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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 | 张亦峥:血脉是这样在处女地伸张

张亦峥 新三界 2020-08-25

  

 作者档案

张亦峥,1950年代初期生于北京。1960年代后期赴山西、黑龙江插队。1970年代末期开始小说写作,两三年止。1980年代初期从事新闻出版工作。参与两本省刊和两本国家期刊的创刊、策划、采编及终审工作直到退休。


原题
血脉是这样在处女地伸张




作者 :张亦峥



01



我转插的乌裕尔马场位于黑龙江林甸以北,乌裕尔河下游流域的大草甸中心。乌裕尔河是条无尾河,它流到这里时,就渐渐消失在大片苇甸、湿地之中,潜伏成广阔的沼泽地。


冬天在这里赶路,那是一马平川,无边无际的皑皑雪原;可清明一过,大草甸就开始翻浆,到了立夏,马场就成了水乡泽国中的岛屿,离了船,出不去,进不来。眼前便是一派湖泊、沼泽、苇荡、草甸的交替转换,更准确说,就是这几种地貌的融合:一片有待开垦的处女大湿地。很容易就让人联想到肖洛霍夫笔下,顿河流域的那种稀松的乌焦墨黑的未开垦的处女地。


我是从山西转到这个马场的。如果不是这个组建没几年马场,隐没在这片大湿地的腹地,这里就是横际无涯的蛮荒之地。原始、野性、空寂、荒凉。走兽飞禽来去自如,而人迹罕至。


此时,我已经有了5年的插队史。在我看来,中原和东北的农村本质上没太大差别。只不过,我转插的这个地方是马场。面上不同的是,山西农民叫社员,挣工分;东北马场叫农工,挣工资。但几乎人人都是月入32块,绝对平均。再就是山西人本分踏实,而东北人粗犷俏皮;于我说来,都是些待我还不错的好人。


我到马场不久,农业队队长让我跟着车老板给羊圈拉草。


后来我才知道,这个车老板赫赫有名。当时队长说,你跟着黄大鞭子车。我说,他还有别的名吗?队长说,有,会计做工资表知道。但没人叫,都叫他黄大鞭子。我说,是赶车赶得好?队长说,不光赶车,还有别的。我说,别的是啥?队长就笑,说,多了。场院上,你敢搂着娘们儿亲嘴儿吗?我说,不敢。那不是耍流氓吗?队长就笑,说,啥耍流氓?!大明大放,比起钻草棵子不强一百套?


接着队长又白话起黄大鞭子的种种能耐:车把式活路,没他不通不精的。鞭头子有准头儿,瓷实,就像打枪,说抽你下巴,就不打你脑壳;那狠劲,抽在二指粗树杈子上,树杈子齐节就卡嚓嚓掉下来,像是刀劈斧剁。调教牲口、装车码垛,有板有眼;就是和泥托坯、抹墙扒炕也是行家里手;就连哨起那哨谱也没人是个儿。


我问啥叫哨谱?队长说,就是骂人的嗑儿,一套一套的,你甭打听了,没好话。我说,我称呼他啥?黄老板子?黄大叔?黄大爷?队长说,就叫他黄大鞭子。他喜欢人们这么叫他。


那几辆同去甸子上给羊圈拉草的老板子,早都收拾停当。那一个个跟包的(就是装卸工)也都坐上了车。但黄大鞭子没到,就没人敢动弹。我就立在他的车旁,想象他的威风八面。


这时,一个挺厚实的声音说,今儿,谁跟我?


队长就过来说,小张跟你。


黄大鞭子扫了我一眼,冲队长说,是新来的青年吧?就不能给我找个像样点儿的?


队长说,咋就不像样了?也是块立着尿的料。你没听说,在老吕家没含糊,一葡萄糖瓶的小烧,脖一扬就灌下去。


黄大鞭子就冲我说:那个醉了好几天的小爷们儿就是你?我说是我,可没醉好几天。就一天一夜。他说,行。套车。


我把早就备好的夹板儿、套包、搭攀、滚肚、嚼子啥的拎过来。他就问我,干过吗?我说,没。我原来在山西插队时,队里就半头骡子,刚去没几天,那半头骡子就掉沟里摔死了。我们去沟底弄上来,分吃了。就没车了。他说,咋是半头?我说,那一半是别队的。他说,难怪你跑俺们北大荒来了。我说是。说着便打量他,紫铜色宽脸膛,腮帮子上的络腮胡子都陷在毛绒绒狐狸皮帽里,还真分不出哪些是胡须,哪些是皮毛。他说,没事儿。啥事都有个开头。不会,慢慢来。


黄大鞭子拾掇好大车,跳了上去,双手抡起了能有丈八的长鞭。我立马就想起了张翼德。接着就是个响鞭,炸得辕马帮套八只耳朵齐齐支愣起来。再听那驾辕的大黑马脖子上的铜铃铛铛铛一响,后面就车接车,雷滚雷似的哗哗哗淌过。真个是风烟滚滚来天半,神龙见首不见尾。黄大鞭子立在车头,双手甩着丈八大鞭,抖着鞭绳上的红缨,响着串连串的炸雷,那叫一个呼呼生风。不是君临天下,也是挥师万马。而我,别看是个小跟包的,也骄傲得跟个刁参谋长似的。


这是我和黄大鞭子结识的第一次。入冬过后,或给总场送粮,或去苇荡拉苇拉草,马场那几十挂大车,一溜排在大甸上。那阵势,就是个边塞列阵,沙场点兵。我这才知道黄大鞭子是马场的头车。头车自是与众不同,就像是城里单位的领导出来,二三四把手,都得在他身后面跟着,到了再下边的虾兵蟹将,也就只剩下望望的份儿。大车队的规矩,好多地方和官场差不多。只是车老板子整年里更多的是和牲口打交道,时不时说点牲口说的话,说点屁话,说点操蛋话,说点三七圪瘩话,不说那么多官话、套话、假话和说了也没屁用的空话。


在场里混熟了,大家就告诉我黄大鞭子的轶闻轶事。说他有事没事都好喝两口。可他又是那种不喝正好,一喝就大的手。说他早年有过媳妇儿。就因为喝酒的事儿没少和媳妇叽咯。媳妇不愿意他喝了酒还要和她“办事”。说这么着,怀上孩子也会落毛病。可不让黄大鞭子喝酒,还不如“干脆劁了他”。所以,两个人不喝酒时办,喝酒时也办,办来办去,办了好几年,也没办出个一男半女来。


那天,我们从场部酒厂弄了一桶小烧回来喝。喝着酒,我说,黄大鞭子干哈去了?大家就笑,说,你小子最坏,哪壶不开提哪壶。还坏笑着说,你不知道他去哪儿了?我说,我就是觉得,喝酒不带上黄大鞭子不仗义。每次跟车,我的活儿,他总是帮着。再说,他还是长辈。另一个比我早来的哈尔滨知青就说,你不就是想听黄大鞭子的乐儿吗?还跟哥们耍心眼儿,抛砖引玉,不地道。不过,你要是爱听,哥们给你讲个绝的,绝毕。那些跑腿的单身就坏坏地笑。


原来,有一回,黄大鞭子去总场供销社拉货,和一帮车老板子喝大了。当晚就没回。回来的时候,第二天的日头都照腚了。推门进屋,媳妇儿和冯老二正搁炕上忙活呢。忙活得投入了,都没顾上进来的黄大鞭子。无奈,黄大鞭子就轻轻拍拍冯老二的屁股。所以轻轻拍,是怕惊着冯老二,惊着了可不是闹着玩儿的,那人一辈子就算是废了。冯老二扭头一看是黄大鞭子,立马就毛楞了,翻身下马,心说指定挨削,就跪炕上给黄大鞭子磕头,嘴里还磨道,大哥大哥,兄弟就不是人揍的,你只管抽只管打,兄弟没二话。没想到黄大鞭子只说了声悠着点,就出了门。等他晚上再回的时候,冯老二和他媳妇,就都不见了。好几天都没回来。有人说,他媳妇跟着冯老二回了关里家。也有人说,冯老二领着他媳妇往外撩的时候,着急忙慌就陷在草头下的烂泥里没了影儿。可黄大鞭子不信,说,才刚还是活蹦乱跳的冯老二,咋能说没就没了呢?走了也罢。可你还扔下一家子人,可咋整?


没了老婆,屋里就空荡荡的,没热乎气,就没人气。家也没了样儿,到处都是盆朝天碗朝地,造的皮儿片儿的,就成了跑腿子待的地方。既然又成了跑腿子,黄大鞭子索性嘎崩溜湫脆地卷了铺盖,搬到单身宿舍(单身宿舍是我说的,马场的人叫它跑腿子房。这多直截了当,一说就知道这房子是干哈的。不像现今有的做些不大光彩营生的地方,挂羊头卖狗肉,不叫烟花柳巷、书馆青楼,却叫洗头房、洗脚屋、桑拿中心。又扯远了)。单身自有单身的好处,乐呵乐呵,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不光人不饿,连狗都喂了。黄大鞭子也是为图个热闹,有点儿人气儿,唠点儿人嗑。要不,本来就长年和牲口厮混在一起,光会说牲口说的话,不会说人话了。


所以,他就搬来跑腿子房住单身了。哈市知青给我讲完黄大鞭子的这段轶事。又有人告诉我,说黄大鞭子手里有了几个闲钱,就还爱往女人身上搭。有时去场部,去县里,换常就捎上个顺路的女人,大车跑在大甸子上,三二十里路连个鬼影都瞅不着,备不住就和搭他车的女人整一下子。整了,算是两清,谁也不欠谁的。其实,黄大鞭子并不是那么绝情的两清,到林甸、萨尔图、齐齐哈尔,百货公司有什么新鲜货色,总爱小小不言地买点啥,碰上机会就送给和他有过一腿的女人。但是,他心里最惦记的还是“可咋整”的冯老二媳妇。这冯老二媳妇本来就是黄大鞭子相好的,算是他的堡垒户。俩人好的时候还没冯老二呢。只是有了冯老二后,黄大鞭子主动往后輎了。怕难为了冯老二媳妇。自打冯老二没了踪影,马场就管冯老二媳妇叫冯二寡妇。冯老二走的时候,还留下两个小子,大的八九岁叫大狗剩子,小的五六岁叫二驴子。


黄大鞭子总觉得冯二的死和自己有关,要是自己装没看见,不跟冯二打招呼,冯二就不会跑路,不会跑路就不会掉酱缸里淹死,这么一想,就常常帮衬着冯二家的,帮来帮去,死灰复燃,不只是复燃,分明就是干柴烈火,越烧越旺就烧上了冯二寡妇的炕(俩人的事儿,就像是现今的一句广告词儿“地球人都知道”)。不过,那时只是马场人都知道。怎么传出来的呢,说是大狗剩子说的。


我说,这话说的就有点不大厚道了。哪儿有儿子这么说妈的?还不是那些个脚底下冒坏水的大人瞎编排的。


他们就说,还不是你们这些知青整的!我说,可没我什么事。我才从山西过来几天呀?另一个知青小陈就说:知道这回没你啥事。可你肯定也不是省油的灯。要不,你不好好在山西待着,跑北大荒撩闲。


我说,不是说黄大鞭子吗?怎么又扯到我了呢。


那个哈尔滨就说:我给你说,你给我上10棵葡萄烟。我说:我这里还有两盒“哈尔滨”,给你一盒。他说:还是北京(他们直接叫我北京)大器。我说:快点着,别说我,说黄大鞭子。他说:等我点上这棵烟就说。 


02



这哈尔滨知青,烟连着吸了好几口,他也不开腔。屋里的单身汉就说,他这是在摆谱呢。说引嫩工程通过场子时,他就是这样。快到饭时,他到了工地一通胡哨(就是瞎吹),看到送饭的远远来了,他就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闭了嘴装着要走。农工子听的上瘾哪能让他走,他不留痕迹就蹭上顿饭。后来,农工明明知道他整景,但还是让他勾引的上了套。吃好饭,他敷衍几句,就又他妈下回分解了。


看在我那一盒“哈尔滨”的份上,他才没酝酿太久:这事我本不该说。为啥?整出这事的是小赵。都是知青,同是沦落人。可小赵放寒假回县里的家了。我就说说,你见到他可别把哥们儿卖了。我说,我把我自个卖了,也不会卖你。他才往下说。


这小赵本该来接受再教育,可在咱这疙瘩,能教育出什么好鸟?小赵家是县里的,他爸是县里一个省直大厂医院大夫。相当有名。说是省里的大干部都时不时找他看病。如今社会不是流行一有权、二有钱、三有听诊器、四有方向盘吗?他家就占了俩听诊器,他妈也是。他是自己来场子的。场子打着灯笼也难寻这宝贝呀,就让他学开热特(一种四轮拖拉机主要跑运输)。这他妈多牛逼的活儿?除了和场子关系钢钢硬才摊得上。可这小子说,我没别的爱好,就好八加一。你让我开车,那不是对人民的犯罪吗?就非要下到马场,啥活不干,除了吃喝睡觉,就是偷鸡摸狗扯闲淡,弄得场子鸡飞狗跳。场里只想让他别再闹事,寻思来寻思去,就让他当了小学校的老师。


没当老师时,他听过一个关于启发教学的笑话。他说,他这辈子就指着这个笑话活着了。没想到,这辈子还有重复这个笑话的机会。所以,头天上课,他就给学生重复了这个闹剧。也巧,他启发对象正是老冯家的大狗剩子。启发大狗剩子记住“被子”这个词。他循循善诱开始启发:你家炕上有什么?大狗剩子说,有褥子。


褥子上面呢?


有我、我弟,还有我妈。


你妈上面呢(后来他跟我说,这小尕要是说了“被子”,他就认栽,让大狗剩子给他当老师)?


果然,大狗剩子没当成他的老师,说,我妈上边,是黄大鞭子。我黄大爷。这小赵强绷着没笑出声:你黄大爷上边呢?傻拉吧唧的大狗剩子说,我黄大爷上边是我妈。到底也没说出那个”被“字。小赵实在憋不住了,到底是谁在上边呢?二虎叭唧的大狗剩子说,有时是我黄大爷,有时是我妈。这下,全课堂都笑炸了棚。小赵笑得直不起腰,喘不上气。半晌,才不得不明砍,那被子呢?帮着数钱的大狗剩子说,让我黄大爷踹炕下边了。小赵当即就笑出了眼泪,说,你小子呀,比原先那个脚本还绝。小偷关灯——贼闭。一顿饭的工夫,全场都笑岔了气儿。


哈尔滨说完,我说,你们笑的就是这个?是不是这会儿黄大鞭子正在冯二寡妇屋里呢。这伙人说,那还用说!我说,这小赵也真够操蛋的,怎么拿孩子开涮呢?你们也不说说小赵。那哈尔滨说,官儿都不说,咱说有屁用。要说,等他回来,你说。你北京的,说不定他听你的。


小赵回来的当天,就又拿大狗剩子打了回镲。只不过不是在课堂,是在教员办公室。他闲着没事,就叫来了大狗剩子,撩扯他:你黄大爷下晚儿来你屋里,你妈指定还和二驴子一个被窝。你黄大爷搂着你睡。


大狗剩子说:我没睡着的时候是。我一睡着,我黄大爷就趴我妈身上睡。


小赵说,扒瞎,睡着了,你还能知道你黄大爷趴你妈身上?


大狗剩子说,我假装睡着了,眯着眼看呢。


光趴你妈身上,不动弹?


咋不动弹?我妈也动弹。还骂。


你妈骂啥?


骂死鬼!你咋这有劲,往死里折腾我哪!


你黄大爷不骂?


不骂。光哼哼喘粗气。


这段子再次传遍全分场。并且越过大沼泽传到了总场。正晕当口,总场新来了个领导,成立了个啥办公室,专抓啥投机倒把、流氓懒汉、反动意识、阶级斗争新动向啥的,听说了,就说,这还了得,这马场整的是个啥?车队大老板子成天不务正业,寡妇见天搞破鞋,就连小学老师也意识下流,都成了啥嘛,整个就是资产阶级污泥浊水,必须严厉打击。


总场来人那天,刚进来就碰上冯二寡妇,就让她跟他们去总场办学习班。冯二寡妇说,办你娘的腿儿!祖奶奶的,和谁睡,架不住老娘我乐意。一不偷谁,二没抢谁,咋就是歪风邪气?就兴你们男男女女的,老娘咋就不能有个相好?你搂个娘们儿睡得舒坦,老娘搂个爷们儿能睡安稳。招谁惹谁了?


骂得那总场派来的干部没一个吱声,就一个新来的场部啥干事掏出个“铜手镯”,捂捂喳喳比划,想给冯二寡妇套上。正巧黄大鞭子听说场部来了人,就奔过来。打老远他就看着冯二寡妇蹦着高,舞马长枪地骂,碍你逼事啦?真你妈闲吃萝卜蛋操心。黄大鞭子三步并作两步,老远就抡起大鞭子,叭的一个脆响,就把那黄铜拷子抽到了二里外(这里肯定有夸张成分,但抽了老远也是肯定的),据说那啥干事胳臂上的血檩子,少说得两月才能下去。那黄大鞭子抽完,还骂:你个小尕儿,嘎哈啊,破马张飞的,能不能消停点儿?


那啥干事说,我不嘎哈。黄大鞭子说,那你嘎哈?别成天杨了二正,侥世界乱逛,找点正经事做。再跟我俩舞舞喳喳的,就他妈真削你了!更绝的是,当天晚上,黄大鞭子就明火执仗,正式入驻冯二寡妇家,常驻沙家浜不走了。他才不鸟身后有多少人指指点点呢。几天以后,我跟车干活时,他亲口跟我说了当晚他和冯二寡妇的对话。我当时就认定,黄大鞭子就是他妈纯上加纯的纯爷们儿。谈情说爱都能把我这个傻逼青年震出二里地。我想我要是冯二寡妇,我也会跟定他。别瞧他的话平淡无奇,却简单坚决,七了卡嚓,掷地有声:


月桂,我要娶你(月桂是冯二寡妇的大名。全分场也只有会计和黄大鞭子知道)。


我一家子人呢。会拖累你。


怕哈?大狗剩子、二驴子盖房、说媳妇包我身上。


我还有病。


啥病?


肚子里长瘤了。


咋不看?多咱的事?


春天。


哪个医院说的?


场卫生院、县上医院都说是。


咱去齐齐哈尔,不行就哈尔滨。


不呐,省下点儿钱,给孩子留点儿吧。


孩子包我身上。看病非去不可。


当晚,他把大狗剩子和二驴子叫到身边说,你黄大爷以后要给你俩当爹。再不让人糟践你们,祸祸你们,让你们读大书,上大学。要是乐意呢,你俩就点个头。不乐意,你黄大爷就还当你黄大爷。


大狗剩子和二驴子就都说,我乐意呢,黄大爷。


黄大鞭子就笑了,说,乐意呢,咋还是黄大爷?


大狗剩子就说,那叫黄大爹?


黄大鞭子就一手搂住一个,说,好儿子。我黄大鞭子有现成的儿子了。咋说,我黄大鞭子也是有后的爷们儿了!


我在外面混了五六年,都变得冷冰冰了,能让我动感情的事真不多,这回听了黄大鞭子跟我说的对话,眼睛里真酸酸的了。我就说,我帮不了你啥。我好歹也认识几个字。你要是信得着我,我没事帮大狗剩子认认字。


黄大鞭子说:爷们儿,就等你这话呢。


03



场部里的人咋来咋去了。屁也没放一个。后来才知道,人家本来还要捎上小赵的,没承想,这一伙人,让黄大鞭子一个人收拾了。小赵又得了便宜,还见了黄大鞭子动真章,便觉着没事拿大狗剩子开涮太不地道,太不够意思。我还没跟他说,他就跟我说,哥,我想跟黄大鞭子认个错。你能不能陪我去。


我们就去了冯二寡妇屋里。小赵就先给他们鞠躬认错。黄大鞭子还真没把那事往心里去,说,小爷们儿,你们都识文断字儿的,别整天跟俺们这些糙人学着胡诌八扯,不唠正经嗑儿,三句话不离鸡巴鸟,一天到晚就惦记肚脐儿下边儿那点儿事儿。才多大啊?有一天毛主席他老人家再招呼你回城,问你跟贫下中农学了个啥,你总不能说,就学了些屁话、瞎话、操蛋话,就学个耍贫嘴不是?跟人学呢,他说人话,跟牲口学呢,就不会说人话了不是?


我们两个的脑瓜就捣开蒜,就连说是是是。黄大鞭子又说,小赵老师,有个事儿早就想求你啦。


小赵可逮着赎罪的机会忙说,你说你说,我能办,就没的说。


黄大鞭子说,场卫生院说,大狗剩子他妈,身上长瘤了。听人说你爸妈在一个省里的大厂医院当大夫,能不能请他帮着再查查。


小赵说,这么大事,你咋不早说,明儿,我就领我婶儿找我妈看。


第二天,黄大鞭子把小赵和冯二寡妇送上了国道,拦上了台总场去县里办事的热特。第三天,俩人才眉开眼笑地回来。黄大鞭子着三火四问,咋样?冯二寡妇光低着头笑也不说话,急得黄大鞭子急赤白脸,抓心挠肝,说,你倒是给个话儿,想急死我呀咋地?小赵这才说,肚子哪儿有啥小瘤子啊,有也早就吸收了。倒是有个大瘤子。


黄大鞭子一头雾水,不是吸收了吗?咋又有个大的?


冯二寡妇嗔怪道,死鬼,咋不知道砢碜,你弄的呗。


小赵说,黄叔,被窝里说的话,就别搁外头说了。


黄大鞭子这才明白。自是欢天喜地,叫了声月桂,你可不能满地遛跶了,磕了碰了,可不是闹着玩的,金贵着点,说不定二十年后就又是条黄大鞭子呢!


那声月桂叫的小赵莫名其妙。冯二寡妇就说,大侄子,叫我呐,我在娘家叫月桂。这一天正是大暑。冯二寡妇肚子里就坐实了黄大鞭子的种。黄大鞭子自是记下这个日子。因为,就是这天告诉他,他有后了,有了延续他生命的血脉。


那时,我真为黄大鞭子一家人高兴。可是,谁也没有想到,我更是没有想到。因为发生那个悲剧的时候,我已经离开了这个马场。我从不相信宿命。可是,这个悲剧却发生了。我百思不得其解。我时常问自己,这是不是一个宿命呢? 


04



我正在键盘上敲打这个文字时,有人问我,你不在山西好好待着,跑东北干啥去?其实,我去东北完全是脑瓜一热,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的预谋。就像有的长官天大的事儿,一拍脑门儿都能决定一样。何况我一个草民了,不过就是决定个人不值一提的屁事罢了。


但屁事也是有点儿原因的。我们这一代都知道,1966年8月下旬开始了一场史无前例的大串联。当时只有14岁的我,对串联的理解就是免费火车,免费公交,免费住宿,免费吃喝,免费公园门票,免费蚊帐,免费军大衣(西北某地),你能想到的差不多全免费了,天底下竟会有这等千载难逢的好事!竟让我给碰上了,我怎能不身体力行参与其中呢?那时,我早就不上学,过了十一,才听说,立即连喊好几个亏了,亏了,亏大发啦!马不停蹄纠集院里几个和我一样的孩子一站就杀到了大上海。此后,我们便乐此不疲地在伟大祖国的大江南北,秦岭东西,串来串去,我这才切身感到,我们的祖国是如此的壮丽、如此的广阔,真是经风雨见世面了。但我们尽往那些有着名胜古迹的地方跑了,却忽略了为共和国做出过杰出贡献的大东北。等想起来的时候,大串联的美梦已经醒了,就再也没免费的那些事了。于我说来,没去东北,真是个天大的遗憾。


在山西插了几年队。实在闲着没事(我不大喜欢干活,尤其是农活),常在省内省外逛来逛去,除了扒火车还能免费,住宿蹭火车站,其他都得真金白银了。但我还为没去过大东北而耿耿于怀。


就在这时,我早就没有联系的姑姑家的姐姐给我们来信了。对我家七零八落的处境,深感忧虑。说,反正都是插队,哪儿不是插呢?来东北吧。你姐夫现在回到人民怀抱了(我姐夫开全国第一届工会代表大会时,不过二十上下,已是市行业工会一把手了,毛主席还接见过他,叫他小鬼,有一张毛主席接见他们的合影就镶在他们家镜框里)。他以前的通信员如今在一个军马场说话还管点儿用。真是天赐良机,先玩玩大东北,玩完再说。就这样,我一竿子插到了北大荒。


不说我了,还是言归正传吧。


好像是1975的夏天,黄大鞭子从总场回来说,大学又要招秀才了。我那已经死了的上学心又蠢蠢欲动。我记得正是铲地的肯节。早上三点就下了大地。我正在为此煎熬,痛不欲生呢,一听此事,大叫一声:去他妈的呱哒地!老子不干了。假都没请就串到市里我姐家。


我姐一听比我还激动,说,去学医吧。我说,我还是想学地质。出来当个勘探队员是我从小到大的理想呀。我姐说,勘探队有什么好?我说,天天游山玩水有什么不好?我姐说,那是天天钻山涉水。年轻还行,老了一身病。啥也别说,说定了,还是学医。我这就给他们领导打电话(我姐以前在那家医学院当人事啥长)。打完电话说,你那个马场正在他们的招生范围。还正好有一个名额。心放肚子里吧。我说那我赶紧回马场去,好好表现一下。我姐说表不表现是你的事,和人家推不推荐没太大关系。我说,那我还回去干啥?我就在姐家住下来,没事在大街上闲逛,卖单(就是看热闹)。


直到关键时间,我才回了马场。一见小赵,小赵就把我整到一旁说,哥,还是你门子硬。我装着摸不着头脑似的,说,硬啥硬。他说,不硬,两个月你都没来上班,场子还推荐你上大学?我更是装傻充愣,说,上啥大学?我咋不知道?小赵就告诉我,推荐表都下来了,正要去拿呢。来的早不如来的巧。正好,咱哥们儿一起去。我装模作样激动起来,真的?小赵说,那还有假!场子就俩指标。我说,开会推荐的?小赵说,推啥荐,都是戴帽儿的。指定咱俩。我说,那哈尔滨呢?小赵说,你就别管人家的事儿了。再说,咱哥们儿也爱莫能助呀。


我们去场部填了张工农兵学员推荐表。书记就说,没事儿了,等通知吧。上了学可就是大学生了,可别忘了咱场,放假有空就回来看看。还分别和我们握了手。小赵眼泪汪汪。我想我也是。就跟生离死别,真事儿似的。但我心里还是不大托底,毕竟我不是小赵。小赵父母是医生政审不会有事。我就不同了,虽然我爸早早病死在干校,但毕竟没有结论。所以,我就感觉头上还是悬着那把什么什么剑,说掉下来就掉下来,一掉下来,屁戏都没了。


就在这时,我弟给我来了封信,说山西大学已经给他发了入学通知书了。户口都起完了。因为爸有结论了。我们算是可教育好子女。县里得找个典型,就找到了他。好歹他还当过五好社员。我想,党的政策,全国上下都应该是一致的。我们就一个爹,他能,我肯定能,何况我还有我姐在背后戳着呢。我这才打麻将落停了。


我记得是个大雨天。那雨连着下了好几天。一天,队长跟我说,你去场部,领导叫你。我立时就有了一种预感,哪儿又出岔了。因为要是好事,怎么没叫小赵呢。书记说,你的推荐表得重填。我说为什么。办公室领导说,我也不知道。只是地区招生办来电话说没有你的推荐表。我心里就直逛荡,怎么会呢?就说,填吧。表呢?领导就又给了我一张。说是去年没推荐存下的。我填好表。发愁。关键是怎么把推荐表送出这个水乡泽国。又得划船又得淌水过沼泽,弄不好就一命呜呼。小赵就给我出主意,说找黄大鞭子。他是建场时的老人,路子广。一说,黄大鞭子很爽快说,我去,地区我熟,保证给你送到。我说,那哪儿成?他说,不光为你送这个啥表,你婶的药早该抓了。下雨,都误了好几天了。现在还不到晌午,我下午就能把信送到。我说,我跟你去。他说,不用,这大酱缸,你不跟着没事,你跟着就是添乱,一眼没照顾到,你小子掉下去,没人能救你。没辙,为了我的推荐表,只好由他去。


那一夜,眼就合不上。我眼前就是那连阴雨中,在大甸中披着块塑料布的黄大鞭子,脚陷在泥浆里,跌跌撞撞。万一要是哪一脚没踩着正地方,陷下去,那酱缸是吃人的啊。我又想到冯二寡妇,大狗剩子和二驴子。我想,我也真够操蛋的,怎么会这么自私?天天让我们狠斗私字一闪念,这私心咋他妈的就斗不走呢?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又熬到午后,黄大鞭子才回来。回来的时候手里还攥着我那张包了好几层塑料布的推荐表。我疑惑,望着他,他疑惑,也望着我。后来,他来来回回说了一溜十三遭,我才明白。我让人给顶了。先前那个打电话的,是个比较负责的下面的工作人员。他发现我们场报上来的少了一张表,就让场子马上补上。等黄大鞭子把补上的表送到时,人家已经补上了另一个人的表。少的那张我的表,是上面故意换人抽掉的。


有个词叫五雷轰顶。我当时就是那种感觉。黄大鞭子还安慰我些什么话,我一句都没听进去。因为我的头一下大起来,跟木了差不多。连着睡了两三天,才能琢磨我将何去何从?


是啊,怎么办呢?我想,干脆回山西算球。可又一想,我回北京去看同村的知青时,那知青笑着跟我说,你走时跟谁也不说,村里人不知到你去了哪儿,见不到你了,都说你死球了。我想,都以为我死了,我要是现在回村,村里胆儿小的见我又还阳了,再吓个好歹,我可担不起啊。这么一想,我禁不住笑起来。屋里的跑腿子以为我精神出了毛病,直劝我。上不上学能咋的?上学不就是又当臭老九了吗?再来运动还得挨整。还不如咱场子,大肉吃着,大酒喝着,多他妈得!将来再说上个媳妇,下几个崽,老婆儿子热炕头,就啥也不缺了。


我说你们放心,我没事。就是想不开,也不会在这屋里把事儿办了。那你们晚上还咋睡觉?他们哈哈地笑。说我够义。这才相信我没事。 


05



可我心里有事。至少我得想想怎么对付我姐?我姐要是知道,我上学泡了汤,还不得着急上火,气出个好歹?我还没琢磨好呢,我姐就来场子接我了。其实,她早就知道了。


我说,我没事儿,不上就不上。


我姐说,怎么没事儿?非上不可!你不上学,挠扯到底也是个工人,上学可就是国家干部了。不是在这上不了吗?咱再换个地方。我就不信了,还没学上了?


场里的领导赶紧说好话,说明年要是我没上成咋地咋地的。我姐当即就说,我们走,不上了。今儿我就是来办关系的。那领导就说,那工资关系给你开个37块5。我姐说,甭。去插队要啥工资关系?


于是,我又去插队了。我感觉我似乎偏爱插队。插队是真自在啊。我到达我新落户的小村当晚,村里的知青正吃晚饭。不知是打哪儿弄来的一大锅烧鹅。一帮子男女连吃带喝,论年岁比我们村的那帮知青都小,但喝起酒来,比那些老大哥敞亮得多。书记跟他们介绍我是从北京新来的。当即就有人给我递上一瓶烧酒。说吹个喇叭。吹就吹,我有小70度的小烧垫底,这不足50度的一元糠夫,根本就不在话下。书记吃喝完事,还是我送回家的。书记跟我说,你来咱这儿,上学、进厂你随便挑。保证不出一年。俺们这儿,哪年不得走几个?你踏踏实实,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


过了几天,我从我姐家拎了两瓶好酒送给他。他说,你这是干啥?你把我当啥人呢。我跟你姐夫也算是老同志,闹农业社时,他在区里当领导,就关照我们。还有啥说的。


我想,这回可真他妈的是板上钉钉了。


可是,冬天里的一天,突然村子里的广播喇叭响起来,说是恢复了高考,也就是说,不再推荐工农兵大学生了。我真是哭笑不得。看来,我跟命是抗不了的,我就是没这命。细细一想,也对。这十来年我都付出过啥?没耽搁吃,没耽搁喝,没耽搁玩,没耽搁逛,尽干些好逸恶劳,不劳而获的勾当了。要是让我这么便宜地再上大学,那就是对这一代我同龄人最大的不公。要是还真想上大学,就老老实实自己凭本事去考一回。这么一想,也就释然了。再说,像哈尔滨那样的知青,不是还在马场呆着吗?还不如我有希望呢。


我决定回马场去看看这帮哥们儿,其实主要是看看黄大鞭子。虽说我没上成学,但黄大鞭子冒死给我送推荐表,于我说来,就是恩重如山。我让我姐托人给我买了两瓶北大仓。兴冲冲就蹿到了马场。哈尔滨没想到我会回来,拉着我说,咱好好喝一回。


我说好。叫上黄大鞭子,我特意弄了两瓶好酒。


哈尔滨立马黯然失色。说黄大鞭子走了。我说,走哪儿去了?他说,还能走哪儿?咱们喝着。我跟你细说。


原来,我走后的来年谷雨,冯二寡妇还没到产期就有了要生的前兆,找卫生所光脚医生。人家一摸说胎位不正,得送场部医院。


黄大鞭子本想套上他的那辆头车。可是,去场部,要是抄近道,也没多远,犯不上动用他看来比啥都金贵的头车,就套了辆老驴拉的小平车。让冯二寡妇躺在车厢里。大鞭子也没抱,撅了根杨树杈子,赶上就走。那驴车就奔了场部。一路上,黄大鞭子不断宽慰冯二寡妇,说她肚子里的小黄大鞭子指定有种,指定有尿,指定孝顺,指定仁义。说等孩子满月一准摆上几桌酒,算是孩子的满月酒,也算是他和冯二寡妇结婚娶媳妇的喜酒。


说着说着,美好的前景就让黄大鞭子忘记了满是羊草、塔头的大甸上密布的陷井,隐藏着杀机。说着说着,那驴车轱辘还就真在翻浆的甸子里打误了。咋抽,那驴也不动窝。要是换了旁人,肯定会弃车逃命。可他是谁?黄大鞭子!顶天立地的头车车老板子,是牲口——大骡子大马它爹它爷爷它祖宗。哪儿有认怂服软的道理?再抽,那驴也陷了进去动弹不得。黄大鞭子冷眼一瞧,就看出那陷了驴车的一蓬荆条已露出杀机,赶紧从车厢里抱出冯二寡妇,转身背上,就往场部紧走。没料到,脚踩在一蓬塔头上,那塔头翻了个个儿,脚就拔不出来了。紧接着,泥浆就没过膝盖,瞬间又淹到大腿。


他清醒地知道自己陷进了酱缸。出不来了。他喊了声:月桂,我这辈子,有女人有后。没白活一回。


他拚尽全身最后一点力气,拧身甩出冯二寡妇,又说了句,带大咱儿子。泥浆没到了脖腔儿(哈尔滨说到这儿的时候,我想这回黄大鞭子肯定信了,冯老二就是这么殁的)。后来,一个过路的救了冯二寡妇。冯二寡妇说这就是命啊。马场的人也说是个宿命。黄大寡妇的两个男人,一个死样。黄大鞭子走后,马场的人就叫他的女人黄大寡妇了。


我说,我想去看看她。


哈尔滨说,还是不去的好。她要是见到你,就又会想起黄大鞭子。得有多少天缓不过来呢。活蹦乱跳的男人在眼跟前,一眨眼就没了,谁受得了。那以后她就像变了个人,跟谁都不说话。一天就抱着黄大鞭子留的后,是个儿子,没大号,小名叫三鞭子。她自己起的。


我掏空身上的几个钱,说,三鞭子,这名好。可我也帮不了他们。你就替我给三鞭子买点麦乳精啥的吧。


哈尔滨推开那几个钱,说,算了。我来吧。


后来,我们就闷头喝酒,谁也不再多说话。但我相信,这血脉二十年后还会接着延续。不仅是延续,准确说是伸张,因为延续通常是指时间上的概念,而伸张,不光有时间的长度,还有空间的立体。是一种时空的延展。于是,黄大鞭子的血,他的肉,他的魂灵,他的躯体,就会蓬蓬勃勃,生生不息,就会在这片神奇的大湿地闯荡飞升,自由驰骋,纵贯南北,横扫东西,呼啸生风,奔腾不已。


我都没有想到,作为一个北京知青,我还会在这片有待开垦的处女大湿地生发出让我自己都热泪盈眶的感叹。原来,我已是融入了这大湿地的一蓬草,一滴水,一抔土。


事实上,今天,我所以写出这段文字,就因为半个世纪来,他们始终生活在我思想的时空里。所以写我的知青50年就会说起他们,而说起他们,又不由跑偏到我身上。


不说也罢。说起来没完没了。


我在记忆里描绘的乌裕尔河流域大湿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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