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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丨​沈乔生:当你老了,头发白了……

点蓝色字看 新三届 2021-04-24

      

作者简历


沈乔生,曾在黑龙江农场插队十年,1978年考入华东师大中文系。毕业后分配南京《钟山》杂志。江苏作协原专业作家,著有长篇小说《狗在1966年咬谁》《股民日记》等,发表文学作品600多万字。创办个人微信公号《虚构与未来》。


原题

知青老了



作者:沈乔生

原载微信公号虚构与未来


(一)
一个有趣的场景。一个男人上了公共汽车,车上的位子已经坐满。男人想,我腿没大毛病,站一会就到。一个男孩站了起来,说,老爷爷,您请坐。男人往四周看看,就他一个人上车的,没有老爷爷啊。他不理会。男孩子清澈的眼里流出恳切的神情,又说,老爷爷,你坐呀。男人忽然明白了,我就是老爷爷!

满腹的怅惘,心有不甘。这是一个知青。

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老啊。无尽的往事涌上心来,好汉偏提当年勇。

那年场院里上囤,他扛起一百八十斤的麻袋,腰一挺,噌噌噌往跳板上跑,跳板有节奏地晃荡,他走得那么高,要摸到云天了!肩一斜,金灿灿的谷子瀑布一般泻进囤里。他一天要扛近百袋,还有劲汩汩地冒出来。开饭了,喂脑袋啦!他坐在麻袋上,韭菜肉馅包子,喷喷香,他一口气吃了十个。怎么说老就老了……

那年在哈尔滨火车站,碰上一群分场的女生,她们每人都是大包小包,装着东北的大豆、土豆、木头。反观自己,就带一个中型的袋。他二话不说,提了就走,谁叫他是大男人!最后,他的左右肩膀各挂着两个旅行袋,手里还实实敦敦提着两个,迈开步子往火车上冲。他是那个年代的变形金刚。入夜了,他还没有倦意,坐在地下(座位上早坐满了人),就着头顶摇晃不停的车灯,和一个喜欢的女生不停地说,说,说……

这说的是男知青,再说女知青。

她眼睛不好了,看东西模糊了,有时还有重影,戴上老花镜,才能看清手机上的字。为什么眼前经常会涌起往事?那年她在奶牛房,一早起来,挤了满满三桶鲜奶,给母牛添上新鲜的饲料,推开门,太阳从水库中升起来,第一缕金光洒在她身上。男知青老五来了,提了斧头给她劈木柴,她明白他的心思,从蒸屉里拿一只糖包给他。老五连声谢了,接了,三口两口吃了,还是劈。但她不喜欢老五,有什么办法?糖包还是要给他吃。

现在她变了,变得特别容易感动,年轻时不是这样的啊。电视上,一个疲惫的女人背着一个娃,娃不停地哭,她心里就难受。马路上跑过一头瘦骨嶙峋的狗,跑来一只肮脏的流浪猫,都让她眼里发湿发热,一定要拿点什么喂它们。她想,我的泪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低?

心里响起了爱尔兰诗人叶芝的诗:

当你老了 头发白了 睡意昏沉

当你老了 走不动了

炉火旁打盹 回忆青春

多少人曾爱你青春欢畅的时辰

爱慕你的美丽,

假意或真心

只有一个人还爱你虔诚的灵魂

爱你苍老的脸上的皱纹

当你老了 眼眉低垂 灯火昏黄不定

风吹过来你的消息

这就是我心里的歌

……


女知青想,唱进我的心里,再也剜不掉了。

男知青听见的是另一首诗。三国的枭雄曹孟德吟: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

老,我已经认了,问题是能够志在千里吗?

(二)
知青老了。老了的知青的生活、爱好各有所不同。所以,在这篇文章里,我将分别描述不同的人群。有时,看起来我描述的是一个人,其实他是典型,代表了一个群体。

把不同群体的知青典型汇聚起来,就是我们这一代知青。

他姓郁,是我最好的朋友之一。他朴实、吃苦耐劳,和无数的小张、小李、小王、小杨一样,是知青中的大多数。

那时人们叫他小郁,小郁在机耕队工作,别人不愿意干夜班,他去干。他去食堂的时候,经常大家都吃过了,饭菜都是凉的,他没有怨言。冰凌挂在他的鼻子下、下巴上,好似一个白胡子老爷爷。秋收时,他的腿被车轮子压过,幸好没有骨折。那时,他每年都评上劳动模范,除了一朵纸折的大红花,没有多余的奖励。

令我感动的是,有一年我回上海探亲,小郁没有回去,他就写信告诉他的妈妈,他的妈妈就打电话来,那时都是传呼电话,要我和另一个知青到他家里去吃饭,一定要去,是小郁特地关照的。盛情难却啊,于是,我们骑了自行车,从徐汇区到杨浦区,斜穿整个上海。小郁的妈妈早笑呵呵等着了,她微胖,圆脸,十分慈爱。她杀了老母鸡,煮了一锅汤,我和那个朋友,一人一个鸡腿,塞进我们的碗里。每想起这事,我心里就热呼呼的,就是自家父母,当时都不会这么做。

我相信,许多知青看到这里一定会有同感,他们身边的伙伴,很多就是这样朴实无华,有情有义!

现在,他叫老郁了。在病退大潮中,老郁也随着一起回上海了。他没有到生产组,却进了一家建筑公司,钞票虽然多了点,但活要苦得多。那时他还是壮年,我想象得出,他依然像在黑龙江机耕队一样干活,顶着烈日,砌墙上料、搅拌水泥,什么都干,这个人天生就不会偷懒!

有时候,命运专门肆虐老实人。老郁的妻子出事故离世了,他悲痛欲绝,很长时间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但日子还是要过,膝下有一男孩,要把他抚养成人啊。等他含辛茹苦,把男孩抚养大,老郁就真正地老了,经常腰酸背痛,走路蹒跚。工地上的活干不动了,他退休了,但也不能闲着,就进了一家公司,当起门卫。公司很远,单程路上就要一个多小时。他天不亮就起身,回到家已经华灯初上。他没有什么娱乐活动,就临睡前看一会电视。原本可以不干了,但他想,还是要干,给儿子多一点支持,他还没有成家呀。

等儿子谈了女朋友,要成家的时候,问题就来了。他只有一套小房子,儿子上哪里去结婚?如果这套房子让给儿子结婚,他住到哪里?老郁感到了疼彻心肺的苦恼,他这样的人商品意识不强,也不懂经济发展大势,谁知道房价会涨到天上去?如果早知今日,当初拼了老命,借钱也要给儿子买一套啊!可是,那时候他一心想着把儿子扯大,又当爹又当娘,怎么可能想到呢?

儿子结婚是头等大事,说什么也不能耽误。换一种思维,如果是老郁离开呢?我也替老郁着急,为他介绍对象,但都不顺利。有个别的对他人印象还不错,可是,想到一个老男人,带一个儿子,就一套小房子,立刻头摇得跟拨郎鼓一样。你能怪这些女人吗?现在的社会很务实,她们能坐下来听你介绍,已经不错了。

转机来得很突然,一天晚饭,儿子带了女朋友,买了熟菜,炒了两个菜,和他喝点小酒。不由说起儿子的婚事,老郁满脸羞愧,酒涌了上来,他一拍桌子说,儿子,你结!今年十月一日就结!老爸就是住到马路上去,也要让你们结!风风光光地结!

儿子说,爸,你说什么呀!老郁说,就这么定了,你不要管你老爸,我自有办法。

儿子说,爸,你不要这么说。我和小西商量过了,我们家的厅虽然不大,也可以一隔两,把布拦起来,能放一张床。

未来的儿媳小西也说,爸爸,你不要住出去,我们都住在一起。

老郁眼里饱含着泪水,酒一阵阵涌上来,他哭起来了,越哭越凶,竟然捶胸伏桌大哭。他一生都没有这么哭过!他怪自己没有本事,儿子结婚了,却没有一套像模像样的房子。又想,这个儿子没有白养,还知道心疼老爸!老郁在心里叫着老伴的名字,要是你活到今天,看到你的儿子娶媳妇,那有多好!

一年后,我打电话找老郁,接电话的是一个年轻的女性,她放下电话,叫道,爸爸,有人找你!声音十分亲热。我为老郁感到欣慰。

我相信,在老郁身上,许多知青能看见自己的身影。一个老郁,就是我们绝大多数知青形象的缩影!

勿庸讳言,眼下相当一部分知青的境况不好,甚至还不如老郁,生活在社会的底层。有人给我留言说,他至今还没有医保;有人陈述了自己一生的坎坷经历,读来令人唏嘘;还有知青说,他为莫名的原因入过狱……所有这些都有历史和社会的成因,是文革剥夺了广大知青受教育的权利,使他们成了远离科学文化的一代人。有民谚说,年轻人的苦不算苦,老了苦才是真的苦。而这些知青艰难、曲折地生活了大半辈子,到了老年还没有摆脱困境,这才是从头苦到尾。我以为,他们为自己应有的权利去力争,去反映,一点都没有错。要到了最好,要不到也无须沮丧。他们应该心如明镜,社会从来是不公平的,之所以喊公平这个口号,就是因为公平还远没有到来。

实际上,我们已经在生活中,看到了老知青们倔强向上的姿态。

知青老了,老并不可怕。尤其是当一大批彼此招呼着、相互之间有温度的知青,在一起慢慢变老,老就变得更不可怕。


(三)
现在我们谈另外一类人。在法国,我见过罗丹的雕塑《思想者》,这是一个清醒而痛苦的思索者。这个巨人弯着腰,屈着膝,右手托着下颔。他深沉的目光以及嘴唇咬着拳头的姿态,表现出一种极度痛苦的心情。他渴望沉入绝对的冥想。

 我觉得,出现一个明显的现象,知青中的思想者多起来了,回顾自己的一生,思考民主自由的人多起来了,思考人类、地球村的人也多起来了。在我们人生的大部分时间,尤其是青少年时代,囿于当时的文革环境,很少进行独立的思考,我们已经习惯于一种思想代替所有的思想,习惯于一个大脑代替所有的大脑。然而,变化在悄悄地发生。

思想,是生存者的精神权利。

今年,我们在南京接待了小林兄弟姐妹一家,畅游了夫子庙。前年,我和太太到他们位于美国明尼苏达州的第三故乡去作客。同样广袤的森林,肥沃的黑土地,高悬的明月,使我们恍然以为重回了黑龙江。这次他们来南京不是游玩,而负有一个使命,是去苏北老家,寻找他们家族的根。而转道南京,是为了探望父亲的老战友。

我已经听小林多次讲起她的身世。她的父亲曾是上海公安局的一个重要干部,文革中受到了猛烈的冲击,被隔离审查。一天夜里,他跑回来了,惊魂未定。然而,她的母亲却认为这是不信任组织的行为,尽管父亲一再不愿意,母亲还是把父亲送了回去。第二天,他们得到了通知,说父亲死了,死于自杀。他们急忙赶了去,发现父亲的头上有一个窟窿,这怎么可能是自杀?很像谋杀。

从此,家里蒙上了一层浓重的阴影,那一夜牛棚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母亲为什么会如此愚忠?许多年过去了,阴影并没有消散,却出现了新的谜团。在一个极偶然的机会,她们得知,她们有一个爷爷,在相当长的时间内,爷爷还都活着,都生活在苏北老家。而他们兄妹根本不知道他们的爷爷还活着,父亲从来没有和他们讲过爷爷一个字。而爷爷也从来没有见过他的孙子孙女!

这是为什么,为什么?!

答案不难找到,因为爷爷是一个地主,一个开明地主,1949年前,曾经倾其所有,在家乡办了一个学堂。父亲为了参加革命,和爷爷断绝了关系,还从来不向他的子女吐露爷爷一个字。如此决绝,算不算一种愚忠呢?更可悲的是,他的愚忠却又被另一种愚忠害了性命。

推导出事物的逻辑是容易的,然而,厘清人性、伦理、感情之间千丝万缕的关系,却变得十分艰难。

小林不时对我说,会写的,这次我一定要写,她对自己要有个交代,对父亲、母亲,对爷爷都要有个交代,对她们的家族有个交代。她显得十分坚决。此刻她们去老家,又拜访父亲的老战友,就是为了寻根,寻找思想和感情的脉络。她原来是个老实人,现在却肩负了某种使命。以前昏睡的时候没有办法,也不能追究。此刻醒过来了,就要把该做的事情做好,给爷爷、父亲、母亲的生命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也给自己的生命画上句号。

这里,我先替她的文章做个预告。

不少人都对我说,他们要寻找过去,寻找父辈迷茫的足迹。一个知青写了文章传给我,她的父亲是个大学生,最恨剥削,没想到爷爷把一些股份记在了他的名下,他成了一个大学生资本家,从此……

还有一个知青写文章,他的爸爸是一个科学家,他的心愿是一心搞科学,但是,因为他是地主家庭出身,政治一直来找他麻烦,他所有的挣扎都是为了扯断家庭的瓜葛……在黎明到来之前,他已经在黑暗中陨落。

知青老了,却开始思索了,这样的人不是少数。而互联网是他们表达的最好的工具。这是令人惊喜的景象。一定意义上,它堵住了我们这个民族往后倒退的道路。

而我开“虚构与未来”这个公众号,写《我是一个和平主义者》,写《一个知青的声音》《知青返城后》《我的知青兄弟姐妹》和《为了忘却的记忆》《忏悔不是人类的天性》等一系列文章,初衷也是如此!

我们反思文革,是为了让文革不再重演。我们检讨上山下乡,是为了让中断学业、毁灭教育的事不再发生。我们回忆昨天,是为了明天和后天……我们必须有自己的教训和结论。

我曾经在《知青返城后》等文中,郑重声明,我论述的对象不包括文革前的下乡的知青,为此不少读者给我留言,认为这样不公正,文革前的知青也是极左路线的受害者。我理解他们。我当时的想法是,大批知青下乡是在文革中发生的。我是在彻底否定文革的前提下,质疑上山下乡运动的。我承认这是我的疏忽,特向这些朋友致歉。

我认为,如何看待文革,是衡量一个人是理性的还是脑残的重要标志。不幸的很,我近日遇到三个中老年人,居然都赞成文革,其中一个还言之凿凿对我说,他敢打赌,不出二十年,文革一定会平反!我心里一阵冷笑,一阵发寒。请那些认为文革不可能死灰复燃的人听听吧,文革的流毒还远未肃清,走回头路的隐患还始终存在。不过,我询问了这三人的生平,没有一个是知青,这让我欣慰了许多。我以为,凭知青的经历和磨难,大多数不可能选择文革!

毫无疑问,当年的知青开始思考了,开始反省了。这是时代的逼迫,也是自觉的行为。不是说志在千里么?不是说烈士暮年,壮心不已么?这就是烈士暮年的新篇章!

我们一生的许多时候,都不会思考,我们被一个脑子支配,被别人随意安排命运。书写我们历史的权利,从来不在我们自己的手里。这种方式还在惯性的路上。现在到了人生的晚境,我们为什么就不能换一种方式?挣脱思想的枷锁,用自己的头脑去思考!回顾曲折而漫长的历史,审视父辈,也审视自己,把隐藏的历史真相找出来,把被玷污、被扭曲的真实感情找回来,还有比这更有意义的事情吗?只有如此,我们才能说,这辈子我们没有白活!


(四)
有人说,你们早被淘汰了,还蹦跶什么。对这种声音我最反感。淘汰怎么样,就不活了?淘汰的依据是什么,仅仅是年龄吗?在此,我相信大多数知青和我一样,会大声反驳,我们没有被淘汰,我们不可能被淘汰!阳光下没有新鲜事物,不过是工具的变革,观念的更新而已。只要我们不拒绝新事物,意志不消沉,生命就不可能将你淘汰!哪怕你到了人生的最后一刻,只要不消沉,还是站在生命的航船上。

不由想起《曼哈顿的中国女人》的作者周励,我最欣赏的是她那种无畏地搏击命运、拥抱生活的热情!一个人的诸多品质中,很少有比这种热情更可贵的了!她用自己在商界的奋斗,很早就让众多美国人知道,让曼哈顿知道,什么是中国女人。

她和我同岁,当年也是上海去黑龙江的,也是老知青。今天,我在微信上不断收到她发来的照片和文章,她跳进北冰洋游泳,登上欧洲最高的雪峰,她在非洲坐热汽球,近距离观察野生大象……周励所做的事,比她小二十岁,三十岁的人,都不一定敢去做。

这些年,在旅居海外的华人中间,有不少是当年的知青。尽管第二次洋插队比第一次土插队还要困难、陌生,但他们坚持下来了。他们付出了鲜血、精力,甚至生命的代价,他们有炎黄子孙的秉性,又有世界性的视野。他们在生活的每个细节中,对东西方文化进行嫁接。如果真有地球村一说,他们是一批比较早的村民。

让我们静下心来,看看老了的知青们的平静而热烈的生活吧。

以前盼一个日子,每个月的5号,上银行。不仅是因为领退休金的日子,而且,很多认识和不认识的人聚在一起,说说笑笑,让人惬意。现在推广电子银行,也有的用支付宝,用微信,就不用5号赶去了,那份热闹没有了,一种说不清的失落袭上心头。

那时天天接送孙子孙女,上幼儿园,上小学,一路上极为小心,生怕有一点闪失。电视上倪萍主持的节目,为爱寻找,使他(她)老泪纵横,有这么多的孩子被拐啊!现在孙子孙女大了,爷爷、奶奶的重责卸掉了,一个意识在脑子中逐渐清晰:一辈子都是为别人活的,现在要为自己活了!

以前喜欢看电视剧,那些廉价的情节赚了她们多少眼泪。现在她们不满足了,玩微信了,建群聊了,老年人也有参与意识了。

关于广场舞,曾经有很多非议。为此我观察了许多地方的广场舞,觉得没有不好。大部分广场舞都很健康。一般情况下,不可能和年轻人打篮球发生冲突,因为老人们基本不在篮球场上跳。他们也就跳两三个小时,夜色稍深,就会自行结束。放音乐也比以前节制了许多,不会影响市民的休息。他们跳的大都是健身舞,自然而朴实。健身强体,总比吃药上医院好。至于跳恶形恶状的忠字舞,穿成红卫兵模样,搞早请示晚汇报的,绝对是个例。当然,大伯大妈们还可以做得更好,努力不影响别人,做一个守规矩的市民。

还有一些知青,老了,开始旅游了。这些人大多是经济条件比较好的,但也有条件差些,虽然工资不多,平时节省,积攒起来也够了。以前,除了下乡,许多知青都囿于一地,或者宅在家里,现在也要潇洒走一回,走遍全中国,还要走出国门,到世界上去!他们不但要活出自己,还要活出精彩的自己!

这些年,出现了中国大妈在联合国大厦前唱红歌的事端。我以为,不是她们笃信这个,而是因为这些歌曾经伴随着她们成长。当然,他们也反对唱红打黑这种混账提法,如果一部分确定为红歌,那势必另一部分歌就要归入黄歌,灰歌、黑歌,那不是又要否定一大批吗?

我以为,知青们不要怕否定自己,否定是对生命的反思,是蝉的蜕壳,是蚕的破茧。否定是为了使身子更加自由,思想更加活跃,生活更加舒畅!

到老年了,才学会反思,学会审视自己,将是我们这代人创造的一个奇葩!

一千七百万知青,是这个世界一群庞大的过客,他们有一段相同的经历,有一个共同的称谓!就是这段致命的经历,把这个庞大的人群紧紧地绑在一起,尽管他们之间仍有千差万别,但他们已经在一起了,是这个世界的同一批过客,连见上帝时都没有办法割开!这批知青过客,在人生的许多时候,都没有办法掌控自己,他们像池溏里的浮萍,雨打风吹去。又像蒲公英的种子,被风一吹,飘散在山岗原野。然而,在人生的最后时段,他们醒了,在微信里寻找了,在互联网上呼唤了,聚集了,欢笑了,歌唱了。

他们发现,还有时光,还来得及,还可以真正地掌控自己的命运。能掌握多少是多少。他们一生的精彩或许就出现在这个时候!

我曾经说, 不喜欢“青春无悔”的提法。我想用下面两句话和朋友们共勉:

深情地回忆过去,加倍地珍惜今天。


写于2017年8月26日


原编者的话:此文可以说是一篇命题作文。 在公众号登出一系列知青文章后,有网友“秀爷”留言说,请沈乔生先生写一篇文章,题目叫:知青老了。沈先生闻之有所触动,经过思考,遂成篇章,题目就叫《知青老了》。这也可算一件趣事。此文曾发表于文学期刊《莽原》2018年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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