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尔也:汪云端

尔也 鸿渐风 2023-04-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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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云端

文/尔也
 
我小时候记忆力就比较好,街坊邻居常笑话我是“饿狗子记得千泡屎”。在这“千泡屎”中,有一“泡”真不能算作“屎”,因为“这泡屎”太美了,估计是凤凰下的蛋。她,就是汪云端。
在我不长的读书生涯中,对所有的女同学早没啥印象了,唯独“汪云端”三字,就像一把锋利的刀,在大脑储存信息的芯片上镂刻了一条深深的痕印……
我家与汪云端家距离很远,她住南门桥头,我住城内四牌楼,少说也有两里路。虽然同在“三小”读书,她是高年级的大孩子,我不到十岁,只读二年级。为什么对她能有如此深刻的印象呢?其一,她的名字好听。那时我不知道“云端”是什么意思,大同学说“云端”就是在高高天上的云彩里,是的,汪云端不就像一朵在云彩里穿行的白莲花吗?其二,她是全校鹤立鸡群般的最漂亮女生。个子较高,有红有白的鸭蛋形面庞,两只黑黝黝的长辫子,一双忽闪忽闪的眼睛,是老师们最为欣赏和喜欢的校花。其三,她是学生会主席,人拿不出手、成绩不优秀的能当学生会的头吗?


每次学校开大会什么的,总是汪云端整顿队伍,奇怪啊,怎么不是体育委员呢?
她站在操场的土台上,发布“立正、稍息”的命令。队伍安静后,她“发歌”我们唱,那时候唱的是《你是灯塔》《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她领唱首句歌词,就像翱翔于云端的百灵鸟展开了银铃般的妙喉。接着一声“预备——唱!”,随着她双手挥舞的节拍,吼出来的却是我等五音不全的如哗啦哗啦流淌的溪水。“停!”她猛一挥手,声浪戛然而止。“再来!”在她“引吭高歌”的命令下,歌声再起……
我不爱唱歌,如南郭先生滥竽充数,嘴动而不发声;眼睛只注视着她那随着双手舞动而左右摇摆的两只乌黑的发辫,多么像一只在云端里翻飞的燕子……


在学校里,她是为老师宠爱倚重的白天鹅,我等是不被老师正眼相看的丑小鸭,地位悬殊,反差极大啊!
尽管汪云端是相貌出众成绩优异的学生会主席,我虽然没上过大学,也历经过几个学校,也见过比她更漂亮、板眼更大的学生会主席,奇怪的是除汪云端之外都早已忘得一干二净。为什么近七十年了,总记得这个连话都未曾说过一句,人家肯定对我毫无印象的汪云端呢?这是因为在她的身上发生过一件只有在电视剧里才能见到的稀奇、突然、恐怖,惊心动魄的大事。
大概是1952年阳春三月的时候。一天下午,突然响起了集合铃,同学们纷纷向操场跑去,站到各班的队伍里。又是汪云端在土台上“立正稍息”地发号施令,我们的脚步随着她的口令发出“呼呼呼”的声响。队伍整顿好后,她很有礼貌地向教导主任陈远明老师鞠了一躬:“请陈主任讲话。”一向威严的陈主任今天更威严了,他刚一开口,同学们就知道了是去天门中学广场参加公审会。不用上课,去看枪毙人,别提多高兴了,一个个手舞足蹈,队伍里顿时乱哄哄的一片。
“肃静!”,只见汪云端使劲地一挥右手,全场顿然寂静无声。陈主任讲了几句简单的话后退下,汪云端走上前说道:“今天是去参加一个严肃的大会,请大家注意组织纪律,不要影响学校的形象。”然后发口令:“立正!二年级在前,左转弯,起步——走!”除一年级同学太小不参加外,全校近200个学生跟在我们二年级屁股后头,浩浩荡荡出樊关口,向天门中学广场走去……
来到广场,只见黑压压的人群井然有序地站在用石灰写了“工人代表”“农民代表”等的白线框里。汪云端配合老师指挥我们对号就位,席地而坐。
广场的北面是一个经常演戏开大会的舞台,中间摆着一张长条形桌子,蒙着天蓝色的桌布,那时候没有麦克风。舞台上方正中挂着一个红会标,四个用白纸剪的大字“公审大会”赫然醒目。“公审”就意味着枪毙,怪吓人的,不过我们参加过好几次这样的会,也见怪不怪了。


小孩子的手脚总是不安分的。大会还没开始,热闹还在后头,先玩会再说。女同学用小石子“吃子”,男同学就地取材玩“告状草”。操场上有很多这种草,茎比较长,韧性较大。“告状”的双方各自扯一根,打个“活扣子”,与对方的草穿连在一起,嘴里喊着“告一状,二百五,告到衙门打屁股!”然后“扯起来”一扥,哪个的断了,赢家就将他的屁股狠狠地打一下。
正当我们“告状”“告”得难解难分的时候,人群开始骚动,纷纷站了起来。凭经验是犯人被押上台,好戏要开锣了。我们立即扔掉告状草,将目光投向舞台。由于个子太矮,就踮起脚来看。只见全副武装的公安战士押着一长溜犯人从后台走了出来。当我们正在数“一,二,三……”的时候,突然听见“哇!”的一声尖叫,紧接着的是嚎啕大哭。这声音就在我们队伍里,大家立即将目光从舞台转移到哭声发生处,没料想竟是汪云端!怎么回事呢?难道是病了?只见两个女老师正与她小声地嘀咕着什么,然后牵着耸肩抽泣涕泗滂沱的汪云端走出了队伍。没想到白天鹅在痛哭的时候,也变成了丑小鸭啊……
这时有消息灵通的同学悄悄地说,犯人里有汪云端的父亲……
汪云端走了一会儿后,公审大会正式开始了,说是公审,其实就是宣判。一个当官模样的人讲了几句简单的话后,就由那个瘦骨伶仃的法院朱院长宣读判决书。判决书的最后一句话都是“经荆州专署人民法院批准,判处死刑,立即绑赴刑场,执行枪决!”,话音刚落,公安战士立马杀气腾腾地将犯人押下台来,向舞台后面不远的刑场急匆匆的走去,气氛紧张到了极点。那时候不兴挂牌子,也不插“斩标”,我们也不知道哪一个是汪云端的父亲。接下来是七八响清脆而凄厉的枪声……
由于有老师压阵,我们不能去刑场看最精彩的曝尸示众,非常遗憾。
大会结束,也不见汪云端指挥了,陈主任板着面孔说,就地放学,各自回家,不准乱跑。
在回家的路上,我和发小安二、毛二不约而同地掉头转向,朝南门桥头飞奔而去。
记得汪云端的屋在“田林记”对面转角处,即后来银行所在的地方,当时好像隔壁是一家饭馆。汪家门口围满了大人小孩,只听见里面发出了凄惨的哭声,我们也不敢进去……


无可奈何花落去。此后,汪云端再没来上学,一个如天使般漂亮聪明的学生会主席,就这么销声匿迹了。
好几天后,听南门桥头了解汪家情况的同学说,他们回安徽老家了。啊,她是安徽人啊,为什么不是外地口音呢?那个同学说可能很小就随父母来到天门了,甚至是在天门出生的。据说汪云端的父亲在天门干什么“公事”,是政府部门还是军队里的呢?不得其详,反正是个应该镇压的历史反革命分子。
这件令人毛骨悚然的事,终于在同学们的心目中逐渐平息了,汪云端的美好形象也开始在人们的记忆中淡化……
汪云端回安徽后的命运如何呢?不可能知道,只能猜测。如果她运气好的话,如此优秀的学生是可以考上大学的,因为她年长我们几岁,那些年政治环境比较宽松,也可能成为翱翔于云端的仙鹤神鸟。如果遇到了那些极左而不按政策办事的基层干部,要么下农村修理地球,要么趁早嫁人,成为一辈子背着黑色十字架永远不能“抻眉”的可怜虫。汪云端是展翅飞向了云端,还是折翅杀羽后跌进了地狱,那就看她的造化了。
汪云端只大我几岁,要是身体健康的话,应该还活着。这个八十出头、正向最终归宿蹒跚而去的老太婆,还记得天门中学广场上的那可怕而揪心的一幕吗?
2020.6.11

(责编:糊汤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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