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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丨熊思恩:1968年元旦,我们在鬼门关前走一遭

熊思恩 新三届 2021-04-24


作者简历

熊思恩,1951年出生,重庆人。1969年赴四川武隆县下乡;1976年返城,就职于中国第十八冶金建设公司。现已退休。

原题

难忘的1968年元旦




作者:熊思恩 

 
 

前几天的一次初中同学聚会,郑铁生同学提起一件50多年前的往事,重新勾起了我的回忆。虽然50多年过去了,但回想起来仍然是历历在目,命悬一线的惊险感觉让我难以忘记,就像是昨天刚刚发生的一样。


事情发生在1967年12月31日,重庆的这个冬天很冷。几天前我的嫂嫂生了侄儿,初中同学郑铁生的姐姐也生了小孩,我们想给她们买点鸡、鱼和蛋补一补身体。当时正处于“文革”时期,物资供应特别匮乏,买什么都需要票证,而且还不能确保能够买到。


我在附近的菜园坝、两路口、牛角沱、七星岗等地都去买过,可是什么都没买到,那时也不允许农民进城自由交易,那是投机倒把,是走资本主义道路。我们听人说,要买这些东西,就必须要走远点,比如永川之类的地方,看能不能买到。于是我和铁生就相约一起去永川试试运气。


我们上了一趟重庆至内江的慢车,一路走走停停,中午的时候到达了永川。可是到了永川一看,市场上同样买不到鸡和鱼,一了解,才知道永川和重庆一样,同样物资紧缺。有人告诉我们,要走到偏远的农村,也许才能买到。


我有点犯难了,来之前我就了解过,永川是“红十条”派占领的地盘。“文革”武斗期间各个团体都是有派系的,比如重庆的“8·15”“反到底”,四川的“红十条”和“反红十条”,各有各的地盘。“红十条”派和“反到底”比较接近,我那年16岁,凑个闹热参加了“反到底”,所以在永川我不害怕,还把自己反到底的证明和袖章带在身上以备急用。可是现在要到其它地方去买,我就有点没底了,不知道其它地方是什么派系,怎么办呢?


我和铁生商量了一下,为了能给姐姐和嫂嫂买点补身体的,冒个险也值得。于是我们就转乘火车到了朱羊溪,然后坐船到了一个偏远的小镇——朱沱。


到朱沱已经是晚上,我们到街上问了一下,了解到明天早上才有人卖东西,于是我们找了街上的一家小旅馆,要了一间最便宜的房间住了下来。这个房间其实就是一个楼梯间,下楼上楼的人脚步声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十分吵闹。但我们确实太累了,倒下去没多久就进入了梦乡。


半夜时分,突然一阵吵闹声把我们吵醒了,我们立起耳朵听,好像是在抓人。打人声、叫骂声,吵个不停,把我们吓得不轻。折腾了半天,终于安静下来,可是我们再也睡不着,商量明天一大早就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第二天就是1968年的元旦,天刚蒙蒙亮,我们就早早离开了旅店。由于还太早,街上没有几个人卖东西,根本没有鸡和蛋的影子。只有一个农民在卖搓麻绳的竹麻,我和铁生家里从来就没有人搓麻绳,可是我们又不想空手回去,于是鬼使神差的,我们各买了一斤竹麻提在手里。到了码头,我们坐上8点钟从朱沱到朱羊溪的船,没有买到想买的,但能够平安离开我们也算松了一口气。


船开了不久,就看见从长江上游开过去一艘战斗船,四周用钢板包围起来,成了一艘铁甲舰。下游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回水沱,铁甲舰就停在那里,我们的船刚开到回水沱,就听见铁甲舰上的高音喇叭响了起来,要我们靠岸接受检查,不然就开枪了。船老板大声回应说我们是从朱沱到朱羊溪的揽载(船),都是当地的老百姓。战斗船的喇叭继续喊话,不管是什么船都必须靠岸检查,船老板没办法,只好向岸边靠去。


我们心知不妙,不知道他们是那一派的,我偷偷摸出证明和袖章扔进长江里,心里稍微安定了一些。船靠了岸,岸上有大约30来个武装人员,站成两排,荷枪实弹,中间留下一米宽的通道,就像电影里面演的那样,让我们举着手,从通道中穿过去。由于船上的人基本都是当地人,也没怎么为难他们就过去了。但我和铁生是外地人,又都提着搓麻绳的竹麻,就被他们认定为是“反到底”的联络员。


吵吵嚷嚷间,许多当地人也围了过来,一个小头目模样的人高喊:“乡亲们,我们抓住了两个‘反到底’的联络员,大家说啷个办?”周边老百姓齐声喊到:“枪毙他们!”当时我心里冷了半截,那个恨哪,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怎么解释他们都不听,无冤无仇,不知道他们为何要这么对我们呢?小头目说:“好,我们听群众的,就地枪毙他们!”


于是他们命令我们朝长江里走去,一直走到江水快淹到大腿了,也没有让我们停下来的意思。我小声和铁生商量,再往前走我们就潜水逃跑,如果谁能侥幸逃脱,就告诉对方家人回来报仇。就在这时,听见小头目喊,不准再走了。这时听见岸上的人发命令,准备,然后就是一阵拉枪栓的声音。


我心想,这下真的完了,明年的元旦节就是我的忌日了。冬天的江水冷得刺骨,我的心里也像结了冰一样。这时只听见枪声乒兵乓乓响了起来,子弹打在我们周边的水里,溅起一阵阵水花。


这时突然听见有人喊了一声,莫开枪了,我们又被命令走回岸上。我们不知道是什么情况,等死的心情比死了还要紧张。


八个武装人员把我们押着回到了朱沱街上,我们被带进了朱沱粮站,粮站门很小,两边都有武装人员持枪站岗。进去以后才发现里面的惨状,粮站的柱子上绑满了人,房梁上也吊着人,吊着的人还在空中打转,哭喊声、惨叫声,还有一阵阵皮带抽打的声音。见到这个情景,我们也是被吓得够呛。


我们一进去,就听见有人喊拿绳子来,我们又抓到两个“反到底”联络员。他们把我们衣服脱了,准备把我们眼睛蒙上。这时有人过来说昨天晚上抓的人太多,没有绳子了,怎么办?


这时,一个大头目模样的人走过来,大约30多岁,高高的个子,看样子是个退伍军人。他问我们是哪里的人,到朱沱来干什么,参加过武斗没有,是那一派的。我一一做答,我们是重庆人,来朱沱给家人买鸡,并把身上的钱拿给他们看,我们说我们没参加过武斗,也不是“反到底”的联络员,我们鬼使神差买了竹麻,根本不晓得竹麻有什么用处。


他让我们把手伸出来摸了一下,主要是看我们有没有拿过枪。他看我们那时个头很小,也就没说什么,叫我们把口袋里的东西全拿出来。这时又遇到了麻烦,我口袋里有两张山城宽银幕电影院的电影票,他又问我看什么电影,是那个学校的?我心里又紧张了,我那时是红岭中学的学生,学校所在的地方两路口是“反到底”的地盘。我战战兢兢做了回答,他说你们等着,我会和你们学校联系。


我们就坐在一个条石上等着,1月的气温很低,我们的棉衣、裤子、鞋子都被江水泡湿,全身冷得打抖,就像打摆子一样。之前心情紧张时还不觉得冷,现在才知道冷的滋味可真不好受。


大约等了一个多小时,大头目走过来,说他给我们学校打了电话,对我们的情况进行了解。然后他说,不管你们是那一派的,回去后都给你们的战友带个话。如果你们是“8·15”的,就告诉你们的战友,合江联络站在继续战斗;如果你们是“反到底”的,就告诉你们的战友,合江联络站不是好惹的。大头目给我们宣传了一些时事政治后,就把我们放了,并派人把我们送出了朱沱。


我们被送到朱沱场口,场口外是一条长长的山路,押送我们的人让我们一直往前走,不许回头,回头就开枪。我们就这样一直走,直到走到了山头上,觉得差不多应该安全了,回过头一看,哪里还有这些人的影子。


就这样我们一直走了15里路到了朱羊溪,赶快乘火车回到了重庆,回到家,已经是晚上10点了。


1968年的1月1日,我们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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