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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业40年回眸 | 顾梦红:睡在我上铺的兄弟,刘源也属“捡烟族”

关注本号☞ 新三届 2022-05-04

一个转身,光阴就成了故事

一次回眸,岁月便成了风景

作者简历

顾梦红,1948年出生。祖籍北京市房山区, 老三届、77级。1982年毕业于首都师范大学历史系。曾担任《房山教育研究》主编,中学高级教师职称。民俗学者,现任《北京人》杂志副主编。出版专著《秋色三分》《秋天的情怀》《赵匡胤》《宦官与宫女》《北京的敦煌——云居寺》房山村落文化》等。

原题
 1977,我的高考




作者:顾梦红


我是高中“六七届”,1964年9月,怀揣着大学梦进入良乡中学。疾风恶雨般的文革浩劫浇灭了我们的希望之火。十年雨打霜欺,十年心灵焦渴。

1974年,我在村里当青年突击队长,带领着姑娘小伙锄地割麦刨白薯,战天斗地学大寨。突然有一天晚上,队长跟我说:“你明天到小学校当老师去。”

当时正值教育战线“学黄帅,反潮流”,这股来势汹涌的浪潮居然也波及到偏远的山村小学,二年级的孩子把粉笔头夹在弹弓上向女老师头顶发射,把笤帚沾上泥水往女老师裙子上甩,年轻的女老师哭着回城了。二年级停课近一个星期后,村里决定派个五大三粗的男老师“震赫”这帮顽童。

我正值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年龄,依仗自己是高中老三届,没有丝毫胆怯就走上了讲台。这所普通完小连校长在内只有6名教师,身份各不相同。有文革前的初师毕业生,有刚被解放的“牛鬼蛇神”,有 “掺沙子”进来的贫下中农,有转正的代课教师,还有像我这样的临时“队派教师”。

那时并不要求教学质量,小学教师大都是“全科门诊”——既教语文、算术,还要教体育、音乐、劳动等科目,谈不上什么教育艺术。按照农村传统的观念,“家有二斗粮,不当孩子王”。教书就是“哄孩子”,许多家长把孩子送到学校时说:“他叔,孩子交给你了,不听话就打,我绝不嗔道。”然而你可不能真打,否则,家长会跟你玩命。

一个冬天的下午,有个特别淘气的孩子上课捣乱,我把他轰出教室。他并不走远,仍然隔着玻璃窗与教室里面的学生贫逗,我根本无法上课,怒火填膺。当他的身影再次映在玻璃上,我立刻抄起炉子旁边的铁通条,朝那个影子刺去。那学生机灵地一躲,玻璃碎了。

校长知道这件事后对我说:“你想过没有,要是刺瞎了他的眼睛,或者刺穿他的脑袋,你们家这辈子都甭吃消停饭了。”这话让我出了一身冷汗。此后30多年的教学生涯,我再也没打过学生,还经常用这个教训告诫青年教师。

由于我在《北京日报》《北京文艺》发表了几首诗歌,1976年底,公社文教组决定把我转为代课教师,提拔到上万中学教高二语文,还担任教研组长(原因也是那里的高二学生气走了一位女教师)。

那时候全公社本科毕业的教师凤毛麟角,“老高中”还算是文化水平较高的。第一堂语文课是毛主席的《沁园春·长沙》。我努力挖掘自己的文学功底,查找资料,反复试讲,精心准备,争取发挥优势,在新领导面前“露脸”。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当铃声响起,我站在教室门口时,一个细高身材的学生从教室外面跑进来,他不知道来了新老师,更不知道还有校长和公社文教组的领导听课。只见他纵身一跃,双手攀住钢筋房梁,卷起身躯,坐在上面翘起二郎腿得意洋洋地看着下面的老师、同学。

我简直呆住了,进不能,退不得。好在我已经有了对付调皮学生的经历,不知从哪里来的灵感,笑着对同学们说:“刚才这位同学的动作简直像专业体操运动员,但体操比赛时最重要的是下法,请大家鼓掌,看看他的下法是不是同样漂亮。”话音刚落,他飕的一下稳稳地站在了地上。我赶紧走上讲台,高声喊道:“起立,上课。”

事后,领导和同事们对那堂课的印象并不深刻,却十分称赞我的临危不乱,急中生智。后来,年级组长又听了我几节课,他说:“你的知识比较丰富,课堂也活跃,但你想过没有,学生在课上学到了多少语文知识?”这话让我震惊和反思,对我以后的教学受益匪浅。

1977年,邓小平决定恢复高考招生制度,对于我是天大的喜讯。1977年12月10日清晨,顶着凛冽的寒风,我和我的高二学生一起参加企盼了多年的高考。那一年,全国579万考生录取27万,录取比例为29∶1,录取率约4.8%。;北京市168900人参加高考,录取6900人(后来扩招2700人)。据2018年编写的《房山考试志》记载,当年全县考生6358 名,录取231人 ;我所在的坨里公社考生267人,被大专以上高校录取的只有我一个人。

1978年春,30 周岁的我成为恢复高考后的第一批大学生,已经做了孩儿爸的我们坐在北京师范学院历史系的课堂里。有一件真实的趣事,值得一记。那年放暑假回家,邻居大婶把一个电视机抱到我家,让我修。我说不会,她惊讶地说:“你在北京上大学,还不会这个?”乡亲们以为,你上了大学,修个电视,应该是庄稼佬不识元宵,“小白丸儿”。

我们真的从心底感谢邓小平,没有他的恢复高考的英明决策,我至今还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庄稼汉。我曾经把77、78级大学生比作从炉火里抢救出来的焦尾琴。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周末,我写诗感言:

昔人曾唱梨花开,
今日举樽尽吾侪;
十载罹难安史乱,
一段焦尾邓公裁。
三旬秉烛业未晚,
四化方兴志不衰;
中流击楫心犹壮,
邯郸自有黄金台。

“焦尾琴” 的典故源于《后汉书·蔡邕传》,蔡邕是东汉末年的文学家和音乐家。有一次他路过吴县,见有人正烧火做饭,一块上好的梧桐木正在烈焰中燃烧。梧桐木是作琴最好的材料,他不顾火势汹猛,急忙把这块烧焦的木头抢救出来。后来他用这段焦木精心制作了一张古琴,把烧焦的部分放在琴的尾部,取了一个雅致的名字“焦尾琴”。

今天,77级、78级的大学生多已成为社会的中坚,在改革开放的年代演奏出《命运交响曲》的华彩乐章。这些人就是恢复高考抢救出来的“焦尾琴”。

走进花园村

花园村是当时的北京师范学院的驻地。  1977年高考结束后,是否能够录取,我心中也没有底 。所以1978年春季开学后,学校领导仍然给我安排了高二两个班的语文课,兼班主任。

大约上了一个多星期课,3月初,公社文教组长肖静波把通知书递给我,告诉我赶快办理户口和粮油关系时, 我当时心中并没有多么激动,只是觉得,从此跳离农村了。(那时我的儿子已经7个月了,爱人在生产队挣工分,我代课每个月36元,交给生产队18元,记300工分,我每年3600工分还要拨付给我母亲1200工分) 通知书上要求3月7号、8号报到,为了给家里多干些活,为了省一天在外面的饭钱,我决定8号报到。

8号早晨,从坨里坐公共汽车到丰台路口,再换成335路到八里庄。进了师范学院大门口,就看见迎接新生的横幅标语,在历史系的桌前,拿出通知书、办理完手续,一个高个子的男人帮我扛起行李卷,直奔六号楼男生宿舍,一路上我真诚地说着感谢话:“老师,还是我扛着吧,我是农村来的,有力气。”那个男人回过头看着我笑着说,别叫我老师,咱们是一个班的,我叫王小明。

进了宿舍,陶文牛、卜伟华、郭承真、程路宁、赵子富几位同学已经先到了。我记得是陶文牛与郭承真上下铺;卜伟华与赵子富上下铺;程路宁是靠门口左边的下铺,我就在靠门口右边的下铺。午饭后,辅导员周兴旺来了,叮嘱我们说:“咱们班还有一个可以教育好的子女,是刘少奇的儿子,叫刘源。大家不要歧视他。”晚上刘源来了,在我上铺。这个宿舍8张床,住7个人。

大家很快熟悉了,陶文牛是从市政二公司来的,他自己说是修马路的;卜伟华是北京工学院的干部,郭承真是北京红旗汽车制造厂的工人,赵子富是顺义插队的知青,程路宁好像也是知青,刘源是北京起重机器厂的工人;只有我是从农村来的,但是那个时候大家都很真诚,淳朴,我没有感觉到歧视的目光。

第二天(周四)上午系党总支书记母庚才和辅导员周兴旺在东风楼四楼的407教室里给我们讲了班里的情况,大意是班里40个同学,工人、知青、复退军人、农村的各占多少,党员、团员各多少;真正农村来的有平谷的李德龙、谢宝田;房山的是我和张桂芳。

老母还说40人中第一志愿报师范学院的只有11人。我的第一志愿是北京广播学院编采系,因为我自以为写个新闻稿还行。第二志愿的北京师范大学历史系,因为我觉得我的历史知识实在太差了,为什么没有报中文系,是因为代课时候觉得语文老师太累,当班主任的可能性大,每个星期还要判作文。

周兴旺还指定了班干部,黄建是班长,王俊玲的班付,陈小苏是生活委员,王锴是体育委员,林晓燕是文娱委员,许福谦是学习委员。团支部书记是郭景芳,委员是李德龙、王小明;下午学校开学典礼,院长是崔耀先,讲了些什么都忘记了,只记得他把肄业读出了肆业。10号开始上课,只有徐北海一门政治经济学。许老师讲课口齿清楚,我第一次学这门课,什么商品、价值、劳动力剩余价值等等都觉得新鲜。

记得政经课后第一次小组讨论,组长是程路宁,女同学有张萃、郭景芳、王丽荣、李蓉、林晓燕、劳力。因为是第一次小组聚会,一位女同学问郭承真:“你叫郭什么玩意儿来着?”郭一本正经的回答:“我叫郭承真,不叫郭什么玩意儿,”引来大家一阵笑声。

上课

在历史系上了四年课,说实话,我不算好学生。其实我对每门课都认真地听,认真记笔记,考试时候认真准备,但考试成绩始终没有靠前,也不是最后,算个中等生吧。原因是我的历史功底不深,上大学前连中古史朝代顺序都说不对,世界史更加糊涂;再有就是课外的功夫没有人家多,别人到图书馆查阅历史典籍、抄记史料,我迷恋于文学期刊和中外名著,这些我在房山的学校和图书馆里是看不到的。

今天老同学陶文牛列出教过我们的老师名单,有几位老师的名字我竟然很生疏,可见我真不是好学生。历史系的师资力量雄厚,四大台柱是世界古代中世纪史戚国淦、世界近现代史齐世荣、中国古代史宁可和中国近代史谢承仁。给我印象比较深的几位老师是中国古代史苏俊良、翁俊雄、彭云鹤,中国近代史邱远猷;中国现代史陈永录、王佩莲;世界古代中世纪徐钟秀(高墨塔)、陈曦文,世界近代史丁朝弼,世界现代史康泠和张大卫老师,还有讲教学法的黄一欧、于友西老师,讲古代文学史的齐治平。马国荣老师的现代汉语课我倒是印象深,因为我上大学前曾经给坨里公社中小学教师讲过主谓宾、定状补的语法课,所以成绩很好。记得谭敏还问过我,汉语的定语和英语的冠词是否一样?

这个班里真是藏龙卧虎、人才济济,有著名史学家顾颉刚的女公子,文史学者王世襄的女儿,有著名画家李斛的爱女;还有一些同学家学底蕴深厚,父母都是很有名望的学者。大二的时候,王锴去了美国;郑也夫、张小青、顾红考取了研究生,郑也夫今天是国内知名度很高的社会学家,他的个性在大学期间就已经显露出来。

中古史学习很好的同学有许福谦,简直是活字典,据说上学前就把24史通读了,别人手里拿个小本本背英语单词,他的小纸条上记的都是史料;第二位的是宋杰,说起历史掌故来头头是道,声情并茂;孙文泱、王宏治、韩莉等人也是很了不得。

世界史方面谁的功底深我不太清楚,只知道后来刘新成、徐兰很有成就。大家对上课的老师们也有评价,有一位世界史女老师上课照本宣科,老卜、文牛就趴桌子睡觉表示抗议,睡醒了高喊:“还不下课!”满座愕然。听陆敬老师上课讲“四清”时破案的逸事大家倒是兴味盎然。有同学给陶文牛总结出“三没有”,即没有一门课有完整的笔记,没有一天不打桥牌,没有正经上过英语课。神奇的是,他居然考上了研究生,英语分数及格,留校了。

像我这样“功夫在史外”的同学也大有人在,李松海兴趣广泛,写诗、写电影剧本、绘画、雕塑,孙和平写剧本很投入,据说有一次晚自习后回到宿舍,他十分投入地给刘源读自己刚刚写的剧本,当他读得泣不成声之时,发现刘源已经睡着了。赵子富对古汉语研究精进,敢于和陆敬辩论,卜伟华文史哲涉猎广泛,张建设喜欢摄影,陶文牛热衷体育赛事,能够把北京市中学生运动会各项冠亚军的名字成绩说的一清二楚。那个时候大家都喜欢泡图书馆,那里藏书丰富,特别是有文革前的书籍、各种文史期刊,成为我们的乐土。78、79级进校以后,到图书馆占座位成为一道风景。

因为同学们的起点与兴趣特长有差异,中古史和英语都进行过分班考试,成绩好的就分到小班,吃小灶。说起考试,也有许多趣闻趣事。那时候因为文革耽误了我们10年的时间,所以大家都如饥似渴的读书,学习很认真,很自觉,没有抄作业、抄答案的,但是班里多数人没有把分数看到很重要。卜伟华不论什么考试都是交卷的“铁第一”,成绩都是80多分。李德龙聪明、反应快、脑袋瓜灵活,也是班里的活宝,在宿舍里也经常搞笑,我至今不明白他怎么能够隔着门缝猜出我在屋里翻动了哪张牌。世界史考试名词解释“法西斯”,他答成效法薛西斯;他解释“奇怪的战争”之后还发问;你说奇怪不奇怪?

老一组

刚入学时,班里分为三个小组,我们是第一组,组长是程路宁。直到毕业40多年后的今天,老一组的同学仍然关系很好;虽然过了花甲、古稀的年纪,还有的定居海外,有的跻身军政高位,大家都很怀念当年。近些年还有几次聚会,很让其他小组的同学羡慕。四年中情感日深,不尽一一。有两件事值得记叙。

1978年10月底,老一组同学去圆明园游玩,那个星期天我没有回家,也没有去。回来赵子富给我看了郭承真、程路宁、卜伟华、李蓉、劳力、林晓燕、郭景芳等人在大水法前的照片。问我为什么没有去,我支吾一声,其实是小小的自尊心作怪。

我上大学之后,家里爱人带着刚满一周的孩子,还要到生产队挣工分;我的学校生活只靠四块钱助学金,还生怕哪天家里有事情,必须留着回家的车钱(往返3.5元),我知道郊游时大家要买饮料、面包等,我不能吃白食呀。

但是那天天气晴好,我把宿舍里几位同学的被子扛到楼下太阳下晒了,记得卜伟华晚上还问今天的被子怎么这样暖和。直到40年后,2018年我们老一组重游圆明园,他们回忆当年的情景,我才说出实情。

另一件事是夭折的诗社。因为宿舍里的几位同学对诗词都很感兴趣,赵子富、卜伟华造诣尤深,我又是不甘寂寞的人,于是张罗成立诗社。1978年7月6日晚上,我、路宁、子富、承真、老卜、还有宋杰、黄键等几个人聚集在四楼的楼顶,晚风习习,月色朦胧,每个人都兴致勃发。

程路宁首先赋诗:“欣闻诗社兴,不才求相与。可怜无束脩,但求流星笔。”

郭承真继续:“贺我诗社创,怒放百花新;勤苦终有报,试看他年春。”

赵子富念诵:《点绛唇》:兰亭新会,满座慧莲皆宝树。同学少年,正方当权舆。斥千年流史,珂百代残碑(珂原文是言字旁,)越春秋,高岸深谷,看群贤脱颖。

卜伟华写了两首七律斥越南迫害华侨(选其一)“恩将仇报负心狼,驱我华侨疯且狂。百亿支援腰勒紧,万千烈士血飞扬。停粮掠物如蛮匪,侵柬排华似恶伥。投靠苏熊能几日,他年看尔变屠羊。”

宋杰作七绝:“驰骋江山度如飞,纵横诗笔走风雷。冰雪烈日全无惧,笑迎春风喜上眉。”

我做西江月以贺:“莫道对酒当歌,应念人生几何,重任在肩旗在手,挥拂胜似挥戈。笺上春风杨柳,笔下惊雷剑火。彩云作纸海作墨,写出宏图壮阔。”(后来才知道子富、老卜的诗词功底深厚,我写的许多不合格律之处。)

40年后,再读这些诗句,可见当年意气风发的情怀。那天大家为诗社起了几个名字“学步、激扬、临风、东风”最后定名为“学步诗社”。本来还有杨小燕等几位女同学要参加,因为是从男厕所爬到楼顶的,所以都是男诗人。然而,这样的兴致,竟然没有了下文,估计是后来大家心有旁骛,移情别恋了,或许是我的组织能力太差了。

院学生会副主席

在校四年,从房山农村来的我,没有任何政治背景,没有使用任何“官场手腕”,居然担任了两届院学生会副主席。究其原因,皆因为一张大字报。

1978年的春天,我们入学之际,正是中国经历了十年内乱之后,面临转型的徘徊之时。1978年3月18日全国科学大会召开,邓小平明确指出“现代化的关键是科学技术现代化”,重申“科学技术是生产力”这一马克思主义的基本观点。5月,光明日报开展了关于真理标准大讨论, 1978年12月召开三中全会,这些都是我们刚刚入学时候的事情。我们真的十分辛运,赶上了八十年代政治空气宽松、宽容,科学文化受到重视的好时候。

然而晴空丽日的春天是慢慢到来的,那时候的北京师范学院在校生有三个年级,78级的同学9月初入学,76级的工农兵学员还没有毕业,学校的学习与生活秩序、社会公德不能尽如人意;有人从宿舍窗户往楼下泼水,有人在图书馆里吸烟,有人随意折取校园花木,学生食堂开饭时拥挤不堪,这些现象引起许多同学的不满。

我是个胆汁质与多血质混合性格的人,针对这些不道德行为奋笔疾书,写了一篇大字报《剪灯新语》,请书法好的戈斌帮我抄写,贴在学生食堂的路边,署名是“齐其武凌三思”( 我的学号775034)。要求学校树立新秩序,纠正不良现象,这张大字报引起了轰动,师生的反响强烈。因为大字报中有“为何春风不到北师院?”的责问,有人还是文革思维,上纲上线,说我污蔑大好形势。但是当时是改革开放前的黎明,少数“左派”已经没有市场。

此后我又以“凌三思”署名写了两篇大字报,呼吁建立校园新秩序,得到多数人的支持。许多人打听凌三思是谁?在去教学楼、图书馆的路上有人对我指指点点。院里领导对我有了好印象,查阅了我的档案,知道我曾经在《北京日报》等报刊上发表过诗文。

此后不久,师范学院筹备团代会、学生会,我被学院党委宣传部和学生部领导找去谈话,让我在即将成立的院学生会中担任宣传部长。1978年11月10日,北京师范学院学生会召开,我就这样当上了副主席兼宣传部长。

学生会的三驾马车是主席周立明(中文系77级,来自昌平,高中66届,党员,入学前是县文化馆职工);副主席兼生活部长贾德普(政教系77级,来自平谷,党员,高中67届,复退军人),副主席兼宣传部长顾梦红。还有体育部长孙允中,物理系77级,高中66届,工人;文娱部长李秋芳,女,化学78级。

在《北京师院》报纸上我写了一首《一剪梅》:“枫红橘黄又一秋,花园村里,笑语方稠。喜逢师院双代会,翩跹学子,倜傥风流。壮志在胸旗在手,征程跃马,挥斥方遒。来年细品桃李香,千枝蓓蕾,万里神州。”

我在任期间组织过全院几百名同学参加的百科知识竞赛;各系的黑板报比赛,成立了书法社、话剧团等,当然这些都是许多有才艺的同学做的,比如书法社中许多人的老师都是国内知名度很高的书法家,社长李鑫华今天是书法界魏碑体的翘楚,水平高的还有林阳、金运昌、张光苏、吴环宇等人,今天都是书画界很有名气的书画家。还认识了各系的学生会主席,有些人后来成为很好的朋友,如生物系的张雷、体育系的赵金山,数学系的乔丹军等。

值得一书的还有出版刊物《八十年代》,那个时候禁区打破,思想解放,青年人本来朝气蓬勃,进取活跃,社会上的星星画展,朦胧诗都在师院正当其时,中文系77级的李功达、郭跃进等人办了油印刊物《求索》,有些影响。学院党委、团委和学生会商议办一份文学刊物《八十年代》。没有设主编、副主编;编委有中文系李功达(电视剧《北京人在纽约》的作者)、郭跃进、林阳、程刚等,政教系有郝忠实、历史系孙和平等,我也是编委之一,这个刊物到我们毕业时大概只办了2期吧。

还有一件事是暑假勤工俭学劳动。当年院学生会干部多是郊区农村的,这也引起一些城里同学的不满(可以理解),农村同学生活清苦,家里都不富裕,78级政教系的一位我高中同学,当时他已经有3个孩子了,临行前,大女儿拉住他的手不让他来,说“爸爸,我也要上学,还没有钱买书包呢,他家过年糊窗户,连4分钱的窗户纸都买不起。

为了给这些生活困难的同学挣点钱,补贴家用和学习费用,我和周立明组织了几十名农村的同学,利用寒暑假勤工俭学。暑假正是三伏,天气闷热,农村同学肯吃苦,我们光着膀子,只穿短裤,推小车运土方,在建筑工地抡大锤砸水泥块,真是汗流浃背。小院领导看见担心我们中暑,派人给大家买来西瓜、饮料;那年暑假我挣了160元,买了一辆自行车。兴奋地夜不能寐。

大概是从1980年开始,学校为我们这些农村来的经济条件很差的学生干部给予半薪工资,每个月21.5元。这对于我来说真是雪中送炭,记得我用10元在西直门的市场买了一双人造革的皮鞋,心中美滋滋的。

刘源

说起四年大学生活,不能不提刘源。这倒不完全因为他是刘少奇的儿子,是“龙种”,主要是个人交往多些。

刚刚入学时,刘少奇还没有平反,但是刘源并没有显得萎靡落魄,也没有“前高干子弟”的遗风;在宿舍里,我们几个人没有歧视他,他也与大家谈笑风生,平等相处。记得入学第二天,学校开迎新会,某位校领导介绍我们这一届学生的来源时候说,工农兵各占多少,党团员有多少,还有一名可以教育好子女,刘源在我身边悄悄说,这就是我。

十年内乱之后,同学们都非常渴望读书,教学楼还没有时间限制,班里分为早睡派和晚睡派,有人早晨五六点钟就起床,背外语单词,有人夜里十二点以后还在教室里读书;刘源就属于晚睡派,常在夜深人静,眼皮打架的时候,特别想吸烟解除困顿。但是有时候大家都已经烟囊空瘪,只好在教室里四处寻找人家扔掉的烟头,把几个烟头细心剥开,凑在一起重新包裹,过过瘾,解解馋,刘源也属于其中的“捡烟族”。

大约是1978年10月底,历史系组织我们班到云居寺参观学习。云居寺号称北京的敦煌,从隋朝静婉大师开始至明清,历经千年刻经14278块,世所罕见。那个时候,云居寺还没有修复,较为荒凉。因为房山是我的家乡,回来的路上经过良乡,我对刘源说:“我要从这里下车回家,你跟我回老家看看?”当时刘少奇还没有平反,他在北京也没有亲人,就欣然同意了。

那时候我的家境穷苦,住一间小屋,媳妇带着两岁的孩子到生产队挣工分,我在学校每个月只有4元钱助学金,十分拮据。从坨里下车后我花了4毛8买了一根腊肠,到家里跟伯父借了半瓶酒,媳妇摊个鸡蛋,炒盘白菜,烙一张饼就算招待“前国家主席之子”了。晚上,妹妹的伙伴来我家串门,走出院子有人还偷偷的说:“还真像”。晚上,我要刘源住在一起,他与我开玩笑说:“小别胜新婚”,坚持与我的二弟住在伯父的一间小屋里,睡在一个土炕上。

第二天早晨,我爱人给我们熬了一锅白薯粥,她就去生产队刨白薯了。饭后,我与刘源抱着我两岁的儿子在村里转了一圈,午饭后,我们从村里步行三华里到坨里,坐公共汽车返回学校。

在车上刘源说起他在山西插队时的情景,白天在贫下中农的监督下接受“改造”,在寒风中劳累了一整天,晚上还要没完没了地接受批斗。一天夜里造反派让他站在很高煤火炉台上与村里的黑五类一起批斗,黑暗中有人趁机用棍子朝他乱打,他实在忍受不了了,突然狂怒地操起一把火钳,“腾”地跳到门口,发疯般喊道:“你们要不想让我活下去,我就跟你们拼了,出来一个我捅一个!”周围的人都愣住了,他趁机跑出会场,蜷缩在柴垛里忍受了一夜朔北的风雪。

在车上我对他说:“刘源,毕业后你到房山来教书吧,这里人好,没有人欺负你。”刘源微微一笑说:“老顾,你放心,他们不会让我当教师。”我一脸懵懂:“为什么?”刘源说:“你想,我在讲台上讲课,下边孩子们挥着拳头喊打倒刘少奇,这课还怎么上?”我那时真的很不懂政治。这次刘源了解了我家庭情况,回校后,他从朋友那里弄了100斤粮票送给我。

1980年5月,刘少奇平反了,刘源并没有趾高气扬,仍然与同学们一起读书、跳舞、玩牌,嬉笑打闹,那年11月刘源参加学校的人民代表竞选,成为很轰动的一件事,学校里参加竞选的师生大约有七八个人,我们班里都支持刘源,我还写了一张大字报,说他的平民意识,支持他竞选。

1980年2月2的十一届五中全会通过《关于为刘少奇同志平反的决议》,5月17日,刘少奇追悼大会在北京人民大会堂举行。我们班的同学从电视里看到刘源抱着骨灰盒心情悲戚。大约是5月22日,班长戈斌带领班里10多个同学到天安门纪念碑为刘少奇送花圈,第二天,《北京日报》《中国青年报》等媒体报道了这件事。

11月初,海淀区选举人民代表,分配给师院一名。那时候全国高校师生掀起了一场竞选人大代表的风潮,北京大学、人民大学都有学生参加竞选。师院党委推荐化学系教师施汝谷作为候选人,77级的学生们政治热情很高,据后来网上说是历史系的刘源率先贴出《竞选声明》,是否率先,我真的记不清了,竞选声明肯定是写了。

参加竞选的还有政教系77级的蒋效愚、中文系77级的周立明、中文78级的张中天等人。学生食堂前贴满了竞选的大字报,饭前饭后看大字报的人很多。当时有些师生把几个竞选人物贴了 “标签”,说刘源是高干子弟代表,周立明是官方代表(学生会主席),周立明本人并不上心。后来校团委又推出蒋效愚后,周立明基本淡出。蒋效愚就成为官方代表,张中天是平民代表。

历史系的领导很支持刘源,班里成立了竞选委员会,老卜是主席,同学们都很积极热心,老牛、王宏志、钟蒲寅等还经常分析事态变化,谢伯阳还以“观察家”署名的几篇大字报很有反响。周兴旺等几位老师也帮助出谋划策,记得康泠还到宿舍里分析竞选形势。刘源在学校开过几次讲演会、答辩会;比较隆重的是在主楼前,搬了桌子,拉了麦克风,有主席台的正式答辨会。那次规模大,当时有人感觉校方要支持刘源。

同学们提出各种各样的问题,问他的父母情况,问对毛泽东、周恩来、邓小平的看法,有人问刘源为什么不报名献血,他说,我有肝炎,不能传染给别人;还有大字报说刘源与苏小明如何如何(当时《军港之夜》正流行)。有人问他竞选是否要当大官,继承父业等刘源都回答的很得体,很有分寸。现在网上流传刘源的竞选声明等文章,我觉得有一些加工成分。

竞选的结果是化学系副主任施汝谷以微弱票数胜出,刘源没有当选。这次竞选是一次民主政治的尝试,可惜以后在中国再也没有出现。但是对刘源无疑是一次政治历练,对他毕业后的仕途大有益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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