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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丨韩晓秋:​东北集体户的吃货生涯

韩晓秋 新三届 2020-08-25


  作者档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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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晓秋,1956年生,1974年高中毕业后插队,1978年春入吉林白城师范学院中文系读书,终身从事高中语文教学工作,高级职称 。2003年罹患癌症,2016年复发并转移,病重后开始在《写在生命最后的日子里》总题目下写回忆录。目前已完成“我的家庭”,陆续在《北部湾文学》发表。


原题
集体户里故事多
(3)



作者:韩晓秋

 
 
写吃,已有《集体户的餐桌》,但上文谈的是过日子常见的主食副食,是生存必需,非“吃货”涵盖之内容。 “吃货”吃到的是不常见且有特色之物,所以归到“故事”篇……

这是插队两个月后,因夏锄的大劳动量累得吃不下饭,瘦成大眼猴

 
野味,听着很美味

 
我插队的公社叫“阿力得尔”(蒙汉杂居)。从南北走向的白城到阿尔山铁路中段的大石寨公社下火车,然后一路向西,向西……走出20里左右,出大石寨界进入阿力得尔。这是一个狭长的盆地,归流河静静地流淌在盆地中央。公社8个大队依次向西,沿河而居。两边是连绵的山,山上密密的柞木林(现在都变成秃山),经常有野兽出没。

户长杨克强学农民,在屯子南山树林子里下了夹子,隔两天就去遛遛。不想竟有了收获:那天,他兴奋地拖回一只成年狍子!

吃狍子肉,记忆是少年时,家里有曲波的长篇小说《林海雪原》。小分队进驻夹皮沟,曾看到战士们兴高采烈吃白水煮狍子肉。那时肚子里没有油水,对肉的热望让我读到这些文字时馋得抓心挠肝。战士们在大快朵颐,而我在吞咽无比丰富的口水……等到出去执行特殊任务的孙达得风尘仆仆归来,战士们马上给他端来一大海碗煮得烂烂的,在碗里颤颤巍巍的狍蹄筋时,我眼睛都直了:天哪,一大海碗,烂烂的,颤颤巍巍的,蹄筋!顿时,痛恨自己没早生20年,生在那个年代,跟随小分队进山剿匪(不用当“小白鸽”,做吃货即可),大块吃肉,吃连骨头带肉煮得烂乎乎的狍子肉,这,甚至在一段时间成为我的人生理想……

狍子皮杨克强自己留下了,这是他的专利(狍子皮隔寒隔潮,是上好的皮褥子);头蹄下水分别送了周围邻居;尸体被我们连骨头带肉分解后一大锅煮了,还叫来几个经常来户里玩的同龄人一起分享。

带着儿时的憧憬,我们忙乎着架火,煮肉,做饭,剥蒜……开锅了,从蒸腾的热气中,我闻到一股土腥味儿——没有花椒,没有大料,没有桂皮,连姜都没有!有的,只有盐和大葱大蒜!

终于,在我们的渴望和神往中,揭锅了:满满一大锅野味,扑面而来的是更浓重的土睲味儿,而佐料只有捣碎的一大碗蒜泥……

东屋西屋连骨头带肉各捡一大盆放饭桌上,大家团团围坐,主食是小米干饭。我闻着这阵阵土腥味儿,突然觉得一点食欲都没有,勉强挑一块带着厚厚的肉的骨头,蘸蒜泥,吃一口,肉煮得很烂,但在我嘴里直打转,咽不下去,那浓重的“野味儿”竟然不是我能接受的……女生这边都跟我差不多,除了大姐还是吃得津津有味之外,谁也没吃几口,最后,大葱蘸酱送进了小米干饭。到是男生那边,因有酒,又有老乡,呼三喝四,吃得热闹!

我庆幸没早生20年去“剿匪”……

后来,也曾吃过野猪肉,是“看青”(粮食成熟到收割这段派人看地,防人偷,也防野猪糟蹋)的社员用装铁砂的枪打死的。因为不是正常宰杀,血闷在体内,分不出红肉白肉,在冷水里泡了一天一夜,换了好几次水,才勉强分出红白,也是土腥味儿,肉丝极粗,口感很差。从此,我对一切“野味儿”不感兴趣,包括野鸡,肉木木的,柴得很。

1974年冬,在“农田基本建设”工地上,我和五妹一人捡一只被农民猎杀的野鸡。拿回家,父亲用猪肉与之一起红烧,借了猪肉味道,我才觉得可吃——再后来,回城后,吃过“飞龙”,依旧是索然无味,都说熬汤极鲜,喝过,没感觉;吃过黄羊肉,也是野味,虽没有那么浓的土睲味(是因为有各种佐料加入吧),但总是吃着不香;至于吃鹿肉,那已经是人工饲养,“野味儿”驯化为“家味儿”了!

从此我懂了,文学作品中关于“野味”的描写,既有文学描写的色彩,也有饿极了的成份,所谓“饥不择食”……

 

当年山上密密的树林,因为几十年的无度砍伐,现在一片秃山(朋友黄福廷提供照片)

 
喝羊汤

 
生产队有羊群,有专门的羊倌。春天剪羊毛卖了,是队里的一笔收入。但生产队养羊最大的作用,是杀羊吃肉:农民只有年底杀猪,平时过重要节日如端午节,中秋节,生产队都要杀羊。

全村30多户人家,一般杀2-3只成年的羊,出80-90斤肉,按户分,一家二斤左右,够包一顿饺子,就算过节了。我们集体户因人多,算双份,后来人少了,也和社员一样了。

肉可以平均分配,两只羊的头蹄下水,吃“大锅饭”:在生产队的粉房里用大锅煮“羊汤”,全队劳动力去集体喝。

所谓“羊汤”,就是羊的内脏切碎下到一大锅水里煮熟煮烂,只放盐,吃羊的鲜味儿。羊汤熬好,上面漂着一层绿草末子——农民说:“羊只吃草,不脏……”所以洗羊肠很马虎。

集体喝羊汤,是农民的节日,有期盼,有热闹,有美味,所以从杀羊开始,村子里就洋溢着节日的气氛。等到一大碗羊汤捧在手,吹吹上面的草末,呼呼噜噜地喝下肚,生活就无比美好啦。

我们集体户全部是劳动力,所以我们派俩男生,端回一大盆,在户里喝。但我们还是接受不了上面漂着的“肠瓤”,耐心地潎出去上面那一层,然后才一人一大碗。羊汤极其鲜美,一是刚杀的羊,内脏下锅时还热着;二是除了盐,没有任何调料,完全是羊的原味儿;三嘛,自然就是多日无肉后闻到肉味儿的“六神无主”……所以,喝羊汤,是老乡们的节日,也是我们的节日。

离开农村多年,我一直喜欢喝羊汤,每到冬天,隔些天去市场买一套羊下水,自制羊汤。做好后,连汤带里面的杂货盛一大碗,慢慢细嚼——里面的心,肝,肠,肚,肺,都极有嚼头,且越嚼越香,百吃不厌!但羊汤,再也没有喝到农村那么鲜美的了,不知是不是缺了上面的草末子?——已经被一大把芫荽替代了……
 

这是网络版羊汤(很像后来自己熬的),羊杂块大且汤少。那时僧多肉少,羊杂少而碎且汤多,是名副其实的“喝羊汤”

 
吃大牲畜

 
农村的大牲畜,包括马,牛,驴。大牲畜是农民的重要生产工具,是集体财产,吃到它们的肉,都是由于意外。

吃牛肉,一定是牛出了状况,或者病了,或者受了重伤,一旦出现这样的事,生产队算重大损失,所以虽有牛肉吃,但人们并不开心。

吃马肉也是如此,受伤,生病,只好杀了吃掉。但马肉并不好吃,肉丝粗,太瘦,没有香味儿。后来总是有人买牛肉时担心买到以马肉冒充牛肉者,我暗笑:懂不懂啊,养马成本远高于养牛,有什么必要用马肉冒充牛肉?再说,马肉和牛肉颜色纹理都不一样,怎么能冒充?

大牲畜中最好吃的是驴肉。民间早有“天上龙肉,地下驴肉”的说法,“龙肉”,别说吃,咱见都没见过,驴肉可是名不虚传:肉质细腻,香而不腻。

驴在农村作用非常大,可拉车,可推磨,可种地,可负重,兢兢业业,任劳任怨,但致命的是,胆子特别小——“驴脾气”“耍驴”,纯属嫁祸,驴们哪,比窦娥还冤!

当地有狼,夏秋少见,大概不缺口粮;冬春捕猎不易,狼打起了驴的主意——马和牛,狼不敢惹;猪都在圈里,因有狼出没,老乡家的猪圈都很牢靠。

读书时就烂熟“黔无驴,有好事者船载以入。”那头驴,还是有点胆量的,面对森林之王,竟“不胜怒,蹄之……”我们生产队的驴没有一头面对狼时,敢“不胜怒”——每次被狼掏了,连饲养员都没听到一点动静,估计见到狼就吓瘫了。

幸好狼不多,好像从来没有结伴行动的,所以狼吃掉内脏后就心满意足地走了。每次都是在山坡上发现那胆小鬼的遗体,于是,全村分吃驴肉!

驴肉一点邪味没有 ,可煮了蘸蒜泥吃,可剁了包饺子——蒸饺,鲜美异常。怎么吃,都是一顿难得的美味!所以,每当馋肉,又没有吃肉的机会时,我们常常念叨:狼怎么还不来呢。


插队第二年,吃得面如满月,春节回家,家人竟然不认识我了

 
吃小虫子

 
从小就听父母说天津人心仪的一道美食:烙饼炒蚂蚱。一直不懂那些小昆虫如何上餐桌。在农村,我们也吃了过去想都不敢想的东西:蚕蛹。

插队第二年春,山上的柞树放叶了,我们上山放蚕。蚕种都黑黑的,像一只只小蚂蚁。和蚕种一起放到树叶上的,还有拌了农药的粮食,据说那是给其他虫子准备的“食物”,我们还不懂,因为蚕种只吃树叶。我们每人顶着一个大笸箩,边走边把蚕种和粮食放树叶子上。

小黑虫一天天长大,身体的颜色也在慢慢地发生变化,渐渐地长大,渐渐地变绿……成虫阶段,蚕是透明的绿色,肥肥的。这个小东西,极其软弱,树上任何一种小虫都敢欺负它:一只小咬,落在它身上,它只会摇头摆尾,完全是无可以奈何。这时我们才明白为何一起放树叶上的还有带农药的粮食——它的天敌太多了。也明白为何称它们为“蚕宝宝”——太娇嫰了,没有任何自卫能力。

夏天,还要上山,因为叶子已经吃没了。从树上把蚕宝宝放头顶的笸箩里,然后 换一座山头,把宝宝们放树叶上,继续它们的“蚕食”。

秋天到了,有蚕的树已经白了——蚕宝宝变成蚕茧了。还是一人一个笸箩,收蚕。然后是妇女们坐在社房子剪开蚕茧(这是生产队一项经济收入),剥出蚕蛹——绿色的蚕宝宝已经变成一只褐色的胖胖的虫子了。再然后,按户分蚕蛹。

我们看着盆里的蚕蛹,不知道如何下口。听说,非常美味;听说,营养价值非常高。

按照老乡的指点,蚕蛹加一点盐炒熟了(煮也可),屋里弥漫着一种特殊的香气。我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动口。男生先吃了,边吃边喊我们:“快尝尝,好吃!”看他们那表情,不像骗人。我小心翼翼地拿一个,掰开,里面的肉是白的,里面有一个黑色的“芯子”,细看,是个扁扁的黑虫子,赶紧扔了……然后把整个蚕蛹放嘴里细嚼。真的,真是特殊的一种味道儿,吃一个,便口颊生香——从未体验过的一种香味!

老乡说,蚕宝宝阶段也好吃——吃那大绿虫子,还是没有勇气;老乡说,里面的东西别扔,也好吃,想那黑虫子,也没有勇气。

从此,我结识了一种新的美食,并成为我的终生最爱。我的女儿吃饭极其挑剔,但在我的言传身教之下,竟然敢吃并爱吃,在她的同学中成为佳话。

油盐炒蚕蛹

 
吃在秋天的田野

 
熬过了不堪回首的夏锄,迎来了令人向往的秋天。

初秋的活相对轻松:瓜园摘瓜,果园摘果,跟大车去公社卖瓜果,天天混个肚圆。“放秋垄”——把谷地玉米地的草都提前杀害,让它们不能传宗接代。“码羊草”——夏天割的草此时已晒干,码成垛。秋天的大地,到处是可吃的东西。歇气儿了,燃一堆火,拔半黄半青黄豆棵子扔火里,烧;掰几穗半老不嫰的玉米,烧;抠几个半大不小的土豆,烧.....过一会儿,把火扑灭,大家围过来,在灰堆里扒拉。抓一把豆子,吹吹,把灰吹了,塞嘴里嚼,半生不熟,香!抢到一穗玉米,外糊里生,津津有味地吃,香!土豆只熟了一层,啃完吧吧嘴,香!


秋天的菜地


个个嘴巴是黑的,脸是花的,你笑我丑,我看你也一样。去归流河边捧起水洗把脸,顺便喝几口,清凉的河水略带泥土味儿,喝得舒坦!路过萝卜地拔个萝卜,脆脆的;遇见白菜地掰个菜心,甜甜的.....干一天活,吃个半饱。

秋天,有无数可回忆的苦与乐:既有拔豆子被豆荚扎得右手血肉模糊,掰玉米双手满是口子的惨不忍睹,也有瓜园摘瓜,果园摘果的轻松惬意;既有十月下旬跳进已结薄冰的沤麻池洗麻的冰冷恶臭,也有割葵花带回最饱满的葵花籽回户里炒吃的口颊生香(我们称“贼香”——偷回来的)。

秋天的田野,是“吃货”的天堂。

收割后的田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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