卌年丨 吕兴光:工农兵大学生再战高考,拦路虎是教育局长
作者简历
吕兴光,1952年生。1978年考入山西师范学院,毕业后任职大同市委秘书处。后任雁北师院宣传部长、大同医学专科学校党委副书记、山西大同大学宣传部长。教授。著有《西欧行》、16集电视政论片《大同改革三十年》、5集电视文献片《大同和平解放》、15集电视政论片《中国共产党在大同》等,获全国党史研究(影视类)一等奖。退休后,主编家乡文学期刊《山鹰》。
原题
可能因为读了几年书的原因,回想改革开放三十年,总是首先想到那场动人心魄的高考改革。我个人认为,那是中国改革的第一棋,它先于三中全会整整一年!
那年,我正作为“工农兵大学生”就读于山西大学艺术系(美术专业)。记得秋季植树,我们全校师生上了太原东山。漫山遍野红旗招展,宣传鼓动的大喇叭不住地播送着工地新人新事。
大约下午四五点钟,大喇叭转播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节目。其中一条是:今年高校招生不再推荐选拔,改为考试录取,考试的内容是文化课。
不知道别人听到没有,也不知道别人听后在意了没有,我在听到的第一时间就惊呆了。虽然打倒“四人帮”拨乱反正的形势发展很快,但这样快地把推荐选拔上大学的制度改过来,也还是太快了。我的那份兴奋是别人没法体会的,我记得,那天依在西山上的夕阳特别美丽。
作为受推荐上了大学的我,真诚地感谢推荐我的单位领导。他们的厚爱、抬爱、偏爱,我永远铭记在心,此生此世不能忘怀。
但从另一个层面讲,我真的不喜欢那个推荐制度(其实是“九品中正制”的翻版)。一是觉得念书这个事必须实打实地“念”,升学必须实打实地“考”。够水准就继续念,如不够,就高高兴兴干别的更适合自己的事。这样做,既不浪费社会资源,也不给个人徒添烦恼,于公于私都好。二是觉得推荐制度中的标准错位,再加上操作规程不很科学,有才的人并不一定能得到推荐,才与不才混为一谈,容易造成埋没,不公平。
有一年,我妹妹的一位中学同学得到推荐,妹妹陪着她去见招生老师。老师随便测验了一个问题:“勾三股四,弦是几?”受推荐的同学不知道老师问得啥,我妹妹在一旁答了出来。老师问:“你报得哪个学校?”我妹妹委屈地说:“人家公社不推荐我。”
说真心话,如果能有一个“考”的平台,我就坚决不参与推荐选拔!
说这话可能有点吹大牛的口气,得了便宜还卖乖,但我自己心里有数。我读书的时候遇上了“文革”,学校的桌子板凳全造反了。不少老师被打成“黑帮”,关在“牛棚”里挨皮鞭、棍棒,学生们除了斗老师,就是上街贴大字报,搞大游行、大辩论,还有大串联什么的。我的父亲对我和弟妹说:“‘知识无用论’是暂时的,将来肯定会有用。如果全国都是文盲,怎能建成‘四化’?”他还逼着我们待在家里自学应该学的课程。
当时我觉得他的话很不合时宜,将信将疑。但我属于那种无勇气造反、不敢离经叛道的孩子,规规矩矩听他话了。有理数、无理数、一元方程,二元方程,一直看到解析几何、排列组合,还有物理、化学相应的课程。遇到实在搞不懂的拦路虎,父亲就领我去请教和他一起住过“牛棚”的老大学生叔叔们。就这样,让我渐渐垫起了一点学业基础。所以,在那个大家都还没开始恢复学习的时候,我最不怕的恰恰是考试,也最愿意能有考试的机会来证明自己的实力。
我想立即报名参加高考,考文化课,重新读大学,但是得到的回答是,在校大学生怎能考大学?这是逻辑上的不通!
1978年,我从山西大学艺术系(美术专业)毕业,本来顺顺当当分配到了一份不错的工作,但希望证明自己实力的想法还是没有减退,于是,我报了当年高考的名。
大学毕业了要重新报考大学,受推荐的毕业大学生要返回来参加高考,这在当时是一件无法理解的怪事。最反对的是我的父亲,那年是“文革”后第一届全国命题考试,竞争非常激烈,他担心我如果考不上,将如何“人之为人”?可我不甘心,生平第一次违背了父命,我考了!
监考老师在全场巡了两圈后,坐到我的旁边看我做题,几乎每场考试都这样。考试全部结束后,这位老师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发布“新闻”,说他负责的考场上有个考生“按着顺序一道题、一道题地做呢!”那时,这个再简单不过的芥豆小事,竟成了传播一时的地方热门话题。考试成绩公布后,我超出“一类学校”录取线15分,是当年全县文科第一名。(理科状元是一位北京插队青年)
我自己还有一个很得意的突破。就是当年考题中有一题:“朝鲜的首都是哪里?”我知道标准答案肯定是平壤,但我答的是汉城,然后加一个小括弧注明:“朝鲜宪法规定,首都:汉城,平壤是临时首都。”这是我读小学时,从一部很厚的《新知识辞典》上读过的。我知道,这样回答很可能是不得分的,但我宁愿不要这几分,也要表明我认为的更正确的答案。
该填报志愿了,身边的朋友使劲地鼓励我报“北大”,第二志愿报“南开”,然后再报山西大学,但教育局长不干了,他只允许我报雁北师专,说是便于‘哪来哪去’,毕业后再回到县里当教员。我腆着脸求告说:“您看我‘山大’毕业了,再读雁北师专,怕人笑话。”局长说:“那就报‘临汾’吧!”我知道,他指的是山西师范学院,校址在临汾市。我再问:“可不可以报‘北师大’,将来也不改行,还是当教员?”局长说:“那不行!最多可以报‘临汾’。不然毕业后回不了咱县了!”
就这样,第一志愿乖乖地报了设在临汾的山西师范学院。说实话,我很不甘心。但又觉得,如果不听局长的话,风险很大。一旦人家翻了脸,就啥也报不成了,那就惨了。现在想来,那时的局长和我,一个“左”得可爱,一个“傻”得可爱!不过,我终于保住了自己的读书权利,我还是满足的。
我又读了四年政治历史,成为改革开放的宠儿。
这些已是三十年前的事了,弹指一挥间。今天,中国的改革早已天翻地覆,旧貌变新颜。但无论怎么变,都肇始于当年那场关于“考”的变革。
三十年来,“考”字又不断得到再发挥。就业要考,升职称要考,干部选拔也要考。考出了一个新的社会秩序,考出了一个新的社会理念。我常想,假如没有“考”,我们的社会将是一个什么样子?
众所周知,“文革”时就不考,天下大乱,崩溃边缘!所以,改革开放是伟大的。当年破冰起航的那个起点,是永远值得怀念的。
2008年8月18日
于大同医专
2018年9月20日再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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