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卌年 | 周清明:我考上大学,被大队支书斥责“你有什么资格?”

周清明 新三届 2022-03-21


作者简历

本文作者


周清明,1955出生,徐州师范学院78级,江苏连云港工贸高等职业技术学校,副教授。


原题

我的高考很曲折




作者:周清明



01


我于1971年2月在东海白塔中学高中毕业后,被抽调到新沭河工地上,在东海县工程团做宣传工作,属于临时工。1967-1970年,我曾经在东海县白塔公社宣传队参加演出一些小节目。1971-1973年考上白塔中学高中部读书,在学校宣传队参加活动,演过小话剧,在学校还执导过《沙家浜》全剧,因而有点小名气。东海工程团组织宣传队,政工组长赵云飞负责组建,到白塔文化站选人,站长张经生推荐了冯霞、刘志成和我。

我在工地上干了5年多。

1977年的秋天,我到东海县城办事,去拜访东海县师范学校陈运杰老师。他是我高中的班主任数学老师,我上高中时经常给我补习数学。

陈老师告诉我,国家要恢复高考了,他鼓励我复习参加高考。

听了这个消息我很激动,在回浦南公社新圩工地的过程中,先到新浦的书店买了一套上海出版的自学丛书,有数学、语文、化学、物理,开始自学。自学阶段十分艰难,数学看不懂,有时候就到浦南中学请教老师。

1977年10月下旬,恢复高考消息正式下达后,我到东海县城找到陈老师,他给我做一份试卷。并说,你要是能得到30分以上,我就给你好好补习。如果得不到30分,那么说明你基础太差,就没有补习的必要。结果我做了试卷后,只对了8分。记得陈老师很生气,教训我一番,最后决定,让我先回去看书,把教材的基础知识掌握后再去找他。

接着他带我去拜访谢玉辉老师,想请谢老师帮我补习物理。谢老师家里有人,他正在为几个女学生补课,无暇顾及我。寒暄以后后,我和陈老师退出。陈老师说,看来老谢很忙也不想辅导你,你先自学,把基础打牢一些,然后再来找我。我回到工地,安心复习功课,此时距离高考预选时间不到1个月。

 11月报名参加考试,江苏省与11月28-29日举行全省初选考试,白塔中学设立考场,大约有千余人参加初考。白塔公社通过初选的共有70多人,我通过了初选后,到县城东海县中参加统考。


从国务院下发恢复高考招生的决定到组织考试,只有短短两个月时间,真是紧张。先是报名,江苏共有83.921万报名,79.0291万参加了初考。报名的人中31万(30.8286万)人报考大学,还有53万报考中专。大学和中专都招收高中毕业生,但不能兼报,所以要出高考试卷和中考试卷。

1977年11月,11.9876万人通过初考,其中7.291万参加第二轮高考考试,其中理科5.8869万人。总分400。高考的初考淘汰了近25万人。1977年,按照参加统考的人数为高校招生人数的5倍的要求,江苏省最终有7万名考生有幸参加了高考。

江苏省这一年除了考政治、语文、数学外,文科要加考历史和地理(一张卷),理科要加考物理和化学(一张卷)。为了节省纸张,1977年江苏每门课的试卷印在一张纸上,只有32开大小,答题纸另外发一大张。

江苏的1977年高考分为二轮。11月28-29日和12月23-25日(25日是加试,我不参加),我通过了初试,得以参加第二轮考试(政治,语文,数学,理化)。作文题目是“苦战”。来自叶剑英元帅的一首诗“攻城不怕坚,读书莫为难。科学有险阻,苦战能过关”。第一轮考试的作文题目,记不清了。初试及格线是120分(语文、数学二门课)。1977年12月,全国570万名年龄介于13岁到37岁的应考者涌进考场,录取人数为27万。

1977年11月26日在县中考试后回到新圩工地。没有等到录取的消息,我继续复习准备参加夏天的高考。新沭河工地上,78年2月接到通知书的有周文汉,考上徐州师范学院大专班中文系;徐高杨考上徐州师范学院化学系;王海洁考上南师音乐系;张玄考上华东工程学院(南京理工大学)数学系。

治淮工程团的驻地在新浦北新圩村北面的蔷薇河边,沿着大堤下建筑一排排房子,房子的的结构是用木柱搭成房架,墙壁是芦苇扎成把,像扎篱笆一样,竖立成墙,然后用碎稻草和泥抹在墙上,房顶是稻草苫盖。墙壁的泥巴会干裂成透亮的缝隙,不仅寒风吹入,如果下雪,雪花会飘进屋里。这种房子只能挡阳光,不能挡风雨。

没有接到录取通知,我有点遗憾,但很不甘心,追求上学的愿望促使我继续努力复习功课。当时李文海也复习准备考中师,他是工程团李兴文会计的儿子,他经常同我一起看书和交流。同宿舍的段玉文很支持我,经常鼓励我好好复习,有许多事他帮我做,腾出时间让我看书。王海洁到了南京师范学院后也来了信,鼓励我认真复习备考,不要放弃不要气馁。她说相信我一定会考上大学的。在很多人的鼓励下,我鼓足勇气复习备考。

02


1978年5月份,听说白塔中学办高考补习班,当时薄娜佳正在东海补习班备考,我感到自学比较困难,决定到补习班听课。于是向工程团领导请假,何卞芳团长很不高兴,脸拉得很长,他说:“如果要请假复习,你就辞职。如果不请假还可以保留工职,即使在这儿也不能因看书耽误工作。”我泱泱地走出他的房间,隐约的听到另外一个人搭腔说:考什么考,考上了也摊不到他去上大学。听了我既气愤又无奈。但是为了争取参加考试的机会,必须要求助。

工程团有一个老大学生赵宗承,东北人,西南政法学院63届大学生。平时对我有些好感,我找到他,请他帮助。老赵不错,苦口婆心地给何团长讲道理,说理由。3天后老团长终于被说动了,同意我回去复习,可以保留工作,但离开单位这段时间不发工资。我离开工地回到中学报名插班参加补习。

参加补习班复习,距离高考不到两个月。这次复习我改了专业,复习期间是辛苦的,早上到家后边菜园上看书,哪里空气好,安静、没有人打扰。上课时到学校听课,晚上在家对面的粮食加工厂门厅里借着灯光看书。管加工的陈师傅专门换了一个大灯泡,很亮堂。我去看书后,原来有一些老人在哪里下棋打扑克和闲聊的,也都悄悄地走了。这是一条街道,自然是人来人往声音嘈杂,加之机器轰鸣,是一个十分混乱的地方。我看书很是专注,一切杂音不入我耳,也不影响我的阅读、冥思和计算。

那时候看书没有时间概念,饿了啃几口馒头喝点开水然后继续,困了,睡醒再看,看困再睡,睡眠的时间很短。为了少睡,一般不在床上,只是趴在桌子上睡一会。

在补习课间,我也不放弃看书的机会,上厕所也会拿着书。一次在校园边走边看书,“嘭”一下撞到一棵树干上,头脑撞红了一块。好在没有人看见,自嘲一下了之。

星期天,有几道数学题不会,我到白塔火车站乘车去县城请教陈运杰老师。早上7点到火车站后,车还没有到,我就在票房的角落看书。看得入迷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猛地听到火车的鸣叫声,我抬头一看,一列绿色的客车到站。我连忙起身到窗口买票,递上钱我说买一张到东海的票。

女售票员说:“这不是往东海的车,是向东去新浦的。你看看都几点了?现在是下午4点半,你早上就坐在角落看书,我都看到了,好像午饭都没有吃吧。现在没有去东海的车了,赶紧回家去吧。”

我惶惑地记起来,原来看书入神忘记时间,此时才感到饥肠辘辘。于是向售票员打个招呼,对不起,我走了,她朝我笑了笑,心想这个傻小子。

03

1978年7月20日,高考开始。考场就在白塔中学,那一年不搞预选,考生很多,白塔中学设了30多个考场。考试时间是:第一天上午7点半到9点半考政治,下午2点半到4点半考历史,次日考数学和地理,最后一天考语文和外语。据统计,1978年全国考生人数为610万,最后录取40.3万。

第一场政治考试很顺利,试题并不很难,我对答题很满意,由此信心满满。中午学校准备了几大桶的青菜鸡蛋汤,供考生吃自己带来的干粮(煎饼、馒头)。我家近就回家吃午饭,草草吃了饭拿起书来准备下午的历史考试。历史考后,内心比较轻松,觉得答题还是到位的,信心更足了。

21日上午考数学,题目较为简单,但第三题我做了一半,突然卡壳了,一道公式想不起来。我暂时放下这题,继续做别的题,把整个试题都做完后(理科必做题没有做),还没有想起那道公式。冥思苦想了一会,还剩几分钟了,突然眼前一亮想起了公式,我立刻运算,一分钟完成。

最后一场是考英语,英语不记成绩,作为参考。下午进入考场我就感到头晕,开考后头晕更厉害。坚持做了半个小时,头晕目眩趴在桌子上动弹不得。监考的一位老师是我高中同届的,叫张正鹏,1973年推荐上徐州师范学院英语专业,毕业后做教师。他发现我脸色很红,问我怎么了,我说头晕,不能再考了。他把我试卷收了,带我出了考场。

我一步一晃的离开中学,走到医院,相海丽的妹妹是护士,为我验血检查,确诊是疟疾(打摆子)高烧40.3度。她给我立即输液,打退烧针。打完针稍好一些后,我回家了,好在从中学到医院再到家都不远。没有人陪护,都是自己坚持下来。

这场大病持续了十多天,一个月后我痊愈回单位。回到单位心里忐忑不安地等候发榜。

终于等到了发榜时间,发榜通知是直接发到白塔中学的。不像1977年那样,把录取通知送到大队(村)部,大队干部可以任意扣留考生的通知书,可以找出多种原因或者说是政审不合格,从而不让你去上学。1978年改了,改在白塔中学报名,录取通知书也发到中学,由中学来操办报名、考试和录取通知事务。

白塔中学姜舜方老师分管这一项工作,他认真仔细,一丝不苟,而且富有同情心。成绩出来后中学发榜,在院墙外贴了一张大大的喜报,我排在第一名,总分369.5。其中语文83,数学73,地理64.5,历史81,政治68。英语8分(英语没有计入总分)。红榜上达到本科线的是11人,专科人数记不得。

过了几天,我在姜舜方老师那里拿到了徐州师范学院历史系入学通知书。他告诉我,这次通知都发到中学,没有人敢以政审的名义截留了,你放心,这次上大学是一定的。

离报到还有几天,我回到工程团道别。专门拜访赵宗承,感谢他的帮助。也到政工组范益军和秘书王学敏办公室坐坐,感谢他们对我的关照和帮助。

我的工作部门是后勤组,组长章浦成、付组长是冯寿凯,他们都是老革命,平时对我很好。特别是冯寿凯,他很欣赏和关照我,经常为我说好话,维护我。他见我考上大学,十分高兴也很真诚的说:“总算是熬出头了,以后就有希望了,有出息了。上学好、上学好。”

我与他们道别后,冯寿凯做主说:“我也没有什么送你的,我们工地上有独轮车,送你一个吧,把行李推回家。”向各位领导和同事辞行后,我收拾行李,推着送我的独轮车,中午也没有吃饭,从新圩走到海州,在海州火车站附近吃了一碗面花了一角钱,一路高高兴兴的回到家里。

由于我是请假复习的,工资被扣发,工程团没有举行任何欢送仪式,我一点也不怪他们。这些都没有关系,我自豪,谁也阻挡不了前进的列车。

上学前通知考生到县教育局报到,进行体检办理手续。原白塔公社书记项习禹调到县任教育局局长,他看到我说:“爱民(小名),你终于能上大学了,不容易啊。我很高兴,今天中午你到我家包饺子吃,我把黄寿明,刘绪德,张经生都叫来,一起为你送行。”

中午见到这些老领导很高兴,吃饺子、喝酒、聊天、其乐融融。这些老领导都是看着我成长的,也是曾经给我许多鼓励和影响的人。他们都知道我父亲的过去,知道我父亲虽然是被下放的“右派”,但没有做过坏事。1966年项书记到白塔工作后,就把我父亲安排到公社兽医站做会计,他对我们家是有恩的。

1974年左右,推荐上大学时,中学校长黄浩推荐了我,名单到公社,公社领导都同意。无奈大队里不同意,一直没有机会上大学。在乡下,从15岁就想当兵,曾几次报名当兵,公社武装部和带兵的人都看中我,1976年春带兵的还专门到工程团的工地找我。但大队支书何正德一手遮天不让我走,还大声训斥我:“你爷爷当过保长,是反革命,你父亲是右派,怎么可能让你当兵?全庄的人都当兵,都去上学你也没有门。”

拿到徐州师范学院通知书,在白塔派出所办理了户口迁移手续,接着到大队部(村)办理粮食转移手续,要大队盖章,这是大队唯一的权力,也是最后一个盖章。

大队书记何正德看了很长时间,就是不让会计盖章,僵持了许久。他说:“你为什么不经过我同意,就去考试?你凭什么去上大学?有什么资格?”

我不停地解释,近乎哀求,他根本不听。

这时刘荣翠来了,她是74届高中毕业生,比我低一届,在学校宣传队里我们关系不错,我组织执导京剧《沙家浜》,刘荣翠出演沙奶奶。她为人忠厚老实很善良,现任大队副支书。

看到这种情况,她向何正德解释现在高考的政策,讲了半天,何正德气呼呼地甩手走了。刘荣翠对会计说,何支书不盖章,我来盖,有责任我来担当。她拿过公章给我盖上,交给我。

我感激零涕,终于能上大学了,命运真的改变了,啊,改变了,从此跳出农门,不再受人欺压了。真的我很兴奋,很轻松。当时我就发誓,我永远不会再回到这个地方,永远不要再看到这帮丑恶的嘴脸。

1978年10月9日,我乘火车到徐州师范学院报到,老同学李维举到车站迎接我。在历史系顺利报到后,住进了宿舍,一颗忐忑的心才安定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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