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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丨翟滨:颐和园强制劳动,罪过是半桌残汤剩羹

翟滨 新三届 2020-08-25

作者简历

本文作者


翟滨,中国人民大学贸易系商经专业78级。上大学之前在北京西郊一大型机械厂当过8年翻砂工。大学毕业后当过北京市国企干部、中央级报社记者,1986年去日本自费留学。1989年初回国自办公司,和大型国企合营过,也被大型国企聘用过。之后移民加拿大至今。

原题
颐和园强制劳改记



作者:翟滨


前几天在“茶馆”看到我的一位校友的大作《杨劲桦:梦里颐和园》,挺凄凉的,也勾起了我的一点同时同地童年(准确说是少年)的同类回忆。按说小孩子的苦难不管现在想起来怎么不爽,当年小屁孩时总是快乐的,不过人生之初就会有那么几件事,你当时就感到了恐怖,什么时候想起来都难受,不好玩。
 
记不清哪年了,反正是父母都不在北京下放去“五七干校”的年月,我大约十二三岁,刚上初中不久。家里临下放前打点旧物,我们这帮孩子基本每人都有一辆自行车和一套房子(房子是公家的)。班里一小半的孩子也都和我一样,脖子上挂个钥匙,放了学就没人管了。(其实上学时也基本没人管,根据各班班主任情况,记得我班的年轻女老师小乔还是挺负责的。
 
那天应该是个星期天,家里刚刚寄来一个月生活费,15大元。头天放了学的路上,为了享受一把,我们七八个“孤儿”先凑钱买了几盒香山或八达岭烟,然后就聚集在王喜儿家,抽烟,刷夜,唱黄色歌曲,交流看《苦菜花》等“黄色小说”的心得体会,还有点不大好意思地聊年级里的女生,(后来到初三了就越来越放得开,也有了紧迫感怕马上毕业或被别的坏孩子呛了行)并按照美丽程度给她们编上号,然后分配给我们自己,以便有机会时分头去拍,如果几个人同时看上了一个,就抓阄决定归谁。

记得我喜欢的是2号,一个娇小玲珑的女孩子,身段婀娜,老穿一身灰,海军疗养院的。以后有空回忆一把拍她的经历。写到这想起了前几天的一个帖子西江月:年少争夸风月嘛……嘿嘿
 
第二天上午起床后,可能是兜里钱多烧的,哥几个一致决定骑车去颐和园划船玩。
 
我那时住在海淀区和西城区交界的钓鱼台国宾馆对面,地名叫甘家口。我们的学校叫立新中学,是有近百年历史的老学校,原来名字叫“香山慈幼院”,校内建筑是西洋式的,很漂亮。骑车去颐和园的路线,一般是沿着阜城门外大街奔西,到八里庄向北拐,再顺着京密引水渠直奔颐和园,大约需要狂蹬一个多小时,对我们娇嫩的屁股是个考验。反正每次我骑到那儿下了车,有好几分钟都不会走路了。
 
那天是个7月艳阳天,骑到颐和园已近中午,哥几个都感觉像是进入了抢生辰纲的“赤日炎炎似火烧”的状态,把自行车顺墙边一码,就爬上桦树翻墙,从过去曾经差点摔晕的地方,仿佛身轻如燕翻了进去。男孩子即使摔得屁滚尿流,也不愿吭声。

哥几个都没吃早饭,进得园去,先找饭馆。那时候年少,除了以前跟家长下过几回馆子,自己做主下馆子的经历还很少。再说那时候颐和园在我们眼里就跟半个北京城那么大,一进去就算没摔晕也找不着北了。哥几个都怕转一两个钟头腰子也找不到饭馆,面面相觑有点筛。漏瓢比较聪明,记事儿,说:“靠,别尿(读sui,阴平),这里边至少有好几个饭馆,我和爸妈以前来过那边一个,跟我走没错。”丫做出一副毛委员的状,我们都成了邓x平,跟着走。

果然不大功夫,闻到了一阵阵葱花呛锅的味道。抬头一看,高高的台阶上竹林掩映一很不起眼的门脸儿,横着一块牌匾上倒着写了三个繁体字。当时我正在读《水浒》《红楼》四大名著,就卖弄一下古文功底朗声读道:“听鸟馆,靠,怎么起这么个鸟名字,真TM没文化,这要是不说谁知道是饭馆啊?还以为是动物园呢。”

漏瓢厉声断喝:“靠,你丫不懂别乱开牙!这叫听鹂馆,鹂,一种高级鸟,你丫懂吗?”脦儿癌(脦读der,阴平,北京土话JB的意思)应声附和:“两个黄鹂鸣翠柳,这你丫都不懂,白TM活了。”

我不服气:“靠,鸣你妈个X,谁裤裆破了把你丫露出来了?要不你丫那儿怎么老长癌?这TM破诗小学就学过,我就是卖个关子。”茹小壮那时是几个哥们里最小的,和稀泥道:“都TM是鸟,吵什么呀?赶紧进去灌啤的是真的,一会儿卖光了就瞎菜了。”

 
颐和园听鹂馆。不知道文革中叫什么,不过文革后期已经改回了原名。我们去的时候很破旧,这照片是近年的,整个店应该经过翻新了 
 
众人这才嘟嘟囔囔进到饭馆里,11点多还没到饭口,不过里边也已经坐得很满了,那年月下馆子是件大事,常常揣着钱吃不到饭。我们围住一个桌子,脚蹬着正吃饭的客人椅子后撑,等了一会才等到这张大桌子。七八个人坐下,开票,点菜,付钱,(那时吃饭得先买单,可能是怕你丫吃完了耍赖)我们收入都差不多,谁也请不起客,也没人教就自动采用AA制,一般是每人两块(当年是很大的钱,有点心疼,几个月才舍得A一回。
 
当时虽然未成年,但我们大都发育较早,初一初二时基本就有170-180mm左右的个儿了,不过就很像豆芽,虚嫩。那时候国内也乱,所以小孩喝酒也没人管(估计现在也没人管)。记得酒和下酒的小菜需要单独去前边一个柜台买(相当于现在的吧台),我们先去吧台买啤酒,那时都是生啤,每人先来一升(一扎),再点几盘小菜,粉肠、小肚、花生米、拍黄瓜什么的。水浒上说“酒渴如狂”一点没错,哥几个端着脏乎乎半透明的塑料大扎,互相看着对方的眼睛,咕咚咕咚……先一饮而尽。我那会身子比嫩草还嫩,挺怕这么牛饮的,但是更怕丢脸。赶紧吃几口小菜压压。
 
过一会炒菜上来了,无酒不成席,我们大家又翻兜凑了1块多钱,我和大脸又去吧台买啤酒,我端着半升啤酒兴冲冲地往回走,突然觉得眼前地面一个特别大的坑,赶紧往边上躲,脚下一滑一屁股摔在了大堂正中。眼前突然花了,屁股底下也湿了,耳边是没完没了的哄堂大笑……等我清醒过来,发现自己已经坐在了座位上,哥几个这份数落:“靠!你丫要是酒量不灵就别逞能啊?白瞎了半升好酒。”得,这回真丢脸,让这帮孙子数落了好些年。 
 
酒足饭饱,我们兴致勃勃地准备去昆明湖里弄一两条船,就是桦树说的有时别人扔掉的船,(租船1小时4毛?押金2块?有些人划4小时就不会去退押金了,所以下午能拣到船)想着待会就能划着免费的小船在湖里游泳取乐,嘿嘿,好开心啊,绝对爽S人不偿命。
 
不过刚才点菜时可能饿瘪了,再加上没经验眼大肚子小,一没留神点多了,桌上还有不少剩饭剩菜,至少有30%。奇怪的是那年月缺吃少喝却没有打包一说。我们恋恋不舍但也没辙,只好扔那儿算了。

站起来打着酒嗝儿摇晃着往门外走,走到门口就给吓住了。只见门外站着两个警察,和一群臂带红箍的民兵,(箍上的字好像是“首都民兵”)为首的警察说:“都给我站住!我们是颐和园派出所的,有群众举报,你们浪费粮食。毛主席教导我们:贪污和浪费是极大的犯罪。你们知道吗?”

 
得,得,哥几个这下真的是全尿(sui-)了。漏瓢声音哆哆嗦嗦地说:“叔叔,您饶了我们吧。我们不是有意的,实在吃不下了。我们下次改,一定改还不行吗?”
 
警察:“下次?哪还有下次?谁知道下次你们还会再犯多大的罪行呢?再说我答应了,人民会答应吗?”他身后站着的民兵混声说:“不会!”
 
我们一听,基本就快哭了。还是漏瓢见识多:“叔叔,那您判我们几年啊?”
 
警察:“这现在还不能告儿你。走!先跟我们到西边菜地听候处理。快点排好队,听口令,向右转,齐步~走!”
 
得,得得,哥几个只好耷拉着脑袋屁颠屁颠跟着他们。漏瓢比我们都贼,他走在队头对后边人说:“悄悄往后传:待会儿要是用刑,打死也别招供说咱们是翻墙进来的!”走到颐和园紧西头的一大片庄稼地,地里种的好像是茄子西红柿等蔬菜,他们发给我们每人一只筐,命令我们蹲着仔细拔地里的草,还不许拔错了把庄稼苗拔了,还需要在指定时间里每人至少拔多少垄……
 
记得是从下午两点多开始劳动改造,顶着炎炎烈日,这会心内真的比农夫还如汤煮哇,低着头弯着腰溜溜儿地紧摘紧拔,心说MD嫩草怎么这么多啊!时间好像也停住了,感觉丫派出所不会是判了我们无期徒刑吧?干脆把我们拉出去毙了算了……

那会北京也没怎么污染,没遮拦的毒太阳晒得我们一个个快成了紫茄子,肚里的食儿也早空了,望着东边依稀可见的石舫、万寿山、苏州河,顺着小风偶尔飘来的欢声笑语,我心里真的比沿着围墙跑步的阿扁还凄凉……
 
一直干到晚上7点多了,夕阳都快西下几时回了,一向贼眉鼠眼的王喜儿叫道:“嘿,快看!那个警察叔叔来了,是不是该让咱们下班啦?”我们为了表示老实接受人民的劳改,谁也不敢抬头看。人真是很容易被改造,这么会工夫,每个人都已经被改造的像卓别林般机械地小手紧倒,假装干得比谁都欢。
 
警察大喝一声:“行啦!现在是不是知道了?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的意思了?都提着筐过来,把所有拔下来的草都集中到北头猪圈,然后跟着我到棚子下边,每人写一份深刻检查,写的好,就可以放你们回家。”
 
……这是我这一生第一次的强制劳改,看来还是有效,后来我再也不敢在饭馆剩饭,吃多少点多少。时兴打包后就是剩一个饺子我也要服务员给我包起来,回家煎着吃。嘿嘿。
 

难忘的几个地战斗过的地方,劳改处的右上方可以看到“听鹂馆”

 
2009-10-23

翟滨写字楼

翟滨高考日记:

我在这战斗的一年里

师傅把他妹介绍给我“抱金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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