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思 | 陈建新:发小照建兄,能当“保护伞”的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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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建新,笔名侃父,湖北宜昌人。1956年8月出生,1974年11月高中毕业下乡知识青年,1976年12月进厂当工人,华中工学院77级,毕业留校,先后在华中工学院、武汉测绘科技大学、华南理工大学、苏州科技大学任教,主要从事科学技术哲学等教学与科研工作,1995年晋升教授,2017年3月退休。曾任华南理工大学社会科学系系主任、华南理工大学党委副书记。享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专家。
从发小群里知道照建兄去世的消息,不禁悲从中来!照建兄罹患重症多年,时有恶化,近几个月来,深度昏迷、不省人事,康复无望。这样走了,对他和家人来说,未尝不都是一种解脱,但还是令人叹息,照建兄毕竟走得早了一点儿,他还没到古稀之年,依他的身体素质、性情、为人和生活习惯,本不该患上这样的绝症。
今年3月份,我回家乡参加招生宣传,袁家老三兆强陪我去看望照建兄,他拖着病体,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手颤抖着给我们沏茶,老三说比去年底的状况要好一些。我叮嘱他好好休养,早日康复,年底我们一起参加发小聚会。没想到,照建兄没有等到这一天,我也不能回家乡送他最后一程。
我对照建兄很有感情。文化大革命前我们住在宜昌市西陵路的老县委大院,他家四弟兄是大院发小的核心,我们家四姊妹是发小活动的积极参与者,我家兄弟俩与他家老二、老三、老四几乎每天吃睡都在一起。我有姐姐、弟弟和妹妹,唯独没有能当作“保护伞”的哥哥,那时真想有个哥哥呵,在我心里,照建兄就是我的胞兄。
照建兄四兄弟与作者四姊妹合影,左四为作者,左五为照建兄(2017.12.31)
照建兄是有兄长风范的。他长我四岁,个头不很高大,但结实匀称,干净利落,知书达礼,温和持重,说话时总是面带微笑。在我的记忆里,没有见他与谁打过架、骂过人,作为发小中的“老大”,有一种不威而仪的感觉。对外也是这样,那时我们的父母都在接受批判,机关大院管理较混乱,大院外的孩子喜欢串进来玩,有肖家巷的、东门口的、民主路的、大南门的,他们比我们要强悍,但只要照建兄在,大家都和平相处,有些人至今还是好朋友。
当时学校停课闹革命,不用上学读书,大院成了少男少女的“伊甸园”。大院是一个很能接受新生事物的地方,女孩子在范新民大姐带领下,跳舞、唱歌、演戏,有几个节目小有名气,后来走出去几位文艺骨干。男孩子以照建兄为核心,制作幻灯片、雕刻毛主席头像、铸石膏像、铸军用皮带扣、用黑观音土泥塑……凡是社会上流行的各种制作和游戏,照建兄带着大家很快学会,而且做得很好,在这方面,心灵手巧的兆强最擅长。
照建兄不太玩一些低级的游戏,弹珠珠、砸瓦斯、掉杏核......兆强与我是“高手”,但照建兄很着迷“斗蟋蟀”,宜昌人叫“打蛐蛐”。有段时间,袁家满屋都是蛐蛐缸,饭碗、茶杯等各种容器都用来装蛐蛐,有一整套玩蛐蛐的器具,养缸、过盒、罩子、掭条......现在的孩子听起来不知何物。斗蟋蟀最费劲耗时的是抓蟋蟀,宜昌人叫“搬蛐蛐”,要抓到一只身强体健、勇猛善斗的蛐蛐需要满山遍野寻找,在大院里,只有在最阴暗、荒芜、潮湿的旮旯拉里才抓得到。
有一次,照建兄带着我晚上在院子里听到一阵低沉、沙哑的蛐蛐声,他判定这一定是只好蛐蛐,我们循声而去,用了两个晚上时间,锁定在大院西北角老厕所前的一棵老桃树下面。玩过蛐蛐的都知道,好蛐蛐是不多出声的,我们守到半夜,才最后找到洞口。洞口杂草丛生,洞道很深,照建兄趴在地上、蹶着屁股用掭条捅,我打手电,费了好大的功夫,直到半夜,仍然一无所获。
第二天,照建兄领着我们又去,先后对着洞口用烟熏,灌水冲,最后才把这只蟋蟀抓到,大头、青背、红腿,确实是只好虫。那时几乎天天放映的电影《地道战》中,日本鬼子就是这样对待藏在地道里的老百姓的,事后每次想起不觉莞尔。
我们最为照建兄骄傲的,他是那个年代宜昌市有名的“少年无线电专家”。印象中袁家还在后面小院子里住时,他就开始玩矿石收音机。后来搬到被称为“马氏新房”的书记宿舍,从后排到前排,他们家简直就是“无线电实验室”。我们长年在袁家玩耍,照建兄经常带着我陪他出去买零件,多余的钱就一起买零食吃。我的无线电知识随着照建兄技术的进步而启蒙,能分清楚电阻、电容、二极管、三极管,知道什么是半导体收音机?什么是交流收音机?知道那时刚刚出来的集成电路板。
他那个时候参考过的清华大学编著的《晶体管电路》,是我后来上大学就读华中工学院自动控制专业时的教材。照建兄在宜昌市无线电爱好者中名气很大,因为文化大革命,他没读初中就下了农村,很多高中生遇到技术难题都向他请教。年龄大一些的马二哥当时在武汉邮电学院读书,假期回家与他探讨无线电技术。
记得一次,一位在中国驻奥地利大使馆当电工的朋友,从维也纳回国专门来大院与他交流无线电技术,对照建兄佩服有加,足以说明照建兄的无线电技术了得!大院里家家户户收音机、电视机出了故障,都离不开请他修理,很多家的第一台收音机或者第一架电视机,就是照建兄组装的。
照建兄并不是一个呆板的“理工男”,他是一个富有生活情趣,善于独立思考的人。一次他装完一台新设计的交流收音机,冲了一杯糖水,边喝边听着收音机里播放的芭蕾舞剧《红色娘子军》音乐,很有点自得其乐。正好袁伯伯回家撞见,带着责备的语气哂笑他,还蛮有小资产阶级情调嘛。
1977年我考上大学,被录取到华中工学院“自然辩证法”专业,很多人不知所云,不知道这个专业有什么用?我在农村当知识青年时翻阅过恩格斯的《自然辩证法》原著,对人解释,这个学科是用马克思主义哲学原理解释自然科学现象和规律,也用自然科学的成果丰富和发展马克思主义哲学。
照建兄解释说,这是关于科学技术的理论,就像文艺理论是对文艺的批评反思一样,科学技术也需要理论批评和反思。他的话是很有见地的。
1978年3月4号,我去武汉上大学报到前,在解放路一家餐厅请照建兄几个朋友吃饭,喝的是我妈妈交给我的一支“石花大曲”,照建兄给我说了很多鼓励和指点的话。席间,他讲了一个故事,我国引进国外一台机器,机器身上有一颗螺丝钉,图纸上找不到螺丝钉的位置,说明书也没有交代螺丝钉的作用,我国仿制时都在这个地方安进一枚螺丝钉,很多年后与国外技术人员交流,才知道那是机器身上一个气泡,为了美观,就装上了一颗螺丝钉。这是我国在向国外学习时,典型的“食洋不化”。后来我在教学中多次引用这个例子。那天晚上,照建兄和几个朋友一起送我上了离开宜昌、走进大学的火车。
恢复高考的消息传来,照建兄非常兴奋,他已经工作多年,不仅自己积极备考,还鼓励兆强和我一定要争取考上。由于完全没有受过中学教育,照建兄高考落榜,未能实现进大学深造的梦想,但照建兄是第一批电视大学的优秀学员,后来在工作岗位上凭着一技之长做出突出业绩,比较早提拔为基层管理干部,勤勤恳恳、任劳任怨,解放思想、开拓进取,在传统的计划经济向社会主义市场经济转型的改革大潮中,把单位办得红红火火,提高了效益。遗憾的是,后来我与他家兄弟兆国、兆强探究他的病因,可能就是那段时期过于拼搏,忽视了身体健康而留下隐患。
照建兄发小聚会摄像(2017年6月)
我离开家乡多年,各自为事业打拼,与照建兄的联系少了,但我一生中最温馨的记忆,一定有照建兄、袁家兄弟和大院里的发小。建立发小群,每年发小聚会,照建兄积极参加活动,言语不多,默默担负起录像、摄影和后期制作等繁重工作,还专门把我的影像资料剪辑制作好给我,令我感动!
照建兄走了,我深深怀念他!
发小情深!我们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弟姐妹,照建兄是我生命中最尊敬的兄长!
2019年12月广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