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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丨韩晓秋:带着爱人,回乡下看看

韩晓秋 新三届 2020-08-25



  作者档案

作者近影


韩晓秋,1956年生,1974年高中毕业后插队,1978年春入吉林白城师范学院中文系读书,终身从事高中语文教学工作,高级职称 。2003年罹患癌症,2016年复发并转移,病重后开始在《写在生命最后的日子里》总题目下写回忆录。目前已完成“我的家庭”,陆续在《北部湾文学》发表。


原题

带着爱人,

回乡下看看



作者 | 韩晓秋

            

作者近照


2000年初,丈夫随我之后调转到海拉尔,并安排到职业高中,至此,我俩的寒暑假终于同步——之前他在铁路机务段,我暑假他暑运;我寒假他春运——于是我们决定利用这个寒假,回我插队的村子看看。安排这个时间,主要是听说兴安盟经历了1998年大水之后,又经历了1999年虫灾,农民生活困顿,我决计去过春节。丈夫一贯支持我的一切革命行动;女儿小,没有发言权,事情就这样定了。

 

给姜叔姜婶(我在农村时一家人待我极好)去信说了我的打算。回信很快,姜叔一家“又惊又喜”,与我定好了回乡的日子。姜叔说,年猪晚点杀,等着你。我知道,晚杀一天都是损失,催肥猪需要粮食啊!


冬天的田野

 

我们回到乌兰浩特,做回乡准备。给姜叔姜婶各买了两套内衣内裤,两套线衣线裤,每人一件毛衣外套,每人两双袜子。过年的奶糖,花生(葵花籽农村有),白酒,白糖,鞭炮,春联……

 

弟弟当时已经是科右前旗邮电局局长,他派了一辆下乡时用的客货两用车跟着我去了粮店。白面50斤装12袋,大米50斤装12袋,豆油5千克装2桶,挂面20斤装2箱。另外把丈夫近年发的没有穿过的劳保服如棉大衣,铁路员工服,大头鞋,皮手套等都带着了。临走前二姐和弟媳又收拾了一些旧衣物,各自包了一大包,让我们一起带走。


1998年回乡,在姜叔姜婶家


1998年回农村,在胡大娘家


腊月二十五,弟弟开车送我们回乡下。车开到归流河,有路卡。弟弟总跑乡下,执勤的都认识他了。看见我们车,走过来,瞟一眼车里又是米又是面又是油,随口问:“韩局,又去扶贫?”弟弟笑笑:“这次不是,我三姐去农村探亲。”“哦,你家农村有亲戚?”“不是,去她插队的屯子,在阿力得尔。”那年轻的警察听到这,认真的看了一眼坐在副驾驶座位的我:“哦,知青,难得,农村穷啊……”

 

到达村子时,已近中午,我们先到姜叔家。姜叔姜婶已知今天我们到,做好了饭等着我们。我们先没吃饭,让姜叔坐副驾驶,领我们去各家(毕竟已离开20多年,住房有变化,1998年回来,赶上了大雨,只待一天就走了)送粮食:姜大娘家、盖大娘家、胡大娘家、任大娘家,姜大哥、姜二哥、胡大姐……他们的家曾在最艰难的岁月里给了我最宝贵的温暖:哪怕是新采来蘑菇炖个土豆,新掰了几穗玉米蒸个窝瓜,刚磨好的玉米面贴饼子,包了给孩子都舍不得吃够的粘豆包,也打发孩子喊我去尝尝。


农村炕

 

送了10家,每家一袋大米,一袋白面,收获了一连串的感谢,并都说:“知道你回来过年,大家都盼着呢。”乡亲们不知道,他们对我的恩情是我一生都报答不尽的。

 

我们回姜叔家,卸下东西,吃午饭。我注意到,酸菜缸上放着半爿猪肉——刚刚不久才杀猪!而常年,肥猪12月底就杀了,为了等我,姜叔家的猪一直养到腊月底,得费多少粮食啊!

 

午饭后,弟弟开车回乌兰浩特,约定正月初六来接我。走之前,弟弟看着姜叔家低矮的草房,简陋的家什,烟熏火燎的灶房,问我:“真留下?东西都送到了,跟我回去吧?”我拒绝了,说好过春节的,怎么能反悔呢!


春节在姜大哥家


春节和任老师夫妇(左一左二)


从下午开始,姜叔家就络绎不绝了:姜大哥,姜二哥,春花家二哥,胡家明,胡家春,任老师。来的中心意思就一个:安排哪天到我家吃饭!掐指一算,共10天。姜叔姜婶坚持大年三十和初一哪也不能去,必须在家过。这就剩8天。我还计划必须有一天去公社看望两个人:周叔叔和张嫂子,剩7天。最后只好把一家招待一天变成一家招待一顿,七嘴八舌之后总算意见一致,又确认一遍哪天去谁家不见不散之后才慢慢散了。


1998年回乡在姜书记及大娘家


1998年回乡与胡大姐(右二)盖大娘女儿(左一)


晚上,姜叔姜婶试过了新衣,过目了所有年货。姜婶泪涟涟地说:“秋哇,你们不来,这年过不去啦!”我大吃一惊,我知道农村连续两年遭灾,但听说1998年没收农业税,怎么就年都过不去了?姜婶哽咽着说不下去。


姜叔边卷着旱烟,边慢慢地告诉我们:“去年大水,甸子地没收成,口粮全指着山地的收成。说不收农业税了,大家伙高兴啊。谁曾想,今年庄稼又被虫子祸害了,粮食收不多也就罢了,收税的来了,竟然一起收去年今年两年的!”我闻所未闻:一起收两年农业税,又不是丰年,农民咋活呢?


姜婶平静下来,接过来话头:“秋哇,你不知道,跟以前闹胡子一样,进院来要粮食,没有就抓牲口,连鹅都抓呀!”说着,又哭了:“到我家来掐电,说我们没交电费。我求人家:青年(我们知青在农村时都被称为“青年”)要来过春节,没有电咋弄呢,这才又宽限我们几天。”我急忙把带来准备给两位老人家的“压岁钱”掏出来,交给姜婶,明天赶紧交上电费。姜婶拉着我的手,泪流满面:“秋哇,你来了,咱家的年就好过啦!”我心又酸又痛。


春节在胡大娘家,大娘是农村少见的有文化人


之后在农村的日子里,便是后来被丈夫“谈虎变色”的“醉生梦死”的几天——农村的“年”是极隆重的,再怎么困难,年是要尽量过好的。我们来,乡亲们更是倾其所有招待——每天赴宴,每顿喝酒,把丈夫喝到这顿酒还未醒,下顿又开始了!我在《家有“憨”夫》中描述了他这次回乡的经历,他用他的“实诚”换来了乡亲们的一致好评:“韩晓秋嫁了个好爷们……”

 

与乡亲们的闲谈中知道,姜叔姜婶没有半点夸张,对一起收两年农业税,交不上就抓牲口,农民怨声载道,敢怒而不敢言!


在农村时的同龄人

 

大年初二,姜叔姜婶赶毛驴车,送我们去公社(已经叫“苏木”)。先去看望周叔叔,他是我爸爸内蒙古邮电学校的学生,在农村时,我每次去公社,都在周叔叔家吃午饭。后来我考学被录取,通知书到了公社,因为邮递员一周才下乡一次,他怕耽搁了报到日期 ,于是站在大街上寻找我们大队的人,好把录取通知书及时捎到我手里。

 

我买了烟,酒,准备了“压岁钱”,一路打听着找到了周叔叔家。进屋,屋子坐着好几个老头,还没等我认出来,周叔叔已经站起来:“是不是晓秋?”说着,拉住了我的手。已经分别20多年,我的变化比叔叔的变化应该更大,叔叔看出我的惊讶:“混都冷(我插队的村子)青年回乡过年,我们这里都传遍了,我一打听,是你,我就知道你准来看我,果不其然,刚才你一进院子我就知道是你来了!”叔叔依旧身材高大,声如洪钟。


旁边几个老头七嘴八舌:“你老周有口福,青年都给你拿酒。”“走这么多年还想着回来看看,真不错。”周叔叔越发兴奋,满面红光。我告诉叔叔,不论走多远,我都忘不掉叔叔当年对我的照顾。周叔叔留我们吃饭,我婉拒了,因为还得去张嫂子家。


在公社那天,和胡大娘盖大娘的子女们


和胡大娘家的倆儿媳妇


张嫂子是姜叔的亲妹妹,叫姜秀芝,按辈份我们该叫姑姑。但我们插队时她是个年轻媳妇,被队里指定做我们集体户贫下中农户长,又住在集体户后院,于是她家被我们踩成平地,我们以“嫂”呼之。

 

张嫂子丈夫是独子,文革前大学生,毕业时正文革期间各地武斗,老父亲怕出事,坚持儿子回农村,结果成为公社中学的物理教师,我能被选拔做民办教师(从此决定了我的职业走向),是他的推荐。当时吉林师大在乌兰浩特办中文短训班,给我们公社倆名额,一个给了公社中学,另一个没定。张老师每周骑自行车回家与公社教育组组长(家是我们大队七队,我们在三队)同行,他说我们队集体户有个姑娘,读书不少,口才也好,是个当老师的料。一句话,学习的指标给了我们大队,指名韩晓秋去短训班。


农村饭

 

我给张老师买了烟酒,给嫂子买了衣服。在张嫂子家吃午饭时,张老师认真地跟我说:“晓秋,你这次回来,全乡都知道了。在咱公社插队的知青,连乌兰浩特的带天津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只有你回来看我们了。”张老师说到这,竟哽咽了。张嫂子接着说:“从听说你要回来,我哥我嫂子一边高兴一边犯愁,说咱除了杀猪,拿啥招待人家呢?人家还带着爷们来。我就说,韩晓秋来过年,肯定不用你们破费,你们愁什么!”边说边回头问姜婶:“我说着了吧?”姜婶又抹泪了:“孩子想的周全,连炮仗对子都带来了。”


和姜大娘胡大娘家女儿,都是我的学生


和任大娘家女儿,我的学生


正月初六,弟弟如约开车来接我们。这天早晨,乡亲们陆续来到姜叔家,拿着大豆,黄米面,豆包,粉条,干蘑,沙果干,胡大娘家竟然抱来一个猪的后臀,送行。

 

依依惜别,无数的叮嘱,无数的祝福。

 

车子开动了,乡亲们还是跟在后面。渐渐的远了,我终于再也克制不住忍了一早晨的眼泪,回头看看高胜,他早就泪流满面了。


这次回乡,与学生们聚会


写在本文之后:


2003年,取消了农业税,在新闻中听到这个消息,我哭了……

 

回来后我写了这次回乡见闻,发表在哈尔滨铁路局机关报(各站段领导的必读),当时我们学校还没有归地方。不久后,分局党校邀我去上课,给来自各站段领导讲职业操守(是不是?有点模糊)。课讲完,我整理教案,主办人站起来大声说:“各位领导,你们读过不久前《哈铁报》登的《带着爱人,回乡下看看》那篇文章么?”下面立刻有几个人回应:“看过!”他接着说:“我们今天请的韩老师,就是那篇文章的作者韩晓秋。”教室有片刻寂静,忽然,有人带头鼓掌,接着,全教室的人都鼓起掌来。我窘迫地站在前面,完全没有了刚才讲课时的落落大方。

 

这几年,当年的知青——有当地知青,也有天津知青 ,陆续退休,开始成群结队回插队的地方,怀旧,寻找青春的印记。我回农村,非为怀旧,亦非寻找青春,我忘不了在那个生活艰辛的年代里,乡亲们给予我的父母兄弟姐妹般的温情。


初稿:2000年4月

再稿:2019年4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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