人则彻底因为生活被“猫化”了。
最近朋友圈都在传一篇《刚刚,日本公布了一个噩耗!低欲望社会有多可怕?》的文章。其实,转换视角来看的话,这是有疑问的。低欲望社会为什么就一定可怕?低欲望就其本质而言只是在改变一种生活方式而已。
以前自动车要重的,现在自动车要轻的;以前包包一定要LV的,现在环保布袋也可以;以前想加班多赚钱,现在不想加班想休闲;以前替换服饰必须是品牌的,现在优衣库的也不错;以前购物必须在百货店,现在便利店则成首选;以前要恋爱,现在不想恋爱。
低欲望也造成日本人大学毕业后的理想只是想开一个小小面包房,或是开个站前的小小花店,或是想成为一名发型师。
像日本这样成熟的国家,即便是零增长或是负增长,也是不坏的事情
个性化代替了多少年的共性化。为什么一定要去大企业做冷板凳受排挤等晋升?自己的命运自己掌握有什么不可?这也是在日本有“日元先生”之称的经济学家榊原英资,经常强调的这么一个看法:像日本这样成熟的国家,即便是零增长或是负增长,也是不坏的事情。
他要日本人远离“增长志向”,不要学比尔·盖茨。其实这也是笔者最近多次撰文所强调的一个观点:看似无志向“下流社会”的日本,则企图在全球引领一种“轻”文明形态的诞生。
虽然日本人还谈不上富裕,生活也非常有限,但有限性本身并不是罪过,它是一切存在物的构成要素。特别是对匮乏自然资源的日本来说,低欲望确实是远处黑暗中最后的一抹微弱之光。如果你再不加留意,或许就会被周边的黑暗所吞噬。
日本年轻的社会学家西田亮介,在2017年2月出版新书《不宽容的本质》。他在书中设问:我们这个社会为什么不能理解年轻人?我们这个社会为什么不能原谅老年人?他在书中援引早稻田大学名誉教授加藤谛三的观点,将理由归结为二点。
一是现代资本主义社会太过于成功的一个结果,就是导致价值观尺度的单一化。二是现代人“自明性的丧失”。而日本人现在要做的就是要找寻这个丧失了的“自明性”。
所以这个国家固然有它的种种问题,但是当我们看到这个国家失业率总是在创新低,当我们看到这个国家交通死亡事故总是在创新低,当我们看到这个国家旅游人数和留学生人数总是在创新高,当我们看到这个国家的工薪阶层仅用10年半的工资就可以在东京买新房,当我们看到这个国家的人还在智能时代玩心情。
邮局在今年新年第一天,还是送达了15.4亿张新年贺卡,平均每人收到12张,当我们看到这个国家的领导人还在用翻盖手机(1月5日,在日本的手机都响起了地震警报。而安倍内阁们正在开会。这时安倍首相从衣裤袋里掏出了翻盖手机,在查看着什么)。
当我们看到这个国家有1760家企业今年将迎来100周年的创业年,当我们看到这个国家的律师在召开人权大会,要求政府在2020年废除死刑制度并采用终身刑,我们似乎有所明白,当我们看到一切可能的世界当中,日本或许是最好之一。
不少日本人认为不结婚也没那么可怕,为自己活着挺好
与低欲望社会相连的另一个现象,就是日本率先进入单身社会。就在前几天,日本国立社会保障与人口问题研究所公布了“日本家庭数未来估算”的报告。
报告指出到22年后的2040年,日本全部家庭中的39.3%将为独居家庭。而65岁以上独居家庭的比例为,男性20.8%,约5人中有1人;女性升至24.5%,约4人中有一人。这个单身,当然主要是指不结婚的单身和离婚后不再婚的单身。
为什么不结婚?为什么不再婚?因为人就是这样,没有自由想自由,有了自由就嫌自由烦。因为自由有的时候也不好玩。同理,没有结婚自由的时候想结婚,有了结婚自由也嫌结婚烦。因为结婚这个自由更不好玩。
2016年日本芥川奖获奖作品《便利店人》,讲述36岁未婚女性古仓惠子,大学毕业后在便利店打工,一干就是18年,从未交过男朋友。已经送走第八任店长,不断目送同事更迭,吃便利店的便当,喝便利店的矿泉水,人也成了便利店的人。
但只有这样,“我才能象正常人一样”。
作者村田沙耶香想要告诉人们的是,后现代人的欲望正趋向单一化,要么就是拼命工作的欲望,要么就是结婚生子的欲望。双重或多重欲望并进,在有5万多家便利店,每个月客流量达14亿人次的日本,已经变得不可能。
而日本另一位出生于1971年的新锐社会学者东浩纪,则早在多少年前,就将这一现象归结为是一种返祖的“动物化”使然。也就是说,现在的消费者无须他者的介入,就可以瞬间而又机械地得到满足。
不象以前,需要借助人际交往才能得到对象,如每天的食物以及性伴侣。而如今借助便利店的便当和性产业,就能获取想要的东西。
这样看来,人,确实在迈向动物化,但又有谁会否定这种动物化恰恰就是人对本身欲望的一个回归?这也就是说,欲望越单一,就越接近动物化,而越接近动物化,则越接近一种新的文明形态——为自己活着。
日本人说,人活到30多岁,最了解自己了。他们发现他们的“自己”就是不适合与别人一起生活。
去年播放的电视剧《四重奏》里面,有一个细节很能说明问题。松隆子扮演的妻子,用柠檬片挤出点柠檬汁洒在炸鸡块上,丈夫为此不高兴,说我不喜欢柠檬汁。结果二人竟为此生出不快,最终走向了离婚。
在日本,女性不想结婚的比例更高一些。这是因为近年来日本女性就业率的上升,以前传统的“家庭主妇”形象趋向瓦解。
倒是那种自己独居一室,下班回家脱去衣服,随心所欲地光着大腿走来走去,喝着加冰块的威士忌,翻阅自己喜欢的杂志与书籍,然后抱着手机泡澡,感觉上来了,自慰一下,高潮远后进入梦乡的这种“还活着”的状态,吸引着日本女性。
还要结婚干什么?还要“绊”干什么?这不就是作为人的最好状态吗?
统计学上的日本处女率或处男率不宜当真
可以有性,但不需要结婚,更不需要生育。从这点看,我们与其相信统计学上的日本处女率或处男率神话,还不如到东京的新宿二丁目看看,因为那里巴掌大的地方,男同酒吧与相关店铺就多达数百家。
这个地方会告诉你直觉上的处男率究竟还剩几何?或者,这个地方使你打上问号:在日本还有处男率这个说法吗?数百家,深入在黑暗中的数百家,他们是要吞噬你的欲望,还是你要吞噬他们的欲望?变得浑然不清。
当然,还有新宿的歌舞伎町。这座远东不夜城也是颠覆你日本还有处女率神话的地方。
在情人旅馆打过工的小女孩曾如是说:客人一走,蹲在地下室待命的我,就冲进客房,打扫卫生。老板命令必须在10钟内,把床上和卫生间打扫干净,并把房间异味去掉。因为客人等在下面。
这样来看,所谓的低欲望实则就是重塑自己。而重塑自己就是重塑这个社会。所以,我们看到积贫积弱,不温不火,万事讲节韵的日本社会,长久和稳定则是它的命运。
这就像日本的天皇,有别于中国的皇帝,也在于天性上的积贫积弱,最后倒反得以“万世一系”。
所以还是这句话:越低调,越社会。
/ 半城荐书 /
《低欲望社会——无大志时代的新·国富论》
【日】大前研一
/ 推荐语 /
什么是「低欲望社会」?
出社会工作几年后,薪水也没什么涨。年轻人不愿意背负风险,不像从前世代一样愿意独立购屋,背负几千万的房贷。现在自有住宅的人,不是请父母帮忙出钱,就是改建父母的房子。
晚婚化、少子化,人口持续减少,导致人力不足;另一方面,又面临人口超高龄化的问题。年轻人丧失大志、草食化;老年人活力十足,到处都是老年管理高层或高龄领导人。
丧失物欲、成功欲,对于「拥有物质」毫无欲望。年轻男性不买车,年轻女性平时只选购Zara、优衣库等平价时尚,在家就穿运动服。在这个用几个铜板购买超商饭团、面包或便当,随便吃个一、两餐就能活下来的社会,出人头地的欲望也比先前世代降低不少。
大前研一并不是要指责年轻人欲望低落,因为这种无欲无求的倾向,在时代脉络之下,也是一种合理的选择。
- End -
关于作者:
姜建强,曾大学任教,研究哲学。20世纪90年代留学日本,后在东京大学综合文化研究科担任客员研究员,致力于日本哲学和文化的研究,积极书写、介绍日本及其文化,已出版有《另类日本史》《另类日本天皇史》《另类日本文化史》《大皇宫》《山樱花与岛国魂:日本人情绪省思》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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