卌年丨李润：我更改志愿上了北大力学系

原题

我的燕缘

作者：李润

北大力学系79级

2019年3月初，多伦多的冬天比往年冷许多，这几天早上都是零下十四五度。1979年9月去北京大学读书的情形仍历历在目，一眨眼已经过去近四十年了。人老了，最爱说的一句话就是时间过的真快。

我去燕园的求学之路走得比较坎坷，沿途跌跌撞撞，几近奇迹。

我在江苏省溧水县的“在城镇“出生长大。你看的没错，我们小镇的名字叫“在城＂，存在的在，很前卫很哲学是不是? 不过没关系，大学毕业后有同学给我寄毕业照片，写的漂水县东城镇我也收到了，毫无悬念。因为小镇的名字太超前，后来改成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我都接受不了的新名字，秦淮源头的江南小镇不该那么轻易地放弃自己的历史。

离溧水最近的大城市是南京和镇江，县城到南京中华门汽车站五十六公里，到镇江有七十多公里。1979年我们考大学的时候溧水属于镇江专区。1980年代初开始市管县，溧水被划归南京，现在是南京市溧水区。絮絮叨叨半天溧水的行政沿革，我能上北大跟这些关系还挺大的呢。

我们家五个兄弟姐妹，我最小，有三个哥一个姐。我1963年出生几个月以后我大哥就去南京大学读书了，大哥比我大整整十八岁，大学毕业后留在南京工作。二哥子承父业，在家跟我爸学修钟表。

小学到初中到高一上学期，大家都不怎么读书。1977年恢复高考后，从高一下学期开始学校分文科和理科的快班慢班，我上理科快班。我们实际上认真读书准备高考只有一年半的时间，比起现在的孩子们从幼儿园开始就不能输在起跑线上，我们这代人幸福多了。我这一年半的书读的顺风顺水，谈不上吃了多少苦，也没有熬过什么夜。

我们那年是先考试，考完成绩出来以后再报志愿和体检，我的高考成绩是总分三百八十多分。分数下来以后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分析形势，看能报什么学校。我大哥在南京当中学老师，很快就打听到了江苏省理科三百八十分以上的有一百多人，我们中学老师打听到的也是同样的情况。考虑到江苏考生比较恋家不愿离开江苏上学的传统，大家分析认为我的分数可以报任何学校，应该都会被录取的。

1979年时大家心目中最好的三所大学是北大清华和在合肥的中国科学技术大学。这时候必须要说一说当时南方人对北方的一些误区，南方人对北方吃粗粮（就是玉米面）有着莫大的恐惧，很多人不愿到北方包括北京去生活，结果我第一志愿填的就是中国科学技术大学，因为合肥不用吃粗粮。

我家领导是北京人，也是北大学妺，每当说起报志愿这个事时总是一脸的不屑，“瞧你这点出息”成为口头禅。这个“污点”我是一辈子都洗不掉了。

报完志愿就是体检，我上大学的第一道坎就是这个。体检开始时很简单也很顺利，直到最后一刻拍X光的时候，医生发现我肺部有一个阴影。如果放射科体检医生不是我爸的好朋友，或者我的考分没有那么高，我的大学梦恐怕到这时就结束了。想想都可怕。  

体检结果出来后，我们家人很焦虑，学校、医院和县招生办也都很关心，一起开会看有什么补救的办法。医生认为肺部阴影可能是肺炎也可能是肺结核，如果是肺炎那么体检仍然算合格，如果是肺结核那就没招了，所以唯一的办法就是能证明是肺炎。

我们学校教务主任的夫人是县医院的副院长，她的想法是，肺炎与肺结核不同，肺炎可以用抗生素治愈，只要确定抗生素有疗效就能证明是肺炎，就这么简单。

体检结果不能等，为上大学也只能拚了，结果我每天又吃药又打针，都是双倍的剂量，总共四倍的抗菌素剂量来证明我体检合格。苍天保佑，X光片显示肺部阴影每天都在减小。

县招生办医院及学校在这期间开了好几次会议讨论我的体检报告，看过最终报告的人告诉我们说体检表上满满的都是人的签名和公章。终于闯过了体检这道关口，一块石头落了地。

那个悄悄的来又悄悄的走，没有带走一片云彩的阴影，至今我都不知道是什么，从头到尾我没有任何生病的感觉。不过医生不敢大意，因为用四倍量的抗生素又照X光，嘱咐我家给我补充营养，结果有两三个星期，每天给我烧甲鱼汤喝。一辈子就享受过一次这种特供待遇，如果是两斤以上的大甲鱼就一只，中号的买两只，要是只有小甲鱼就买三只，反正我是美美的大补了一回。

我们在城镇原先是有城墙的，城墙外面是护城河，护城河与秦淮河相连，1949年后城墙慢慢的就被拆掉了，先是砖头，后来土也被挖光了。不过地名到现在也还在。我家住在大西门，过了护城河桥一里地就是美人山，多好听的名字，医生建议我每天早上去美人山散步呼吸新鲜空气。说是山，实际就是一些缓坡，长了些树和灌木，山上有很多灌木状小枣树，不到一人高，结的小枣比花生米还要小。

有一天在一棵小枣树上看见一个硕大的马蜂窝，仔细观察后觉得这么大的马蜂窝不玩一玩太可惜了，于是在几米开外捡了一些石子开砸。马蜂们很快就感觉到了威胁和我对他们的敌意，一群马蜂开始围着我飞并且向我俯冲攻击，我立刻就明白了什么叫捅了马蜂窝，落荒而逃，可还是被马蜂在额头上叮了一个大包，很疼而且消得非常慢。从此以后再也不敢捅马蜂窝了。

就在我一边享受着甲鱼汤，一边在美人山散步捅马蜂窝，期待着去中国科学技术大学上学时，发生大事了。

这事比较特殊，我试着把它讲清楚。科技大学原本在北京，1969年被林彪的一号命令备战迁到了合肥，北大力学系当时也是相同的原因被迁到汉中。文革结束后科大就一直闹要搬回北京去。当时方毅副总理主管文教与科技没有批准科大回京，但是给了科大特权，在高考开始录取之前随便挑学生，不管人家有没有报科大都可以录取。

1999年夏天部分力学系同学在华盛顿特区合影，后排右三穿红色短袖的为作者

中学我们班有个插班生总分比我高一点，但他并没有报科大，有一天他突然收到科大来信问愿不愿意上科大的近代力学系。我报的科大第一志愿就是近代力学系，第二志愿是无线电系。很明显，我的科大梦已经断了。我的第二志愿学校是南京大学，然后是广州中山大学和济南山东大学，第五志愿我忘了。

这时候再来分析我填的志愿，发现缺陷很多。南大在江苏是出了名的不收第二志愿，等第三志愿到中山大学时人家可能也已经招满了。那样的话我就不知道沦落到哪里去读书了。想像中的高楼一下子就塌了。

关键时刻，我爸做了一个改变我命运的决定，让二哥到南京找到我大哥，想办法把志愿改成北京大学！

天方夜谭的想法，几乎疯狂的决定，随便怎么说都不过分，不过不试试你怎么知道呢？

从来就没有听说有人改过志愿，大哥和二哥也不知道到哪里去改志愿。他们找到了江苏省招生办公室试试运气。省招办警卫严密，根本连门都进不去，他们就拉着从省招办进进出出的人打听情况，问他们有没有改志愿的办法。有一个好心人告诉他们志愿当时还没有集中到省招办，现在还在各专区的招生办公室。得到这么重要的情报，大哥和二哥立马买了去镇江的火车票。

二哥对镇江专区政府的位置比较熟，他们没费多少周折就找到了专区高考招生办公室，推开门就进去了。巧到极点的是在我的两个哥哥进办公室的时候，工作人员正要开始登记汇总镇江专区的高考志愿表。他的手里拿着一叠志愿表，已经按照总分排好了顺序。大哥和二哥就在旁边看着他做登记，他们注意到了大多数高分考生报的都是南京的大学或者别的南方城巿的大学。

大约十几个人以后，我的志愿表出现了，他们立刻就说这就是我弟弟的志愿，工作人员说那你们就改吧。于是中国科学技术大学被改成了北京大学，把近代两个字划掉就成了力学系，无线电系的名称两个学校是相同的，都不用改。

一切都已经成了历史。

等到估计高考该放榜的时候，我和几个同学天天一起到县招生办去等。北京大学的通知书是最早收到的。当写着我的名字的北大信封从邮包里拿出来时，我的心在飞翔！

回首往事，有太多的机缘巧合，太多的不可思议……，假如我们不知道有人被科大提前录取，假如我的哥哥进不了镇江的招生办公室，假如他们晚到了一天或者一个小时，甚至假如他们去早了？

如果推理和逻辑都解释不了，那就只剩下两个字了：缘分

我的燕缘！

原载微信公号燕园79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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