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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百家|| 潘知常:美学的奥秘在人——生命美学第一论纲

潘知常 文艺论坛杂志社 2024-02-05

潘知常  著名美学家、红学家、战略咨询与策划专家。南京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南京大学美学与文化传播研究中心主任;长期在澳门任教,陆续担任澳门电影电视传媒大学筹备委员会专职委员、执行主任、澳门科技大学人文艺术学院创院副院长(主持工作)、特聘教授、博导。




美学的奥秘在人——生命美学第一论纲

文/潘知常





















摘 要:生命美学诞生于1985年。在36年的漫长探索中,它已经逐渐形成了自己的基本思路:美学的奥秘在人—人的奥秘在生命—生命的奥秘在“生成为人”—“生成为人”的奥秘在“生成为”审美的人。或者,自然界的奇迹是“生成为人”—人的奇迹是“生成为”生命—生命的奇迹是“生成为”精神生命—精神生命的奇迹是“生成为”审美生命。再或者,“人是人”—“作为人”—“成为人”—“审美人”。因此,生命美学对于审美生命的阐释其实也就是对于人的阐释。生命美学关注的不仅仅是审美活动的奥秘,而且更是人的解放。

关键词: “人是人”—“作为人”—“成为人”—“审美人”






















生命美学出现于1985年,是新时期以来较早破土而出并逐渐走向成熟的美学新学说。而且,与实践美学(1957,李泽厚)、超越美学(1994,杨春时)、新实践美学(2001,张玉能)、实践存在论(2003,朱立元)……一起,犹如海德格尔对于“哲学的合法完成”的孜孜以求,生命美学也孜孜以求于美学的“合法完成”。一个民族要真正站起来,其中就必然隐含着要在美学上也站起来,也要成为“思想中所把握的时代”。而且,也犹如黑格尔所声称的“哲学家论证了人的尊严,人民将学会享有这种尊严,将不再只具有受践踏的权利;而是通过自己去争取人的权利。”毋庸讳言,生命美学所希冀“论证”的也是“人的尊严”。

维特根斯坦指出:“只有存在问题的才可能存在着怀疑,只有在存在着答案的地方才可能存在着问题,而只有存在着某种可以言说的东西的地方才可能存在着答案。”美学亘古存在,无疑一定是因为美学的困惑也亘古存在。因此,生命美学实事求是,不唯上、不唯书,不唯教条,在36年的漫长探索中逐渐形成了自己的基本思路:美学的奥秘在人—人的奥秘在生命—生命的奥秘在“生成为人”—“生成为人”的奥秘在“生成为”审美的人。或者,自然界的奇迹是“生成为人”—人的奇迹是“生成为”生命—生命的奇迹是“生成为”精神生命—精神生命的奇迹是“生成为”审美生命。再或者,“人是人”—“作为人”—“成为人”—“审美人”。由此,生命美学对于审美生命的阐释其实也就是对于人的阐释。总之,人,才是美学的主语,美学其实就是在以美学的名义推进人的解放,并且,最终把人失落的本质在美学中归还给人。

首先,美学的奥秘在人(“人是人”、自然界的奇迹是“生成为人”)。

美学所面对的,从表面看是审美的困惑,其实是人的困惑。因此,重要的不是直面“审美”,而是直面“人为什么非审美不可”。因此,破解审美的奥秘就是破解人的奥秘。美学从少年到白头,关注的其实都不是“美”,而是“人”。美学问题不同于文学问题或者艺术问题,是人的问题。这样,就美学而言,美学是什么与人是什么无非就是一个问题的两面。从美学去考察人与从人去考察美学是内在一致的。如何理解自己,也就如何理解美学;如何理解美学,也就如何理解自己。在这个意义上,不难看出,人不但是一种现实的存在,而且还是一种理论的存在。在人类的行动背后,一定存在如此而不如彼的理论根据。它可能是自觉的,也可能是不自觉的,但是却也一定是存在着的。因此人类的觉醒也就一定伴随着理论的觉醒。人一旦自觉到自己是人,是与动物不同的人,也就一定会自觉到哲学,进而自觉到美学。人类的自觉一定是要通过哲学的理论方式——尤其是美学的理论方式去加以实现的。因此,意识到了人是人,也就意识到了哲学。意识到了人是审美的人,也就意识到了美学。美学的自觉,无非就是审美的人的自觉。美学,无非是从理论上解放人,从精神上说明人,无非是以理论的方式再造审美的人。美学的诞生意味着人的第二次诞生——精神的人、自由的人的诞生。而且,人类的未来要借助美学的塑造,人类的未来也要在美学中去求解。当然,这也就是我称美学为生命美学的全部理由。

美学面对的是人类的审美活动,表达的却是对于人类自身的看法。美学为了理解自己而理解审美活动,而且,美学理解审美活动也就是为了理解自己。“生命”,作为本体性的、根本性的视界因此得以脱颖而出。进而,从美学的生命与生命的美学的角度看,美学源于生命;从美学的存在与生命的存在的角度看,美学同于生命;从美学的自觉与生命的自觉的角度看,美学为了生命。试问,这样的美学,如果不是生命美学,那它又是什么?

这样一来,美学的思考就必须从“人是人”开始。自然界的奇迹是“生成为人”,但是,人是自然的产物,但却又是对于自然的超越;人是物,但却又是对物的超越。人什么都不是,而只是“是”。人是x,人是未定性,是“未完成性”“无限可能性”“自我超越性”“不确定性”“开放性”“创造性”。因此,只有人,而并非动物,才出现了“是人”“像人”“人味”“人样”的问题。尤其是,人自身还是神奇的二律背反,因此根本无法用“神性”和“理性”的方式去把握。无疑,这就使得人成为了茫茫宇宙中最喜欢提问的动物。而且,对于人类而言,亟待回答的又何止是“十万个为什么”。例如,“我是谁”?动物显然不会这样提问题。动物是谁,是早已被他们自身物的属性所决定的。人却不同,“人是人“,意味着人的本质不是给定的,不是前定的,也不是固定的,而是由人去自我规定、自我生成的。在自然界的生成之中,只有人能够摆脱一切听从必然、听从本质的动物命运,只有人能够自己主宰自己,自己规定自己,自己支配自己。正如有学者所指明的:人无法忍受单一的颜色、无法忍受凝固的时空、无法忍受存在的空虚、无法忍受自我的失落、无法忍受有限的束缚……因此,也只有人才会去追问“我是谁”,因为只有人才需要自己安顿自己的生命,自己选择自己的未来,自己创造自己的本质。“我是谁”的追问,问的是人的未来,也就是去问人身上所禀赋着的超出动物的所在。这一问,问的不是人的过去,而是人的未来,也不是“人是什么”,而是“人之所是”。由此,也就不难深刻理解康德首先提出的“人是人自身目的”的观点。人无疑是来自非人,或许是动物,也许是神,但是人最终成为人却绝对与非人的力量无关,而是凭藉自身的活动,是自身的活动才把自身造就为人的。人是被自己创造出来的。为什么“狗改不了吃屎”?为什么“狗嘴里吐不出象牙”?道理在此。为什么“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为什么“知人知面不知心”?又为什么对人要“盖棺论定”?道理还是在此。

而这当然也就亟待首先从“物的逻辑”转向“人的逻辑”。36年前,我首倡生命美学之初,也正是从这里起步。在我看来,“见物不见人”的思维方式,是美学研究的大敌。人的存在逻辑不同于物的存在逻辑,显然不宜以“属加种差”的“物的逻辑”去把握。倘若如此,无异于在人之外去理解人,借助外在尺度去把握人。人之为人,突破了物的存在形式,也超越了物的本质规定,如果仍旧以规定物的方式去规定人,就会导致对人的抽象化规定乃至对人的抽象化表达。所谓人的先定本质就是这样出笼的。诸如非人的、抽象的、自在的、先在的、外在的,等等,关注的是本质的前定性、预成性、普遍性、不变性的规定之类“物种”的规定方式。这其实是试图从人的初始本原去理解人,是试图把人还原成为物,从物的根本性质去理解人、说明人,形式逻辑因此而让大行其道。或此或彼,非彼即此,是即是,否即否,排中律、同一律、不矛盾律充斥于众多的美学论著的字里行间。然而,事实上,形式逻辑的方法对人是无效的。不见人、敌视人乃至失落了人,就是它的必然结果。也因此,在美学研究中,人也失落得太久了。生命美学期待的,则是建立一种能够全面理解和把握人的全新的生命逻辑,是从根本上转变美学的视角、拓展美学的视野、更新美学的观念。当然,这也正是我1985年就要在实践美学一统天下、美学界万马齐喑的时候毅然突破提出实践美学、建构生命美学的原因。而且,在我看来,这其实也就是对于美学的非美学困局的克服。美学不但不宜神学化,而且也不宜理性化,而应该生命化,就类似庄子所疾呼的“绝圣弃智”,美学不是神学的婢女,也不是科学的附庸,美学,就是美学。显然,生命美学为自己所赋予的使命也正是:回到美学。



顺理成章的,第二,则是人的奥秘在生命(“作为人”、人的奇迹是“生成为”生命)。

“人成为人”,涉及的是人与物的区别;“人作为人”,涉及的是人与自身的区别。生命进化是自然进化的奇迹,这当然就是:进化为人的生命。在这当中,关键的关键就在于:人的生命存在方式的改变。马克思指出:“一当人们自己开始生产他们所必需的生活资料的时候(这一步是由他们的肉体组织所决定的),他们就开始把自己和动物区别开来。”“个人怎样表现自己的生活,他们自己也就怎样。因此,他们是什么样的,这同他们的生产是一致的。”于是,人的生命开始不再依赖环境而定了,自己的生命活动成为了人类自己的主宰。动物的生命并非自主,人的生命却是自主的。在这个意义上,如果还一定要称人是一种存在,那就一定要立即补充说:人是一种特殊的存在。因为它是一种有自我意识的存在。借助马克思的发现:人是一种存在意味着“人直接地是自然存在物”(马克思);人是一种特殊的存在则意味着人还是“有意识的存在物”。严格而言,后者才是真正的生命存在,也才是生命美学所要面对的生命存在。“自然界生成为人”,“生成”的就是这样的人,因此才“人是人”。当然,这也就从“人是人”走向了“作为人”。而且,这也并不就意味着人就是自然界物种进化的结果,而是意味着人是借助自己的活动才最终得以自己把自己“生成为人”的。

进而,“生成为人”也就是“生成为”人的生命。大自然只塑造了人的一半,人不得不上路去寻找那另外一半,因此人生不是乐园,而是舞台。但是,恰恰又是人在自然赋予的本能生命基础上所创造的属于自为生命这个第二生命才是属于人的特有的生命,只有人在自然赋予的本能生命基础上所创造的支配本能生命的那个生命,才是属于人所特有的生命。这样,从“人的逻辑”出发,不难看到“人的生命”的重要。这是因为,就人而言,不但存在着与动物类似的第一生命的进化,所谓“原生命”;而且还更存在与动物生命截然不同的第二生命的进化,所谓“超生命”。进而,在人的生命这一神奇现象之上,我们看到了一种二重性的现象:原生命与超生命。因此,人的生命是原生命,也是超生命。这就类似于人的生命之中所实际存在着的两重死亡。心脏死亡与脑死亡。心脏死亡是物质生命的结束,脑死亡则是精神生命的结束。所谓“哀莫大于心死”,也说明动物只死一次,人却要死两次。例如,对奥德嘉而言,“根本的现实不仅是我而已,也不是人,而是生命,他的生命”。“生命是个动名词而不是名词。”对于齐美尔而言,“生命比生命更多”和“生命超越生命”。生命是机会,生命是我自己加上我的选择。苏轼也概叹“长恨此身非我有”,王国维则感叹“可怜身是眼中人”。 因此苏格拉底才会说:“不是生命,而是好的生命,才有价值。”“追求好的生活远过于生活。”卢梭才会说:“呼吸不等于生活。”尼采才会说:审美的人有“比人更重的重量”。老子也才会说:“死而不亡者寿”。

在这个方面,中国的中医智慧给我们以深刻的启迪。借助于中医典籍,我在《身体问题的美学困局》一文中说过:单纯的生物学的身体,与其称之为“身体”,不如称之为“躯体”。例如只关注解剖学的医学就被称之为“尸体医学”,因为它把“躯体”误作生命。其实,“躯体”如果有生命,我们可以称之为“身体”,如果没有生命,那只能被称之为“尸体”。“躯体”是不会生病的,只有“身体”才会生病,“身体”生病,那一定就是“生命”在生病。医学难道可以通过解剖“尸体”去了解生命吗?不可能!要知道,病灶并不是病因,而是结果。医生如果借助解剖而知道结果,也只知道去治疗结果,糟糕的效果是可想而知的。因为病因还仍旧存在,只是不断转移而已、不断跟我们玩捉迷藏而已。一味强调身体美学,其实也类似于只去治疗结果,而不去寻找病因。然而,不是明明是生命在生病而不是尸体在生病吗?同样,我们必须牢牢记住:是生命在审美,而不是身体在审美(离开了生命,身体就是尸体)。这就类似一台电脑,“躯体”是电脑硬件,“生命”是电脑软件,所谓“美盲”,究竟是“躯体” 出了毛病?还是“生命”出了毛病?究竟是电脑硬件出了毛病?还是电脑软件出了毛病?身体美学一味在“硬件”也就是“躯体”上“上穷碧落下黄泉”地找原因,这顶多只能算是“头疼医头,脚疼医脚”,却绝对算不上高明。而且,电脑出现了病毒,如果只是把电脑大卸八块,在硬件里去寻找病毒,显然是无济于事的。何况,生命是一个整体,它当然是由局部构成的,但是因为生命缘故,局部却已经不再是局部,就好比头部的病因却不一定在头,脚部的病因也不一定在脚。

而且,人的生命主要是一种精神性的生命存在,借助维特根斯坦的话说:“生理的生命当然不是‘生命’,心理的生命也不是‘生命’。” 它们仅仅只是以“人”的名义注册,但是却与人无关。柏拉图也发现:把桌子拆开以后再重新安装,它还是桌子;但是把一个青蛙解剖以后,却再也安装不起来。因为桌子是部分先于整体,但是青蛙的生命却是整体先于部分。何况是人的生命?这恰恰是因为,人的生命主要是一种精神性的生命存在。例如,植物人就是只有物质性的生命(可以呼吸,心脏跳动),而没有精神性的生命。所以,克尔凯戈尔才会说:“人的基本概念是精神,不应当被人也能用双脚行走这一事实所迷惑。”奥特和舍勒也才会说:“人的存在是精神的存在。”人是“生命”和“精神”的统一体:“虽说‘生命’和‘精神’有偌大的本质差别,然而这对原则在人身上是相互依赖的。”显然,在这里,亟待把“生活”与“活着”区别开。“活着”并不是生活。所以,才“人各有命”,也所以,人有做人之道,但是动物却不必有做动物之道。这就类似于生命美学为人之为人所下的定义:人是动物与文化的相乘。而且,人作为“会思想的芦苇”,其生活“必需品”不仅仅是面包,还有尊严。或许,这才诱惑着尼尔·波兹曼在《技术垄断》一书中强调:技术能够告诉我们心脏什么时候开始跳动、宫外孕的胎儿有多高的存活率等等知识,但它永远无法为“什么是生命”这样的疑惑给予真正有意义的解释,更不能回答“人生的意义究竟是什么”这样的问题。可是,“我们怎能活着而不理会这些最大、最重要的问题呢?这世界从何而来往何处去?字宙间的最后力量是什么?生命的根本意义是什么?”   



继而,第三,当然也就是:生命的奥秘在“生成”(“成为人”、生命的奇迹是“生成为”精神生命)。

然界进化为人的关键是进化为生命。然而,生命之为生命,又十分复杂。

首先,人的生命离动物很近,离上帝不远。人们常说的“一半是魔鬼,一半是天使”,无疑也并没有道破其中的真相。不过,人们也在逐渐自觉的是:“人的生活并不遵循一个预先建立的进程,而大自然似乎只做完一半就让他上路了。大自然把另外一半留给人自己去完成。” 人不是生来就是人,而是必须去“做人”,但是,好的生命,坏的生命……真假、善恶、美丑……其中存在着各种的可能性。可能成人,也可能不成人。例如,“禽兽不如”的生命也是生命,“道貌岸然”的生命也是生命,甚至,“学坏容易,学好难”。 因此,此生命即非彼生命。“人类学家把这一特殊进程称为幼体延续(neotenia),意思是,我们人类诞生得显然太匆促,还没有完成全部进化就来到了这个世界上。我们就像是还未煮熟的粮食,在成为盘中餐之前,还要在微波炉里加热十分钟,或者在出锅前再多煮上一刻钟……某种意义上,人类出生时还都不成熟。” 而且,“人的自我完善并不必定意味着在一种极其肯定的意义上完善。它只意味着,人使自己完善起来并给自己以确定的形式。这可能是某种高级的或低劣的形式、丰富的或贫乏的形式。正是因为人的本质取决于他自己的决定,他才天生就是一种处于危险中的存在。既然动物不对它自已负责,那么它确实就不能高于自然为它选定的形式,但也不能低于这种形式。然而,人有一个更大的范围。正如古人已看到的,知识和德行的可能性也包含着错误和罪恶的可能性。人可能把自己提升为一种值得敬慕的、令人惊奇的事物,但‘腐败了的最好的东西就是最坏的东西’(亚里士多德);人也可能利用他自我形式的能力而‘变得比任何野兽更野蛮’,像尼采所描绘的在人眼中的类人猿那样,在处于一个更高水平的人看来,人是‘笑料,是丢脸的东西’”。因此我们在历史上看到了著名的“克里希那穆提之问”:什么才能够从根本上改变人类的残暴、终结人类经历的战争以及人们冲突不断的生活?在这当中,其实也就包含着对于从“生不为人”向“成长为人”的追问。人的“非专门化”以及“人基本上是开放着的可能性”“人本身即无明确的稳定性”, 于是,正如美国学者赫舍尔所发现的:人的存在总是牵涉到意义,他可能创造意义或破坏意义,但他不可能脱离意义而存在。显然,人的生命之为生命,也并非只是积极意义上的,同时还存在着消极的形式。

其次,人的生命又不但没有先在的本质,而且还没有后天的本质。永远都只能是在路上,永远都不断置身生成的过程之中。只有“盖棺论定”,也只能“死而后已”。在人的生命活动之前、之后、之外,都没有人的本质。一切的一切都是人的生命活动造成和生成的,人是人自己的生命活动的作品。也因此,人之生命也就不再仅仅只是为生命本身服务的,而且还更是为创造生命这一更高的目的服务的。正如古希腊诗人品达(Pindar)所谓的“成为你自己”。换言之,人的生命的本质并不是给予的,也不是前定的、固定不变的,而是由人自己的生存活动创生并且处于不断变化中的“自我规定”。 什么样的“人”(person)才是“人”(human),亟待人自己通过自己的活动去创造、去完善、去实现。实现自己的目的,这是一种与物种的必然本性彼此对待的人之为人的“自由属性”。“何处是归程,长亭更短亭。”“只问耕耘,不问收获”。就正如朗格指出的:在生命过程中,每种生命体都会以一种“必然的形式”即“永恒的形式”存在下去,生命物质总是要获得形式的永恒性。但形式的永恒性不是它最后的目标,而是一种不停地追求又总是在每时每刻已经达到的目标。因为这一目标完全依赖“生命”活动。而“生命”本身是一个过程,一个无休止的变化。如果生命停止,它的形式即行解体——因为永恒是一种变化型式。

其中的奥秘无疑是:生成!

希腊神话中最具意义的一幕之一,莫过于爱比米修斯在为人类安排未来的时候竟然什么都没有给予,以至于对此实在看不下去了的普罗米修斯立志要为人类盗取点什么。“我们天生为人,但这却是不够的;我们还必须付出努力真正变成人。” 人无疑来自非人——不管来自动物还是来自神,其实都是来自非人,但是,人之所以能够成为人,却并非非人的力量所致,而是主要凭藉自身的活动。人是自己把自己造成为人的。在这里,“生成”才是关键。“生成”,是人为自己所找到的真实本性。“生命在于行动,而每一个片刻我们都必须决定我们所采取的行动,人面对着他的环境犹如钢琴家面对着钢琴的琴键,虽然这架钢琴所发出的音响是固定的,但他却可以弹奏出变化无穷的旋律,而人生的戏剧便是人必须经常演奏,因为一旦他停止了触键,便意味着他停止了生活。” 

因此,“人生自古谁无死”,是与动物的相同,“留取丹心照汗青”却是与动物的不同。其中的根本转换,就在于人的“生成”。因此,与神学世界、科学世界不同。在生命美学看来,人之为人的本性不是给予的,也不是前定的,而是在人的形成过程中自己创生的。人之为人的规定,不应该在人自身之外。如前所述,人是被人自己的活动造成为人的,因此,也就只能从人自身的活动去认识人的本性,这就是康德首先开始提出的“人是人自身的目的”。这意味着,美学的思维方式发生了一个根本的变化:人不再被看作纯粹的被造物、也不再按照物种规定去理解人性,任何从外在的方面去寻找人的生成根源的努力都终将一无所获,转向从人的自身活动去理解人之为人,才是唯一的正途。这样,承认人的本性是由人自己的活动造成并随人的活动而不断变化,就是唯一的选择。人怎样去创造自己的生活,人也就有着怎样的本质。人是被人自己的活动造就为人的。“是”与“应是”, 生命的“时间性”“超越性”和“创造性”,因此而成为了被关注的重点。“本质先在原则”的“前定本质论”“实体本质论”和“本质不变论”被统统拒斥,“生命活动生成论”得以脱颖而出。从“本质”到“生成”,则是其中的关键转换。人是自我生成的。不但是创造的,而且,人的本质也唯有在创造中才得以绽放、确认、呈现、展开。这决定了人只有借助“生成”才能够凭借一己之力独自去完成大自然留给人的另一半工作。“人是人的作品,是文化、历史的产物”,因此,费尔巴哈提示:“真正的哲学不是创作书而是创作人。”同样,冯友兰也提示:“学习哲学的目的,是使人能够成为人,而不是成为某种人。”在此意义上,所谓美学,在生命美学看来,无疑同样不是“创作书”而是“创作人”,也同样不是“成为某种人”而是“使人能够成为人”。

作者单位:南京大学美学与文化传播研究中心)

(此为节选版本,文中注释已省略,全文请参阅纸质刊物)



刊于《文艺论坛》2022年第1期 

如需转载,须经本刊编辑部授权 



实习编辑|陈媛

责编|佘晔

审核|孙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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