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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年代 | 苏斐:芜湖老城里的市井生活

苏斐 新三届 2021-04-24


作者简历

苏斐,35岁时


苏斐,1953年生于合肥,72届芜湖一中高中毕业。务过工当过代课教师;八十年代初考干转干上电大,后调入林业公安序列,2002年提前退休,时为二级警督警衔。2005年开始写作。


原题

八十年代最后的市井生活




作者:苏斐

 

我曾经在芜湖老城东内街32号大院(原大清监狱)里住了12年。(原文链接:我在“大清监狱”里住了12年


1979年女儿出生后,芜湖地委调剂分配给我家一套约50几平方的监狱房子,那时年轻的小夫妻能分到这么大的房子,很高兴哦!还管它是不是监狱是不是牢房?搬过去的时候才知道是原监狱的2间办公室,它的对面才是真正的牢房。


我家分了2大间隔成4小间的房子,像一个长方形的“田”字。房子后面一米处是高大坚实的监狱围墙,自然形成一个走道,利用这个走道我家在房子后面的围墙上挖了灶台开了窗户。比起对面的牢房我家这排灰色砖房显得正规些,住户基本上是干部。那时我没想到在这套房子里一住就是13年,整个八十年代都在32号大院子里度过。

 

 左手红色小门是我家的后门

 

在这个房子里我家有当时结婚的几大件:大站橱、五斗柜、床头柜和与之配套的双人床等,是当时结婚流行的行情所谓的48只脚【家具】,已经比文革时结婚的热水瓶新枕巾新床单之类要【没有配套的家具】气派很多了。家具红汪汪的油漆是孩子他爸请熟人油漆的,也是当时流行的做法,那时根本没有商品经济的概念,女儿身上的衣服尿布等,都是我凭布票买布料自己裁剪缝纫的。


后来又请哥哥的同事打了一个长沙发放在进门的客厅里,我自己去布料店买了黄绿色小花的的确良料子做成窗帘挂上,床上罩着透明的尼龙蚊帐是托人在上海买的【很多人都没见过,我娘家曾经有过一床军绿色的尼龙蚊帐,父亲说是美国的降落伞做成的】,大院子里的邻居和同事来玩,都很羡慕我这个时尚整洁的家,没觉得监狱的环境不好只羡慕房子大【那时一般人结婚只有一间房】。


在32号大院子的房子里我家先后置办了第一台黑白电视机、第一台水仙牌单缸洗衣机、第一台电风扇、第一台缝纫机......。张家山老邻居与我同龄的小毛夫妇也住在这个大院子里,记得八十年代她家买了一个四只喇叭的日本收录机,和她那帅哥丈夫每每穿过院子回家,都放着大喇叭音乐一路招摇,让大院的年轻人心里痒趴趴的,那时谁家多了个电器,就是生活水平高低的比较,整个八十年代生活节节向上,人们对未来充满了希望。

 

32号大院里面的住户是大杂烩,从政法系统干部、原监狱劳教看管人员,到教师工人甚至劳改犯,总共住了二三千人。原因是文革后期废除监狱功能后,原无房的司法监管干部就住进牢房。牢房的间数比较多,于是与之有点关系的亲戚朋友也来借住,之后成分越来越复杂,到1979年我家搬去时,整个大清监狱牢房里已经住的满满的。


我家住的那排平房北头有一个水井,周围用青石板和水泥铺成有七八个平房的样子,是大院住户的好去处。


  

我家是1979年搬进32号大院的,直到九十年代初搬出大院,十几年来这个水井一直在使用。那时候尽管家家户户都安装了自来水,但无论是从经济角度【省下自来水的费用】还是方便角度【八十年代初洗衣机还没有流行】,这个天然水井有着不可代替的好处。大院子里面的七十二家房客,都喜欢到水井边淘米洗菜洗衣,一天到晚棒槌声说笑声不绝于耳。


斜对门的老H家老婆是个过日子的好手,在水井边一边收拾小鲫鱼一边说起今天的鱼市行情:活鱼二三两大的要3、4毛钱一斤,我这刚死的才2毛多钱一斤......;隔壁老L的老婆X说到晚下市时一把兜更划算。这两个50岁左右的老妇人最喜欢较劲。紧邻的X是个地保,每家每户的隐私,哪家哪户是做什么的【职业】?哪家男人花心在外搞女人;哪家成分高哪家劳改过哪家文革被批斗过,都一一道来给我听实在是燥呱得很。当年我才二十几岁要考学校要带小孩还要上班,根本没那个闲心!我那耳朵就是穿风耳,闲言碎语这边进去那边出来连个痕迹也没有,若是有个箩筐,就怕十个八个也装不下大院子里的那些传闻杂碎!


【说到这里想起红楼梦中贾宝玉说的:“女孩儿未出嫁, 是颗无价之宝珠,出了嫁,不知怎么就变出许多的不好的毛病来,虽是颗珠子,却没有光彩宝色,是颗死珠了,再老了,更变的不是珠子,竟是鱼眼睛了”,嘿嘿!不论过去还是现在,老妇女们都很讨人嫌。】

 

话说这妇女们是这井边的主要角色,但三伏天在井里冰西瓜打水浇院子摆放凉床,基本上是各家男人的活;运煤基【经济煤每家凭煤球票供应,一天3个煤基,如果晚上没封好煤炉多烧了一个煤基,到月底可就惨了,所以破碎的经济煤球煤灰都要收集起来,赶天晴去院子里占地盘做煤球。】是男人的活,每月眼看到煤基要烧完了就要去借板车,到煤厂去买煤基,七八里的路还要一个个搬上搬下,是个重体力活。那时候还没有双休日这一说,一个星期只有星期天一天休息,买米买煤洗衣洗被单忙得和打仗似的。

 

 

烧煤基做煤球的日子大概延续到九十年代初,随着瓶装液化气出世才一去不复返的,那时候我家已经搬出大院了。

 

1980年审判四人帮时,整个院子就老m家有一个12吋黑白电视机。

 

八十年代初M家的12吋黑白电视机

 

老M夫妇是干部生活条件不错,可是夫妇俩为人有点各啬。后院住着老M女儿的老师飞飞爸爸,他实在想看四人帮审判实况,厚着脸皮晚上到他家没敢进屋,靠着门看了一会儿,老M竟然翻脸说男老师不应该到女学生家,飞飞爸闹了一个大红脸,头天晚上的事第二天井边就议论开了,院子其他住户也就不敢去蹭他家的电视看了。

 

井边的故事多了去了,这厢衣物洗好了要晾晒吧?门对门之间的2排住户在狭窄的空间里为晒衣服生出层出不穷的矛盾,吵嘴打架永无宁日。我家门前几个平方的空间是我家立的晾衣服竹竿,门对门姓Z的妇女也就视作是她家的了,稍微迟一步她就晾晒上了,隔壁邻居如果晒上衣物她是一定要开骂的。

 

姓Z的妇女约莫40来岁在某厂上班。这妇人是一悍妇,完全不把她那个矮小瘦弱的男人放在眼里,那男人不到1.6米原来是监狱看守好歹也算是个干部,可姓Z的一发起怒来,经常拎小鸡似的打骂他。Z经常靠在对门跟我说,三年困难她在乡下差点饿死了,现在她什么都不惜护唯独见不得洒饭,饭粒掉下地她会本能地捡到嘴里,三年困难真是饿怕了。


水井边经常听到邻居们议论这女人,说她那方面要求特别强,男人早就不行了她就偷人。她在工厂工作经常上夜班,那么累的工作难为她还有这么强的兴致——说到这里妇女们窃窃私笑,言下之意她们没有那方面要求,正派!我原以为这些家庭妇女是在乱嚼舌头至于吗?可是有一天水井边传言四起,说她和一个五十多岁的厂长在床上弄得正欢时,对方突发心脏病当场死在床上了,没想到这个龅牙彪悍的女人真捅出大事来了!总算她的大嗓门消停了好一阵子,死者家属大概觉得没有面子不再深究,这天大的事也就这么过去了。

 

Z的隔壁住的是姓W的某公司夫妇,那时外贸经济条件不错,女主人八十年代中期花了三千多元买了一个冰箱【那时的三千多元肯定比现在的三万多还要值钱】,一直舍不得用用塑料薄膜蒙起来当个摆设,几年后发现冰箱坏了里面的金属件都上锈了,水井边的女人都很快意,看你拽啊?!


W夫妇所在的公司后来还爆出天大的事故新闻。外贸公司当时火的不行不但奖金高福利也高,公司有钱就自己盖楼做宿舍,可是分房分不下去,那些当领导的没打算让普通职工都能享受分房,工人们也不是好惹的,闹了几个月房子也分不下去,最后领导加上中层跑到合肥,租酒店偷偷整出分房方案,那些开会的人都有了自己满意的房子。可是在回芜湖的路上汽车出了车祸,公司的领导加中层一锅端全部死亡。L说她们公司的工人高兴得放鞭炮庆贺,说是天意。

 

W家隔壁是H家,H是公安局的干部。据说H的哥哥在北京外交部工作是中国驻某国的武官——乖乖隆地东!这在小地方可是不得了的关系,我家一墙之隔的紧邻老L提起就酸溜溜的。八十年代开放初期,H家常来安徽师范大学的美国留学生,H的老婆老护士在水井边洗菜准备星期天包饺子招待美国留学生,在当时是很有面子的一桩事。


终于有一天紧邻老L家也来"外宾"了——媳妇家的台湾亲戚。


八十年代二岸开始恢复交往,家里有台湾亲戚的从文革时的“特嫌”一下子变成香饽饽,传说那些回大陆省亲的台湾老兵,都给大陆亲戚们带金首饰带电器,有台湾亲戚的人家无不翘首盼望。老L媳妇家的台湾亲戚来大陆,老L硬是要请他们到他家。头天院子里就传遍了这个消息,夫妇俩为准备菜肴忙得比过年还要隆重,临到贵客就要进门,临时又决定加个老母鸡汤,对于平时俭省的七口之家来说是算破费得很了,媳妇家的台湾亲戚走了,老L到我家来说台湾客人只给孩子们每人1美元,嫌荤菜多太油腻想吃蔬菜等等,老L有点失望。

 

姐姐单位的小青年xxx,他虽然从来不到水井边,但妇女们也把他的根底一一刨来嚼舌:他的母亲是教师也是寡妇,把独生子养大赶上上山下乡,后来上调到搬运公司修嗵嗵嗵【三轮车】,他母亲把这监狱一间房留给儿子跟老情人结婚去了,也算尽力了。


记得这个年龄与我相仿的年轻人长得很帅,又勤快又有教养人品很好,可惜了单位太差找对象有点困难。他知道想找我姐处对象是不可能的,还是经常帮我家做事,灯泡坏了电线短路招呼一声就来,孩子他爸一看到他脸挂得多长,老虎钳子都不帮忙递一下,没奈何,谁让他是局长xxx是小工人呢?!


若干年后有一次在街上看到他骑三轮车送货,企业倒了为了养家糊口【他后来找了个工人结婚生了个女儿】他成了苦力,可惜了我们这一代人中大部分人的命运都是如此。

这口井的用户除了紧邻这几家,前后院的何止七十二家房客?!当年没有闲暇问别人家的事,几箩筐的故事就不一一赘述了。院子里不止这一口井,院子公共厕所前还有一个废弃的水井,用土填埋了。邻居告诉我说文革时一个十几岁的小劳教,受不了关押的罪趁人不注意跳井自杀了,所以把那口井封了。听得我毛骨悚然,十几岁的孩子犯了什么事要关押?不敢深想下去。

 

不但我们院子里原来有2口井,我家院墙后面的巷子还叫井巷。


井巷的历史悠久,早在清康熙十二年(1673年)编修的《芜湖县志》中,就有"井巷"的记载,并标明"在叁府衙右",距今至少有三百多年的历史。离井巷不远处就是“儒林街”、十里长街。


“儒林街”始建于北宋时期,至今已经有一千多年的历史了。

 

拆迁前拍摄的儒林街门牌

 

清代吴敬梓写《儒林外史》,其中一章写“范进中举”,就取材于芜湖陶镛的故事。过去,这条街可谓名副其实的商业、娱乐一条街。 说评书、唱大鼓的,唱“倒七戏”(庐剧)的、耍把式的、卖艺变戏法(魔术)的,卖跌打损伤膏和蒸大馒、包子、大饼的,还有摆小人书摊子的,应有尽有。儒林街48号的“雅积楼”是明代戏剧家汤显祖完成传世之作《牡丹亭》的地方。


十里长街建于明万历年间,距今有400余年历史,是芜湖最古老的一条商业街。它东起花街,西至中江古塔,与青弋江平行相伴,首尾约七里,号称“十里长街”,三十年代著名女演员兼作家的王莹在她的自传体【宝姑】一书中有详尽的描述。


长街里遍布百年老字号,芜湖张恒春药号,与北京同仁堂、长沙九芝堂、杭州胡庆余堂同享盛誉;赵云生剪刀铺包括菜刀、剃头刀也远近闻名。还有胡开文笔墨店、天宝银楼等,都在当地名重一时。

 

十里长街仅存的一段石板路

  

儒林街、十里长街都在八十年代,被房地产开发拆了毁了,取而代之的是钢筋水泥大楼,我们这个三线城市,住宅楼从小高层11层现在发展到30几层高层。


最近听说芜湖古城改造即将完工,满心欢喜地跑去看老房子,结果看到的是非驴非马的全国旅游点一个面孔的所谓古城,找不回那些消失的巷子和我家门口的水井,看不到穿街走巷的磨刀汉子剃头挑子,再也听不到敲梆子卖馄炖的卖白兰花的带着拖音的悠长调子,类似清明上河图那样的市井生活可能永远消失了。

 

苏斐读本
我与母校芜湖一中
我在“大清监狱”里住了12年
革命年代锯高跟鞋,剪旗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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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斐:怀念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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