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转身,光阴就成了故事
杜天麟,1950年生,湖南省长沙市人。1968年11月插队落户于桐梓县新站区夜郎公社。文科类经济企业管理(大专)。曾任贵州省生产资料服务公司秘书,兼原《中国物资报社》贵州省记者站工作。贵州省写作学会会员。原题
难忘的情怀
——知青生活记趣
作者:杜天麟
知青的命运,就像一杯定额分配的苦酒,喝与不喝,都由不得自己。当“上山下乡”运动已成为无可选择的现实,一大批“7601部队”撒向全国广大的农村(这是当时流行在知青中一种无奈的自嘲和幽默的调侃,十分生动而又形象。“7”即:锄头、“6”即:粪瓢、“0” 即:粪桶、“1” 即:扁担)。倘若说,知青们在“插队落户”的生活中,能够忍受在那艰苦环境中的磨练,却无法摆脱那种为前途担忧而焦躁、痛苦的思想熬煎。最初的日子是艰难的。然而,人世沧桑,岁月如歌。生活是条奔腾的河,浪漫的青春年华不能容忍寂默。哪里有知青,哪里就有歌。即或是在一片枯寂而茫然的清贫日子里,歌声排遣和化解了我们心中的惆怅与落寞,寄托了对亲人的无限思念,也倾诉着对未来美好的希冀。每当寂寥的夜晚,尤其是皓月当空,“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的那种忧伤感怀,以及生活中的失落感,便会油然而生。为借助歌声以度过难眠的长夜,我们住地的保管室,在这“山高皇帝远”的山乡,便成了无人喝彩,却能尽兴自娱自乐的音乐大舞台。当时在知青中广为流行的乐器是小提琴、口琴、二胡、笛子和广东的秦琴。传唱得最广的歌曲是外国名歌中的《莫斯科郊外的晚上》《三套车》《山楂树》《卡秋莎》及《红梅花儿开》等(当时均为禁唱的靡靡之音,属“黄色歌曲”之列)。风行一时的《南京知青之歌》《草原之夜》《梅娘曲》,以及《航标兵之歌》更是不胫而走。特别是对《秋水伊人》那歌词中:“望断秋水,不见伊人的倩影,更残漏尽,孤雁两三声,往日的情景,只换得眼前的凄凉……”尤有身临其境的切身感悟与体会。同学之间虽各自下到不同的县、区知青点,便写信联系,相互传抄歌曲而互通有无。可惜在那个年代,没有“卡拉ok”,更不可能系统地向专业老师求教,全凭相互带动和影响。虽然,抑或因自身五音不全而难免跑调,但仍是那么一如既往地执著而唱得异常地投入。或许,这就是《礼记·乐记》中所述“感于物而动,故形于声”之缘由。非无怪,圣人孔夫子也曾因为陶醉于音乐,竟然三月而不知肉味。可见,余音绕梁的音乐,魅力又是何等之大。我因从小就耳濡目染父亲吹奏口琴,受他的熏陶感染,对口琴早已无师自通。其中,《马兰花开》《纺棉花》《绣荷包》《歌唱祖国》和《洪湖水、浪打浪》等曲子,则是我每次吹奏的拿手好戏。此时大显身手,更加使得原有的演奏技巧得到了极大的长进。尤其是对青海民歌《花儿与少年》,那优美轻快而动听的旋律,更是情有独钟。在这种艰难的环境里,使我们暂时忘记了现实的困苦,完全沉浸在对美好憧憬的向往之中。其实,是那“挡不住的春风吹进心怀”,犹如“蔷薇、蔷薇处处开”。这无疑是知青们在青春期中,潜意识里隐隐萌动的活力,使之能得以倾诉和宣泄的一种渠道。因而,伴随我们度过了多少个难熬的不眠之夜和艰辛的农耕时光。面对山下潺潺流淌的夜郎河,我们因气盛而相互较劲,竟能比赛似地一连吹奏或唱上二十几首歌而毫无倦意。当然,此类现象在全国各地的知青点中,也都普遍存在。如果当时能有现今的条件,说不准在全国知青中,又会多出好几个像蒋大为似的知青歌唱家。值得庆幸的是:2002年9月末,我因连日收看中央电视台《西部频道》“青海宣传周”中的“魅力12” ——歌舞曲《花儿与少年》,那浪漫律动的旋律,不由再度勾起了我对知青年代的不尽遐想,恍忽中又把我的思绪带回到那段难忘的艰辛岁月。遏制不住的怦然心动,趋使我于当天凌晨写信,饶有兴致地回答了现场向全国观众提出有关青海的五个问题,并大胆地向该频道提出了自已希望今后改进的初浅看法。令人始料未及的是:2003年元旦中午,我有幸地在该频道中看到:由主持人王筱磊宣布的五个幸运观众,我竟是其中之一,还打出映有我的名字和工作单位及所在地的字幕。将由青海省旅游局电话通知,邀请赴西宁参加2003年8月2日“张健横渡青海湖”的活动,这不由令我因此而欣喜万分,激动不已。正是有了这样的契机,在此基础上,我又自费乘长途汽车,从西宁出发,全程穿越青藏公路而至拉萨,切实领略了“西藏的瑰丽风景在路上”。最终圆了上初中地理课时,受厉其昌老师那生动形象的描述与影响,早就编织好了的儿时梦,一了我因“向往西藏,走近拉萨”的夙愿。这真是“塞翁失马,焉知祸福”而意想不到的一大收获啊!我所在的张家田小队,恐怕是全国农村中最小的生产单位,总共才有七户人家。其中两户是刚刚分户单过的兄弟俩,另一户却是早已丧失劳力的五保户。好在张家田的田土各半,且住户也相对集中。我先是暂住在紧靠赵立贵家隔壁的保管室(兼擀制面条),不久,便移居到赵立生家的一间简陋磨房里居住(他的儿子小名叫“猪儿”)。张家田的地势相对平坦而紧靠夜郎河边,缓缓流经该地段的潺潺河水,平时并不是很宽,最浅处刚淹没脚背。去公社赶场径直走便可到,但是,到新站区却必须淌水过河。每年农历五月在连天的暴雨中,如期而至上涨的“端午水”,使得平时看似平缓的河面陡然加宽了许多,河水骤然间变得十分混浊,汹涌澎湃,水深湍急起来。因当地无船,非乘坐打谷子用的挞斗而不能行。否则,就休想过河。这一年一度的汛期,往往会将上游及沿岸两边的枯枝败叶或松散的树根,一起冲进河里,有的胆大农民便会就近在水边打捞飘浮的木柴。此时,却是地处夜郎河上游的习水县林场,乘势顺水而下的地飘放木排,流经蒙渡、松坎,再下至四川綦江的最佳时期。因陆地运送木材的运输费用高,木材损耗较低;而水运放排的运输费用低,但木材损耗却高。不过,两相比较起来,还是水运的价格要划算些。虽说,当时农村住房、饮水、柴薪,以及自留地里种的蔬莱尚能自给自足。然而,单一传统的小农经济在“以粮为纲”的指导下,动辄就被扣上“破坏农业学大寨”和“投机倒把”的大帽子,而被“割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尾巴”。农民一年的经济收入,全靠土里刨食而生活极为清苦,非等年终结算分红,才能得到现金。所以,放排就成了当地农民增加额外收入的另一种重要的经济来源。漂放木排的风险很大,相当辛苦。放排人大多是习水县的当地农民,他们生性豪放,从小练就有一身好水性,颇似《水浒传》中的“浪里白条—张顺”。对于木排的捆扎、漂流、拆卸、捞取,都相当熟练而在行。放排期间,团队出行,随身带上自行准备的简单锅碗及铺盖,不定点地逐水而居,更无固定住所。不论在风里浪中,他们整天都赤裸着上身,仅穿一条短裤,手中握着顶端上梆捆有铁钩的长长竹竿,视放排情况,不时还要跳进波涛汹涌的河水中,借助流水的冲击,奋力猛地推上一把,使木排不致打横,因堵塞而挡住后面飘浮来的木排。但是,大多数木排还未飘流到夜郎,就早已被撞击散架得七零八落的,因而,加大了放排人在水中操作的难度。一天下来,浑身上下无一丝干纱,非等夜间稍事休息时才能得以换洗。一般放排人都要在夜郎呆上二三天,吃食也非常简单,晚上就近在农民家的屋檐下,或在张家田靠河边的空地上,随便搭建个简易的三角形窝棚歇息。不时还要打着手电筒,披着蓑衣,戴着斗笠,或提着防风的昏暗马灯在河边来回地巡视,那情景就像是守候在河边的打鱼人。我因好奇心使然,曾主动地与他们交谈,顺便也想了解一下放排的情况。只见那负责做饭的中年人,一脸的愁苦而神色黯然。他一边添柴烧火,一边正忧郁地低声哼唱着:“世间三百六十行,不知放排算哪行。风吹浪打水中飘,浑身没件干衣裳。闯荡江河无定居,出没急流险滩里。风餐露宿难安眠,夜半倍加思娘亲”。那歌声异常沉闷,尤为显得哀婉凄凉,让人听了伤感得直想哭。我不由自主地联想到自己当前的处境,一种莫名的悲凉感怀使我一下子就拉近了与他们的距离。当得知其中一人的手臂被木排擦伤,流血不止,感同身受的怜悯骤然而生,我立即拿出从家中带来的药膏和纱布,为他进行了简单的包扎,并留下了几粒止痛片,他们很是感动。见我是知青,且又是一人,便特地为我捞上一根三米多长而较粗的原木,待劈碎晾晒干后,就足够我一个多月烧饭用的柴薪了。弹指一挥间,时光流逝40年,夜郎河的水质与流量,以及整体生态环境,已远远不及当年,也不知现在还时不时兴漂放木排。回想起当年涨“端午水”时,在那宽阔的河面上,在那奔腾咆哮而混浊的河流中,放排人在水里殊死搏击的情景,又是多么地刺激而令人难于忘怀啊!赵兴臣幺爷是整个生产队干农活的“老把式”,平时总是穿着一件深蓝色的长布衫,闲暇之余,一根长长的旱烟袋从不轻易离手,一脸的威严而不苟言笑。一般队长在安排好生产队的农活后,都要尊重地向他说一声,他俨然就是一个不是队长的“队长”。虽说,平时上下辈份的人也可以开玩笑,但却很少有人敢和他戏言,因此,我们私下叫他“老权威”。“一年之计在于春”。刚抢收完麦,紧接着就是抢种插秧的繁忙季节。天刚朦朦亮,男劳力就全都下到秧田扯秧。我们因初来乍到,幺爷不屑一顾地说:“笼鞋套袜的,哪像个做庄稼的样子?”他的老伴幺娘在一旁劝慰道:“轻声说话不费力,口气好一点。刚离开父母的城头学生娃娃,不是响应毛主席的号召,你抬轿子也请不来人家”。我不服气地一时兴起,脱掉鞋袜就下田,拿起秧把就学着插秧。幺爷见状,不由得“嘿嘿”地笑了。他连忙又关切地说:“‘插秧不要怕,下田大张胯’,这样桩子才站得稳嘛”。即或是在烈日当头,酷热难挡的正午,抑或是在乌云翻滚,雷声隆隆的倾盆大雨之中,为加快抢收抢种的进度,日以继夜的为抢农时,使我真切地体会到了“农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的艰辛。由于我不习惯身披那湿漉漉而沉重的蓑衣并冒雨插秧,因此,一天忙碌下来,浑身上下像个泥猴似的,累得腰酸背痛地直犯困,有时竟连饭都不想吃,倒上床便睡。繁重的农活,一直要忙到农历端阳的前后五天,才稍有空闲。否则,过了这一时段所插的秧,均起“白线”而颗粒无收。对于庄稼人来说,田地里农作物的收成好坏,凝聚和他们的辛劳与汗水,联系着在他们生命血液之中不可缺少的精神脉络,也承载着每一个家庭的全年希望。所以,幺爷对我们因见一片绿油油的稻田返青时而欢欣鼓舞,就认为即将丰收在望的想法表示出不以为然。他常说“做农活最讲究的是三晴两雨,庄稼、庄稼,只有颗粒归仓后,装进屋头,才算叫做庄稼”。确实,在以往科技含量不高的小农经济中,各种自然灾害的不确定因素难于胜算,当然也只有待“颗粒归仓后,装进屋头,才算叫做庄稼”了。这不仅是幺爷的口头禅,也是他熟谙农事而了然于心且富有经验之独到。在农村重男轻女的思想较为严重,普遍的女孩子最多只读到小学就辍学在家干家务活。由于当时农村按照人口数和“人七劳三”的分粮政策,致使农村家庭中,“超生游击队”的队员屡见不鲜。为摆脱家庭的困境,甚至,有的才十二三岁就过早地参加了集体劳动,去“混工分”。因此,张家田小队的女劳力较男劳力多。每到插秧时节,大嫂、幺娘她们总是把我甩在后面,再合拢来围成一个圈,使我无法走出,并嬉戏地打趣道:“捕到了好大的一条鱼。”这也使我真切地体会到了“手把青秧插满田,低头看见水中天。六根清净方为道,后退原来是向前”那首古诗中所描写的深刻意境与含意。记得下乡的第二年刚开始在当地推广新品种的“矮脚稻”, 因此,遭到了农民传统意识中习惯势力的抵制,加之干旱年成不好而欠收,我们队每个劳动日的工分才合0.13元。幺爷愤怒地骂道:“妈的,连喂牛的草都没得。”我因此而感同身受地写下了“农夫盼雨如盼油,苍天不知人焦愁。骄阳久旱田裂口,忧虑开镰愁过冬”的这首打油诗。收工吃完晚饭,一般都在幺爷家开会,由他的儿子赵立海记工分。只见满屋弥漫着浓烈的旱烟味,呛得人直咳嗽而睁不开眼睛,汉子们围坐在一起开一些不荤不素的玩笑,缓解一下精神上的饥渴。妇女们则“嘴说话,手打卦”,没有一丝空闲,直至深夜10点钟过才散会。闲暇之余,幺爷咂上一袋旱烟喜欢和我“摆古”。他曾随口将夜郎的由来,用四言八句的形式吟出:“瓜蒂连绵属起基,唐朝入步自山西。黔湖建业福欢地,后转夜郎各立居。建坝吼滩沙木台,五房一脉递分支,子孙繁衍相传继,世代莫忘八句诗。”并饶有兴致地道出历史上的一些典故由来。其中,多以秦始皇的故事和传说有关。如孟姜女为什么会哭倒长城;再如云贵地区为何多山,这是秦始皇用“赶山鞭”赶来的;另外,由于古代唯尊者讳,又因为“正”与“政” 同音,为了避讳秦始皇名字“嬴政”中的“政”字,所以,要将正月读作“征月”;还有,为什么不能在正月间洗被子,这是因为正月间被子湿了,恰好暗合了“真背时”的谐音(即:从正月间就开始背时倒运,晦气)。这就是民间传统风俗中,在正月间不兴洗被子的缘由。亲近大自然是现代人因返璞归真而追求的一种审美情趣,贵在自然,美在发现。或因自己“观石赏根玩钱币,钟情山水好探奇。集邮收券藏书报,皓首穷经痴研迷”的情趣使然,对类似这种流传在民间的趣闻轶事,我颇感兴趣。尤其是对狮子山幺爷、四爷的母亲——大婆,曾不止一次向我们津津乐道地提及:“当年,听说红军要来了,谣传要共产共妻,吓得我们躲在山上,整天都不敢回家。晚上就见到贺兰英率领的红军队伍,他们就是打着火把过夜郎的。第二天回到家,没有任何东西被损失,秋毫无犯。后面来的队伍还杀富济贫,为我们开仓赈粮。”对她那段深情回忆的讲述,我更是记忆犹新。但是,不知她所说的“贺兰英”,是否指的就是贺龙、肖克率领的红二、六军团。可惜,当时正处在为生计奔波而发愁的知青年代,对这段红色革命的经典历史我并未深探其究,具体详情也不甚了了。张家田的大婆、赵兴臣幺娘,以及狮子山的四爷、四娘和幺爷、幺娘,是几位心地极为善良而又宽宏大度的老人。她们都曾不厌其烦手把手地教我做过农活,不论到她们那家,总不忘递上一杯滚烫的浓茶,并宽慰地对我们说:“好生劳动,让你们爹妈放心。喂口猪,几年以后再建一栋房子,谈个媳妇,还不是一样地过日子?”虽然,我们暗地里好笑而不屑一顾,但从内心里我却很是感激。试想,当你远离父母,孤身一人时,能听到这种关心而体贴的话,又岂有不动容而不动情之理?由于和农民们朝夕相处,同呼吸而共命运,因此,我对这段难于忘怀的知青生涯至今还心存感念。对此,我不曾有过太多的报怨而认为命运的不公(当然,因“八年抗战”而还未返城,陡增父母的经济负担及家人不尽的牵挂,则另当别论)。所以,在这不解的知青情结中,那挥之不去的乡情与乡愁,促使我在返城工作后,几度重返夜郎乡,曾试图深入生活,以便希望再次亲耳聆听并整理记录下来。可惜,因事事有意而无意,无意藏在有意中。遗憾的是,好些上了年纪的亲历者,都已先后作古,早已将那些鲜为人知的故事带进了天国,成为一个永久之谜。为此,我曾欣然写下了一首“恋山恋水几徘徊,民风民俗难释怀。回首青春浪迹路,趣闻轶事入梦来”的七言律诗来以兹纪念。夜郎公社的王维彬秘书,是我在三年知青生涯里,所见公社干部中对知青最为同情而最为理解的人。他口才极好,能写一手漂亮的字,并能讲出好多谜语,供我们煞费苦心地去猜度。至今,我还记得他曾经说过的,在当地流传久远,老幼皆知,有关夜郎地名的那首顺口溜:“新站起脚到沙台,观见夜郎好文采。岩门对着石狮子,凤凰坐看白碑台。平桥过来斩龙垭,后台官山是赵家。盘龙困在贾村岗,河村对着螃戏虾。”另外,他还出过好多条有趣而生动的谜语。如:“生在青山一块柴,死在匠人手中来。两边两对金耳锁,中间夹个祝英台。低头看见孟姜女,眼泪汪汪哭起来。”以及“少时青青老来黄,几经敲打配成双。受尽搓磨都不算,还被别人论短长。有朝一日肝肠断,弃旧迎新抛路旁。”再如:“四四方方一块田,猜到够你吃半年”等之类的谜语。直到我们实在猜不出来,他才嬉笑着去揭晓:前者是村姑挑水时的动作和木制的水桶,以及草鞋,后者则是农村家庭为积肥而必备的粪坑。乡间的民俗文化不乏粗俗而诙谐,但却又十分直白而形象,纯属充满乡土气息与韵味的原生态创作。这也使得我们本来就平淡无奇的知青生活,又增添了不少的乐趣。特别是那草鞋的谜底,倘若仅从谜面上看,极似一个在封建社会受尽磨难而遭到丈夫抛弃,有着悲苦身世的童养媳。然而,揭晓却是如此的令人出乎预料。现在回味和咀嚼那些朴实而形象的谜语,才算是真正认识和体会到个中饱含着的朴素哲理而若有所思。似想,在漫长的人生旅途中,在现实生活里,有的家庭不正也是在演绎着类似这样的真实写照么?他那清瘦的身材,看上去非常精干,思维敏捷而十分活跃,较之其他公社干部更为通情达理,时年还不到40岁。但凡生产队或当地农民有事找他,只要不超出原则,在他手中能办的,他总是设身处地的站在农民的立场,尽可能及早地办好,从未见他有过推诿而敷衍塞责。因此,在当地群众的印象中,他的口碑极好。由于当时物资紧缺,城市尚且如此,就更别说农村了。购买一切生活必需品均要票证,或由公社出具相关证明。如:知青们遇到购买煤油、火柴、电池、香烟等,抑或在生产队遇到自身无法处理好的实际困难,首先想到的就是找到王秘书,一般都能很快地得到顺利解决。他的家就在底水生产队,妻子是一位勤俭持家的典型良家妇女,从不多言多语。其女儿当时也才12岁,受父母的影响,很是活泼而极有礼貌。我因与底水队知青点的同学张庭建私交甚笃,加之王秘书对我个人的评价及印象又好,所以,和那里的农民都很熟悉,我时常去玩,并与他们相处得十分友好。在我被抽调返城的前一夜,他真诚地邀我住在他家。此前,从不抽烟的我特意买了两包“朝阳桥”香烟,与他彻夜长谈。他由衷地为我高兴并真诚地祝福,勉励我今后要在文学上再继续努力深造。他深有体会而语重心长地对我说:“‘人是三节草,不知哪节好。’在今后的工作、学习和生活中,肯定会遇到许多意想不到的困难,思想上要有所准备。人生在世,‘不如意事常八九’,不要老是总跟自己过不去。你的自尊心太强,一定要以坦然的心态而勇于地面对。”他客观地指出和肯定了我的优缺点,并殷切地期盼:今后能在报刊上见到我所发表的文章。这对我来说无疑是个极大的精神鼓励。“兴趣是最好的老师。”当我也身为公司秘书并兼任《中国物资报》贵州记者站的工作时,除了我的口才和“打门棰”不好而无法与他企及,却总是以他作为我工作中的榜样,从不有意刁难找我出据证明或办事的人,且能勤奋地在文学基础上猛下功夫,尝试着以不同体裁的写作手法,不论在经济论文、纪实文学、时事新闻报道、游记散文和杂文等方面,力求从不同的全新角度去观察社会,审视和捕捉世象热点,诠释和剖析其产生的现象和根源,并以不同的题材去抒发自己对人生的认识与感悟。虽然,人无完人亦无全才,但是,自身的品行、素养、自强和对求知的欲望是成正比的。凭着循序渐进的刻苦精神,聊以欣慰的是,我在多年熬更守夜的“爬格子”而“苦行僧”似地修行中,好歹也算是小有成效。诚如英国大文豪、伦理学家培根所言:“写《虚荣心之轻视》的作者,也不反对把自已的名字出现在书的扉页上”。当然,我也未能因此而脱俗。所以,1997年11月初,当我因公出差而顺道再度重返夜郎时,也还不忘带上自己早已刊登见报的各类文章,准备送给王秘书而与之共同分享。但是,我却意外地得知他已不幸病故的噩耗。这真是印证了物是昨非而事事难料,不由得使我深感震惊而难过异常。由于公务在身,我又要匆忙地赶到张家田和狮子山为那里的几户农民照像,所以,我根本就无法抽空去看望王秘书大嫂,怀着不尽的遗憾与怅然,只好无奈地就此作罢,悻悻而返。然而,王秘书对我在三年知青生涯中的关切、帮助与影响,在我心目中留下的,却是我所见过在农村基层干部中,对知青最为友好而善解人意,且又能认真勤勉工作的形象。1999年4月末,为纪念“上山下乡”运动30周年,学友相邀,我再度重返曾下乡“插队落户”三年之久的桐梓县新站区夜郎乡,又回到那人生转折的第一驿站,去体味和寻觅那往日的踪迹……这里是响噹噹的唐代夜郎古县城。这里就是自1300多年以来,从不因毁誉或褒贬而改其名,至今仍在中国版图上唯一叫响“夜郎”的地方。虽然,它与曾写下“千古之绝唱,无韵之离骚”(鲁迅盛赞《史记》语)的汉代史学家司马迁笔下,那口出狂言“汉,孰与我大?”的“夜郎国”无关,而此夜郎非彼“夜郎”。但因历史的误传,后经文人墨客的概括引申,早已被转换为“夜郎自大”的成语,加之唐代文学家柳宗元“黔驴技穷”的寓言,又被夸大渲染,更是使之一度蒙上了穷乡僻壤而孤陋寡闻的不白之冤。然而,风云变幻而波诡云谲的历史烟云,终归湮没了“夜郎国”那朦胧的梦幻,反到使之增添了不尽的神秘而成为一个千古之谜。古往今来,有多少人试图圆说这个梦,又有多少人窥探并希冀解开这个难解之谜?现今,因其历史文化的凝聚力,融古今为一炉、结各民族为一体,使其知名度愈高,由此引发和带动的商业价值更是不可估量。由于夜郎文化的唯一性、民族性、神奇性具有极大的品牌效应及旅游价值,以至,为争打“夜郎”这块无人不晓的品牌,与之毗邻的外省地区也为抢注和争夺“夜郎”的冠名权而引经据典,旁征博引地各持己见。因而,曾引发了学术界莫衷一是的纷争。所幸,早在1989年初,日本《朝日新闻》驻北京记者部主任釜泰彦先生,以及《北海道新闻》记者村川亘先生,就冒着料峭的春寒,不远万里,率先专程前来此地深入造访,曾在《朝日新闻》上专题发表了长篇通讯《中国·夜郎见闻》。这是国际友人对唐代古夜郎故地的首次揭谜和探访,并已取得了初步探索性定论的成效。毋庸置疑,夜郎文化是贵州历史文化的特殊符号,只有让“贵州”来传承夜郎文化的秉性,以达到有序利用,永续发展,才能无愧地向世人彰显其正宗的一脉相传。近年来,我省各地为力求打造好“夜郎”品牌,无不希望借助夜郎文化的影响力,以此来推动本地社会经济的发展。遥想当年的生活情景,翌晨,朝阳撩开了萦绕的淡淡山岚,那袅袅的炊烟从每户农家的屋顶上升起,伴着长长的牛哞声,人们又开始了周而复始地新一天劳作。夜晚,万籁寂静,月光如水,山间的小路清晰可见,我们踏着月光,挨家串户地随便走动,就像在自家屋里一样……回想起1991年阳春三月,我到遵义县物资局采访,也曾顺便取道过夜郎乡,时逢夜郎乡乡长到新站区开会,正准备返回夜郎。当听说我曾是下过夜郎的知青,便特意邀我搭乘他的吉普车同行。我随口打趣道:“嗬,不简单。好一个年轻的‘夜郎王’!”汽车在崎岖坑洼的山路上颠簸,戛然而止。历史的长焦距镜头,重新将我从遥远的沉思中拉回到现实。改革开放和实行“包产到户”责任制的春风,早已为广大农村开辟了新的视野,科技兴农和普及推广良种,远非我们下乡之时可比,再也不是当年生产队幺爷咒骂“妈的,连喂牛的草都没得”的时代了。触景生情,一阵悲喜交加的酸楚,一种难以遏制的乡恋与乡情,使我情不自禁地隔河高喊队长赵立华的名字。随着应答声,在竹林遮掩下的屋前房后,一下子竟涌出许多人来,虽说看不清面孔,隔河呼应,长声悠悠,此情此景,着实令人感动。我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感,不顾队长的劝阻,以致忘了脱鞋,便径直向河滩跑去。“想不到啊,事隔20几年,你还会再来看我。”老队长紧紧握着我的双手,反复地感叹道。我们竟相侃侃而谈,相互努力寻找因岁月的刀斧留在各自身上的痕迹,试图把两代人之间的差异,以及离别多年的眷恋,全都浓缩在这短暂的相聚时刻,并不停地和其他的人亲热地打着招呼。席间,我借花献佛地轮流向在座的乡亲们真诚地敬上一杯,酒未沾唇,心自醉了。队长内疚似地说:“羔儿,那年月艰难,照顾不周,别往心里去。”我心中一热,啊!多么淳朴、厚道的父老乡亲。望着那满桌的饭菜,面对这位与我父亲同年的老农,他的形象在我心中一下子竟高大起来。我由衷地说:“如往心里去,我怎会第三次来呢?” 乡长当即站起身来,深有感触地对我说:“就在你跑下河滩的那一瞬间,使我非常感动。看得出你对下乡经历和老队长的感情之深。”饭后,我与乡长信步走在夜郎小街。那铺面相连的商店及个体户开办的电视、录像放映室,充分显示了商品经济的意识已无处不在,时代毕竟前进了。面对着修缮一新的夜郎小学,“叮噹”作响的各种手工作坊,以及横跨两岸的夜郎大桥等标志现代文明进步的设施(当时尚未与公路联通),又怎不令人倍觉欣慰呢?自1976年以来,由于加强和重视农业科学技术,县里及乡政府曾多次派人到海南省“天涯海角”的涯县学习,培育出被夜郎人称之为“神仙种”的优良稻种,粮食亩产逐年提高,传统的本地油菜,已被长势高大粗壮,颗粒饱满的改良品种所取代。尤其是那100多条灌田渠道,20余口水塘和三座水库等水利设施,因有专人管理和维护,一切都显得那么井井有条。乡长结论式地说:“夜郎要干现代化,先学外地好办法。”如今故地重游,感慨万端,万千思绪,顿上心头。是啊,悠久的历史,灿烂的文化,并不等于经济的富足和政治的开明与社会的进步。固然,“妄自菲薄”不足矣取,但是,盲目地“夜郎自大”,以致“一叶障目,不见泰山”更应拚弃。只有清醒地直面现实,承认差距,才能走出山外,放宽视野,与时俱进地跟上时代前进的步伐。如今,夜郎人豪迈地以“夜郎志大不自大”的大无畏英雄气概,来展示着自己壮志凌云的风姿。这里的山山水水,曾留有我们为理想而跋涉的青春足迹。尽管,此间也曾有过心灵被咬噬而痛苦的思想熬煎。至今,这种牢固的记忆,仍历历在目地被积淀在脑海深处的绉褶里而永远定格。虽说“青山依旧在”,但跨越了30个春秋,却又历经沧桑而“几度夕阳红”。举目四眺,一抹夕阳正斜照在不远处那早已残破的太白坟上。骤然,一种“独留青冢向黄昏”的悲壮从我心中掠过。流水易逝,岁月无情。然而,能经受得起历史考验,并在后人心中留下深刻印象与口碑的,又该是何等的不容易?李白原是被唐肃宗流放到夜郎的。面对当时被人们普遍视为畏途的蛮荒之地,他曾忧虑地叹息:“夜郎万里道,西上令人老。”并在给好友王昌龄的寄语中,流露出“杨花落尽子规啼,闻道龙标过五溪。我寄愁心与明月,随风直到夜郎西”的不尽牵挂与难言的忧愁(王昌龄,字:龙标)。尽管,他在过三峡时遇朝廷大赦,因抑制不住内心的欣喜,欣然写下了“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那脍炙人口的诗句,以及从他那“天地再新法今宽,夜郎迁客带霜寒”的诗句中可知,其本人并未真正到过夜郎。然而,出于对这位伟大爱国诗人的景仰,夜郎人对他却寄予了无限的思念,因此,才会有后人为他树碑、造亭、筑墓之举。所以,该地区众多的古遗迹,不论因景仰而附会或流传,竟都能因此而有幸地与“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的“诗仙”结缘,使得“青莲行吟留遗韵,古县犹见太白魂”而闻名遐迩(李白,号:青莲居士)。在当地以他的名字命名的太白站,修筑的太白亭、挖掘的太白泉,建造的太白桥,以及被省外命名的太白山、太白湖、太白区等。足见,敢于不畏强权,刚直不阿而针砭时弊,热爱和关心百姓疾苦的诗人,纵使离世久远,人民对他仍是不会忘怀的。抚今忆昔,浮想联翩。我的心中顿时翻卷着一股从未有过的感情潮水,它涓涓而来,汩汩而去,轻轻而又沉重地拍打着我那颗游子般的心……(根据原下乡日记片断,陆续整理并修改于2007年12月;2008年8月28日重新订正、补充。)
(本文摘自张琦主编《抹不去的记忆:老三届 新三级》,中共党史出版社2009年出版。)