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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 | 马明:1968年赴内蒙插队,临行苦求,终见不到被“隔离”的妈妈

马明 新三届 2021-04-24



作者简历

本文作者


马明,1951年出生,北京市女一中(现北京市161中学)1967届初中毕业。1968年8月去内蒙古锡林郭勒盟阿巴嘎旗宝格达乌拉公社沙如塔拉大队插队。1975年9月回到北京,在北京师范学院外语系俄语专业上学,1978年毕业后曾在中学教英语,后调至电力部电力建设研究所从事英、俄语口译、笔译工作。现已退休。


原题
插队随笔(一)



作者:马 明



行前准备

文化大革命的1968年夏天6、7月份对于我们中学生来说已无事可做,时不时去学校转转,常常是无所收获,大家都不知道今后的出路在哪里,该做什么。

7月底的一天突然得知我的小哥(马袁,北京四中老高三)被批准去内蒙古牧区插队。我心中对内蒙大草原充满了遐想,蓝天白云下绿草成荫,洁白的羊群远远地散落在草原上,多么美丽动人的画面,我也想去那里插队。

正巧内蒙来招人的也要我们女一中的学生,我急忙赶到招生办去提出了申请,招生办没有过多询问我的情况,得知已批准马袁了,也就批准了我的请求。

这时已到了8月初,距离动身没有几天了。我匆忙办理着离京手续,同时准备着随身带的衣物和行李。这时心中最惦记的是能见上一面已被隔离多日的母亲。

我的父亲由于解放前有所谓的历史问题,从1966年文革一开始就受到冲击,隔离审查,劳动改造,不许回家等等,对于父亲的问题我们子女有所了解,无非是集体加入国民党(抗战期间,清华大学集体撤退到云南昆明途中,机械系学生要开卡车的全部集体填表加入国民党),留学美国,海外关系等。

这些问题在解放初期1953~1954年间由长春公安局已调查清楚,因而对父亲被批斗有所准备。但是,母亲一直以来没有任何历史问题,只是说她与父亲划不清界线,这又怎样划清呢?!

所以,那天下午所发生的一切像电影片段一样始终留在我脑海深处。

8月初的一个下午,大概一点左右,我来到了母亲所在的单位(水利电力部电力管理总局,在六部口)。

那天是个阴天,天空阴沉沉地不见阳光,院子里静悄悄,基本见不到人。二侧的楼房高高在上,给人一种压抑感,已没有了以前我刚上女一中时来此处的那种愉悦和兴奋,那时来到这里除了见到母亲,常常可以吃到好东西,逢年过节还有演出和舞会,许多叔叔阿姨会问这问那。

我找到了革委会的人,告诉他们我来给母亲送衣物,同时也是来跟母亲告别,我马上就要插队走了。

接待我的人名已不记得,但他的表情却深深地刻在我脑海里,冷漠无情的一张长脸。

当他得知我的来意,收下衣物后开始讲大道理,什么插队是好事,是响应毛主席的号召,是革命行动,要好好改造自己等等,就是不提让我与母亲见面。

我反复讲这一走不知何时能回来,我与母亲已有几个月没见面了,走之前让我看看母亲,与她告别一下,那人就是不同意,说没有必要见面,我的事情他们会转告。

我一再请求,那人板着脸就是不同意。在那里耗了有近半个小时,最后没办法,我只好泱泱地回家,从院子里向外走时我忍不住掉下眼泪。

后来再与母亲见面(已是五年后的1973年)时才得知,那天我从院子里向外走时,母亲正好在楼上的窗户里看见我了,只是当时不知道我要离开北京来告别的。心中带着对母亲深深的思念和遗憾,第二天我登上了开往内蒙古二连浩特市的火车。

下马威

1968年8月初,我们被分配到宝格达乌拉公社莎如塔拉大队,大概有近二十名北京知青(女生以女一中的为主,男生以五十六中和七中的为主)坐着大队派来的2辆马车向大队方向驶去。

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坐马车,心中充满着好奇,对即将到来的生活有着憧憬,也有茫然,离开北京时的伤感已随着来到草原在逐渐远去。

当时在大车上大家都谈什么我已不记得了,印象最深的是当从大车上已能远远看到队部的泥房子时,我的眼睛突然感到很不舒服,右眼很难受,还开始流泪。

我以为是沙子眯眼了,用手揉了好几下也不见效,因还在路上,马车虽然沿着车辙行进,但仍然很颠簸。我不好意思请同行的知青帮忙,只好忍着。

到了队部后,大家都忙于安顿,终于我们女生6人一组分在2个蒙古包。我所在的包以女一中初中的为主,另一个包以女一中高中的为主。

进了蒙古包放下行李后,我请衣兵(在京时我和衣都是同一派的,后期经常在一起玩,插队也是一起要求来的)马上帮我看眼睛,她翻了我的眼睛仔细看,没看到有东西,但我的眼睛一点儿也不见好。后别的知青也看了,谁都没发现问题,没有沙子,也没红肿,我就是很不舒服和流眼泪。

到草原的第一个夜晚我就这样入睡,好在那时年轻,眼睛这么难受居然不影响睡眠。

第二天早上醒来,眼睛依旧很难受。当时还是有些顾虑,怕总说不舒服会让别人觉得自己太娇气,几个人都看过没发现有东西,只好忍着。

到快中午时,一个队部的汉人(我忘了是谁)进了我们包坐下聊天,聊了一会儿后,他看了我几眼问我是不是眼睛不适,然后让其他知青看我的黑眼球上是不是有蛆,当时听到后我们大家都吓一跳,眼睛里怎么会有蛆?

大家赶快都过来给我看,仔细一看,右眼黑眼球上真有很小、白的小虫在爬动。那人就告诉我们,这是草原上一种特有的大苍蝇,专门在眼睛上下蛆,这种苍蝇下蛆不是停留在眼睛上,而是很快从眼前一飞就下,像飞机撒播一样,不小心就很容易中招。对付的方法用盘尼西林滴入眼内就可以杀死蝇蛆。

我很快找到了盘尼西林点入眼睛,过了半个小时就好多了。这就是我到大队第一天草原给我的下马威。

后来我仔细观察了这种苍蝇,看上去这种苍蝇大小很像北京的绿豆蝇,只是全身是黑色,尾部有几个白点儿,飞得比一般小苍蝇快,不只是找人眼下蛆,主要是在家畜眼里下蛆。后来我多次在坐骑的马眼里发现了这种蝇蛆。只是牲口好像不大怕,流泪一会儿后就可自愈。

我从此非常小心避开这种苍蝇,即便如此,在后来几年插队期间还是被这种苍蝇飞播了2次。
 
插队所在公社名称就是由此山而得。据传说,此山是以成吉思汗的弟弟命名
 
阿爸和额吉

1968年夏天我们一行到了大队后很快就进行了分配,我们女一中以初中为主的6个人在一个蒙古包里。队里把我们分配到放牧的浩特,浩特长名字叫岗布次棱,按当时的阶级划分,我们去的浩特都是贫下中牧为浩特长的浩特。

岗布次棱四十多岁,由于常年被太阳晒,脸色黑黑的,布满皱纹,看上去像北京的五六十岁的人。但无论何时看到他,脸上总是笑眯眯的,给人一种很慈祥的感觉。通过后来长时间的接触,也确实感到老头(我们知青从一开始就这样称呼他)是非常善良、诚恳,和蔼可亲的人。

他的身材不高,大概也就一米六多些,右腿稍有些跛,但丝毫不影响他走路和骑马,他还能骑有些不老实的马。当时我们都是一些初中的学生,只有十六七岁,所以很容易就把他当成父母辈的人,加上头脑里还有与贫下中牧相结合的思想,所以一到浩特,大家一口同声称呼他为“阿爸”,自然也称呼他的老伴为“额吉”。

额吉的名字叫稻乐根儿,她的身高与阿爸差不多,所以还显得比较高。脸不太黑,也比较丰满,总是笑眯眯的,初接触时很亲切,时间长了慢慢知道额吉比阿爸城府要深的多,家里家外和浩特里的事情大都是额吉掌控。

但是,额吉对我们知青还是真心好。我们初到浩特时什么都要从头学起,从在蒙古包里砌炉子,拾牛粪当柴火烧,煮奶茶,做牧民式面条等等家务活,都是额吉亲自教给我们。

额吉亲手教我们学会了挤牛奶,这是一项在草原生存很重要的技能,不会挤牛奶就喝不上奶茶,吃不到奶制品。

其实挤奶是一项很有趣,又很有成就感的事情。在春、夏、秋三个季节里基本上每天早晚各挤奶一次,小牛犊被单独留在浩特里,挤完奶后与母牛在一起吃奶,吃完奶后,母牛放出去吃草喝水。

草原上的奶食主要有奶皮子,奶豆腐,奶渣子,还有黄油。制作这些奶制品也是额吉稻乐根儿手把手地教给我们做的。挤出的牛奶一部分先用纱布过滤到铁锅里烧开,烧开后用大勺子慢慢地将锅里的奶舀出一勺向上提起,再慢慢倒出,重复多次,这时奶锅表面有厚厚地一层奶泡,然后用小火慢慢煮一会儿,灭火后不动奶,等到奶彻底凉了,这时上面就有大约一公分厚的奶皮子,这是最好吃的部分,加一点白糖就美妙无比。

剩下的熟牛奶常常用来熬奶茶,还有剩时加入酸奶做成奶渣子。另一部分生牛奶直接导入酸奶桶,捣酸奶,捣到奶油和奶沫分离后,上面出来的就是黄油,下面沉底的奶渣用布过滤后压实,再切成片晾干就是奶豆腐了,而现在制成的成品叫奶片。

在当年,这些奶制品是我们喝奶茶时最主要的添加物,在煮好的奶茶里泡上奶豆腐或加一点奶皮子,这碗奶茶不仅好喝,更重要是可以增加饱腹感,早上出去放牧前喝上2碗这样的奶茶,再吃些其它主食,可以四五个小时不饿了。

晾干的奶制品如果比较多而且保存好,可以吃到第二年春天。不过我们知青很少能留到那么长时间,大多在年底就吃光了。额吉还为我们包六个女知青每人缝制了一件蒙古袍,都是湖蓝色,我整整穿了7年,直到我离开草原。

阿爸手把手教给我们如何上马鞍子,怎样勒紧马肚带,下马后如何把马拴在勒勒车上,晚上再给马套好马绊子,让马去吃草等等。

一开始阿爸还带着我们去放羊,告诉我们夏天每天都要先把羊群赶向饮水的地方,喝完水再把羊群赶向草场好的地方。等秋天天冷了以后不必每天给羊群饮水,但也要隔一天喝一次。等到冬天下雪后,羊群就可以吃雪不用饮水了。

许多放羊的知识我都是从阿爸那里一点一点学会的,为我后来到其它浩特放羊,以及后来当兽医打下了基础。

额吉稻乐根儿给我留下印象最深的是她对小动物的关爱。

我们到草原第二年3月开始就是接羊羔和牛犊的季节。3月的草原白天还是非常冷,特别碰上阴天或有时还下雪,这期间头一年配种成功的母羊开始生羊羔,如果夜里下的还好,值夜的人不能睡觉,让母羊舔完羊羔喂过初乳后马上抱到蒙古包里;而白天放羊过程中生出来的羊羔就比较麻烦,出去放羊的人都身上背着接羔包,把在野外出生的羊羔放到包里,如离家不远,就送回蒙古包;如天气允许羊羔可以在傍晚回家时带回来。

在羊羔不多时还好,回家后要给每个羊羔找妈妈,有的母羊很护羔,自己就叫着找,但有的母羊不叫也不找,这时就由人来找。这就要求认母羊。

当年我们的羊群基本上都有一千只以上,公母大概各占一半,适龄母羊一般都在四五百只,所以要逐一识别母羊。刚开始我们都分辨不出羊的区别,而额吉只要看一眼就记住了母羊和羊羔的模样,能够在最短时间找出母子。

有时还有生完羊羔的母羊跑掉了,不要羊羔,额吉总能根据羊的肚子和尾巴状况找出刚生完羔的母羊,然后唱“忒咕,忒咕”歌,最后总能让母羊认下羊羔。

还有的羊羔由于种种原因最后没有妈妈,额吉从不放弃,用挤出的羊奶或牛奶喂到羊羔能吃草。所以,我们的羊群一到傍晚回到家,总有一道风景线。当羊群离家不远时,大部分羊还在低头吃草,总有七八只大大小小的羊提前朝家跑了回来,边跑边“咩咩咩”地叫着跑到额吉家蒙古包门口要吃的。

我认羊和认牛的本事都是从额吉稻乐根儿那里学来的,开始接羔时,我记不住母羊的模样,有时在羊圈里抱着羊羔转好半天也找不到母羊,常常是额吉问我母羊大概的样子后,她很快就能指出母羊在哪里,还边指边告诉我母羊的特点,比如鼻梁是黑的,脖子是长毛,后背有不同颜色等等,我逐渐掌握了这些特点,也慢慢能很快为羊羔找妈妈了。
 

草原上的阿爸和额吉一家,前面是他们的女儿阿尤西


我们包六人与阿爸一家合影


夜不能寐

大概是到达大队的第二年,即1969年底,我记得当时已在搞挖“内人党”运动了。也许是由于家庭出身问题内心还是有些自卑,对于参加运动我能避开就避开,从不抢着去开会或参加活动,尽量留在浩特里放羊或下夜。

我们浩特的浩特长岗布次棱、他的女儿阿尤西以及其他4位知青都到大队部去参加运动,是开会还是其它活动我已记不清了。额吉稻乐根儿、衣兵和我留在浩特里,衣兵放羊,我放牛,稻乐根儿下夜。

因是冬季,晚上羊已全部圈在羊圈里,所以下夜已不像夏季那样辛苦,基本上可以睡大半宿的觉。

当时,阿尤西是我们浩特的牛倌,她去队部参加运动,由我临时替她放牛。我们浩特的浩特长虽是岗布次棱,但实际上许多事情是由稻乐根儿说了算。我能放牛要得益于稻乐根儿当时比较喜欢我,她认为我认牛和羊的本事比较大,骑马骑骆驼技术也较好,所以让我替阿尤西放牛。

牛在冬天时要早上放出去,天好时下午二点左右骑骆驼出去圈牛。常常几个浩特的牛会混合在一起,这时就要认识每头牛,再把本浩特的牛挑出来后在太阳落山前赶回浩特。这是当时比较负责的牛倌的做法。也有不太负责的牛倌不是每天都圈牛回浩特。但如果夜里变天下雪和刮大风,当地俗称“白毛风”,牛群就会在夜里起来顺风而走,走远了就会找不回来。

我们浩特那个冬季坐落在离大灶火(这是地名,水源地)西南方向不是很远的小山坳里,四面都是不高的小山包,这主要是为了挡风,但是从外面要到浩特并不是太好找,常常是走到跟前儿才能看到蒙古包。如果错过了,偏离南北200米就常常会找不到。好在牧区的每个浩特的冬营盘基本上每年都不变,除非草场太不好会走场到远处的其它草场,那就相当麻烦。
 

浩特长阿爸岗布次楞与知青谈话甚欢

记得他们去队部已有几天了,浩特里一切正常,每天早上太阳出来后,牛群最先慢悠悠、懒洋洋地启动了,先是小牛犊“闷儿闷儿”地叫着找母牛吃奶,然后其它牛也会跟着叫起来,常常是一些领头的骟过的大公牛最先开始慢慢地向外走。

这时,我作为牛倌就要把头牛赶向我希望的方向,这取决于当天的风向、草场的状况,以及饮水否。牛群在冬天虽然可以吃雪解渴,但通常隔几天还是要到水源地大灶火去喝水。一般是牛群走后就打开羊圈放羊群出来,羊群走的方向与牛群的要求基本相同,只是羊群只要下过雪基本可以不用饮水了,吃雪解渴即可。

这天早上起来天有些阴沉沉,风力不太大,感觉有些寒冷。我们三人像往常一样做完早上的必修课,这时外面的牛群开始慢慢挪步了,我跑到外面想把牛群向东北方赶,好让牛群去喝水。赶走牛群后打开羊圈门,羊群咩咩地出来了,自己向浩特西南方向出发了。

这时我发现牛群没有朝北面水源方向走,而是转向了东南向。我想去赶牛,稻乐根儿阻止了我,她说牛不渴就不用去饮水了,随它们去吧。

我像往常一样在家里收拾蒙古包,化出够一天喝的雪水,打扫外面,抱回够一天用的羊粪砖放在蒙古包的侧面,留待晚上做饭和第二天早上用。

做完这一切后,看外面天还是阴沉沉,风虽不太大,但感觉很寒冷。我穿好皮袍子,围上从北京带来的毛围脖,戴上知青发的棉帽子,出去走了大概有十分钟才抓到我骑的骆驼。

骑上骆驼后,我抽打着骆驼向牛群消失的方向跑去。这时我心中还没有任何不正常的感觉,因为有点儿顺风,并不觉得很冷,只是跑出去时间比平时找到牛群的时间长了点儿。我当时也没多想,只是认为牛群可能因为近处草不多了,走得远了。

我像往常一样跑到牛群最前方开始赶牛群掉头往回走,赶了一会儿,我看牛群在慢慢吃草,我就到旁边的山头上下了骆驼休息,我给骆驼拌上脚绊子让骆驼也吃草,我则坐在地上或慢慢溜达。

平时这时我可以休息好半天,但那天不行。我刚下地没一会儿,发现牛群已掉头向东南继续走。我只好抓回骆驼又跑到牛群前面挡住,把牛群往西北回家方向慢慢赶,这次我不敢下骆驼了,一直赶着牛群。

我发现牛群不爱往回走,这时我也感到天很冷,顶风时脸上有些刺骨的寒意,我时不时用手套护着脸来缓解。因为当天是阴天,无法判断时间,当时刚去插队不到2年,买不起手表,所以每天在外面放羊也好,放牛也好,基本上是靠太阳的斜度来判断时间。为此我们都学会了在野外判断时间的方法,即,找一根长度在十公分以上的小棍或草棍插入地里,人要在正北向看棍子的斜度,很像我们现在用的时钟,基本可以判断八九不离十。特别是下午,一般在三点左右开始把羊群或牛群往回赶。

那天我估计时间已不早了,应该在下午三点左右开始赶牛群往回走,这时我发现牛群很不好赶,走在前面的公牛走一会儿就想掉头,后面的牛更是慢得不能再慢了,我只好骑着骆驼来回跑,赶了前面牛,再赶后面的。

这样来来回回跑了不知多长时间,终于把牛群赶到离浩特比较近,但还有2、3里地,这时我发现牛群说什么也不肯走了,正好这时牛群到了一个头一年是营盘的地方,有的大牛甚至卧下了,我很着急,下了骆驼抽打卧下的牛,想赶它们回浩特。

那时我刚接触放牛,一点儿经验也没有,很怕牛群不回去不行,怕稻乐根儿批评。但是,我在那里大概跑来跑去有半个多小时也没成功。没办法我只好骑上骆驼朝浩特跑去。

这时,天已渐渐暗了下来。当我跑到离浩特很近的小山包上时,我发现稻乐根儿正站在蒙古包门前向外看,看到我回来了,她很着急地问我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我告诉她牛群赶不回来了,她说不要紧,关键是羊群到现在也看不见,往常这时羊群应该在近处的小山包上出现了。她让我赶快去看看羊群到附近了没有。

我顾不上多说,抽打着骆驼,向羊群早上走的方向跑去。我一直跑到西南一座最高的山头上,这时天色已开始昏暗,因地上有白雪还是能看到500米以内的东西,我在山顶上来回走了几趟就是看不见羊群的影子,这时天已渐渐黑了下来,我只好回浩特。

稻乐根听到我没找到羊群,她也很着急,她让我先回包内喝茶,再商量如何办。我也是跑出去大半天没进食,浑身也冷得够呛,但想到羊群和衣兵下落不明,心里还是着急。

我喝了稻乐根熬好的奶茶,吃了点儿手扒肉,心里的寒意驱走了不少。在这段时间里,因浩特里只剩下我们3人,白天我和衣兵都要出去放牧,所以吃喝就全在稻乐根儿家。

吃完东西后,稻乐根儿跟我商量怎么办,她说只有去把阿爸岗布次棱叫回来才能找到羊群和衣兵。只是当时天已全黑了,找岗布次棱只能去队部,稻乐根儿说她天一黑就不认路了,问我能不能认。

我很着急,一听说她不认路,我就说那我去吧。队部我在白天去过多次,大致方向知道,晚上还真没走过,但当时也顾不上想这么多,只想找到人和羊群就好。

我穿上皮袍,戴上帽子和围脖走出蒙古包,又牵回骆驼。等我上了骆驼,稻乐根儿很不放心,她说如果我找不到队部就赶快回浩特,不要乱跑。我答应了就抽着骆驼向队部方向跑去。夜晚的草原一片漆黑,真正是伸手不见五指。

骆驼跑了一会儿后,我的眼睛慢慢适应了黑暗,虽然漆黑,因地上有雪,隐隐约约可以看见地面上羊群和牛群踩过留下的印记。

我抽打着骆驼拼命朝着认定的方向跑,有相当长的时间就这样跑,看不见任何东西,这时我心里开始有点发慌,也不知方向对不对,走出去有多远,多长时间了。

我怕这样跑一夜也找不到队部可惨了,这么冷的天,在外过夜可不是闹着玩的,衣兵和羊群就更甭提了,衣兵一天没吃没喝,恐怕会冻坏的。就这样心里七上八下的继续跑着,突然我发现眼前能看见隐隐约约出现了一道山梁,这时我知道方向没错,离队部已经只剩3、4里路了,翻过眼前的山梁就应该可以到了。

果然,骆驼慢慢爬上山梁后又走了一会儿,眼前隐隐约约远远地能看见一片黑黑的、比周围深的东西,那里就是队部。骆驼也知道快到目的地了,不用抽打就加快了脚步。

到了队部,很容易就找到了阿爸岗布次棱,他正在屋子里抽烟,听我说了情况后,他一点儿也不着急,还慢悠悠地抽着烟,吐着烟雾,过了一会儿才说:“今天这种天气跑不远,问题不大。”说完下地穿上毡疙瘩(即毡靴),穿好皮袍,戴上帽子,开始向外走。

听我介绍时,还有几个女知青,她们倒比岗布次棱还着急,一看老头起动了,也赶紧穿戴好出来了。我记得当时好像有礼周、靳伟、梁月冬,加上我大概有四、五个人。

岗布次棱一出来,我悬着的一颗心放了下来,心想这下有谱了,羊群和衣兵都可以找到,不会出大事。我们跟着岗布次棱骑着骆驼一起向队部的西南方向慢跑而去。

一路上大家都没说话,只听见骆驼踩在雪地上发出有节奏的“吱吱”声。我觉得跑了很长时间,感觉到翻过了浩特南边最高的山头,开始下坡了,这时岗布次棱放慢了速度,来来回回走了起来,这样向下走了没多久,远远看见坡下面不远处有黑乎乎的一片东西,我们知道这是围在一起的羊群,走近一看,果然是,衣兵牵着骆驼坐在羊群边上,这时我悬着的心彻底放下了。

岗布次棱下了骆驼,一瘸一拐地走到衣兵身旁,笑眯眯地问为什么不回浩特,衣兵说临近傍晚时羊群说什么都赶不回去了,怎么也不肯翻山往浩特走,实在没办法,天黑了,只好把羊圈在一起,免得夜里走散丢失。

大家都下了骆驼商量一下,衣兵已一天没吃喝了,我也放了一天牛,我记得是礼周、靳伟和梁月冬留下看着羊群,我和衣兵随岗布次棱骑上骆驼继续向南骑去。当时,我并不知道要去哪里,只想跟着老头就没错。

骑行时间不长,看见远远的有3个黑黑的东西,到跟前才知道是2个蒙古包和包旁边的一个带蓬的牛车。这是谁家的浩特,当时我们并不知晓。

下了骆驼,我们跟在岗布次棱后面走进了左手侧的蒙古包,开门时,包里有了动静,问了我们是谁,岗布次棱一说,那人赶快爬了起来,点上油灯。这时我才看清,这个包是大队蒙古族医生陈泽家,陈泽我见过,但没说过话,他的儿子是队里的仓库保管员叫万金那乐布,起来点灯的是陈泽的老婆(好像叫乌呼耐)。她赶紧点上火烧奶茶,一边干活一边与岗布次棱聊天,记得当时她说了好几遍“好勒嘿”(蒙文的“小可怜”)。

很快茶烧好了,她先在碗里放了不少炒米,又从收起来的盆里拿出已冷透的羊肉切下几大块肥肉放到碗里,然后把滚烫的茶浇在碗里,最后又切一大块奶油放到碗里,这才递给衣兵和我,让我们快喝茶,暖和暖和。

等我们喝了茶,身体也缓和过来,这时外面东方天空已经泛出鱼肚白。那天我继续放我的牛,衣兵继续放羊,晚上都回到了浩特。

我在后来与陈泽家慢慢变得很熟悉,她的老婆乌呼耐是非常好的人,不论谁去她家,她都诚心诚意地款待。我和他们家的女儿其木格(即后来大队书记程哥力图的老婆)还成了好朋友,当然这些都是后话。那天是我第一次到她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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