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尔也:执子之手(诗三首)

尔也 鸿渐风 2023-04-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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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诗】

执子之手(诗三首)

尔也


                    一、轮椅


我推着如“老佛爷”出行的凤辇

在愁云翻腾的雾海里游弋

老伴躺在虚幻的迷蒙里

脸上呆滞出莫名的笑意

车轱辘闪烁着旋转的贼笑

似乎在奚落我自讨苦吃


四年前的大年除夕

老伴中风准备手术

同乡的主刀医生推心置腹

试探我坚守道德人伦的定力             

这个病

要么一刀了断要么麻烦不断

意谓选灵车还是选轮椅?

鬼门关前作决断

一句话惊怵出冷汗淋漓

“轮椅!”             

天空中炸响了一个霹雳            


想当年

半边户是一辆难以驾驭的独轮车

她推着摇摇晃晃的踟蹰

头上流淌着疲惫的唏嘘

脊梁上勒出了殷红的记忆

田间路上推着小车送牛粪

进山割柴推回生活的荆棘

学大寨推着破车上水利

摇晃着体能透支的哀寂

分田到户推着小车卖余粮

数着几张不再超支的慰藉

盘算着油盐柴米

和孩子们过年的惊喜



那年我患急性阑尾炎

疼痛难忍冷汗滴

她心急火燎推起小车

向医院推送希望和恐惧

手术住院两星期

她没有一天合眼皮

眼睛旋转着祈祷的虔诚

肩膀耸动着深情的抽泣


人生自古多磨难

生活路上多风雨

“小车不倒只管推”

推到何日是尽期?

追逐太阳的夸父

终于跌倒在迎接黎明的夕阳里

推车人变成了坐车人

独轮车变成了轮椅

风雨中推车的手终于爬进了衣袖

得以贪婪温暖的闲逸

却永远失去了美好的回忆

和勤扒苦做的甜蜜


我推着曾经的推车人

翻阅着思维的逻辑

她躺着的是曾激活社会细胞的功劳簿

不是轮椅的残疾

四年来我推着轮椅

走遍了街头巷里

就像当年推着童车

让孩子们看世界的稀奇

如今推着一车沉重的执着

推着人生不可抛弃的道德伦理

道路不长也漫长

遥遥无期也有期

直到

西海飘来美妙的仙乐

天空出现五彩虹霓

凤凰涅槃

登仙化羽……



                    二、梳头

木梳

在蓬乱的银丝间颤抖

一下又一下

理不清绵绵悠悠的哀愁

昔日青丝如黛

如今白雪盖头

头上草长莺飞

你再也举不起那拾掇体面的执拗


小丫头的羊角辫

拨浪鼓敲出了天真的娇羞

大姑娘的长辫子

甩出了几分青春的风流

当妈妈后轻轻摇晃的马尾巴

抚摸着重担压迫的肩头

老来俏烫染的菊花头

一个“旋窝”一页艰难的春秋


生性爱美的你啊

一辈子关注着这个头

一天两遍“当窗理云鬓”

雷打不动不美不休

即使农忙衔着饭跑,

荷包里也装着一只木梳

晨雾夜露当“摩丝”

掐朵野花鬓间留


每当朝霞流进窗口

总看见你在梳头

轻拂瀑布流泻的和软

编结梦幻缤纷的彩绸

蘸点水 抹点油

让木梳不在拮据中滞留

一辈子梳来篦去

何日能理顺人生的思路



梳啊 梳啊

梳大了成人的儿女

梳出了生活的奔头

梳垮了孱弱的身躯

没梳出美好的享受

生活的这只大木梳啊

成就了你的皑皑白头


人生的省略号

却出现在中风后

脑残肢废的你

已分辨不出生活的美丑

苟延残喘

看水流舟

再也不能把头梳


我以笨拙的手

为你梳头

曾经抚摸过温柔的手

岂能拒绝杂草丛生的荒丘

心在流血

手在颤抖

辛酸的泪水洒进发间

一滴滴滋养你人生的岁暮

待到寿终正寝时

让美容师为你调理出一个光洁鲜亮的头

欢欢喜喜地来

风风光光地走……



                    三、炊事

笨拙的切菜刀

划破了饭来伸手的记忆

颠三倒四的锅铲

翻炒着烤糊了的焦虑

油烟机气喘吁吁

抽不尽拥堵的憋屈

稀饭在电饭煲里

沸腾着偷笑的咕咕唧唧

一辈子没捏过锅铲把的手

怎能指挥锅碗瓢盆交响曲?


做孩子的时候

妈妈将饭送到手里

娇生惯养的儿子

回报的却是不屑的挑剔

全然不知厨间的辛劳

饭来张嘴天经地义


成家后妻子包揽了做饭洗衣

我享受着不劳而获的惬意

古人说“男主外女主内”

可她还要战天斗地

高强度的稻粱之谋

挤满了生活的空隙

烧火做饭

只得与农忙打无奈的游击

稻草火的浓烟熏得泪眼迷离

分不清世界的南北东西

铁锅里的菜糊糊

咕噜着生存不易的叹息

我却躺在竹床上

调理着疲惫的呼吸

精神饥渴难忍

偷偷地翻阅被红色疏忽的禁区


催工的铃声如冲锋号响起

她衔着嚼不完的辛酸冲进广阔天地

早已身劳心疲

又要挥汗如雨

钢筋铜条也有疲劳极限

这可是年轻生命血肉之躯

没日没夜严寒酷暑半饱半饥

摧残生命的内应力怎能不日益聚集


退休的春风拂去了劳作的风尘

生活没有了饥馁的忧虑

得以在夕阳的余晖里

放纵各自的情趣

她打麻将我看书

她拿锅铲我拿笔

她的厨艺愈来愈精

我的写作氤氲上气

每当她催我吃饭

我总是没句好言语

呵斥她吓没了

灵感一现的良机         

骑马不知步行人

饱人不知饿人饥


四年前她做完了人生最后一餐年夜饭

不幸中风倒地

终于兑现了

预料中的唏嘘

昔日的伶牙俐齿

变成了含混的嗫嗫嚅嚅

运转灵活的肢体

失去了轻盈的飘逸

再也拿不动锅铲把

烧火做饭该我从头来学艺

尽管液化气代替了稻草火

黑烟囱变成了油烟机

工资有保障

不愁油盐柴米

但半路出家的和尚

岂能敲好陌生的木鱼?

               

饭作糊了

依然是一颗颗“初心”未熟的米粒

生熟夹杂咸淡不一的狼藉               

凑合出几盘五味杂陈的滑稽

我问她“味道如何”

总是说“好吃好吃”

是麻痹了味觉神经

还是对我的鼓励?

她一辈子品尝着艰辛

却总是洋溢着满足的甜蜜


我们不知道什么是爱情

也不曾有过山盟海誓的协议

只因在缘分编织的破斗笠下

抱团取暖渡过了五十余年的风雨

在生活摇晃的独木桥上

相互搀扶小心翼翼寸步轻移

没想到这慢挪轻移的谨慎

却陷进了夕阳中的淤泥


人生还在黄昏里喘息

不离不弃不是相互安慰的梦呓

一日三餐不能少

日子还得往前移

这个岗位无人接替

滥竽充数也毫无下岗的危机

执子之手 日复一日

直到生命止息 ……

 

2021.1.3


(责编:糊汤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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