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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年代丨​沈乔生:校园诗会,达式常郭凯敏出场费五元

点蓝色字看 新三届 2023-04-16

一个转身,光阴就成了故事
一次回眸,岁月便成了风景

作者简历

沈乔生,曾在黑龙江农场插队十年,1978年考入华东师大中文系。毕业后分配南京《钟山》杂志。江苏作协原专业作家,一级作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江苏省书法家协会会员。著有长篇小说《狗在1966年咬谁》《股民日记》等,发表文学作品600多万字创办个人微信公号《虚构与未来》。


原题

希望诗会




作者:沈乔生

我以我无华的文字,记下日见疏淡的记忆,记下这个生机勃勃、妙趣横生的诗会。


大概是在1981年5月吧,当时我在华东师大校学生会当宣传部长。我想,在人的一生中,总有一些时段是特殊的,如蚕的上山、麦子的灌浆,都是成长过程中极为宝贵和风发的阶段。那时正是思想解放运动前后,而我是在北大荒的黑土地上度过十年青春年华之后,再来到华东师范大学的,时代在转弯,个人思想也在转弯。
那个时候,各种学界人士、社会名达经常来学校做报告,每天都有禁区被打破。我们犹如看见了击碎长空阴云的耀目的闪电,看见了钻出沉寂土地的一片新芽,可以说,那是中国最伟大的日子!很多年后回忆起来,还是口角噙香。这样的时光是要终生记取的,不断汲取能量的。
我想办一个大型活动,当时就和宣传部的其他同学,和我们的顾问毛时安一起商量,讨论很热烈,最后决定,办一个诗会。诗言志,诗抒情,办一个诗会来庆典我们的时代,抒发个人的情怀。先向全校同学征文,评出优秀作品,然后举办一个大型的诗歌朗诵会。诗会叫什么名字呢?大家七嘴八舌,想了许多名字,最后决定,就叫“希望诗会”。
我带了这个方案,找了我们中文系的冉忆桥老师。冉老师是中文系的文艺演出的骨干,据说年轻时演话剧是名角。她给我们上选修课,遇上好的文章,就会情不自禁朗诵起来,声情并茂,优美的声音叩响我们年轻的心灵,我们听得如痴如醉。冉老师听了我的想法,当即叫好,她说,诗是属于青年人的,每个重要的时代都会有好诗涌现出来,历史上学校办过几个诗会都有影响,我们这个诗会一定能办好。
冉老师的丈夫李振潼先生也在场,他也是中文系的老师,他身材高大,面部轮廓粗犷,一副有质地的样子,当时刚在电影《曙光》中扮演了一个重要角色,是党内左倾机会主义的代表,电影放映后影响很大。李老师也说办诗会好,两人都答应给予支持,当诗会的评委和顾问。我听了很高兴,有一个好的开头了嘛。
1985年,全国大学生诗歌串联。摄于夏雨岛
办诗会,就是一场演出。我们的演出不是歌舞,也不是小品相声,就是朗诵诗,很单一,但也集中,保持一种纯粹、浓郁的气息。为了保持高质量,就要请演员,学校里有几个朗诵好的,但还不够,要吸引人,就要到社会上去请,请名气大的电影演员。
写到这里,我心头就涌起一种痛楚的复杂的感情,一种感伤的背景音乐也响了起来,我没有办法不提一个人,提起他,我们中文系七八级的许多人都会惋惜、痛楚,他的音容笑貌就会浮起在我的眼前,而且他本来就是一个幽默风趣的人,也是一个谨慎的人。
毕业的时候,他在我的纪念册上留了两行字:
录姑太爷语与乔生兄共勉
此刻,我坐在电脑前,凝视着已经发黄的纸面。他不是说小磋磨学得稳健,太聪明即是糊涂嘛,送给了我,怎么自己就没有记住?难道这只是你毕业时随便发派给同窗的羽毛,而不是一笔一划镂在心头的人生精髓?我的心一阵发痛。我不知道他后来怎么走上这条不归路,鲁莽地送掉了富有才华的生命。当然,主要是他个人的原因,有朋党的缘故,但我觉得这里一定有委屈,有处理过当。我想,他的案子或许就此沉入海底,历史的铁闸有时候是残酷和野蛮的,让我们无语。
直到若干年后,我参观他的妹妹的画展,才有欣慰。他的妹妹从来没有认真学过画,某一天突然会画了,画的是那种粉色的,无比娇嫩柔软的花,像是有形物体,又无边际地浸洇开去。是花吗?还是人体的一些有形和无形的器官?你可以自由想象。
我觉得,陈小蒙复活了。
我记得,至少在这次诗会上,他对我的帮助是无私的。

夏雨鸣蝉——华东师范大学夏雨岛即景

他比我高,躯体圆圆壮壮,他听了我的要求,从眼镜片后透出光来,说:“好啊,没问题,我现在就领你去。”似乎请演员对他来说是举手之劳。事实也是如此,他的爸爸当过上海市委宣传部的副部长,妈妈是戏剧学院表演系的党总支书记,很多演员是他家的常客哩。
我随他去了戏剧学院,找了好些人,那些人见了他都很亲热,拍拍肩,拉拉手,说他现在出息了,有空常来啊,又问起他的爸爸妈妈,请他代为问好,他都答应下来,俨然一副好好先生的样子。
不过一刻功夫,请演员的事就落实了,都是那时上海影视界的名角。小蒙问我:“你看够了吗?”我说:“够了,够了,幸亏你。”
应征的诗来了,大部分质量不错,但特别出色的比较少。我记得评出了一、二、三等奖,得奖的有李其纲、宋琳、徐芳,张晓波、张黎明、刘菲、汤朔梅、陈锦伦、郑洁等。好些人原来相互间不认识,分布在各个系、各个年级,通过这次诗会他们相识相知了,不久,他们成立了夏雨诗社,打出中国校园诗的旗帜。所以我认为,希望诗会在华东师大的诗歌史上是应该提上一笔的。

校园夏雨


那一天到了,却下起雨来,学校派出一辆小面包车,我就和小蒙去接人,我们在大上海转了好几个圈子,开回学校的时候车子里已经坐得满满实实,其中有四十年代九叶派的著名诗人、我们年级同学王圣思的父亲辛笛,有译制片厂的配音演员、电影《悲惨世界》中冉·阿让的配音胡庆汉,有电影演员达式常、郭凯敏、梁波罗、尤嘉等。
我们进礼堂已将近七点了,礼堂里已坐了不少人,见这么多名演员进来,同学们兴奋起来,不少人都围上来看,礼堂里的人越来越多,不一会就坐满了,走廊里也站着不少人,再过一会,走廓里都站满了,只好把东南两边的门关上,不再放人进来。
哪料到形势顿时变得严峻起来,从门里朝外望,几条路上都是黑压压的人,都向礼堂涌来,晚到的同学挤在门口,和把门的同学争执起来,说,你们海报上不是说欢迎大家参加么,没有说要凭票入场,为什么不让我们进?
同学告诉我,我一想糟了,当初只怕来的人少,不热闹,就在海报上写欢迎大家踊跃参加,也没有写凭票入场,谁想到会来这么多人?礼堂里挤成这样了,只能委屈他们了。费了好大的劲,才把两边的门都关上。
这时雨下大了,关在门外的同学好多都没有带雨具,我心里很是歉意,但有什么办法呢,礼堂里只能容纳这么些人啊(那旧礼堂早拆除了吧)。遭了雨淋的同学大概很愤怒,就攥紧拳头,嘭嘭嘭,敲起门来,声音十分响亮,我们的诗会就是在敲门声中开始的。

八十年代上影厂的男神女神们:达式常、郭凯敏、梁波罗、尤嘉


先是发奖,然后几个人简短地讲话,接着就是朗诵诗,达式常、郭凯敏的节目很受欢迎,中间插进同学们的朗诵,他们朗诵自己创作的诗,也颇受欢迎。其中有个校办厂的同志,朗诵了《将军,你不能这样做》,这是一首当时很有影响的诗,朗诵者的水平也很高,充满了激情,引得了热烈的掌声。我记得同学们似乎对梁波罗不以为然,他自己也感觉到了,我听见他在后台自言自语:“见仁见智。”
我走到来宾中间,有人拉我的袖子,我低头看,是辛笛老先生,我问:“您老有什么事?”他悄声对我说:“卫生间在哪里,我想小便了。”我就把他引出座位,那时礼堂里面没有厕所,厕所在外边。来到边门前,我忽然想到了,心里暗叫一声:“苦啊!”礼堂外的同学还没有离去,就堵在门外,一声一声,正在猛烈地敲门,嘭嘭嘭。我们怎么敢把门打开呢?打开了,他们就会像潮水一涌进来,而且,裹挟着我和老先生,我们也出不去啊!
我只得引着他从南门绕到东门,也是不行,外面也是一阵阵敲门声。我对着他苦笑,出不去了,怎么办?老先生也看出无奈了,说:“那就不去了,我能忍。”我只把他送回座位,心里直怪自己,看我们办的什么事,老先生年近七十了,还叫他这么忍!
接下来是胡庆汉演出,他还是朗诵冉·阿让的台词,他的音质非常淳厚,听起来美极了。冉忆桥老师是行家,她对我说,今天的节目,胡庆汉最好,那是朗诵的正宗,别人都达不到。这其间,我很注意辛笛老先生,他则向我微微点头,一点看不出忍的样子,倒是悠然自得。
九叶派诗人王辛笛

轮到辛笛了,他走出位子,步子稳健地走上台,在舞台灯光的照耀下,他和善的脸上闪出亮亮的红光,起先我还有些担心,他年纪大了,能不能说好?等到他开口,我才知道什么叫诗人的激情,诗人是不能随便让他讲话的,只要他开口,他的心灵就会化作炽热的语言一涌而出。辛笛开口了,他说:“礼堂外战鼓咚咚,礼堂内诗情澎湃……”我心里一亮,没有想到老先生就地取材,把敲门声当作战鼓声了,我刚才还在为敲门声苦恼呢,辛笛先生真有本事,化尴尬为欢畅,不知礼堂外的人是不是听见了他的话,作为回音,又是一阵猛敲,嘭嘭嘭!我们都放声笑了。
他接着往下说,他说到自己年轻时诗是怎么滋润他,说到对我们一代的期盼,他说诗将领着我们走向远方,我们也将带着诗走向远方……他的情绪十分饱满,没有半点老年人感觉,他每句话都是透明的,好似清晨荷叶上滚动的露珠;又带着蓬勃的活力,仿佛鸽子在蔚蓝的没有污染的空间飞翔,在我们的青春血旺的心里飞翔。我想大概只有诗人才有这样的激情,而其他人,比如小说家,激情常常是藏起来的。所以有人说,在天堂里诗人离上帝最近。
华东师范大学文史楼

听着他洪亮的声音,我忽然想起,他还在忍着啊,喷薄的激情是不是和这忍有关系呢?心里有说不出的感动。我觉得,这时候是诗会的高潮,前面有很多人朗诵,都很精彩,诗引领着我们一步一步往上走,但还觉得不够,似乎还缺少一点什么,这和技术水平一类无关,就这时,辛笛发言了,高潮到了,诗会的顶点到了,这是水到渠成,瓜熟蒂落,是年近古稀的老先生以他诗一般的心灵、诗一般的语言把我们大家一起引上来的!
诗会结束了,同学们依依不舍,许久才散去。我和小蒙等人把演员送走,雨下得很大,面包车停在礼堂门口,来宾们一个个钻进去,在车里和我们挥手告别。我把酬金交给小蒙,小蒙交给那个联络的同志,每个演员5元,四十多年过去了,这个数字我还记得清清楚楚。

沈乔生专列

我的北大荒知青兄弟姐妹

 沈乔生:知青返城之后,

更多的代价还等着他们

沈乔生:当你老了,头发白了

沈乔生:五类分子的子女

沈乔生:为方方申辩,

就是为我们自己申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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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轩编辑、子夜审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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